「任媽媽,還是您煮的菜最好吃。」於伊露出欽佩的神情。
仲凱的母親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哪有呀?煮這些粗食淡菜,就怕你們這幾個吃好嘴的大律師吃不慣。」
粗食淡菜?所有人不約而同的看著桌上那道道珍餚:東坡肉、螞蟻上樹、脆皮烤鴨、鹵雞腳凍、麻婆豆腐,倘若這些叫粗食淡菜,那他們真的不知道什麼才是山珍海味了。
今晚是事務所合夥人每個月固定的聚餐日,於伊、尚勤、孟軒、羲雅等今晚全都跑到仲凱家打牙祭,—改往常到台北各處有名餐館的習慣。
第一次來任家的孟軒和尚勤全都被屋內的一塵不染、乾淨整潔的情形給震懾住,幾乎是抱著戰戰兢兢的態度待在這間房子,深怕隨便亂動,會讓身上的灰塵落下弄髒了屋子。
任母比他們想像中還年輕,雖已上了年紀,但風韻猶存,不過雖然對他們是笑瞇瞇的,可是當正經著一張臉時,看起來就相當嚴肅、銳利,是個給人感覺很厲害、強悍的女人,尚勤和孟軒都不禁想到仲凱離婚的原因——婆媳問題,從這整個屋內給人的感覺,以及在待客方面的講究,他們都有同感,這個婆婆不好侍候。
此時羲雅笑著開口。「任媽媽,我們最羨慕仲凱了,他天天都有這麼好的口福,難怪他連午餐時都常跑回來,我們也好希望是您的兒子喔!」
仲凱露出淡淡的微笑。
任母笑得更開心。「你喔!就是那張嘴會說好話來逗我、以後等你有老婆燒好菜給你吃時,你就會忘了任媽媽。」
「不會啦!任媽媽,要我娶老婆還久得很。」羲雅連忙搖頭說道。
任母引所有人至客廳坐好,仲凱在幫忙將餐桌上的碗盤收拾好後,便從廚房端出一盤水果。
此時於伊推了孟軒一把。「你知道嗎?就只有在這個時候,你才會吃到老闆親自端來的水果。」
仲凱淡淡看了他一眼,眼中並無慍色。「若是你那麼喜歡我端水果給你吃,我天天端給你。」
「不敢!不敢!」於伊連忙告饒。「你別折煞我了。」
任母坐定後,看著眼前這幾個出色的男子好一會兒,不禁搖搖頭。「我說呀!你們這幾個人條件都挺好的,怎麼不趕快娶老婆呀?」
人人都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還沒遇到好對像呀!」
「就是呀!我們還要靠任媽媽幫我們介紹。」
羲雅看一眼仲凱,一提到這個話題,仲凱眼中就罩上一抹陰雲,自從一個多月前,梅華琳再度出現他們的面前,仲凱就像變個人似的,那天下午,他蹺班失蹤了,三天後再見到他,雖然眼中有抹拭不去的陰鬱,但整個人容光煥發,不時發出輕笑聲,連上庭時,在一切寂靜的情況下,所有人都很嚴肅的傾聽案情的發展,而他臉上居然還會出現那種夢幻似的微笑,在對手的眼中,那可能是抹不以為然的冷笑,可是身為同伴的他,卻不由得提心吊膽,怕他中了什麼蠱似的,那一天,仲凱還能講出精彩的結辯辭,漂亮的打贏官司,令人……無話可說。
之後,那笑容漸漸不見了,進而經常若有所思望著窗外,完全不復過去兩年那個一味埋首工作,無視一切拚命三郎的模樣。老實說,他們也樂意見到這種比較有人性的仲凱。
毫無懷疑,這個改變是梅華琳所帶來的,但之後卻無進展,他們也清楚,問題的癥結在哪?
羲雅眼中閃過一抹光芒。「任媽媽,其實仲凱都還沒再婚,我們又怎麼敢輕舉妄動呢?」
果不其然,這話像是炸彈般投進客廳,氣氛乍變,任母臉上笑容倏地不見,仲凱丟給他一記足以斃命的厲視,其他三人則倒吸口氣,不敢置信瞪著他。
過了好一會兒,任母才開口,她冷哼道:「我也不知道催過仲凱幾回,叫他再娶個老婆,偏偏他還是忘不了那個女人。」她的語氣有若零下十五度,冰得讓人覺得室內空氣好似要凍結。
那個女人?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吞了口口水,仲凱則面露痛苦望著母親,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那麼厭惡華琳呢?
羲雅沉默了一下,最後決定繼續捋虎鬚。「任媽媽,既然仲凱一直忘不了華琳嫂子,那您同不同意他們復合呢?」
任母臉上立刻罩上一層寒霜。「哼!當初提出離婚的可是她自己,是她自己要離開任家,可沒人逼她走,不過我們任家豈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她霍地站起身。「抱歉,老人家年紀大了,我先進房休息去了,你們自個聊吧!」
所有人,除了仲凱以外,全都膛目結舌的目送任母的背影,雖然沒明說,但他們都可以感受到她對梅華琳的深惡痛絕。
於伊轉過頭瞪著羲雅。「你在幹麼?好端端幹麼提這個話題?你腦袋壞了?」
羲雅沒有理會,他直視仲凱。「別怪我多事,倘若你自己沒有行動的話,情況永遠不會有進展,永遠只能陷在泥沼當中,動彈不得。」
其他人聞言若有所悟的點點頭,原來羲雅是這麼打算。
仲凱陰鷙的眼神瞪著他,該死!不用別人來提醒,他自己也很清楚,母親是一切事情的關鍵點,但他真的不願傷到母親。
「這件事你們別插手。」他陰鬱地說道。
熟知仲凱的人,一聽到他用這種語氣說話時,便明白是閉嘴的時候,羲雅聳聳肩。「是不關我們的事,畢竟幸福、人生都是你自己的。」他站起身。「我想,今天晚上的氣氛已經被我破壞了,看我們要不要到『Ring』去,由我請大家小酌一番。」
於伊眼睛來回望著仲凱和羲雅,迅速做了個決定,一邊向尚勤和孟軒使眼色。「好呀!我們這就去,仲凱!要來嗎?」
「你們去吧!」他頭也沒抬地說道。
瞬間,四大天王撤離任家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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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任家大門,孟軒立刻發難。
「你是哪根筋不對?哪壺不開提哪壺?哪有人在別人家吃完飯坐不到半個小時就出來的?」
羲雅只是將外套脫下,甩在肩上,露出瀟灑不羈的模樣。「水都已經燒沸了,若再不提開,難道要任它燒干、燒焦嗎?」他反問道。
水?燒干?
眾人靜了一下,心思細膩的尚勤開口:「你是指仲凱大哥的感情嗎?」
「賓果!」羲雅伸手搭住尚勤的肩膀。「學弟,還是你比較有前途。」
於伊點點頭。「雖然我們不該插手的,不過看老大變成這個樣子,偶爾插一下手也無妨,我實在不想看到仲凱兩年前那副鬼模樣。」他和羲雅交換個只有他倆才明白的視線。
又來了!孟軒不滿地瞪他一眼,又再提兩年前的事,也不說清楚,光是會在那裡吊人胃口,這次學乖了,絕不主動開口問。他面無表情,未展現任何興趣。
「想不想聽呀?」於伊刻意逗弄道。
「你們想說就說囉!」孟軒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尚勤則是隔岸觀虎鬥。
於伊發現這次捉弄不到孟軒,覺得有些無趣;果然,同樣的招數絕不能用三次以上。「好罷!我就說給你聽。」
兩年前,仲凱簽下離婚證書沒幾天,立刻反悔,想要找華琳再試一次,沒想到佳人早就跑到國外去「散心」,他本來也要出國去尋她,沒想到任母在知道他的作為時,發了很大的脾氣,嚴重到差點中風,因而進醫院。
而自那次以後,仲凱像變個人,絕口不提華琳,向來不喝酒的人,居然夜夜都拉羲雅和於伊上Pub喝酒,連家都不怎麼回,每晚都醉得一塌糊塗,吐得亂七八糟,看到仲凱那副自虐的模樣,差點沒嚇壞他倆,怎樣都沒想到,看起來外表冷靜自若的仲凱,體內居然蘊藏有如此激烈的情感,梅華琳的離去,對他的打擊居然會如此大。
夜晚的仲凱像墮入地獄,自我懲罰般的過日子,白天,卻像是座冰山,有段時間,幾乎盲目地在接案子,不再像過去有選擇性,無論黑與白、對與錯,他都一定會在法庭上勝訴的。
也就是在那段時間,事務所員工紛紛受不了求去,現在的員工都是另外再招募的,而於伊及羲雅也幾乎快忍受不住。
後來,也不知怎地,仲凱突然又變回正常,與其說是正常,倒不如說是恢復他們所知道那個剛正、沉穩、富有正義感的律師,晚上雖然不再流連酒鄉中,天天回家吃晚餐,生活恢復正常、更加孝順母親,但同樣地,卻成了個工作狂,成天埋首在工作,整個社交範圍維持在最基準,不再與其他女人接觸。
雖不明白他為何會有這個轉變,但只要他不再自虐,身為他的好友都樂於見到此景,只是他們也同樣感受到,仲凱體內的某一部分,已經關閉了,讓人再也感受不到那光和熱。
尚勤和孟軒沉默地聽完這一段,雖然很震驚,因為他們怎樣都無法將仲凱和「為情所困」這四字畫上等號,因為他看起來是那麼的強。
「那……你們現在覺得仲凱?」
「是的!梅華琳再度出現,就像一把鑰匙一般,開啟了仲凱的另一道心門,雖然外表看不太出來,可是我想你們應該都有感覺到了吧?」羲雅說道。
尚勤和孟軒點點頭,仔細想想,最近的仲凱……
看起來更像個十幾歲的青少年,眼中多出一抹過去他們從未見過的光芒。
沒想到男人真的可以為女人改變如此多!
「所以,你才會在任媽媽面前說那些話?」尚勤深思地望向羲雅。
「沒錯!任媽媽一直是個關鍵點,梅華琳也是,但兩年前的問題並沒有解決,若仲凱想要再跟華琳在一起,這個問題還是得要面對。若是這次還是沒辦法的話,那我要辭職。」羲雅信誓旦旦地說道。
「咦?」孟軒和尚勤發出驚呼。
孰料,於伊也點點頭。「我也要。」
「你們兩個?」孟軒不敢置信地瞪著他倆。
羲雅拍拍他的肩膀。「我想你也會的,因為絕對沒有人願意跟一個失了心的魔鬼共事的。」
「是呀!那是你一輩子都不願再想起的恐怖回憶喔!」
盂軒吞口口水,有那麼嚴重嗎?但,但他們臉上的沉重表情,又不像是在說笑,這就意味著,若是仲凱和梅華琳真無法復合的話,他們將來就沒有好日子可過?
天!梅華琳.你為什麼要再度出現,難道所謂的「紅顏禍水」就是指此?
一陣晚風輕拂過,雖是初秋,孟軒仍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倘若真這樣的話,那他們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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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凱全身靠在椅背,心情有若發酵的酒,處於又苦又澀的狀況。
自己的幸福?自己的人生?說得多容易,曾經奪去別人幸福的人,可有資格再享有幸福?他澀澀地自問道。
就像那個二選一的問題,他無法有其他的答案。
這時,任母房門打開,她一臉肅穆的站在門口。
「媽?」
「剛剛羲雅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那個姓梅的女人?」
他吞口口水,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是不是最近跟她見過面?」任母嚴厲地問道。
他沒有說話,下顎繃緊。
知子莫若母,任母臉色霎時變得慘白,心頭不由湧起一股怒氣,真教人傷心,看到最引以為傲的兒子,居然還念念不忘那個女人,實在是……
「你那音訊全無的三天就是跟那個狐狸精在一起,是嗎?」
「媽!」仲凱痛苦地望著母親。「您不要這樣看待她好嗎?」
任母深吸口氣,不發一語坐在兒子面前,她已經無法開口罵他,也不能說那個女人的不是,更不能「再」逼兒子在她和那個女人之間作選擇,兩年前,在離婚後沒多久,他反悔欲再找回那女人時,她就曾做過,結果幾乎害死了他,甚至讓他不願回家面對她,藉酒澆愁,完全變了個人,再也不是她的兒子,若非她抬出他死去的父親出來,只怕還喚不回他。
她厭惡梅華琳。
梅華琳不是她理想中的媳婦模樣,太自傲也太強悍了,更不若她那麼能幹,可以給仲凱一個完美、毫無後顧之憂的家,想到仲凱居然還得幫那個女人做家事,而那是她從沒捨得讓他做的,想來就火大。
更不該的是——她奪去了仲凱的心。
男人不像女人,是不該娶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因為這樣會讓他們無法專心在事業上打拼!
仲凱在婚後的一年就變了個人,便是最好的例子,他還得分神去看顧、呵護他娶的那個女人,這是不對的,甚至還會為那個女人頂撞她!害她氣極了。
即使離婚了,那個女人仍佔著他的心不放,她不知催了他多少次再娶,誰知他只是淡淡應道,他已經有老婆了——擺明這輩子就只要梅華琳為妻,逼她不得不面對事實,倘若她再繼續逼他放棄那個女人,她將會永遠失去兒子。
唉!這倔性,可是遺傳她的?
靜了半晌,她才開口:「既然碰面了,你有何打算?」
仲凱抬起眼睛,望向母親,眼中有猶疑,但也有股不容忽視的決心,剛剛羲雅的話,有若響鐘般震醒了他。「媽!我想跟華琳再來一次!」他堅定地望向母親。
什麼?任母慘白著臉瞪他,從心底湧起最深的恐懼,兒子……不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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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刷!我刷!我刷刷刷!
呼!漆油漆比想像中的困難,尤其是要為一幢已經五十多歲的老房子粉刷時尤為困難。
不過多虧當初在興建時,用的是最上等的建材,而且建工做得紮實,所以才能在經過數十年的風吹雨打及海風的吹蝕下,外表還很完整。
華琳換了一下拿刷子的手,動一動手臂,以減輕臂上肌肉的酸疼,此刻的她正攀著梯子,距離地板約一層樓高的地方,刷著牆壁,而另外三面牆則是由比利、羅力及鍾偉包辦,每個人都刷得滿頭大汗,還好現在是秋天,若是在夏天烈陽烤炙下,只伯他們都已成為人干了。
她放眼看了一下旅館四周,這裡和一個月前已有著極大的差別,所有人都已經從二樓的房間搬到三樓去,將房間重新整理,可以開放給客人住進來,旅館前面美麗花園中那個乾涸的水池如今已注滿水,池中多了個斷臂的維納斯(從倉庫中找出來的),水正沿著她的長髮嘩啦嘩啦流下來,帶來了淙淙的水流聲,和浪濤拍岸聲形成極美妙的樂章。
在花園另一角,有著天然樹籐交織而成的棚架,在下面喝茶聊天是件非常舒服的事,在過去一個月以來,只要天氣好,他們便經常在棚架下面吃飯、喝茶聊天。
此外,在旅館下方,他們修築了一條可以直通到旅館的梯路,並設立了指示牌,讓人可以輕易找到「伊甸園之館」。
如今如要將旅館的外觀重新粉刷後,便可以變成美輪美奐的歐式別墅,在稍加做些廣告介紹,沒過多久,便可以開放經營。
「唷呵!你們要不要下來吃午飯休息一下?」瑪麗蓮動人的聲音從下面響起。
「就來了!」華琳大聲地應道。
打她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來到這裡時,告知她就是梅華琳,也就是這間旅館的新老闆時,他們一點都不訝異,原因是——
「早看出來了,你長得跟李夫人有點像。」羅力聳聳肩說道。
「普通人不會知道這間旅館,一定是經過特別『指點』才會找來這兒,而你又剛好在那個時刻來,我們自然猜出來你就是那個新老闆呀!」瑪麗蓮如是說。
沒想到她早就被看穿了,她當時聽了只是搖頭苦笑,不過鍾偉的下一句話卻讓她起了雞皮疙瘩。
「我是乾媽告訴我的。」
「乾媽?」
「就是以前的老闆李夫人呀!你也曾見過她的。」
鍾偉笑瞇瞇地說道。
「啊……」
他們幾乎是毫無異議地接納了她,而且也完全支持她振興旅館的意圖。
總而言之,她早露了底,他們是刻意將她和仲凱留住三天,讓她能多加認識「伊甸園之館」。
不過還好那場暴風雨不是他們製造的,要不她真以為他們有神通。
至於她的表姑婆,不!應該是她親奶奶——在看過瑪麗蓮送給她李憶梅生前的日記之後,證實了她的猜測,從日記中,知道李憶梅是個多真情至性的女子,雖然因戰亂的關係無法和丈夫廝守,因思念丈夫而將名字改為憶梅,甚至在日後相逢時,因不忍破壞丈夫和兒子現有的家庭和諧,甘心退讓,獨立經營「伊甸園之館」,堅強走完一生。
雖然不再像那時一樣,再次和「她」面對面相會「交談」,可是華琳可以清楚感覺到「她」的存在,她並不覺得恐懼,反而覺得有些安心以及些許壓力,這樣一來,在「她」的監督下,怎敢不將旅館好好經營呢?
在「伊甸園之館」生活的每一天都令她感到非常特別,尤其在她好好認識了這群活寶之後。
總管葛羅力是所有人中年紀最大的,在他那老學儒的外表下,有著能與之相配的豐富學識,他以不同的筆名發表了不少學術論文,其中他最擅長的是世界各文化古國的文化歷史,他之所以會成為旅館的一員,說來也有一段姻緣,據說快三十年前,他在附近的海邊遇到了一位帶著孩子欲投海自盡的少婦,當然在他的苦心勸阻下,少婦打消自殺的意圖離開了,雖然只是短暫的相會,卻讓羅力不可自拔的愛上那少婦,因此經常在這個地方徘徊,希望能再次遇到那位婦人,說來也極不可思議,才僅僅一面之緣,卻可以讓羅力傾盡一生的愛,終身不娶,堪稱得上本世紀頭號癡情種,由於他在這兒住了很久,又沒錢付房租,索性「賣身」,終生做旅館的工作人員,以及繼續的等待。
比利和瑪麗蓮這對夫妻,是旅館最資深的員工,比利的父親是「伊甸園之館」第一任廚師,所以他克紹箕裘,儘管精通世界各國美食的做法,廚藝一流,擁有不輸給五星級飯店廚師的技術,在父親死亡後繼續留在旅館,是個「死忠」份子,而瑪麗蓮自然夫唱婦隨。
鍾偉是兩年前來到「伊甸園之館」的,沒人知道他的來歷,他自己也不知道,因為他喪失了記憶,是前任老闆在海邊將他揀回,因為不知從哪來,自然也不知往哪去,所以就此乖乖留在「伊甸園之館」,並成為李夫人的乾兒子。
最小的芊芊則是一年前來到這個地方,她是逃家的——因為母親早逝,父親又娶了個繼母,但繼母有自己的小孩子,所以對她並不好,百般虐待,而父親因忙於事業無暇管她,更因為聽信繼母的讒言,認為她是個壞小孩,也漸漸疏遠了,芊芊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才逃出了這個家,被旅館收留,是典型現代版的灰姑娘。
在明白所有人是如何聚集到這間又舊、又破、又沒什麼生意的「伊甸園之館」,而且在它最危困潦倒的時候都沒離棄過,她對他們產生了新的敬意。
華琳微微笑,動手將油漆桶中的油漆用完後,才暫停工作,爬下樓梯來,仰起頭,欣賞一下工作成果,雖然比不上油漆工的專業,但為了省錢,也能接受啦!
「老闆!來洗手喔!」鍾偉叫道。
「好!」她走過去將手套拔掉。
「我來幫你!」鍾偉熱心的為她舀水讓她洗手。
「謝謝!」沐浴在陽光下的他,看起來有如阿波羅神般俊美,任誰也很難相信他的心智和小孩子般的純真。
瑪麗蓮為大家準備了大鍋面,所有人都忙了一個早上,早已飢腸轆轆,都爭先盛了一大碗吃著。
華琳看著大家狼吞虎嚥的模樣,一股歉疚油然而生,她放下碗筷,低頭說道:「很抱歉,讓你們大家跟我一起辛苦了!」
所有人都被她的鄭重其事嚇了一跳,面面相覷後,由瑪麗蓮代表大家發言。
「老闆呀!你就別想太多了,很多事情本來就是我們應該做的,怎麼談得上麻煩呢?」
華琳搖搖頭。「若是我手頭寬裕點,大家就可以少受點罪。」她以前的積蓄多半花在離婚後跑去環遊世界的旅行上。
「不!話可不能這麼說。」羅力定定望著她。「『伊甸園之館』對我們來說不只是個工作的地方,它更是個充滿傳奇、有愛的家,所以我們都很樂意出力來重整它。」
其他人聞言都點點頭。
「若是請別人來整修,恐怕還不會曉得要怎麼愛護這個房子呢!所以還是自己來比較安心。」比利對這個地方的愛護之情毫無保留的顯示出來。
華琳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有深深向他們鞠躬。
「謝謝!」這一刻,所有人都好像已變成一家人,心都聯結在一起了。
不一會兒,氣氛又恢復了熱鬧,一邊吃飯,華琳一邊向他們述說未來整個旅館的經營方向,由於她以前就是做廣告行銷企劃的工作,所以對旅館的包裝推廣,心中早已有腹案,並且相當有自信,所以幾乎無人反對,完全贊同她的做法。
不過就在華琳剛說完她對旅館的看法後,鍾偉突然提出問題。「老闆,你這樣全力忙館內的事,老闆公會不會生氣、不高興呀?」
「老闆公?」
「就是你老公呀!」
「喔——」提到仲凱,華琳臉上笑容立刻消失了,讓鍾偉以為自己說錯話了,拚命向她道歉。
「別這樣!」華琳咬著下唇,她和仲凱離婚的事一直沒有告訴他們,雖然瑪麗蓮有猜到一點,但從沒追問過她,所以她也沒主動提起,不過現在——「其實,我跟他早離婚了。」
「為什麼?你們看起來是那樣相愛、般配!」芊芊不信地叫了起來,不只她驚訝,其他人都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華琳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有時候光是相愛,不一定就能在一起,我跟他媽媽處不太來,所以……」
由於華琳是背對著入口處,再加上此刻正若有所思的瞪著桌上的食物,所以一點都沒發現面對她的瑪麗蓮和比利在望向她身後時,露出驚訝的眼神。
「這麼說來,是婆媳不合,所以你才會跟任先生離婚的?」瑪麗蓮不動聲色地說道。
「是的。」
「雖說婆媳不合,但你們可以搬出來,不一定要同處在一個屋簷下呀!」
華琳搖搖頭。「不是沒想過,他是獨子,別說他媽不肯,他也不會肯的,他是個很棒的男人,有責任感又孝順,若是因為我而讓他得和辛苦撫育他長大的母親分開,他不會安心的,我們也就不可能會快樂的!」
她深吸口氣,抑住胸口的疼痛。
誰都可以聽出華琳對她「前夫」的愛意和仰慕。
「他有那麼完美嗎?」
「他是的!」華琳回答得鏗鏘有力。「我認為他是全台灣最棒的男人!」
瑪麗蓮露出興味的表情。「可是跟這麼棒、這麼完美的男人結婚,你難道一點都不會有壓力嗎?」
華琳愣了楞,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老天!怎樣都沒想到,瑪麗蓮居然會一語中的,逼她正視自己的內心的真正感受。
若是在過去,她是不會回答這個問題,可是自從來到此地之後,她可以感覺到自己正一點點發生變化。
或許是因為天天面對這寬廣無垠的大海,讓她發覺了人類的渺小及人心的脆弱,當然更有可能是長期跟這群活寶在一起,讓她卸下所有防備的外表,以最真實的自己和他們相處著。
靜了好半晌,她才開口。「有的,只是長久以來,我一直不敢面對!其實我一直對自己很有自信,覺得自己雖非十全十美,但條件和個性都還不差,可是當我得到像仲凱這麼優秀的男子的愛並被娶為妻,內心雖覺得很高興,但仍常會存有不安,會不會有朝一日,這一切都只是夢,或者發現自己……不值得擁有仲凱的愛。」
說到這,她深吸口氣,以平緩那份心痛和悲傷,每個人都屏息靜靜望著她,而站在她身後的新來客人,更是雙拳緊握得發白。
「我初為人婦,很多事情都不懂,也做不好,每當發生這樣的情形我都沮喪,而在我婆婆嚴厲的指責下,更是讓我信心全無,都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是對的,雖然我已經拚命的在學了,而仲凱一直很諒解我,但在我婆婆不斷說我不配做任家的媳婦,我……動搖了,我也開始懷疑自己了,我……真的已經沒自信做他的妻子、任家的媳婦。」說到這,她已經滿臉淚水了。
「所以你選擇離婚?」這時眾人不約而同朝她身後的人投去殺人似的眼神。
華琳沒注意到,她吸吸鼻子。「是的!我已經無法再在任家生活下去,因為不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會變成什麼樣?而且不斷承接他最敬愛的母親所傳出的恨意,真的快讓我瘋了,偏偏最慘的是,我無法反擊,因為她是他最敬愛的母親!傷害了她,就等於傷害他,與其傷害他還不如殺了我算了!」她痛苦的低語道。
在場的人聞言無不動容。
「你為什麼從不把這麼重要的事告訴我?為什麼不讓我跟你一起分擔所有的煩惱?」她身後的人開口了。
聽到這個聲音,華琳整個人都僵住,好一會兒才慢慢轉過身,看著那一個月未見的人,她整個心都揪了起來。「你……全都聽到了?」
「一字不漏。」
華琳轉過身瞪著她的同伴。「你們為什麼沒跟我說?」
瑪麗蓮傾身拍拍她的手。「有很多事情是無法當面講出來,所以才沒讓你知道他來,好讓你可以真正說出心裡的話,說出來後,你們兩個才能一起找到方法來解決。」
羅力點點頭。「這輩子能和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是最棒的事,你們不要輕易放棄了。」
華琳說不出話來,因為受到的驚嚇太大了。
此時他們一一走出棚架。
「這裡就留給你們了。」鍾偉輕鬆地說道。
向來少開口的比利,走到華琳面前,抬起手抓抓頭,有些笨拙但不失真情。「加油!」然後走到仲凱面前,擺出兇惡的表情。「你敢欺負她,我一定會把你宰來餵豬,哼!」
芊芊也露出天使般的笑容。「你若是對老闆不好的話,我會幫比利叔忙的。」
羅力和瑪麗蓮則對他露出帶有深意的微笑,不發一語的帶著其他三人走進旅館內。
讓這兩人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地互相凝視著。
一行人退回旅館的大廳後,全躲在窗後觀望他們的情況,即使在這麼遠的距離,都可以感受到他們之間的愛意以及那可以融化東西的熾熱視線。
「啊!年輕真好!」瑪麗蓮輕歎口氣,將頭偎在比利的胸前。「老公,你好久都沒用那種熱烈、深情款款的眼神看著我了。」
紅暈立刻爬上比利組獷的黑臉。「都老夫老妻了,還扯這些幹麼?你想要我用哪種眼神看你?這個是不是你要的那一種?」原本看起來就很嚇人的眼睛,此時卻努力的張大,自以為是集中所有的感情注視瑪麗蓮。
瑪麗蓮眨了眨眼睛,吞口口水,搖搖頭歎口氣,頗為無奈地拍拍他的肩膀。「不要勉強了,你還是照平常那個樣子就好。」真是的,不明所以的人,還以為他要殺妻咧!
「唉?他們要去哪兒?」芊芊叫道,若是他們離開了,就不能知道後續發展。
「可能是去海邊?那裡是談事情的好地方。」羅力眼中露出一抹迷濛。
「希望他們能順利。」鍾偉真誠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