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啊!請問他幾時回來?唔,好,謝謝你!"
尹於塵放下話筒,如蒙緩刑般地舒了口氣。
到社裡將變態社長交代的稿弄好後,抽空撥了電話到方司哲的學校。沒想到他一大早就帶著球隊南下比賽,兩個星期後才會回來。
"唉!也好。"她喃喃自語,卻不知道好在那裡。
到了下午,尹於塵出外採訪。結束後,她直接晃回家,一點也不想再進到社裡,去看那個變態社長的嘴臉。
回到了家,尹於塵驚訝地發現母親竟然不在。她在屋子裡四下尋找,卻始終找不著人。
"媽跑去哪兒了?"
她想不出母親有哪裡能去的。"大概逛街去了。"
她不再多想,轉開電視,卻發現沒有一個節目好看!"啪"一聲,她切斷了電源。站起身,正要進房,電話卻鈴鈴鈴地叫了起來。
她一個箭步衝到小茶几旁抓起話筒。心想,也許是方司哲從台南打來的吧!?
"喂!"她懷著忐忑的心,細聲地說。
"喂,小花啊?"話筒那端傳送過來的不是方司哲溫文的聲音,而是她母親尖高的嗓音。
"媽。"尹於塵狂跳的心終於恢復了正常的節奏。"您去哪裡了?"
"我和一個朋友在一起,晚點再回去。"
"好,我知道了。還有什麼事?"
"沒了,你自己弄東西吃,不用等門了。"
"那您自己小心。"尹於塵有點好奇;她母親和誰出去,居然不需要她來等門?
她聽到電話那端另有個模糊的聲音,接著她母親捂著話筒不知回答什麼。尹於塵耐心地等著,等看她母親還要說什麼。過了片刻,母親才又開口對她說:"好了,就這樣。要記得吃飯啊!不多聊,再見。"不待尹於塵回答,就掛了電話。
尹於塵呆愕地瞪著話筒好一會兒,才擱上它。"媽在搞什麼鬼?神神秘秘的。"
末了,她聳聳肩,踱進廚房,胡亂找一些東西吃,然後就拿著衣服進浴室,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把白天的閒頓疲倦,道統統衝進下水道。
當她自浴室出來時,覺得自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身上的疲倦全都不見了。
她哼著不成調的曲了,輕輕地旋舞進入房內。現在她有充沛的活力,絕對可以把下午的訪問寫成一篇精彩的採訪稿。
拿出錄音機,倒轉完帶子,正想好好施展一番時,電話又鬼叫起來了。
尹於塵疾衝出去接。"這次一定是方司哲!"她邊跑邊想。
"喂!"她用力抓起電話,語聲急喘地說。
"喂,小花。"
是男人,而且知道她的小名的,也只有那個"摘要"了。尹於塵一顆熱切的心因未盼到她所期待的人而迅速冷卻。但只一會兒,她心中卻又生出一股無以名狀的感覺;指數之高,如熔岩似地覆蓋了她原先的失望。
"小花,你怎麼不說話?"那頭的翟曜似乎十分肯定這端人的身份,殷殷詢問。
"沒想到你會打電話來,有事嗎?"
"你……在等電話嗎?"翟曜試探地問。
"沒有!"尹於塵一口否認。"有什麼事?"
"約你出來吃飯。別忘了,我們現在是男女朋友。大部分剛墜入愛河的人,幾乎無時無刻不在一起。我們當然也不能例外!"他說得合情合理。
尹於塵露出微笑。"這些都是為了做給我媽看的。可是現在我媽不在,既然不在,那這齣戲就可以省了。況且,我也吃飯了。"
"那可不行,雖說是為了做做樣子給伯母看,但是我等你下班好撥電話給你可是等了半天。所以你一定要陪我吃飯,就算你已經吃過了也要陪我!"翟曜蠻橫地提出要求。
"我沒有要你等我啊!"她反駁說:"既然你甘心等,就不要抱怨!"
"每次我去你家,你都在這個時間前後回來,無論如何,是你害我等到這時候的。不行!你一定要陪我!"
他無理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像小孩在要糖吃。
"這麼大了,吃飯還要人陪。"尹於塵取笑他。"不管你怎麼說,反正你一定要陪我吃這頓飯。"翟曜仍執拗。
"哎……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纏人哪?"尹於塵歎道。
"沒有!她們可巴不得我這樣纏著她呢!"他聽出她有屈服的意味,口舌又油滑了起來。"我馬上去接你!"說完,不讓她有拒絕的機會,就掛上電話。
"厚臉皮!"尹雪如啐道,一抹甜笑爬上臉龐。
換好衣服,又等了一會兒,門鈴就響起輕快的音樂了!
她快步走出去,尹風如也從對邊走了出來。
"風如,是找我的,我去就行了。"
尹風如點點頭,仍直直走向大門,幾乎和尹於塵同時到達大門邊。
"你也要出去?"尹於塵看著她,好奇的問,一面打開門。
果然是翟曜!
尹風如眼也不眨地盯著翟曜;翟曜禮貌地向她頷首,而她仍然直盯著他。
"這是我堂妹,風如。"尹於塵為他們作了介紹。
翟曜微笑說:"你好。"
"你是那個接到捧花的人嗎?"尹風如睜著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定定地望著翟曜。
他們兩個人同時因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而楞了一下!還是翟曜先恢復過來,只見他笑容滿面地摟住尹於塵,低頭吻了一下她的發,說道:"沒錯,我就是那個接到捧花的人。"
尹風如雙眼更靈動地閃著水光,喃喃地說:"喔,好浪漫……,塵姐,真的就像我說的,你果然和……"
尹於塵一把摀住她的嘴,笑著對翟曜說:"我們走吧。"
翟曜有趣地看著她的舉動,下巴朝尹風如點點。"你不放開她?"
"要啊,走吧!"她放開尹風如,幾近強迫地將翟曜拉出門外。尹風如跟在他們身後,沒有再說話,只是眼中閃著更為夢幻的神采,緊緊注視著他們倆。
上路後,翟曜十分感興趣地說:"你那個堂妹很有趣。"
"是啊!"尹於塵乾笑。
"她沒說完的話是什麼?"
"沒什麼。"
尹於塵搖搖頭,拒絕告訴他。
"如果沒什麼,你為什麼要摀住她的嘴,不讓她說完?"他追問。"真的沒什麼嘛!你不覺得你的問題實在太多了,難不成想探人隱私?"
"我看是你心虛吧!一般人遇到這種情形也都會好奇,這跟隱私不隱私不相干。"他振振有詞。
尹於塵瞥了他一眼,實在懶得跟他爭論。暗想:他大概不知道九命怪貓是如何翹辮子的,以及潘朵拉是如何觸犯天條的?好奇,都是好奇!
"快說!"他仍頻頻催促。
"不要!"她一口回絕。
翟曜揚揚眉,出乎她意外地,他竟沒有再追問下去。她有點不相信他會就此放棄,忍不住側頭看他。
"怎麼了?"她的舉止令他不解,瞄她一眼。
尹於塵坐正身子。"沒事。"她答得太快了,以致引起他的疑心,又再看了她一眼。
車行一段距離後,尹於塵望著對她來說有些陌生的路段,不知道翟曜要帶她去那兒。
"你要去那兒吃飯?"她滿眼疑惑。
"寒舍。"翟曜簡單答道。
"親自開的餐廳嗎?怎麼我從沒聽過?"
翟曜唇角微彎地忍住笑,賣著關子地說:"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車子到達目的地後,翟曜將車開到地下停車場。等電梯要上樓時,尹於塵越發疑惑地問翟曜:"這裡有飯店嗎?"
"當然有!而且還是專人服務的。"他一臉笑意地說。
電梯直上最頂層。出了電梯,翟曜轉向右方,開了扇門,躬身展臂,笑容熱切地說:"歡迎光臨'寒舍'!"
尹於塵這才發現自己被耍了!她朝他揮出拳,他則笑著將她拉進屋內,反手關上了門。
尹於塵進入屋內,瀏覽四週一遍;評語只能用一句話概括:"有品味"。
所謂氣質、品味之類沒形沒影的東西,會因個人感受不同而有所差別,除了先天條件之外,更重要的,還是要看後天曾堆砌多少金錢去培養。但是,她想,也許她這麼說也有失公允!因為有不少錢也有、閒也有的人,各種文藝活動、音樂美術的參看了一大堆,結果全身上下,怎麼也撿不出一根氣質的骨頭!怎麼看,就是暴發戶的嘴臉!
而翟曜,他應該是那種出身不凡,又兼之受過良好教育的天之驕子,氣質在他身上根本無需特意表現就自然散發出。
"你在想什麼?"翟曜輕拍她的肩,好奇地問道。
"沒什麼。"尹於塵回過神。"好了,我來了,你請用餐吧!如果因為等我而餓著了你,我可擔待不起。"
翟曜泛起一抹古怪的笑。"我的晚餐還維持在最原始的狀況。"
尹於塵不解什麼叫做"原始狀況"?她想了想,脫口而出:"都還沒煮?"
翟曜點點頭,轉身走進廚房,尹於塵跟了進去。
她跟在他身後轉,洗菜、煮燙、煎牛排。
"為什麼不出去吃?自己弄,挺麻煩的!"
翟曜將牛排翻個面,笑著說:"外面人多。"其實他是想和她單獨相處。而外面的餐館,人多又吵雜,說有什麼氣氛都是騙人的。如果在自己家中,他想做什麼都很方便。
尹於塵看著他將五分熟、猶帶著血的牛排上碟,不禁開玩笑地說:
"茹毛飲血?你是未進化的野蠻人!"
翟曜轉身面對她,臉上似笑非笑。"所以我看到想要的就伸手去取,一點也不會猶豫;做事但憑一己高興。"
尹於塵聽著他這近似某種宣言的回答,心中又升起危機感,而且比前幾次都來得猛烈。她不安地瞧著他,說道:"你這叫霸道、自我,和進化與否無關。野蠻人是因尚未有是非觀念,所以才會我行我素。但是你受過高等教育,這樣的行止,就是過於自我中心!"
"你不贊成?"翟曜明知故問。
尹於塵瞪大眼,一臉捍衛的神色。"我當然不贊成!如果人人像你一樣,以為天地只為你一人而造,豈不是天下大亂?"
"標準的婦人短視!"翟曜晃著頭,端起盤子,走到飯廳。尹於塵跟在他身後,聽到他的回答,十分的不悅!
"誰說我短視?你以為世界的進步就靠這種蠻橫的個人主義思想?"尹於塵正要闡述何謂"合作"時,被翟曜舉起手打斷話。
"吃飯時談論這些,實在無助於消化。所以——"他抽出一張面紙揮了揮。"我們休兵吧!"
尹於塵一想也對,臉上的嚴肅迅速融解代之以一抹笑顏。
翟曜望著她,忽地說:"有沒有人說過,你笑起來很美、很憨稚!"
尹於塵的臉如霞染般的艷紅起來,搖搖頭。
"啊!那他們真是不懂得欣賞!"翟曜惋惜地說:"不過這樣也好,就只有我懂得你的美,可就不會有人同我爭奪!"尹於塵的臉越發燒紅,她實在摸不清他究竟說真或說假。
"這句話你對幾個女孩說過?"
翟曜臉上又出現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你說呢?"他反問為答,不做正面答覆。尹於塵定下被他攪亂的心,聳肩道:"那不關我的事。"
"這倒是!"翟曜居然同意地說:"以前你的事誰還理它?重要的是現在,對不對?"說完,朝她親暱地擠擠眼。
尹於塵實在不想睬他,但是臉卻又無法控制地紅了起來。
翟曜看著那嬌美惹人的神態,不禁笑著橫過桌面,在她紅艷艷的頰上,親了一下。然後說:
"好了,我現在要十分專心地吃我的晚餐了。"他宣佈道。
尹於塵點頭,說道:"那好,請慢用。我走了。"
翟曜扣住她的手腕,搖搖食指。"這可不行,你得陪我。"
尹於塵又坐了下來,有些不耐地說:"快點決定要我陪,還是專心吃飯?"
"你覺得這兩種情形會互相牴觸嗎?"語氣似莊重似輕佻,眼梢斜斜的,帶了抹邪氣。
尹於塵一輩子紅臉的次數加起來也沒今晚多。
翟曜得意地笑笑,放開手。切了一塊牛排,放進口中,咀嚼了幾下,頗滿意地點點頭。
"要不要嘗嘗看?"
尹於塵微笑搖頭。"你吃吧,餓著肚子的人是你。"
翟曜又斜眼瞟她一眼,說不盡的邪魅詭麗。"你的小名為什麼叫小花?"停了片刻,他開口問道。
尹於塵支頤默想,露出淺笑。"家族中,我這輩的男孩正好當"於"字輩;我爸爸不顧我爺爺的反對,為我取了"於塵"這個名字。"她的笑中出現一絲感傷,為她那已逝去許久的爸爸之故。接著又說:"媽媽覺得這名字太男性化,一點也不柔媚;又說我小時候像一朵小小的花兒一樣可愛,就決定私底下這麼叫我。一直到現在,媽媽還改不了口。"
翟曜微笑注視著她述說時的模樣,覺得她果真像一株迎風款擺、嬌麗無限的花朵,而且將只為他一人綻放風姿、展現光華。他誓言,絕對要進駐到她心底深處。從此兩心相繫,天涯比翼!
"喂!你怎麼了?看是要吃飯或說話,別一直瞪著我!"尹於塵被他看得心裡有些發麻,卻又莫名地喜歡他看她的眼神。
她實在難解自己這種莫名其妙的心緒——這樣是不是背叛?相對於她方司哲間的感情?她的臉色忽然如同烏雲籠罩般地暗了下來。
"怎麼了?"翟曜機敏得察覺出她的變化。"你在想什麼?"
尹於塵搖搖頭,提起一絲笑。"如果你的女朋友背著你又同另一人來往,你會生氣嗎?"
"我為什麼要生氣?每個人都有權利去選擇最適合他的人,如果我無法滿足她心內最深的渴望,又怎麼能阻止她去尋找其他更合適的對象?"
"好奇怪!愛情不是最排它、最自私的嗎?怎麼你卻這麼大方?"尹於塵迷惑地說。
翟曜笑笑。"你剛說的,是女朋友,不是愛侶。"
"這兩種,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女朋友,只是比朋友稍微親密一點點,卻又沒有情深到一生相伴。但是愛侶,卻是可以和你憂歡相對,使你的一顆心日日夜夜對他懸念,相思變成你的影子,由早向晚,無一刻離去!"
"是這樣嗎?愛情原來是這樣的嗎?"她喃喃道。為何她對方司哲從來不曾有過這種心情?是愛得不夠?或是從來就沒有愛過?
翟曜望著她懼惑的臉龐,又說:"當我遇上了命定一生相伴的人時,我會不擇手段地得到她的心,而且絕不會讓她對我們之間存有一絲疑惑不確定。"
尹於塵的心被他所說的字字句句猛烈撞擊。她想,被他愛上的人很辛苦;如果一旦她對他沒有等同的感覺,那將如墜深淵,日子幾近可比是生活在煉獄中!但是如果她也愛他……她甩甩頭,何需她操心?她自己的問題就煩惱不完了。
可是她的心還是不自主地浮現他所說的……
翟曜空前嚴肅的臉,語氣無比端重,說:"三千弱水,我只願取那唯一的一瓢飲!"
尹於塵瞪視他,為他這宣言撼動!覺得自己快陷溺進他那黯深的瞳眸中,毫無掙脫的餘地!
"你怎麼同我說這些?"她顫巍巍地笑說:"這些話你可別說給其他人聽,否則會嚇跑對你有意的任何女孩的。"
翟曜又恢復輕鬆的神色,笑著說:"所以我才說給你聽啊!你對我既無意,自然也就嚇不走你。"笑容中又浮升出狡詐算計的顏色。
"當然了。"尹於塵莫名心虛地。
"是嘛,我就知道。"他笑痕越深,又送了一塊肉入口。
尹於塵看他心滿意足地吃著,在心中想:你才不知道,什麼都不知……
"告訴我,你的興趣是什麼?"翟曜將盤中的食物解決大半後,又問了一個問題。
尹於塵張口正要說話,他卻舉起一隻手阻止她。
"不,你先別說,讓我猜猜看。逛街、壓馬路、閱讀、發呆……"他隨意地說著。
尹於塵搖頭,微笑說:"都不對。"
翟曜想了想,又說:"旅行……或是……"他有意無意地瞄她一眼。"對月邀舞?!"
尹於塵震驚地瞪著他,心想:他怎麼會知道?從來沒有人知道她的這個喜好,為什麼?為什麼他居然知道?
那是她心內最深切的渴念與盼望,只有天際的明月明?。而他——彷彿將她的心赤裸裸地割切攤在他面前,使她在他眼中再也無以遁形。
"我猜對了嗎?"翟曜嘴角懸著一點笑,含意隱然地說。
尹於塵試圖遮掩住她的驚訝及慌亂,張開口卻發不出聲音。他究竟知道多少她的事?而她居然還相信他說的那些鬼話!他真是陰險!
她站起身,匆匆地走向客廳。拿起包包,轉身,立刻撞上來到她身後的翟曜。
他握住她的肩頭,正色問道:"我說錯了什麼嗎?"
"你為什麼知道?你到底還知道什麼?"她逼問他。
"就因為我正好猜著你的興趣,你就因此定我一個莫須有的罪?"
"正好猜中?我不相信!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她咄咄逼人地說。
翟曜捏緊她的肩,很慎重嚴肅地說:"不論你信不信,我的確是正好猜中!我說完了,你如果真要走,可以走了。"說完,他放開手,背對她不再開口。
尹於塵盯著他好一會兒,心中委實決定不下是否該信他。最後,她仍移向門口,打開門走了出去。
翟曜聽到關門聲,猛旋身,伊人身影已消失。他懊惱地吐出一長串詛咒,雙眉緊緊聚攏。
"可惡!"他狠狠出聲。坐進椅中,聚神沉思。頹勢要扭轉,就要使用非常手段。
對!只有這麼辦了!他在心中下決定,開始仔仔細細地盤算如何引他的小花入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