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像摧魂鈴似的鬼叫個不停,尹於塵翻身一把拍停它!
鬧鐘只能叫醒一個巴掌和一條手臂!她昏沉沉地想,涼被裡的身子則蜷曲得更舒適。
就讓我睡到地球下沉、末日來臨吧!
就在她即將再度進入夢鄉的前一秒鐘,她倏地彈坐起來!
可惡!她得去交稿呀!想到主編那副變態嘴臉,她歎了口氣,乖乖下床。
她工作的地方是一個小小的、名不見經傳的女性雜誌社。從社長、發行人到主編清一色是男人;而這所謂的清一色是男人,其實指的就是同一個人。
尹於塵在社裡的職稱是採訪兼撰稿記者。在社裡,常常是一人身兼數職。美其名為操練能力、累積經驗,其實根本是廉價勞工、剝削勞力!
說起那位社長、發行人兼主編的頂頭上司,還真不是普通的變態。與其說他是男人,不如稱他是擁有女性靈魂的假性男人!他比她這個貨真價實的女人更像女人。因此之故,他對她的意見最多,總罵她是女人之恥,是女性主義的敗類、叛徒!
對於他扣的這頂帽子,尹於塵根本懶得理會。雖然她是在女性雜誌社工作,可不代表就得服膺女性主義的每一項教條規範,而不去管它是對或錯。如果因此而開罪冒犯了誰,她也莫可奈何。反正大不了笑罵由人,但求自己心安就好!
她呆想了一會兒,又瞄了一眼時鐘——差三分鐘就是午後一點鐘了!但她可是太陽露出大臉、萬物都甦醒了後才上床的。都是那篇該死無聊的報導給害的!
哎——她歎了口大氣,赤著腳,搔發打哈欠地開門打算去浴室梳洗。經過客廳時,卻很訝異地發現她母親居然沒在看那已重播無數次、粗製濫造、賺人廉價淚水的連續劇。
隨即她發現原因何在了!
那匹閃著白牙的狼,此刻正大剌剌地坐在她家最氣派、最顯目的沙發椅上,瞇著眼朝她露出一臉揶揄的笑!
尹於塵趁母親還未發作,在閃進浴室前,惡狠狠地瞪了那匹狼一眼,然後「碰」的一聲甩上門。
她無力地靠著洗臉槽,望著鏡中衣衫鬆散、髮絲糾結、滿臉睏倦之色的自己;更兼想到此時正坐在門外的那匹狼。她無法自已地又歎了一口極大的氣。
她知道她的好日子總會有過完的一天!只是料不到這天會來得這麼快。她把漱口杯裝滿水,再拿出牙刷擠上牙膏,她刷牙的動作漸漸轉慢,眉頭因想到即將到來的灰慘日子而糾結成一團。
難不成從堂姐結婚當天,被她無意中接到那束可怕的捧花,又陰錯陽差地將它扔給那個可以為黑人牙膏做廣告的瘋子時,就注定了她永無寧日的生活的開始?
那天……
母親領著一大票人圍住那個男人;而原本應受注目的尹於塵反而被三推四擠地推擠到最外圍去!
置身事外的尹於塵望著那堆人,很阿Q的想:很快她母親就會弄清楚,她完全不認識那個人,和他沒有半絲瓜葛,她的費心盤問完全沒有意義。
無所事事的尹於塵猛一轉頭,總算看到那個剛剛應該站在她身邊,卻神秘消失的尹風如。
「你剛才跑到哪兒去了?」尹於塵微慍的問。
尹風如不理她的問話,只是用那雙閃著夢幻神采的大眼睛,迷傅乜醋潘——
「塵姐,這真是太美了!我有預感,你將會展開一段美妙的戀情!」「那我一定第一個宰了你!」尹於塵假裝兇惡地說。
尹風如仿若喪失了聽覺,一味地用陶醉的眼神望著她,口中喃喃自語道:
「啊!如鮮花般綻放的戀曲!而且是和那種人中之龍!是一段不尋常的戀曲……」
尹於塵實在無法再忍受尹風如這種一廂情願、不切實際、又兼瘋顛無聊的胡言亂語。於是她走離她幾步,抬眼想看她母親搞清楚狀況了沒?如果已經搞清楚了,她就可以回家了!今天的太陽實在太毒辣,把大家曬得都有點兒不正常。
誰知她看到的是一個令人血流凍結的景象!她母親居然和那個瘋子相談甚歡,一副達成某種共識的神態。
尹於塵真想朝母親尖叫!她根本不認識那個瘋子,她還不太老,做母親的根本沒有權利把她強推給隨便一個陌生男人!
當然,她不可能真的這麼做,她必須保持風度,耐著性子看著母親偕同那個不知是誰的傢伙,笑盈盈地走過來。
而那傢伙依舊露出那令她看來覺得非常非常刺眼的森森白牙……
尹於塵面無表情的喊了聲:「媽。」
「小花。」
母親竟然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喊她的小名!這令尹於塵無法不飛紅了雙頰,她偷眼去瞧那人有沒有注意到她母親對她的暱稱。只見他一逕咧著嘴,實在看不出什麼端倪來。
再者,她母親根本沒留意到她那微弱的抗議之意,只自顧自的拚命說:「這位先生叫翟曜,是××醫院的外科主治大夫,可說是年少有成啊!」
尹於塵才不管他姓啥叫啥,或是年少有成無成,她只想知道她母親究竟要玩什麼把戲?而她母親對她面無表情的冷淡態度顯然很不滿意。
「小花,我是怎麼教你的?還不快向阿曜問好,怎麼這麼沒禮貌!」
阿曜?
才幾分鐘的工夫,她母親已經和這個「摘要」混這麼熟了?她是不是低估了母親要把她嫁出去的決心?
但她仍試圖掙扎。「媽,我們走了啦!我……」
「阿曜請我們去吃午飯呢!」
「媽,我等會兒還有……」
「閉嘴!總算今天有點好兆頭出現了……」
尹於塵瞪著一直站在一旁、好整以暇看好戲的那個人,不知道她是該罵他或是乾脆勒死自己比較好?!
她想,太陽真的太毒烈了,因此大家的腦子都變得不正常了……
而現在的她——
陰鬱地瞪著鏡中的自己,顯然她的母親真的非把她推銷出去不可,即使對方是什麼阿狗阿貓也不在乎了!
哦!當然,那個姓翟的並不算是什麼阿狗阿貓之流,而是××大醫院的主治大夫!
她諷刺地想:醫生和大地主比起來似乎差不到哪裡去,而且她相信母親絕對能找出前者比後者更優秀的證據!
她用力地刷牙,喝了口水漱一漱,又狠狠吐出來。
反正不管她母親想做什麼,她都一定要堅持立場,絕不任她隨意擺佈!
她胡亂地用毛巾抹抹臉,再看看鏡中的自己,總算有點人樣了。接著她又揮一揮雙拳,算是為自己打氣。
對!她要堅持到底,不管她母親心裡打什麼算盤!
至於那人「摘要」,管他去死呢!
她再看看鏡裡的自己一眼,然後開門走了出去。
經過客廳時,尹於塵不屑地看著那個「摘要」,只見他仍然舒舒服服地坐在她家最氣派的沙發上。這會兒她已比較有力氣表現她的不快了,於是她非常用力地瞪他一眼,而他則回報以一個更無賴的訕笑。
天啊!這個人的臉皮簡直比十斤面皮都還要厚!理他只會自討無趣!尹於塵顯然被打敗了,今後她決定放棄任何能表現出她感覺的任何機會!於是她扔下一句話給她母親——
「我待會兒有事要出去辦。」
哼!要她去和那個「摘要」對看,還不如去看鱷魚打哈欠!
但是當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卻聽到由客廳傳來的大笑聲,是她母親和那個「摘要」的,尹於塵覺得刺耳極了!於是扭開收音機,轉到最大聲,如此才稍稍遮掩了那令她神經緊張的笑聲。
尹於塵脫掉睡衣,套上襯衫,又拿出一件牛仔褲穿了上去。然後用梳子隨意梳理一下頭髮,再用髮帶把它綁起來。最後她不忘檢查要交的稿有沒有乖乖的躺在袋子裡後,開門走了出去。
這時她發現客廳已空無一人。顯然那個「摘要」還算識相,知道不受(她)歡迎,所以閃人了。
她穿過空蕩蕩的客廳,在玄關處穿好鞋子,正要出門——才走不到幾步,就又歎口氣地停了下來。
原來她那個愛作白日夢的堂妹,此刻正站在尹家的大院落中看著她,眼中浮漾著迷的光芒。
「塵姐……」
「閉嘴!」尹於塵很粗魯地打斷堂妹所想說的任何話,舉步走過她的身邊。她發誓,如果再聽到一句,甚或半句的尹風如眼中所認定的婚姻、愛情之類的瘋話,她一定會尖叫!
而尹風如則睜著一雙夢幻大眼睛看著尹於塵快步從她身邊走過,目瞪口呆地。
尹於塵重重地拉開大門,又重重地關上。她回頭看一眼這棟她自小即生活其中的大宅子,一股複雜的情緒莫名爬上心頭。
她搖搖頭,想甩掉那些紛擾的心緒,然後快步往前奔去。
尹於塵完全不知道她的這些舉動,已被某人盡收眼中。
翟曜雙手擱在方向盤上,嘴角露出一絲輕淺的笑。
那天——
他很疲累的值完夜班;正開著車打算回去好好睡個覺,偏偏他的車,那輛價值不菲的賓士跑車竟然毫無原因、莫名其妙地拋錨!
他火大地下車檢查,但無論如何檢視,始終還是找不出毛病所在。看看手錶,有哪一家修車廠會在清晨8點45分開門呢?!
他吐出一連串詛咒,沒好氣地踢了他的賓士車一腳,然後才注意到自己是「擱淺」在一間教堂前面;同時更發現有人在此舉行婚禮。
婚姻?承諾?
他搖搖頭,這些虛幻無用的東西總是有人去嘗試。他聳聳肩,斜靠在車身外眺望著那一切。
而當那些來參加婚禮的大小女人們發現一名陌生、但富有魅力的帥哥就在附近時,幾乎要飄飄然地巴望著他會上前搭訕。
翟曜對她們的心思怎會不懂?他早已習慣女人不時對他露出的癡迷神態,因而這時他仍十分自在地露出他那足以迷倒眾生的招牌笑容。
這下子那些女人更是一副要昏倒的樣子!這卻令翟曜無端感到厭煩而別開臉去。然後,他看到了她!
在一群盛裝的人群中,她實在非常醒目。
她的長相並非他所看慣的那種艷冠群芳、炫人眼目兼之風情萬種的美女。不,好一點都不像他習於交往的那些類型,但是——他心動了!
他無法適切地表達出那種感覺,只見她有點像棄兒似地跟在那像是她母親的怪異女人身後,梳著可笑、高聳的「劉海」,穿著如同破布一般的飾。而他居然就此著魔似地隨著一大群人走進了教堂。
雖然他無法與她同坐,但仍緊緊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他看見她一坐下來就開始神遊太虛,只除了當她母親有所指示時,才會動一動或笑一笑;而大部分的時間裡,她就像失了魂似的!
他一直望著她,好不容易終於捱到典禮結束;很幸運的,他竟能走近她身邊,正當他想表示一點善意,而對她露出笑容時,她居然罵他是瘋子!
有生以來,從沒有女人對待他好像對待一個無賴,並且罵他是瘋子!
翟曜單單只是站著,好像在等待憤怒或一些他似乎應該產生的情緒產生。可是什麼也沒有產生,他的心反而又浮現剛看到她時的那種莫名的感覺。
當他反芻過自己的感覺後,竟發現禮堂裡空無一人了。
他匆匆地趕向前,正好趕上新娘將捧花扔出的片刻。而她接住了那束花,他也正好接到她所丟過來的花!於是,一切有了完美的起始。
至於後來他能有幸得知她的小名,只會讓他更確定——他已經找到了在這個世界上最獨一無二的花;那單單只屬於他的那朵小花!
他們注定是要互相依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