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錆蘭境地裡西北方位,邊鄰的就是索拉妮亞他們所困落腳的莫干荒原。在那裡亦矗立著一座尖聳沖天的高塔,塔頂火紅的色彩在泰坦銀芒的襲覆下,像似鮮紅火舌舔著連綿霄漢;鎏鉑華美的外殼迸射的是最疏離高傲的美麗,無語地訴說建造之人的心聲。
在最頂端的房間,重重防衛中,已被認為意外喪生的坎恩,正臥在榻中,瞇著眼細看透過冰靈的紫晶窗欞顯得愈加多幻的泰坦之光。
泰坦將滿,但是他無法兌現對索拉妮亞的諾言。
被擄的這幾天以來,他總在夢裡看到索拉妮亞哭泣的臉——強抑著悲傷,相信他會回去,卻找不到理由說服自己。因為如此,她那種無聲的悲泣,更使他痛苦。
一想到她悲傷的面容,他就沉不住氣。氣悶地跳起身,走到窗邊往下望,見不到盡頭,只有迢遞漸層深暗的黯沉。他傾靠著窗台,視線落向模糊在夜色中的遙遠。
那日由那薩出發後,車至樓錆蘭邊界外,毫無預兆地一聲轟然爆炸。他只記得起先他依然試圖拯救他的隨從,但是一陣怪誕的昏沉突然攫住他;再醒過來後,他就像只奇珍異獸般地被軟禁在這華麗的囚籠。
坎恩舉頭環顧圍繞著他極盡奢華裝飾的房間;烏鑽鑲鏤,綠玉襯底,再框以冷媚的鎏礦,一切擺設流瀉出的就像這所在的整體般的疏隔,卻又似一幅美絕的巧繪。身處其中的他是無意中闖入,或早已被奇妙地安排在最不可或缺的位置?
他再將目光移至空冥的黑暗。
幾天來,除了送吃食外,他沒有看過其他人。而那些送食的人,則個個惜話如金,最常表現出的神情就是毫無表情。
他推測自己已在樓錆蘭國裡,再看看身處的高度,他認為有人覺得他似乎較適合高處的氣氛,於是把他關在這。
但,是什麼人?又為何要故弄玄虛地這麼做?
他被囚禁和他的調查行動有任何關係嗎?
如果有,代表著將他禁錮在此的,可能就是那個人嘍!
只是,那個人居然甘犯眾怒,棄全樓錆蘭人民於不顧,大膽地使計監禁住其實身份多重的他!
坎恩甩甩頭。這幾天他思索又思索,答案其實呼之即出,只是他不明白「他」那麼做的原因;難道真的像謠傳般的——「他」,瘋了?
他伸手向左腕個似束袖的金屬護腕,正搜索著暗扣想要解開時,門扉發出輕響移了開來。
他放下手,轉身看向來人。進來的是個身材頎長、相貌英偉不凡的生面孔。
「坎恩王子,請用!」那人放下手中的托盤,雙目注視著他說。
那人的注視充塞著不知名的情緒,看來熱烈而苦侯久深。
坎恩微靠在窗台,臉上的笑淡漠清冷。
「過了這麼多天,終於決定放棄猜謎遊戲了嗎?大統領!」
一下子就被揭開身份的樓錆蘭大統領由科-樓連那,絲毫不驚訝地說:
「一開始就不只是遊戲了……」
「那麼,外面那些櫛比麟次的高塔呢?它們又算是什麼?閒來所至,隨興建造的——」坎恩冷冷地說道:「另一種遊樂?」
面對坎恩冷冷的質疑,樓錆蘭大統領並沒有做任何辯解,緘默地立於原地。
而後,他緩緩步移到坎恩面前,綠玉清澈的眼瞳燃著熱熾的火焰而顯得混濁,緊緊嵌咬著坎恩冷淡的黑暗、關閉所有感覺的靈魂之窗。
「這麼久了……梭米納……」
由科-樓連那低喃地念出這個名字,充滿了思念之情。接著,極突然地用力摟住坎恩,依舊是熱烈無比的眼神;但回應他的,還是淡默平靜、黑沉無波動的冷清。
「梭米納……」他呻吟似的又說,然後重重地覆上他的唇。
坎恩靜然不動,睜著眼注視他的熱情。他可以感到他灼燙的雙唇在他的唇來回吻嚙尋求著渴望,他沒有掙扎羞赧,就只是睜著眼看著由科-樓連那深聊在幻想的溫柔中。
許久後,由科-樓連那放開了坎恩,看到他一臉的冷漠,痛楚卻不由得伸手輕觸那毫無所動冰雕似的俊美。
「梭米納……」聲音裡還是有如千年般久遠的執著思念。
坎恩眼中沉靜如同冰霜季中冗長沉默的雪祭日,他寂靜消沉、平靜如冰地慢慢說著:
「大統領,你弄錯對象了吧!我並不是什麼梭米納,我是羅衍那國的坎恩王子,你仔細看清楚!」
「不……」由科的手在那分明耀目的線條上起伏游移,低沉的嗓音傾訴的是依戀,眼裡卻出現憂傷。「你全忘了嗎?也許在他人眼裡,你是羅衍那的坎恩王子,但對我來說,你就是梭米納!」
坎恩舉手抓握住他移動的手,聲音更寒地說:
「我不管那個梭米納是誰,更不管你們有什麼糾纏牽連,但是因為你的某種想法,我的隨從就這麼喪失性命;如果你不想引起更大的糾紛,我勸你還是趁早放了我!」
「我好不容易才查出你在那裡,好不容易才將你引了來,你以為我會就這麼放你走?」由科-樓連那哀傷地微笑說:「那些塔,是我對你的承諾!這些,你也忘了?」
坎恩黑沉的眸瞳閃了閃,說:
「你原來早已預謀好這一切!那麼,你想必也瞭解這麼做的後果。呵呵,我倒是沒料到這一層;沒想到樓錆蘭今時的大統領,居然是個如此昏庸愚昧之徒!為著個人私情毫不顧惜百姓人民,濫用民脂營造一堆無用之物,引得人民惶惶惴惴,甚且還錯綁他國儲君,危及國家安全。也許你該考慮交出統領之權,以免為樓錆蘭引來更大的禍殃。」
由科-樓連那後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這個口出大道理的人是誰?
他找了許久,幾乎快瘋了時,才查出梭米納的下落,卻發現他的身份早已不同以往,因此他才這麼做,為的就是重新得回他。
但是,這個他追念許久,找到他得回他後,卻又畏怯相見的人,是誰?
他的眉眼鼻目、語氣嗓音全與梭米納酷肖,甚至是那冷然無衷的氣質散發,也一模一樣;但是這個梭米納的軀殼中,為什麼住的全然不是以前那個他熟悉的靈魂?
那些冰冷無情的話,不可能是梭米納會說的!
梭米納會對全世界的人無情,但他永遠不可能冷酷對他,永遠不可能啊!
由科-樓連那低下頭,雙手覆著臉,痛苦不已。
他是在報復!
梭米納這些行為是在報復,報復那時他的反背,所以他故意忘了他;他知道,這是對他最好的懲罰。
這是梭米納對他的譴罰!
但是,他是不得已的,當初他完全身不由己啊!
由科-樓連那痛苦得想大叫,轉過身,一下子就衝到門前,幾乎以要拔那扇門的力道打開門,身影消失在反彈到牆上又緩緩飄回門檻的門扉後。
坎恩離開透著絲絲寒芒的窗台,慢步走到門前,試拉著門把。
文風不動!他就知道!這扇門果然是依靠心智控制的!樓錆蘭的大統領早就設定了所有人都能自由進出這個房間的命令,經由這扇門;但唯有他獨獨不行。
這個房間真的是專門為他量身定做的。
他又慢步回到臥榻,雙手枕在腦後地躺著。躺了一會兒,空出一隻手摸索著藏匿在衣服裡的墜飾,輕按邊緣一下,倏地投射出一抹空間立體顯影。
混傅墓庥襖錚是個調皮笑著的小孩兒,如真實般地對著坎恩嘻笑耍玩。
坎恩瞪著那道投影,,出神而目不轉睛,許久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