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走來你身影 第四章
    這天,黎琦休假回家,吃完晚餐後,照例家中又是老小全出去。她站在廚房洗碗,忽然注意到對面空屋子裡有燈光,似乎有人搬進來了。

    "咦!有人住進來了。"她喃喃自語:"不知道住的是什麼樣的人?"

    她聳聳肩,反正不論是誰,也不關她的事,於是她又低頭專心的洗碗。

    洗了幾分鐘,她突然覺得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背後有雙眼睛盯著她看似的,她抬起頭往窗外一看,嚇得差點將她手中的碗滑落在地。"

    "你怎麼會在那裡?"她尖聲問。

    是東方天,他正好玩地趴在欄杆上看著她在廚房的一舉一動。

    "你怎麼會住在那兒的?"她追問。

    "我向屋主租的啊!"

    "但是聽我媽說屋主的親戚要來住啊!怎麼會租給你呢?"黎琦不信地問。

    他不受她語氣的影響,賊賊地笑著。"因為我說服了屋主,並且告訴他租給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你說清楚。"黎琦高聲問。

    "因為我告訴他們,我正在為我將來的'幸福'努力,事成後,這份媒人禮算他們的。"他邪邪地說。

    "你!"黎琦滿臉通紅;再次覺得這個男人真是世界第一超級無賴!

    "君子有成人之美啊!從他們身上我深切的體會到中國這個古意的美德。"他非常讚許地說道。

    他這句話無異是火上加油,令黎琦火冒三丈地朝他大喊:"你真是個無恥、下流、噁心、厚臉皮的渾蛋!"她喘著氣。"去死啦!"

    "砰"一聲關上窗子,氣得連碗也不洗了。

    她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生悶氣,耳際還響著他的笑聲。

    一會兒,對講機的鈴聲刺耳的響了起來。

    她走過去,拿起對講機的聽筒,沒好氣地道:"喂!"

    "人魚公主,開門吧!"東方天的聲音自聽筒傳來。

    "你還敢來!"黎琦對著話筒大叫。

    "要殺要剮也要等我上去啊!你的鄰居們都被你嚇著嘍!"他揶揄道。

    黎琦掛上話筒,站在原地猶豫著,最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按紐開門,並且坐在沙發上,聚集好怒氣等他。

    東方天才踏進門檻,黎琦即雙手又腰,對著他炮轟!

    "你還真有本事啊!先是查到我堂弟是誰,然後又查到我的電話、地址、工作的地方,最後竟還敢搬到我家對面住!你說,你是何居心!"她實在是氣昏了,辟哩啪啦的說著。

    他從容地關上門,緩緩地走到沙發邊,站在她面前。

    她仰起頭看他,決定也站起來,她才不想讓他佔優勢呢?

    他看著她站了起來,莞爾一笑,又將頭抬得老高,存心逗弄她。

    "別孩子氣了,我們坐下吧!這樣站著腿會酸。"說完,體貼地扶她坐下。

    她甩開他的手,忿怒道:"幹嘛!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要你扶啊!"她重重地坐到沙發上。

    他頗覺有趣的看她一眼,跟著坐在她身邊。

    "說啊!"她不耐煩地說著。

    他先是一愣,隨後說道:"說什麼?"

    她語氣逼人地說:"你不是來解釋的嗎?"

    "解釋什麼?"他此時倒成了一頭大笨牛!一問三不知。黎琦氣得直想敲碎他的腦袋。

    "你別裝傻,以為這樣就能逃避問題。我再問你一次,你幹嘛搬到我家對面?"她吼著。

    "小姊,你很不講理圓我正好找到這間房子,當然就住進來啦!"他說話的語氣顯得有些無奈。

    "可是你剛才說……"黎琦的態度有些軟化。

    "我剛才說的話你全當真?"他注視著她。

    "我——可是——你——"對啊!他住哪裡都是他的事嘛!她幹嘛這樣生氣?或該說是自己心慌?她遲疑著,覺得立場全失。

    這種反應是否正表示她……

    她咬著唇搖搖頭,那神情有些迷惘。

    黎琦的反應,東方天全看在眼裡,他不禁在心中歎了口氣:她還是無法瞭解他的用心!

    可是,不管她懂不懂,他不忍看到她心煩的神情。

    "別想了,我們去海邊好不好?"他柔聲道。

    一聽到海邊,她雙眼一亮,點點頭。

    他們兩人幾乎將南台灣的海域踏遍。但是,去過那麼多地方,黎琦還是最喜愛旗津的海邊。

    ※            ※            ※            ※            ※

    東方天開著車,一路開進大學。

    "咦!你怎麼帶我來這兒?"黎琦疑惑的問。

    他微微一笑,沒有答腔繼續往前開。

    車行至小路,學生漸漸稀少,經過學生宿舍後,就完全沒了人跡。

    車子通過一個哨口,黎琦問他:"你怎麼可以通行?"

    他回答:"因為我在山下教書啊!"

    她恍然記起。"對喔!我都忘了你在那兒上班。"說著並淘氣地看他一眼。"看你這麼閒,我還以為你是無業遊民呢!"

    他瞟她一眼。

    不久,來到了山頂。

    他們下車,俯瞰台灣海峽。

    一陣海風強勁的吹來,她按住飛舞的頭髮,轉頭對他露齒一笑,神情甚是欣喜。

    "喜歡嗎?"他柔情地問。

    她點點頭。"可是站在這裡看海,感覺與它的距離好遠喔!"

    "有時候距離也是一種美。"他自然地摟著她,而她也自然的靠在他懷裡。

    在天地之下,所有的一切都顯得渺小。

    "可是,"她嬌憨地說:"我還是比較喜歡站得近近的,這樣才可以摸得到海水呀!"

    "你喔!真是魚精轉世。"他寵溺地說。

    兩人靜靜地位足了片刻。

    她扯扯他的衣服。"喂,我們去海邊啦!"

    他看著她,寵溺地揉揉她的發。"好,都聽你的!"

    東方天順著黎琦的意思,開車到旗津。

    黎琦自從認識他後,每次到旗津海邊,總是開車由過港隧道到另一頭,這和坐渡輪感覺大不相同,別有一番滋味。

    "你知道嗎?有時候我覺得人類實在很偉大。"她忽然開口。

    他微轉頭看她一眼,靜待她說下去。

    "譬如這隧道吧!我第一次來時才十三歲,那時這隧道剛完工不久;有一天晚上,我父親特地去借了一輛車,載全家人來這兒走了一趟。當我們進入隧道後,我看著這浩大的工程,想到工人是如何辛苦的在這海中築起這條隧道,就為他們的辛勤努力感到很感動。後來課業繁忙,考高中,考大學,接著北上唸書,到與你相遇前,這隧道我就只來過那麼一次。有時候我在台北想家想得緊,會忽然想到,我竟只去過過港隧道一次!每想一次,我就更心慌,好怕那一次會成為我此生僅有的一次,因為我漸漸瞭解,有很多事,一生就只能有一次,是不能重來的。"她靜靜地說,靜靜流淚,直到他遞給她一條手帕,又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她才稍稍平靜下來。

    她拭掉淚,嗅著他手帕中乾淨的氣息,又說:"可是對於人類的偉大之處,我感受得不多,這只是其中一件。大部分的時候,我覺得人才是世上最該被毀滅的族群。人既濫墾濫伐破壞環境,甚至為了口欲。不知殺死了多少動物,而且一心一意的只想滿足自己的私慾,絲毫不顧及其他的生靈,卻又口口聲聲地嚷著'我們的地球病了'。沒錯!地球的確是生病了,因為它得了絕症。"看她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但過了一會兒她又洩氣地說:"但我也是這醜陋族群裡的一分子。"

    他沒有說話,眼睛直視著前方,專注地開車。

    "我常想,當人是很可恥而痛苦的,活著更是徹徹底底的荒謬,我真希望有天醒來,能突然變成另一種動物,只要別再做人就好了。"

    他揚揚眉,說:"那你想變成什麼?"

    她思索了一會兒,說:"魚吧!可以在海底自由自在的悠遊,要不就當一隻邀翔在空中的小鳥也行。"

    他騰出右手,輕撫她的臉。"那你一定是最美的一尾魚,或是只最優雅的飛禽。"

    她微微臉紅,臉仍在他手上廝磨著。

    車上流洩出一股靜謐的氣氛。

    到了目的地,兩人下了車,東方天牽著黎琦漫步在沙灘上。

    海邊的星光點點,浪潮一進一退的拍打著沙灘。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嗎?"東方天將黎琦微摟入懷中。

    "嗯!"

    "告訴我,那天你到底躲到哪兒去了?"他疑惑地問。

    她輕笑。"海裡。"

    "黎——琦——"他惡聲惡氣地叫她。

    "真的嘛!毅帆教過我一點潛水的技巧;那天我不過是先潛人海中,再游到另一邊而已。"

    "那你都看到了?"東方天指的是自己下水找她的事。

    黎琦笑得更厲害。

    "你這小壞蛋!"他輕敲她的頭。

    黎琦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而東方天只能無奈地看著她。

    東方天等她笑夠了,繼續問道:"那時我問你人魚公主上岸的目的何在?還記得嗎?"

    她點點頭,笑容迅速隱沒。

    "她在尋找什麼?"

    黎琦挪開東方天的手,微微地向旁挪一步。"她只是想要上來看看水上的世界罷了!"

    "在這之前,她已見過王子,所以,在我認為她是上來尋找王子的!"

    "那只是巧合。因為她太想知道外面的花花世界,若她想上來,就只好找一個藉口,因而王子成了她的理由。"她辯解。

    "我認為她是愛王子的,所以她才不惜用美妙的嗓音和巫婆換一雙腳。"

    "不!"黎琦轉頭怒視東方天。"她並不愛他,只是她挑錯理由,結果害得她世界還沒看成,就化成泡沫。"

    "她是愛王子的。"他態度堅持,但語氣卻是輕柔的。

    "哈!那她更傻,借口永遠只是借口,她卻傻得信以為真,也算她活該!"她殘忍地說。

    "為什麼?"他站到她面前逼祝她。

    黎琦轉頭不願看東方天,氣氛一下變得凝重。

    "琦,"東方天喚黎琦的語調,極為輕柔。"這原本是個美麗的童話故事,為什麼你卻認為在它背後隱藏了一段殘酷的事實?告訴我為什麼?"

    黎琦仍固執的不去看他,然後悶聲地說:"我想回去了。"說完掉頭往回走。

    他無奈地看著她的背影,輕歎一聲,跟上她。

    一路上,黎琦只看著窗外,不肯和東方天說話,直到車子在她住處停下。

    "早點睡,明天我來接你上班。"他柔聲道。

    "不必!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她冷漠地說。

    "椅"

    黎琦回頭瞪視東方天。"誰讓你這樣叫我的?"

    黎琦蠻不講理的態度,令東方天有些氣惱,但他還是耐著性子說:"我們已認識一段時間了,還需要計較這個問題嗎?"

    "認識歸認識,但還沒到你可以這麼親密叫我的地步!"她冰冷的說。

    "你——"黎琦竟然無情地撒清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實在令東方天動氣。

    東方天抓住黎琦的手腕,而黎琦只是一臉冷漠地看著他。

    過了良久,東方天洩氣地放開她,苦澀地說:"早點休息吧。"

    黎琦一下車,東方天旋即離去……

    第一次,他沒有等她上樓,見她房裡亮燈才離去!

    黎琦看著他的車後燈漸漸隱沒在夜色中,才拖著沉重的腳步上樓;進門後,走到床邊撲倒在床上,嚎陶大哭。

    她不該利用他對她的好來滿足自己的傷害欲。

    "天!"黎琦低喚他的名字,彷彿他就在身旁。

    "你知道嗎?我只是害怕,我害怕呀!"她哽嚦地嚷著。

    黎琦早已學會不再掏心,不再等待。因為她曾經掏心對待的結果,是被人將真心放在腳下踐踏。

    她怕,她怕自己一旦付出真心,日後就無法全身而退;一次就夠了!真的,有很多事也許一生只有一次,可是有些事卻只要一次就足夠了。

    既然她已受過一次傷害,她無法讓自己再去接受另一次可能的傷害,那傷害太深太重,久了只會化膿蝕骨,永遠也無法好轉。

    她只剩下半顆心,另一半早在很久前就被啃噬光了,她竭盡全力地維護那已傷痕纍纍卻仍存在的半顆心,只想平靜的生活。

    真的,有些事一生只要一次就夠了!

    既然如此,為何那殘存的半顆心仍會狠狠的抽痛著,像被無數的箭刺穿一樣?

    她無語的自問著上天。

    ※            ※            ※            ※            ※

    第二天黎琦和別人調早班。下班後,既沒回租賃處,也沒回父母家,只是騎著車,漫無目的的四處晃蕩,直到凌晨才疲倦地回到住處。

    車剛停下來,她感受到東方天站在陰暗處;路燈雖然昏暗,但是她卻感應得到他的存在。

    東方天走向前,但黎琦仍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你去哪兒?"他陰沉的問。

    她聳聳肩。"上班、下班、吃飯、閒逛。"

    "不要說謊,你同事說你今天沒去上班。"他喝道。

    "是我要她們這樣說的。"她無所謂的說。

    他雙手握住她的肩,沉重地問:"琦,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黎琦仰頭看著東方天,她一直覺得他的眼睛很美,雙眼深邃炯炯有神。

    看著看著,淚霧瀰漫了她的雙眼。

    "我的心……不肯……"她不知如何說。

    黎琦那無助的模樣,深深地刺痛了東方天的心,他猛地將她擁入懷中。

    "你真的是個小傻瓜,折磨我還折磨自己。"他暗啞地說。

    黎琦默默的流淚。

    一會兒,她推開他。"回去吧!我很累了。"她疲憊地說。

    東方天仔細的端詳黎琦,溫柔地拭掉她的淚。

    "別多想,嗯!"他低聲地說。

    她點點頭,轉身朝大門走,還一步一回頭的看他,直到關上門。

    許久,黎琦才聽到他的車子離去的聲音。

    她煩亂地坐在椅上,腦子亂哄哄的,好像整顆腦袋快要爆開來似的。她不想繼續和東方天交往下去了,連當朋友都不要!可是那份不捨之情那麼濃,那麼深,深到她光想到不再見他,就令她痛苦得無法自持。

    電話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緩緩的拿起話筒,低低地喂一聲。

    對方沒有回音,她正想掛斷,忽然傳來一陣抽泣的聲音。

    "姊"

    "小珞,怎麼了?你在哪兒?"她聽到妹妹的哭聲,一股不安自心中升起。

    "我在車站。我——我不敢回家,姊,你來接我好不好?"黎珞低泣著。

    "你等一下,我馬上過去。"

    她匆匆的拿起車鑰匙,衝下樓,騎上機車,以最快的速度飆到車站。

    黎珞一看到黎琦,即撲上來哭倒在她身上。

    "小珞你怎麼了?你怎麼跑回來了,學校放假了嗎?"她冷靜地問。

    黎珞搖搖頭。

    "好吧!先回去再說。"

    "不要回家!"黎珞大叫。

    "好,那去我那兒,好不好?"黎琦安撫地說。

    黎珞點點頭。

    回到黎琦的住處,她先打點黎珞洗澡,吃東西。

    可是黎珞只洗了澡,根本沒有食慾吃任何東西。

    一陣長長的靜默——

    "小珞,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要告訴姊姊,姊才能幫你想辦法啊!"

    黎珞咬著唇,不肯說話。

    "唉……好吧,先睡覺,明天再說。"

    當晚,黎琦感覺到黎珞飲泣了一夜,卻不知如何出言安慰。

    因為這突來的混亂,使她忘了自己的問題,疲累得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隔天,黎琦和黎珞帶著簡單的行李,搭上飛機,直飛澎湖。

    冬天的澎湖很淒寒,人煙相當稀少,海風吹在臉上如刀割似的疼。

    她們由澎湖玩到無人島,雖然只是隨意的走走看看,玩得還算開心。

    黎琦沒再問黎珞發生了什麼事,她想,若黎珞想說,自會告訴她,所以她耐心的等待。

    回來的前一晚,她們在青年活動中心過一夜。

    那晚黎琦想到東方天,想到她一聲不響的離開,東方天不知會不會著急和生氣。

    "姊!"

    黑夜中,黎珞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什麼事?"她轉身面對著黎珞。

    "我懷孕了。"

    黎琦自床上慢慢的坐了起來,打開床頭燈。

    "你說什麼?"黎琦雖然感到震驚,但語氣平靜。

    "我懷孕了,已經兩個月了。"黎珞重複一次。

    "孩子的父親是誰?"黎琦平靜的問。

    "同學。"

    "什麼同學。"黎琦繼續追問。

    "班上的同學。"黎珞的語氣有些駭怕。

    "哪一個?"

    "姊……"

    "哪一個?"黎琦提高聲音。

    "張邦群。"黎珞小聲說。

    "你的男朋友不是方逸嗎?幾時又變成張邦群?"黎琦質問她。

    "我發現自己愛的是張邦群。"黎珞任性地說。

    "你的愛變得可真快。"黎琦厲聲說。

    "那你要怎樣嘛!"黎珞大喊,淚也滾了下來。"方逸愛上別人了!"

    黎琦看著妹妹;她自小就美麗,男孩看到她就像蝶兒遇花一樣,繞著她轉。黎琦早已數不清她有過幾個男友,還好黎珞一直很自愛,她從不玩弄別人的感情。後來,黎琦見她和方逸在一起時的神情,及方逸待她的模樣,才放下心,想來她是找到真心喜歡的人了。

    黎琦雖然不相信世上有真愛,但她仍給黎珞最深的祝福,希望她不再是個感情的流浪者,畢竟有個人相依總是比較好的。

    黎琦坐到黎珞的床上,伸手擁住她,拍著她的背;就像小時候一樣,每次黎珞一哭,黎琦就這樣安慰她;尤其是在她們父母熱戰的那段日子。

    "不哭了,告訴姊姊,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黎珞睜著一雙黑白分明、水汪汪的眸子,無助地低喃,"姊!你說我該怎麼辦?"

    "你真心愛張邦群嗎?"她邊問黎珞,手邊輕柔的拍著她的背。

    黎珞遲疑許久,才搖搖頭。

    黎琦歎了一聲。"姊不能幫你做決定,只能給你建議。"

    黎珞楚楚可憐的看著她。

    "如果你有足夠的勇氣,就把孩子拿掉。"黎琦堅定地說。

    "生下來不是更需要勇氣?"黎珞反問。

    "沒錯!但你只需承擔社會大眾看你的眼光,至於孩子生下來後,會有許多人幫你承擔養育的責任。你想,爸媽剛開始一定會很生氣,但事後會不要你這個女兒嗎?而姊姊是一定會幫你的,至於弟弟阿琅,我認為他一定也會盡一份綿薄之力的。"

    黎珞在腦中思考著。

    "而拿掉孩子後你得自己承擔痛苦,因為你剝奪了一個生命,你將永遠帶著這個揮之不去的陰影。"

    黎珞一語不發地默默垂淚。

    "但是話說回來,不能給他一個健全的成長環境,生下他反而是害了他!"

    黎珞擦擦眼淚。"萬一將來我嫁人,對方不知道會不會待等我的孩子?"

    "小珞,一個快樂健康的單親家庭,勝過一個整天爭吵不休、冰冷的雙親家庭,你明白嗎?"黎琦嚴肅地說。

    "可是……"

    "你忘了,我們的家庭狀況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

    黎珞沉默了會兒,反問道:"姊,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

    黎琦愣了一下。"我會拿掉。"

    "可是你說……"黎珞急叫。

    "我寧願讓這個陰影一輩子跟著我。孩子是無辜的,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因為我一時造成的錯誤,而一輩子跟著我痛苦。畢竟,'生'只是個瞬間,而'育'才是最重要的,我不知道我自己是否有足夠的能力來教養他。"

    黎珞眼中閃著淚光,抱著黎琦說:"謝謝你!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            ※            ※            ※            ※

    一回到高雄,黎琦送黎珞上車回台中後,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到住處。

    黎琦希望能看到東方天等在門口,但是她失望了!

    一走進房間,關上門,她把袋子往旁邊一丟,正想倒杯水喝,突然瞄見有個人坐在床上。

    "你怎麼在這兒?"她吃驚地問。

    東方天跳下床,衝到她面前,緊緊地抱住她。

    "說!你這幾天跑去哪裡了?"他低吼。

    "你幹什麼?放開啦,我去哪裡不干你的事!"她倔強的說。

    "你真可惡。"他說著,低下頭重重地吻她。

    黎琦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怔愣了數秒,當她恢復神智後,隨即用力推開東方天的臉。

    東方天喘著氣盯著黎琦,而黎琦亦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東方天勒緊黎琦的腰,繼續追問:"你到底去哪兒了?我找你找得快瘋了……"越說音量越低,聲音漸漸地散去。

    黎琦伸出手輕觸他的鼻,輕柔地說:"妹妹出了點事,我帶她去散散心。"

    "我以為你離開我了。"東方天頹然地說。

    "你好傻。"黎琦微笑著,雙手環住東方天的腰,將頭輕輕的靠在他的胸膛上。

    他們相擁許久,黎琦忽然問:"你怎麼進來的?"

    "我去樓下找房東,告訴她我是你哥哥,她就讓我進來了。"他有些得意地說。

    東方天牽著她坐下。

    她把頭靠在東方天肩上,幽幽地說:"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我們之間的事。"

    東方天的神情有些緊張,雙手緊握住黎琦的手。

    "我想,我們還是別再見面了。"她靜靜地說。

    東方天駭然的轉頭看著黎琦,有些顫抖地說:"什麼意思?"

    "你是你,我是我。"黎琦沒頭沒腦地說,心中有股鬱悶之氣直衝腦門。

    東方天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忿恨的抓住黎琦的手,逼視她。"你給我說清楚,什麼叫你是你,我是我!"他嘶聲道。

    "放開我,你弄痛我了。"黎琦掙扎。

    東方天目露凶光,神色猙獰,活像頭野獸。

    黎琦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控過;與他認識至今,他總是斯文有禮,即使是與他開玩笑故意惹惱他,也從未見他惱怒過,看他現在這副模樣,實在令黎琦害怕。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發脾氣,我們本來就是毫不相干的兩個個體。"黎琦雖然駭怕他現在的模樣,卻仍然強自鎮定地說道。

    "你真的是個沒心沒肺、無情無義的女人!人的心可以讓你這樣玩弄的嗎?"他厲聲說。

    "誰說我玩弄你?一切都是你自己一廂情願、自作多情!"黎琦大喊,死命的想掙脫他緊握的手。

    "我一廂情願?我自作多情?"他的神情變得陰冷,眼神凌厲得似兩把利劍。他因忿怒而緊握黎琦的手,勁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黎琦忍住手腕上的疼痛。"我曾對你表示過什麼嗎?是我鼓勵你來追求我的嗎?都不是啊!是不是?更何況我躲你比躲鬼還勤呢!"

    東方天一聽,簡直忿怒到了極點,他揚起手,一巴掌將黎琦打得往後退了數步。

    東方天狂亂的心智隨著清脆的巴掌聲而恢復正常。

    "琦……"他實在無法相信自己竟然會打她,於是,無限後悔的喚著她的名。

    "呵呵,你們男人,全是一副德性,口口聲聲說愛啊愛的,一旦翻臉時比翻書還快,甚至還恨不得將它毀掉!"

    黎琦的話,句句像把鋒利的劍,朝東方天的心口猛刺。

    東方天伸出手,想輕撫她已紅腫的半邊臉,卻被黎琦無情的拒絕。

    "出去!"黎琦的聲音又冷又硬。

    "對不起,我只是一時……"

    "出去!"不等東方天說完,黎琦崩潰似地大喊:"出去!出去!我永遠不要看到你,你滾!滾——"

    東方天緩緩的走到門口,突然又轉頭,頹喪的看著黎琦。

    黎琦神情狂亂,尖聲喊道:"出——去——"

    東方天張口欲言,卻又放棄,他知道再多說也無益。隨著一聲長歎,轉身走了出去。

    黎琦一見他關上門,衝過去把所有的鎖全鎖上,然後全身力氣被抽離似地滑坐在地上。

    淚一顆顆的自她雙頰滑落……

    東方天站在門外,聽到黎琦的哭聲,痛苦的閉上眼。他竟親手傷害了自己最珍愛的寶貝,他不是曾發誓要好好疼惜她一輩子,不管她心中有什麼苦,什麼結,他都會耐心等她的嗎?

    這個星期,他一直告訴自己要耐心的等她日來,但是卻又為了她的幾句話,而出手傷了她!她是他最愛的人啊!

    聽到黎琦的哭聲漸竭,東方天瞪著門板,有股想要衝進去祈求她原諒的衝動;但是,他沒有這麼做,因為他剛才的舉止,令他感到他不配求得她的原諒,甚至已失去追求她的資格。

    東方天蹣跚地走下樓,想著自己今生恐怕再也不能來此,守著他最疼愛的人,淚自他的臉龐滑落。

    黎琦哭了一陣,聲音漸漸停息;突然有股輸得很慘的感覺,自她心中升起。

    她站了起來,走到浴室洗臉,看著鏡中的自己;紅通通的鼻子,眼睛腫得像核桃般,而右臉頰就像發酵的饅頭,她喃喃自語:"他不算什麼,是你自己太傻,不是早知道有期望就會有失望嗎?"

    "不能怪他的是不是?"她勉強揚起唇角,鏡中人回她一笑,那模樣卻比哭還難看。"老說小珞給人太多希望,原來自己也一樣,真不愧是姊妹,哈……哈……哈……"她越笑越大聲,看著鏡中人,忽然大聲咆哮,一拳擊向鏡子。"我討厭你!我恨你!每次都是你,你自己心裡有病,為什麼還要來害我?為什麼要來破壞我?你是惡魔!你是惡魔!"她送聲地喊著,手也一拳一拳的捶著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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