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郡主 第三章
    明亮鋒利的刀尖已經直指洛奇的胸前,躲在他身後的夢芙臉色蒼白,惶惑無計,幾乎要哭了出來。「怎麼辦,怎麼辦才好?」

    「夢芙,你害怕嗎?」洛奇很鎮定地問。「現在你不想反過來搶劫他們了?」

    「你還有心思開玩笑呢!」夢芙紅著眼圈,埋怨地瞟了洛奇一眼。「他們是真的會殺了你耶!」

    「那麼你在為我擔心嘍?」洛奇微笑著說。「總算我沒有白救你一場,還曉得感恩圖報。你知道嗎?在我的國家有個傳說,凡是英武勇敢的戰士在沙場上作戰,臨死前,他的守護女神會落下晶瑩的淚水,化作天梯接引靈魂到天堂去。不過如果是你的話,淚水多到可以把戰士們衝到天堂去了。」

    「你還有心情笑人家!」夢芙臉上還掛著淚水,但又忍不住,出現十分古怪的神色。「我是在為你擔心耶!」

    「我不笑,難道和你一樣嚎啕大哭嗎?」洛奇笑著說。「光是你一個人的淚水,這裡就已經快要大水成災了,哪還添得住再加一個人來哭!」

    「可是、可是……人家就是擔心嘛!」夢芙大慟,也無法理會洛奇對她的取笑,只是傷痛地抱著洛奇哭泣起來。「我不要你到什麼天堂去,你不能死啊!」

    洛奇溫柔地輕撫著夢芙的長髮。「好啦!好啦!你別再哭了,再哭下去我全身的衣衫都要濕透了。」

    「你……」夢芙依舊雙手緊抱著洛奇,抬起頭不解地看著他,兩顆晶瑩的淚珠還掛在她玫瑰花瓣般清麗的臉頰上。「他們真的會殺了你,都怪我……不好……連……連累了你……」

    「唉!夢芙,別哭了。」洛奇很溫柔地為她拭去淚珠。「這十來個不中用的官兵,倒不一定殺得死我,可是你的淚水可真的快要淹死我了。」

    聽見洛奇口出狂言,並且神態自若地和夢芙談笑,三角眼隊長怒不可抑,大叫著打斷他們的談話。「好小子!你還有心情說笑?哼!老爺我今天就不信手中這把尖刀,會宰不了你。」

    「你好大的狗膽,我在和夢芙姑娘說話,居然敢插嘴!」洛奇對著夢芙眨眨眼,然後回頭對著拿刀指著他的三角眼隊長說:「要是你立刻跪下來對我磕三個頭認錯,然後馬上帶著你的狐群狗黨滾出我的視線,我可以不和你計較,饒你們這十來條狗命。」

    「啊?藍洛奇,你瘋了是不是?」夢芙已經瞧見三角眼目露凶光,急忙拉扯洛奇的衣袖。「這會更刺激他,讓他想出更多殘酷的法子折磨你。」

    果然,夢芙的話還沒說完,三角眼就暴怒地大喝一聲:「你這混帳小子!死到臨頭還要充英雄,呵!敢叫我下跪?哼哼!老爺我今天不急著送你上路,先讓你下跪磕頭,慢慢兒跟你算帳。」

    「哦?你想算帳嗎?」洛奇的嘴角浮現一絲冷傲的笑意。「那也好。你剛才亂翻我的行李,驚擾我的旅程,還嚇了我的貴賓,本來是萬死不足以抵償,不過姑念你讓我弄明白這位王府郡主的真實身份,特許你折現,就算是一萬兩銀子好了,你快交出銀子,就可以帶著你的手下滾了。」

    「什、什麼?」三角眼瞪大眼睛,好半天才仰天狂笑。「兄弟們,你們見過這麼不知死活的人沒有?他居然反過來跟咱們要銀子哩!」

    其他的隊員們也忍不住暴笑出聲。

    「嘻嘻嘻!這小子是不是嚇破膽了?滿嘴胡說八道。」

    「我看他是失心瘋了。」

    「這不是伸手到虎嘴邊搶肉吃嗎?」

    「只聽過咱們偵搜隊出去向人家收紅包、要銀子,還沒聽過有誰這麼大膽向咱們要銀子的哩!」

    「兄弟們!不讓這小子吃點苦頭,他不知道咱們的厲害。」三角眼冷笑著說。「過去兩個人先把他按在地上跪著,打他幾十個巴掌,叫他知道以後對大爺說話恭敬些。」

    「是!」兩名彪形大漢聽令,走過去押住洛奇,正要按著他跪下去時,卻突然同時雙眼圓睜,伸出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怪聲怪氣地發出「荷荷荷——」的呻吟聲,而且不停地口吐白沫,眾人正在詫異,不知這兩人搞什麼玄虛,他們笨重的身軀卻已經向前傾了,大喊一聲:「鬼!有鬼!」說完身子軟軟地癱下去,看樣子像是昏死過去了。

    在場的其他偵搜隊員從沒見過這種怪事,個個面面相覷,心裡一陣一陣發毛。

    「難道……這、這裡……有、有那個、那個好兄弟……」一個矮個子的隊員顫著聲音說。「要不然就是……冤……冤魂……來索命……」他本來還想說快逃,可是一雙腳卻如同被釘住了,移動不了半寸。

    「胡扯!」三角眼隊長大喝一聲。「這世上哪裡有鬼?分明是有人裝神弄鬼,我看一定是這小子的同黨,你們進樹林裡去仔細搜查。」

    他雖然下了命令,可是人人眼見剛才的慘狀,沒有人真的敢踏進樹林一步,只在樹林邊上揮幾下大刀。「隊長,真的沒人。」

    「哼!一群沒用的膽小鬼!」三角眼怒氣沖沖地跑到樹林中大聲說:「什麼人鬼鬼祟祟暗算官差,快給大爺滾出來,再不出來,休怪大爺我不客氣了。」

    三角眼隊長叫了好幾遍,都沒有任何回答,空氣愈來愈凝重,每一名偵搜隊員都覺得在樹林草叢中彷彿有著一對灼灼生光的眼睛在盯著自己,只要一不留神,那道神秘的催命符,就會突如其來地飛出來,狠狠地戳進自己的身體內,瞬間奪魂攝魄。

    「隊長,咱們……咱們……還是拿著財寶快走吧!」一名隊員嚇得腿都有些發軟了。「我看這樹林邪門得很!」

    「怕什麼?老子偏不信邪!」三角眼隊長故作強硬地說。「活人我都不怕,還怕死掉的鬼?你們怕的話,讓這個鬼衝我一人來好了。」

    隊員們相互看了看彼此,除了倒在地上的兩名大漢之外,其他都沒有異狀,小樹林內也十分平靜,只有輕擦過樹梢的秋風,發出沙沙的微弱聲響,偶爾夾雜著幾聲鳥鳴,漸漸的,大家都比較不害怕了。

    「唉!沒事嘛!」

    「對呀,我看小余和小莊兩個人大概是中午吃壞了肚子,或染上什麼時疫,一時發病了。」

    「世界上哪兒有鬼嘛?都是胡說八道。」

    另一名膽小點的隊員則說:「鬼是一定有的,只是碰上大白天,我們又這麼多人,陽氣盛,鬼大概不敢出來吧!」

    「呸、呸、呸,少胡說。」三角眼不耐煩地說。「全都給我住口!我不要再聽見任何一個鬼字,快動手做事!把金銀財寶都收到咱們的馬鞍袋裡,把這幾個傢伙全殺了埋起來,早點離開這見鬼的雜木林。」

    一群人立刻又將洛奇、夢芙和三名馬車伕圍了起來,並舉起亮晃晃的長刀。「兩位,別怨我們心狠,只怪你們命不好,」那名膽小的隊員說。「你們兩人死了做鬼,可別找我算帳,我也是奉命行事。」

    「小吳,哪那麼多的廢話!快動手!」

    鋒利的刀刃在空中劃了一道大彎,對準洛奇的脖子正要砍下時,洛奇突然說話了。「住手!」他的聲音不大,但是卻有一股令人不敢違逆的凜然威嚴,那名拿刀的偵搜隊員不由自主地聽令停手,慢慢放下手中的刀子。

    「我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現在立刻就滾!」洛奇沉穩而冷靜地說。「否則的話,你們一定會後悔莫及。」

    三角眼不敢相信洛奇到這時候還能口出狂言,忍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老爺我倒想看看,你這小子怎麼教我後悔莫及?」他邊說,邊揮動大刀向著洛奇的脖子砍了下來。

    「啊!」夢芙不敢、也不忍心看下去,她雙手掩面,緊緊閉上了雙眼,可是一顆清亮晶瑩的淚珠,已經潸然滑下她的腮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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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聽見四周不斷傳來慘叫聲,和笨重的軀體倒在地上的聲音,夢芙一直緊緊閉著雙眼,她不想看見洛奇被砍得渾身鮮血的慘狀,夢芙心裡一陣難過,又傷心又自責,心想他如果不是為了她,也不致誤了回國的船期,更不會走到這條人煙稀少的荒僻小徑,落得慘死異邦的下場。

    忽然一隻大手拉住夢芙的手腕,她忍不住尖叫出聲,並且用力掙扎。「放開我!放開我!你們這群可惡的官兵,比強盜還下流的混蛋,低級、齷齪、無恥,不要臉、豬狗不如的人渣,你們會下地獄!」

    「哈哈哈——」在夢芙耳畔響起一陣爽朗的笑聲。「夢芙小姐,你真是我這輩子見過最會罵人的千金小姐了,這些話你都是從哪裡學來的?還說得這麼流利自如,哈哈哈——」

    夢芙怯怯地張開眼睛,先是看見洛奇毫髮無傷地站在她身旁,正哈哈大笑,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你……你沒事嗎?我不是在作夢吧?」

    「我當然沒事嘍。」洛奇笑指著路旁的兩棵大樹。「有事的是那群才被你大罵了一頓的官兵,哈哈!豬狗不如、人渣、混蛋,天啊!要不是親耳聽見,打死我也不會相信,這些字眼會是從你這樣嬌羞纖柔的小姑娘口中說出來的,不過實在大有趣了。」洛奇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

    「他們……」夢芙轉頭望著枝葉茂密的大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櫻紅的小嘴也慢慢張成了圓形,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頭指著一臉悠然的洛奇。「這是怎麼回事?你……你會變魔術嗎?還是……什麼外國符咒?」

    原來夢芙看見剛才那幾個凶神惡煞般的偵搜隊員,居然一個一個垂頭喪氣,雙手反縛、嘴巴也被綁住,笨重的身軀高高吊在樹梢,隨風晃動。

    洛奇也不回答夢芙的話,只是頑皮地眨了眨眼,露出深深的笑靨。「你瞧這幾位威風凜凜的官老爺,是不是很適合這個『高高在上』的位置呢?他們的身份太尊貴了,不能和平民百姓一起腳踩在土地上,所以我就請他們上去了。」

    「你——」夢芙指了指洛奇,又看看那幾個吊在樹上飄來蕩去的官兵,再也忍不住一陣格格嬌笑,好奇問他:「你是怎麼辦到的?把他們吊到樹上去,這法子真虧你想得出來。唷!我的腸子都要笑斷了。」

    她的話才說完,大樹後立刻繞出來一個巨大的身影,笑嘻嘻向夢芙說:「小姐,剛才讓你受驚了,這幾個傢伙實在太無禮,所以爵爺才讓他們到樹上去反省反省。」這人恰巧就是一直不見蹤影的札克。

    「喔!我全明白了。」夢芙圓滾滾的大眼睛轉了幾下,恍然大悟地說。「怪不得你一點都不驚慌害怕,原來暗地裡還有札克這名伏兵。」

    「多謝夢芙小姐誇獎。」札克氣定神閒地站在洛奇身後,咧開大嘴笑嘻嘻地說。「剛才你一定受了不少驚嚇,不過爵爺沒下令,我不敢提前行動。」

    夢芙一聽立刻大表不滿,轉頭睨了洛奇一眼,恨恨地說:「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明明知道札克在暗中佈置,卻偏偏不說,害得人家……」夢芙陡然住了口,想到剛才她擔心焦急之餘,意忘情地抱住洛奇哭泣,不禁又羞紅了雙頰。「哼!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好人。」

    「現在才知道,不是更有一份意外之喜嗎?」洛奇溫柔地凝視夢芙,他也億起了剛才她抱住他時,雙眸帶淚、滿臉關懷依戀的表情,不知為什麼,眼前這名纖麗嬌楚的少女,扣動著他心靈深處最敏感、細膩的心弦,讓人情不自禁地想保護她。

    可是夢芙卻低下頭,避開了洛奇灼灼的目光,手指拈捻著腰帶的絲帶,她突然怕見洛奇溫柔卻熾熱的眸光,在他的目光下,夢芙覺得自己的心防正變成一張薄如蟬翼的絲網,只要輕輕一個碰觸,就會破碎於無形。

    「咳!」一旁觀察著一切的札克,彷彿也察覺到了在洛奇和夢芙之間,正默默交匯著一股外人難以明瞭的暗流,他不明白那是什麼,但卻十分不贊成,於是立刻以嚴肅而略帶警告的口吻對洛奇說:「爵爺,基於安全起見,咱們該上路了吧!」

    「對了,咱們走吧!」洛奇下令馬車伕們重新整裝,再度出發。

    「那……那群偵搜隊員怎麼辦呢?一直讓他們吊在樹上嗎?」雖然明知他們不是好人,但夢芙還是不忍心讓他們一直吊在樹上。「晚上天氣很冷,他們不會凍死嗎?」

    「別擔心,札克在樹枝上砍了幾刀,頂多吊他們一、兩個時辰,樹枝就會斷裂,他們也就掉下來了,我吩咐不綁住他們的腳,就是讓他們能自己走路回去。」洛奇向夢芙解釋。「他們罪不至死,所以給他們一點教訓就夠了。」

    「你就這樣放過他們?」夢芙驚訝地看著洛奇。狂傲、自大、驕傲、盛氣凌人是他給她的第一印象,可是臨到危難時,他卻機智聰敏,胸有成竹地預先安排好應對之計,而且還挺身保護她,對於無禮得罪他的偵搜隊員,原本夢芙以為洛奇一定會用什麼酷刑來懲罰他們,沒想到他只是像惡作劇般的吊他們幾個時辰就夠了,夢芙心裡有些後悔自己曾經輕蔑了洛奇。

    洛奇沒有注意到夢芙內心對他的觀感已經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正和札克指揮馬車伕們扶起被推倒的馬車,收拾散落四地的行李,套上拉車的馬匹,準備好重新上路了。

    「夢芙小姐,請上車吧!」札克站在馬門旁,掀開垂帷。「我們得快一點,才趕得及天黑前到驛站。」

    「喔,我來了。」夢芙理理衣裙,準備上車,可是札克卻在她上車的那一瞬間,在她耳畔很小聲地說了一句話。「小姐,請你離藍洛奇爵爺遠一點,別去引誘他。」

    夢芙全身一震,羞憤的情緒淹沒了她的理智,她冷冷地說:「你放心,我對藍洛奇全無興趣,我只是搭他的便車,今晚到了驛站之後,明天我們就分道揚鑣,各走各的路。」

    「小姐,請別生氣。」札克溫和地歎了口氣。「我是為你好,怕你將來傷心難過。」

    「多謝你的好意。」夢芙挺直背脊,僵硬地說。「不過你放心,我對你的主人毫無興趣。」說完,她低下頭很快鑽進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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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平穩地在山徑中奔馳著,夢芙偷偷瞄了坐在她對面沉思的洛奇,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起臨上車時,札克對她說的那些話,夢芙嗔惱地搖了搖頭,哼!那個黑不溜丟的管家,把她當成什麼人了?從沒見過男人的花癡嗎?就算藍洛奇的確是十分出色、英俊男人,但那也不表示她就會癡戀情纏地粘著他不放呀!

    「可以告訴我,你的小腦袋瓜子裡又有什麼嚇人的主意嗎?」洛奇一雙漆黑晶亮卻又深沉的眸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夢芙。「你的下一個惡作劇又是什麼呢?寶親王府的玉璇郡主。」

    「我哪有啊?」夢芙大聲抗議。「再說我已經說過幾千遍了,我真的、真的、不是什麼寶親王府的玉璇郡主,我叫趙夢芙,不是玉璇郡主。」

    「是嗎?你還是堅持說那些人認錯了人?」洛奇根本不相信夢芙的話。「那麼那件嫁衣是怎麼回事?還有你說的種種事情,包括你不想被祖父逼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想逃去外婆家等等,和玉璇郡主的遭遇未免相似得太巧合了吧?」

    「巧合又怎麼樣?難道只許她有頑固逼婚的祖父,就不許我也有不通人情的長輩嗎?」夢芙知道自己的強辭奪理,完全沒有一點說服力。「她是尊貴的郡主就可以逃婚,我是民間的丫頭就得接受命運的安排,你是這個意思嗎?」

    「喔!我明白了。」洛奇嘲諷地微笑說。「原來在中國,每天都可以遇見離家出走的逃婚少女,看來是我這個異邦人太小題大作了。」

    夢芙臉上一紅,自己也實在掰不下去了,只好歎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我真的不是玉璇郡主嘛,你為什麼總是不肯相信我呢?」

    「我很想相信你,只是一連串的事實讓我無法相信你。」洛奇精明的目光如炬。「如果換了你是我,會相信你自己說的話嗎?」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你和我萍水相逢,只不過讓我搭一段便車而已,到了下個驛站,我們就分手了。」夢芙垂下頭,想到不久之後就要和洛奇分開,她的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空虛感。「我是不是郡主,你又何必太在乎?」

    「你到底有沒有頭腦呀?」洛奇忍不住生起氣來,夢芙似乎一點也不知道,光憑她的美麗姿容就是最大的風險,他歎了口氣說:「從金陵到岳陽有多遠?你知道嗎?一路上還知道有多少盜匪、歹徒,就連官方的偵搜隊員都可能變成惡棍,剛才的教訓你不會一轉眼就忘了吧?」

    「總不見得路上全是這種壞人呀!」夢芙衝著洛奇甜甜一笑說。「像你,嘴上說得很凶,結果不是讓我搭了便車嗎?再說我的運氣一向都很好。」

    「哼哼,萬一你的運氣突然不好了呢?」

    「呸!我才沒有那麼倒霉哩!你少詛咒人。」夢芙完全不理會洛奇的善意警告,漫不在乎地說。「何況我有腦子,碰上什麼凶險也可以隨機應變。」

    「是——嗎——」洛奇拖長了音調,頗不以為然地說。「真不知該說你是太天真樂觀,還是太愚蠢無知。此去岳陽千里之遙,你一無隨從、二無路費,一個人怎麼可能到得了?」

    看見洛奇一心一意為自己擔心,夢芙也不是毫無感激之心,她收起先前倔強的態度,低聲說:「多謝你的關心,我一個人應付得來的。」

    洛奇凝目注視了夢芙良久,終於下定決心,大聲地說:「不行,我不讓你一個人走!絕對不可以!」

    「怎麼?你……」夢芙大吃一驚,期期艾艾問。「莫非……莫非……你……」

    「我送你到岳陽城!」洛奇堅定地說。「我不管你究竟是惹了什麼麻煩,但要我眼睜睜看著你這樣一個小姑娘,隻身飄流、無依無靠,無論如何我都做不到。」

    「這、這……」夢芙萬萬想不到藍洛奇竟會說出要一路途她回岳陽,心底又是驚訝又是感動,妙目凝睇,好半天才說:「你自己不是也身有要務嗎?為我這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已經耽誤許多時光了,要是再送我到岳陽,那不是太……太給你添麻煩了嗎?」

    「送你到岳陽的確是麻煩。唉——」洛奇似乎有些無可奈何地歎口氣說。「可是要我放著你一個人隻身上路,我的良心會給我找更大的麻煩,讓我吃不好、睡不著。」

    「你一向都這麼愛管閒事的嗎?甚至不怕誤了自己原本的公務?」

    洛奇被她一問,心底閃過一絲奇特的感覺:自己一向最厭煩管閒事,特別是牽扯到女人的事,他更素來避之唯恐不及,但是他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麼,碰到夢芙,這個閃爍著一雙晶光粲然的大眼睛、天真清純如幽谷清泉的少女時,他所有原則和理智竟像是生了翅膀般飛得無影無蹤。

    「為什麼不說話?」夢芙的嘴邊泛起一絲狡儈而嫵媚的淺笑。「該不會是你想藉送我到岳陽途中,仔細調查一下我究竟是不是寶親王府的玉璇郡主吧?」

    「你不是再三強調過自己不是了嗎?」洛奇淡淡一笑。「那我又何必白費工夫調查?」

    「那你是真心誠意地要送我回家?」

    「嗯。我無法讓你一個人孤身涉險,長途旅行。」

    「真是多謝你了。」夢芙幽幽地歎了一日氣,才輕聲說:「我從小就死了爹娘,孤苦伶汀一個人寄住在親戚家裡,從來沒什麼人關心我、惦記我,除了……」

    「除了什麼?」

    夢芙眼圈微紅,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一點傷心事。抱歉,我不該對你發牢騷。」

    沒想到夢芙竟有著一段淒涼的身世,洛奇對她不禁又是憐惜又是同情,他柔聲說:「不,沒關係,如果你說出來會好過些,我很樂意當個好聽眾。」

    或許是他的溫柔、或許是他的貼心,打動了夢芙,讓她第一次吐露了她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秘密。

    夢芙打開心防,開始對著洛奇娓娓訴說著她的來歷和身世:夢芙本是蘇州世家的千金小姐,她是唯一的掌上明珠,從小備受父母溺寵,但由於人丁單薄,她的父母收養了一名孤兒繼承香火,但好景不常,十五歲那年父母感染時疫病故,改由大哥當家,她也隨著當一名小官吏的大哥遷居到岳陽。

    「大哥本來對我不錯,但後來娶了嫂嫂進門,就嫌起我這吃閒飯的小姑了。」對於兄嫂的凌虐,夢芙淡淡帶過,不願多談。

    「他們怎麼能這樣對你?」洛奇氣極了,從夢芙黯然的神色中,他明白夢芙沒有說出的一定更多、更不堪。

    「這沒什麼,嫂嫂也不是故意的,爹娘死後,我們家道中落,進的少、出的多,嫂嫂持家不易,心情自然不好。」

    「所以他們才做主將你嫁給你不喜歡的人?逼得你逃婚離家?」

    「那倒沒有。」夢芙想起自己先前撒的謊,不由得有些歉意。「我逃婚是為了幫朋友的忙。」於是夢芙一五一十地說出她和玉璇郡主間的協議,她如何替代玉璇坐上轎,瞞騙王府眾人,讓玉璇溜出王府去和心上人相會。

    「什麼?你真是大膽大妄為了,難怪官府的追兵緊追你不放。」

    「反正我不是郡主,他們弄不清怎麼回事,不會再追著我了。」

    「原來你會偷溜上我的馬車,是這麼一回事兒。」洛奇想了想間:「但你離家這麼久,兄嫂就算待你不好,也不可能放任你一個人在外流浪吧?」

    「我離家是因為……」夢芙停了半天才說:「我有一個青梅竹馬的表哥楚天白,我……我們……」

    「我明白了,你和他有嫁娶之約了?」洛奇的語氣又冷又澀。

    「我們沒說過……嫁娶……的事……」夢芙輕輕搖了搖頭。「不過天白……他一直待我很好,我爹娘死後,也只有他是真正關心我的人了。」

    「那他為什麼不上門提親,正式迎娶你呢?」眼見夢芙提起天白,又溫柔又深情款款的表情,洛奇不禁對這位楚天白感到一絲莫名的妒意。

    「他是托人來提過親,可是——」夢芙眼圈一紅,那天的情景她永遠忘不了。

    那一天,楚家請托的媒人來說親,和夢芙一起做女紅的女伴們一起笑鬧起哄,硬拉著她躲在屏風後偷聽,而她自己一心以為好事得偕,今後可以花好月圓人長久,豈料嫂嫂卻尖聲笑著對媒人說楚家這時來提親太早了些。

    媒人不知所措,陪笑回答:「府上小姐的年齡,也到了議親的時候了。」

    誰想到嫂嫂接著就說:「我指的不是我妹妹的年紀,而是楚家。」

    媒人更糊塗了,但還是客氣地說:「楚公子比小姐大兩歲,年紀正合適呢!這樁婚事可真是天作之合哩。」

    「啊呀!您還不明白,我說的不是年紀。」嫂嫂掩嘴笑了好一陣子,才徐徐地說:「楚家再強也是個生意人家,雖說咱們趙家沒落了,好歹是書香門第、官宦世家,楚家的少爺若是讀書發達,做了官,再傳個兩三代,到時候再上咱們趙府說親,也還有個商量的餘地,現在嘛……可是太早了點。」

    媒人一聽,心頭大怒,臉上無光,也不願再說什麼,回去照實對楚家說了。

    洛奇想不到事情是這樣發展。「那後來呢?你那位……呃、天白表哥可還有什麼表示?」

    一顆淚珠從夢芙的腮畔滴落,她低低地說:「嫂嫂的話太傷人了,不但侮辱了天白哥,更侮辱了整個楚家,天白哥一向是心高氣傲的個性,教他怎麼忍得下這口氣?」

    「難道你不向你嫂子抗議嗎?」

    「我是說了,結果嫂子卻罵我不知羞恥、敗壞門風,一心想嫁人,還說了許多難聽的話。」

    「你這位嫂子太過分了。」

    夢芙拭去淚水繼續說:「後來楚家為了爭口氣,很快替天白說了另一門親事,他們婚後過得很幸福。」

    「那你又怎麼會一個人離家到寶親王府去呢?」

    「玉璇是我的閨中密友,她成了寶親王府郡主的事,朝廷的邸報中有寫,哥哥嫂嫂也都知道,所以我一說玉璇邀請我來參加她的婚禮,嫂嫂立刻就應允了,還替我雇好馬車送我過來。」

    「是這樣啊!」洛奇已經完全明白來龍去脈。

    「讓你聽這許多廢話,真不好意思,不過很謝謝你,也不知為什麼,把事情都說出來以後,心裡好過多了。夢芙垂下頭,訥訥地說:「你真是個好人,先前我誤會了你,說了那麼多不禮貌的話,冒犯了你,希望你別放在心上。」

    「你說的每句話,我都會放在心上。」洛奇凝視著垂首斂眉的夢芙,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

    「啊?」夢芙又著急又窘迫。「你是不肯原諒我了?」

    「不!不是。」洛奇連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呢?」夢芙大惑不解。

    洛奇也不知該如何說明,他的心正陷入空前的混亂中,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了什麼,每當夢芙以她那雙清澈晶瑩的瞳眸盈盈望著他時,他就無法冷靜思考,而她濃密睫毛的每一次閃動,都引起他靈魂深處的悸動。

    此刻夢芙還在等待他的回答,但洛奇卻發現自己的中文能力似乎完全退化,其實他明白任何語言都形容不出他這時的感受和心情,他只好編了個不甚高明的借口。「我不會用漢語表達,但我保證沒有記恨你的意思。」

    但是夢芙卻彷彿瞭解一切,她不再追問下去,臉上卻慢慢地現出美麗的彤雲,他們兩人不再說話,只有車輛規律的滾動聲響,在狹小的車廂內迴盪,夢芙和洛奇的兩顆心似乎貼近了許多,但卻又彷彿有著一層無形而深重的隔閡,阻礙在他們之間,讓他們相隔得更遙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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