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整整三天了,三天來冉情癡癡地在家裡等他的出現,可是雷森沒有回來,一直都沒有。
冉情把自己裹在被子裡,坐在他臥室的牆腳,看著窗子外面逐漸升起的太陽。眼睛裡佈滿血絲,她不知道自己已經多久沒有睡覺了。
勞倫斯打開房間門,不意外地發現她把自己緊縮在陰暗房間的最小角落裡。
「小姐,您已經好久沒有吃東西了……」
冉情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外面的朝陽,不理會他的出現。
「小姐……」勞倫斯擔心地看著憔悴的她,「再這樣不吃不睡,您會生病的。」
生病了他會回來嗎?冉情這麼想著,眼睛裡有淚。不要再流淚了!你已經把全身的水分都變成淚水釋放出來了!
「雷……他還會回來嗎?」她哆嗦著唇,輕聲問。似乎是在問自己那樣小聲。
勞倫斯無奈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小姐。先生在其他地方有很多別墅,他……在您來之前其實並不經常來這裡。」
「他不會回來了……他不會回來了……」冉情搖著頭,對自己說,「我傷他那麼深,他一定不會冉想看到我了。」
勞倫斯歎氣,幾天前一切還都好好的,可是現在卻是如此決裂……
「小姐,你沒有背叛先生的話,為什麼不去告訴他呢?」
「他不聽啊!他不相信我的話……」
勞倫斯記得自己開始看到照片的時候,也是非常震驚。因為照片上的兩個人那麼清晰,而且動作也絲毫沒有可轉圜的餘地。
「他問我道格拉斯的身份,可是我不能說……我不能洩露出去!我也是有苦衷的……」冉情把頭埋在雙腿裡,手交叉著擋住自己狼狽的淚顏,可是抽噎的聲音根本擋不住。
「小姐,你不相信先生嗎?」
冉情抬起頭來,蒼白的臉上,淚水浸透的眼睛更是脆弱,「不是!我不是不信任他,可是如果他知道了,反而會惹上麻煩……我只是不想連累他……因為我以為我可以在這之前脫身的……」
勞倫斯聽不太懂冉情似乎自言自語的說法,可是他還是說:「小姐,我跟在先生身邊很久了,還從來沒有看過他那麼落魄的樣子。他是真的愛你!他不會在乎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他要的……只是你在他身邊這麼簡單而已……如果你跟他解釋,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他,我相信他一定會相信你的!」
「他會嗎?」冉情搖搖頭,「他說他恨我……他一定恨死我了。」
「不嘗試一下怎麼知道呢?」勞倫斯苦口婆心地勸導著她。
她到底該不該告訴他事情的全部呢?冉情矛盾地思考著。已經有幾百個人為了她而喪命了,再把他也牽扯進來?
可是她不能忍受他恨她的眼神啊!
「你知道他公司的地址嗎?」
勞倫斯終於舒了一口氣,「我讓司機載你去。」
*************** *
「總裁!」
會議上,雷森突然的暈厥讓幾個高級管理人員一起叫出聲來。
看著三天來他一直折磨自己,晚上也是在公司睡的,秘書米蘭終於不理會上下級別,一手攙扶著高大的雷森,一邊命令人把總裁扶回他的辦公室。
打發走其他的人員,米蘭把他安置在皮椅上,自己為他買了一些吃的東西和咖啡。
「總裁?」她嘗試著讓昏睡的他清醒,「總裁,你必須吃些東西!」
半跪在地上,她的高度只是到他的胸膛,她看著他迷人的臉,心裡一陣沒有規律的跳動。
「總裁?」
他還沒有醒來吧?米蘭小心地把手輕輕地放在他的額頭上,順著他的臉龐滑下,欣賞著他的俊美。
驀地,雷森的眼睛張開了!
米蘭倒抽一口氣,飛快地把手抽回,可是一把被雷森抓住。
「冉情?」高燒的他眼前是她的臉龐,「……情……」他把米蘭摟緊,輕輕地在耳邊喚著冉情的名字
米蘭僵硬了,「總裁,我是……米蘭……您的秘書啊!」
雷森沒有聽見,他逐漸地把臉湊近她的,讓米蘭無法呼吸地直盯盯地看著他。輕柔地,他吻上了她……
由於米蘭的離開,冉情沒有經過阻擋就進入了他的辦公室,而看見的就是他和她接吻的一幕。
她動彈不得地看著眼前的兩人,驚訝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為什麼雷森會那麼在乎她和道格拉斯的那個吻。因為那樣的震驚彷彿是靈魂被拉扯出身體一樣……
本來下定的決心被眼前傷心的一幕徹底打散。她還能說什麼?
米蘭聽到門的聲音,朝她的方向看來。
「你……你是誰?」她臉紅地看著來人,這才發現來人的熟悉,她是雷森的舞伴!
雷森皺眉,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冉情的臉,驚訝中他看向剛才的那個「冉情」,才發覺自己吻的是米蘭。他放開他環圍米蘭的手。
她來了?做什麼?繼續編織她的謊言?
「雷森……」冉情看著他,又看向米蘭,眼中的傷痛明顯到他都能感覺到。
看著她眼眶中打轉的淚水,雷森竟然有一種報復的快感!她受傷嗎?她痛嗎?這只是他經歷的十分之一而已!
他曾經是那麼信任她!他那麼愛著她!他以為她是他的救贖,他的希望!
換來的是什麼?可笑的背叛!
然而為什麼,應該開始恨她的心再見到她的時候仍然是緊緊地抽動。在看到她的眼淚同時,自己竟然也不知不覺地鬆開了米蘭?
雷森開始痛恨自己搖擺不定的心思。
他走向她,沒有讓米蘭出去。
「你來幹什麼?」
「我有話跟你說……」冉情低下頭,努力不讓他聽出她的脆弱。
雷森俯看著她,冷笑道:「我不想聽。」
一陣沉默,雷森身後的米蘭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一幕。而雷森則是冰冷地看著冉情微微下垂的下巴,輕輕地抽動代表她在忍淚。皺起眉宇,雷森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仍然會為她而心疼。
冉情緊緊抿著嘴唇,不讓自己因為他傷人的話而淚水決堤。她是個堅強的女人!她不是一直這麼認為的嗎?即使在最難過的時候,她都可以一個人挺過來!即使知道自己可能會流浪一生,她也讓自己勇敢地接受,,
只是在他面前,她堅強不起來呵……
吸著鼻子,冉情知道自己勉強的笑容很難看,可是她卻逼迫自己笑著。
真的該走了!其實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嗎?讓自己徹底死了心,徹底沒有理由再拖延時間……
畢竟跟他的這段時間內,她貯存了足夠讓她笑著面對死亡的勇氣!她是該笑著離開的!她不應該……心酸的……
雷森看著她皺起眉毛,又笑著鬆開,笑容又再次變得無奈,然後又皺起眉頭……不覺心裡煩躁起來。
他不想再看到她,不想讓自己再跟她有牽扯,有機會再動搖!他已經愚蠢地輸了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
「出去!我不想見到你!」他冷硬地對她說。
他不想見到自己。很好!他也再不用見到自己了!很完美的結局!很漂亮的收場!
冉情竟然真的笑了出來,她很佩服自己的意志力。到了這個地步,她已經知道她有足夠的力量離開了!
她仰起笑臉,笑容中的淒涼讓雷森本來的冰冷瞬間碎裂。
「情……」他皺眉看著她,手本來想撫摸她的臉,可是在半空中停頓又放下。
「雷,其實我只是說一句話而已。說完了,我就離開,以後就不再打擾你了!」她笑得燦爛,眼淚卻不是時候地流下臉頰,冰冷地滴落在努力上揚的嘴角。
她走近他,陽光在他身後照射過來,讓她的表情在陰影下不那麼明顯。
她踮著腳,在他的側臉上吻了一下,然後又笑看著他,對他說:「我……愛你!」
她冰涼的淚水在擦到他臉頰的時候,他只覺得一陣顫慄,僵硬地無法推開她。可是聽到她說的那句話,他再也不能無動於衷了!被背叛時的痛苦如火焰灼燒著他身體的每一寸。
他踉蹌地退後一步,朝她吼著:「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她怎麼能這樣明白地欺騙了他之後,然後再這麼輕鬆地說著「愛」這個字!
習慣性地撫摸頭上的白蝴蝶,冉情笑著,不去回答。
「你好像有些發燒是嗎?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喲!」語調如同朋友似的關懷,在這樣的場合下說出有著奇異的感受。
「冉情!你在搞什麼把戲!」雷森憤憤地抹去她留在他臉頰上的吻。
可是她依然沒有回答。
「我其實蠻幸運的!比起那些無辜到死了都不知道為什麼的人來說,至少我還曾經有你!」她高興地笑著,「所以我會一直記住你……不管我到哪裡……其實我能到哪裡還是問題……」她努力地保持音調,可是似乎聲音開始轉變了,冉情只能低頭把眼淚壓回去。不能再流淚!冉情,你太軟弱了!還有什麼沒有說嗎?要都說完,不然就沒有機會了!
再抬頭,她明亮的眸子經過淚水的洗刷更加清澈,閃爍著不尋常的認真,和倩笑著的她搭配起來,很像一副名叫「矛盾」的畫。
「噢!對了……我還要告訴你,我其實真的只有你一個男人而已!」
雷森不明白她的邏輯,言語中的不連貫和不熟悉的俏皮讓他沉默了,半晌又陰沉地說:「你到底在說什麼?你想挽救什麼嗎?」用這種方式?
她沒有如他想像地辯駁。笑容仍然那樣燦爛,她什麼也不說,卻只是定定地看著他。然後小手在他面前一擺,表示「再見」的意思,她就乾脆地轉身走向門口了。這樣的匆忙呵……因為笑容幾乎崩潰。
突然一股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雷森伸出手想抓住她,可是在碰到她衣擺的時候卻又收回。握緊拳頭,理智警告著自己,他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他的視線。
沒有說再見,是因為不會「再見」了。你懂嗎?雷?
冉情輕輕地在心裡對他說。因為以後不會再見了……
她一直笑著,燦爛的笑容讓走過她身邊的人都禮貌地回笑著。可是她除了自己模糊的眼淚,什麼都沒有看見。
但是她還是一直保持笑容,直到她離開了雷森的公司,躲過載她過來的司機,身影沒人紐約街頭……眼淚就滴落在她走過的每一步……
記得藍靜曾經對她說:「每一天我們都在同自己作戰。如果哭了,就是輸給自己,多不光彩呵!所以要笑著,這樣才勇敢!」
她真的很堅強了!她也真的很勇敢了!
即使她哭了……
*************** *
最後一次進入父母的別墅,冉情有些憐惜地仔細打量著。
她需要一些錢。從雷森家裡離開,她身邊一分錢也沒有,而沒有錢的她似乎寸步難行。
她進入她的房間,從一個隱蔽的抽屜裡拿出一疊現金。夠她離開美國的了,以後的……再說!
剛要轉身離開,忽然地上一個圓形的亮片吸引了她。她蹲下撿起來疑惑地一看,發現那是一個歐元錢幣的項鏈。一個歐元很精緻地被鑲邊,掛在銀色的鏈子上面。
是道格拉斯留下的?
幾乎是本能地,冉情輕輕一甩那條鏈子,那銀色的亮片在光下劃出詭異的圓弧……
記憶的門突然打開,剎那間時間靜止了……她……的咽喉哽住似的無法發出聲音……
自己竟然真的是如此……愚蠢啊!
身後一個熟悉的金屬聲音,她知道那是什麼聲音,也知道了那是什麼人。
可是,她竟然沒有害怕!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真的一點也不再恐懼了!
是因為她已經對雷森說出那三個字了嗎?也許是自己根本不想繼續逃避下去,所以即使結局是死亡,也能平靜地面對。
「很漂亮的項鏈!」
她笑著回頭,看著道格拉斯依然溫暖的笑容和黑洞洞的槍口……
*************** *
「我不是說我不想見任何人嗎?統統都出去!」
雷森把頭放在辦公桌上,沒有抬頭看來人是誰。他需要一個人靜靜!他需要平復自己剛才那種想追冉情下去的激動!只是差一點,他幾乎就要追到她,相信她的話,深深地吻她了!
怎麼自己就是學不乖呵!
「可……可是總裁,我們查到冉情小姐的資料……了……」調查人員顫抖地看著怒氣沖沖的雷森,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他扔出去。
雷森猛然抬頭,「你們查到了?」
「是!是根據上次那個叫伯爾-道格拉斯的男人的一些線索,我們查詢了FBI的一些絕密資料,這才找到冉情小姐的身份。據我們調查,冉情小姐和道格拉斯同是一個叫『藍鳥』計劃的科學家。『藍鳥』計劃是在十年前由政府出資的一項研究綜合能源的試驗。所有的科學家全部住在『烏托邦』,一個龐大的地下機構,終年封閉。這就解釋了為什麼我們一開始查不到他們的資料。然而在多月前,整個計劃的帶頭人韓教授離奇死亡。再過大約四個月,『烏托邦』由於核能洩漏引起爆炸,近三百個科學家……無一生還!冉情小姐、道格拉斯以及其他兩位未找到屍體的科學家大概是逃出來的僅存的四個倖存者。」
調查人員看著若有所思的雷森,又繼續說:「冉情小姐幾個月來,從德克薩斯州一直到紐約州,中途搭乘便車,又全部使用現金,甚至不在任何地方停留超過兩天,到了紐約州後又化名的種種做法,讓我們有理由相信……」
「她在躲避殺手!」雷森幡然醒悟! 「難怪她總是害怕……可惡!」
她有生命危險,他還讓她一個人離開!他打電話回到家,讓勞倫斯如果見到冉情一定把她留在家裡。當即拿起外套,他要離開公司。
「等……等!」調查人員看見雷森要走的樣子,趕緊補充,「還有……還有我們查到道格拉斯並沒有搭乘飛機離開紐約,而他近幾個月同中東小國的恐怖分子有密切聯繫,所以我們認為……」
倏地回頭,驚慌攫住了雷森的心臟。他終於能夠想像冉情現在身處在多麼大的危險當中!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她以前在他懷裡驚恐地顫抖,卻什麼也不說!因為在不熟悉的恐怖面前,她甚至不敢去回想,所以她只是一再地逃避!
以前的那些誤會和不明統統揭開了!
道格拉斯利用他和她是舊同事的關係接近冉情,藉機殺她。而冉情因為「烏托邦」的爆炸而小心地不洩漏任何消息,怕的是連累自己也成為那幾百人一樣的陪葬品。所以他質問她的時候,她不肯說出道格拉斯是誰!
他竟然把她推給死亡!他竟然……讓她一個人絕望地走開!
「雷,其實我只是說一句話而已。說完了,我就離開,以後就不再打擾你了!」
以後……就……不再打擾你了!
她的笑顏帶著眼淚彷彿就在他面前訴說著她的離去!
「我會一直記住你……不管我到哪裡……其實我能到哪裡還是個問題……」
她是真的要走了!去哪裡?她甚至連去哪裡都不知道!他竟然就這麼放她去一個人流浪……
他飛一樣地衝出辦公室,搭電梯下樓,在樓下停車場內突然發現熟悉的車子。他衝過去,看見司機正在裡面等待。
「冉情呢!」他朝司機喊著。
司機回過頭,發覺是先生,可是身邊並沒有冉情小姐,一時也慌了神。「我……我不知道!我只看見她—上去,沒有發現她什麼時候出來的!我以為她還待在您那裡……。」
悔恨的感覺狠狠地揪住他的心臟。為什麼不攔住她!他明明看出她的表情有問題的!為什麼不抓住她,讓她從自己身邊走開,一步步走向危險……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一個小時……
終於知道自己剛才那種不祥的感覺是什麼,雷森後悔地緊緊閉上眼睛,心裡不停地呼喚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