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邵律風的解釋後,邱青青便在他家住了下來。
她這一住就是大半個月。
這段日子,她發揮老媽子的本性,從邵律風的食衣住行到生活習慣,無一不管。
早餐陽的是營養卻難以下嚥的蔬果汁,晚餐吃的是清淡無味的三菜一湯。應酬不許太晚回來,脫下的衣服不許亂丟,只要是她視線所及,咖啡或酒一律禁止。
邵律風簡直後悔極了。
更讓他頭痛的是,她居然三不五時便拎著雞湯、中藥食補什麼的到辦公室找他,非親眼看著他將那噁心的湯喝完後才肯罷休。
明明將她留下來的目的是想找機會將她狠狠的羞辱一番,結果反而讓他生活秩序大亂,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
至於邱青青,半個月來,她已經將照顧他視為自己的責任,每天替心愛的男人張羅東、張羅西,她如魚得水,忙得不亦樂乎。
雖然邵律風嘴裡總是排斥她所做的各種安排,但是,實際上他從未真正拒絕過她的關懷。
菜全吃完,湯也都喝光,連煙酒也戒了,這樣的改變讓她成就感十足,做得更加起勁。
這天,邱青青又拎著一盅雞湯來到亞鋒大樓。
由於這半個多月來她已不知是第幾次踏進這棟辦公大樓,櫃檯小姐們全都知道她就是邵律風的新歡。雖然看她的穿著打扮,她們心裡難免有所疑問,但是當然不可能阻止她上樓。
邱青青禮貌的對櫃檯小姐點頭示意後,便逕自搭電梯來到頂樓。
秘書一見到邱青青,立刻站起身來,恭敬的喚了聲,「邱小姐。」
「不好意思,我又來了。邵總裁在嗎?麻煩請你先替我傳達一聲。」
「總裁到十五樓開會去了,你要不要先在辦公室裡頭等一下?」
「這樣啊,好。」邱青青往前走了兩步,而後又轉過頭來,「對了,你不用替我泡咖啡,裡頭有飲水機,我喝白開水就行了。」
「好的。」
邱青青走進辦公室,將雞湯放在茶几上。
見他的辦公桌有些亂,便動手替他整理。而後,又覺得他桌上的玻璃有點髒,於是向秘書要了塊抹布,仔仔細細的擦拭了起來。
由於擦得起勁,她開始哼著她最喜歡的歌曲,「小姐請你給我愛」。
邊哼歌邊將辦公桌擦得晶亮,她才滿意的點點頭。
忙完之後,她發現茶几上的雞湯盅上沾了些油漬,於是將它提進洗手間裡,準備清理一下。
這時,她聽到辦公室的門被人打開。
邵律風邊講著手機,邊大步走進門來。
「怎麼,你出差半個月,才剛從歐洲回來,打電話給我就是要問這件事?」邵律風以輕鬆的語氣道。
「難道你不知道邱青青其實身價不菲?」電話另一頭正是韓定軒。
由於剛剛才意外得知了一些關於邱青青的事,基於好奇,他忍不住打了個電話給邵律風。
此時,邵律風壓根不知道她人就在浴室裡。
他大剌剌的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由於他是以藍芽耳機接聽電話,便把手機放在茶几上。
按摩著因為長時間開會而緊繃的頸項,他皺著濃眉問道:「身價?原來她還有身價?」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爸爸的女人在高雄有幾塊土地,僅此而已,但這又關她什麼事?」
「看來你知道的比我還少嘛!讓我告訴你好了。聽說邱青青的祖父母及外祖父母都是南部的大地主,本來就有點底子,最近十年更因為都市計畫變更的關係,身價一翻數十倍,已經晉身富豪階級了。」
韓定軒頓了頓,繼續道:「我大略算了下,日後邱青青若是連同她阿姨的份一併繼承的話,身價沒有十億,七、八億也跑不掉。這麼說來,她配你也可稱得上是門當戶對了。」
「十億?原來她還有這等身價。看來,日後她若是不靠男人,日子一樣可以過得十分愜意。」邵律風是有些驚訝。這小妞,同居了半個月,他以為自己已將她的事全摸透了,沒想到遺漏了這一項。
「沒錯。這樣一來,就間接推翻了你之前一直認為她是貪圖你的錢才來找你的看法,不是嗎?」
「那又如何?難道我還要反過來貪圖她的錢不成?」邵律風哼了聲。
韓定軒笑了起來,「說得也是,你身價近百億,亞鋒現在的市值更直逼千億,她這點錢對你而言確實是小巫見大巫。對了,我出差十幾天,你和她的事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我和她?」邵律風並不打算隱瞞和邱青青同居的事,他交疊起雙腿,優閒的道:「老實說,我和她已經同居半個月了。」
「等等!你說什麼?你不是一直嫌她不夠格?現在又怎麼會和她同居?」韓定軒錯愕不已。
「你別這麼驚訝,老實說,作下這個決定,我已經後悔得要命。這小妞每天像老媽子一樣管東管西,不准我這又不准我那,我都快煩死了。」
邵律風嫌棄似的皺著臉,不悅的繼續說著。
「不但如此,每天還總是哼著同一首老掉牙的台語歌曲,也不換首新歌來聽聽,真不知道這女人的腦子是什麼做的。早知如此,我應該另外擬定復仇計畫才對。」
「復仇計畫?」韓定軒愣了一下。
「沒錯。」
邵律風走向酒櫃,拿了瓶紅酒及酒杯,再走回沙發,邊喝酒邊將這半個多月來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這峰迴路轉的劇情讓韓定軒一時無語,好半晌後他才歎了口氣。
「我就說嘛!她和那個神秘女子很相似,你還打死不肯承認,現在證明這她們是同一個人,這下子我不是完全沒希望了嗎?唉,老天爺真是太不公平了,怎麼我就沒你這麼幸運呢?」
「幸運?」
「難道不是?未來的老婆和情婦是同一個人,你難道不算是個幸運兒?」
「是嗎?」
「當然是羅!嘿,聽你的口氣,好像不以為然的樣子,難道這不是你和她同居的理由?」
「我之所以和她同居,理由之一自然是貪圖她的身子。不過,這女人沒事將我耍得團團轉,我要是不想辦法扳回一城,顏面何存?」說著,邵律風將杯中的酒一口飲盡。
韓定軒愣了好一會兒才問道:「怎麼,原來你不是真心想娶人家,你真要報復她?」
「談報復太沉重了,不如說我想給她一點教訓,讓她知道,想耍我,門都沒有。」
「你真的這麼想?我問你,若要教訓她的話,為什麼都半個月了還不下手?」韓定軒認為他必定沒有說實話,如此拖泥帶水,根本不像他所認識的那個邵律風。
「這有什麼好懷疑的?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就這麼簡單。」邵律風皺著眉回道。
「那麼請問一下邵大少,你準備什麼時候給她一記當頭棒喝呢?」
「快了。最近我對她愈來愈不滿,將她掃地出門是可以預見的事。到時候,看見她哭喪著臉,相信這陣子我所受的鳥氣也都能出盡了。」他口是心非的說著。
沒錯,對於邱青青不斷干涉他的生活,他是很不耐煩,但若說要趕她走,只怕他還沒這個打算,相反的,如果她真的不在她身邊,他說不定會覺得怪怪的。
這是另一件他作夢也沒想過會發生的情況。
他竟然開始學會了依賴,習慣她代替鬧鐘將他叫醒,喜歡她睡在沙發上等他應酬完回家。
雖然吃得清淡,他甘之如飴;雖然少了煙、酒和咖啡相伴,但有她如影隨形的提醒他、念著他,倒也不覺得無趣。
他曾不止一次的懷疑,難道這就是所謂家的感覺?這些原本全是他所排斥的東西,一旦真的出現在生活中,他卻又不覺得無法接受。
這樣矛盾的情緒,這段日子裡不斷折騰著他。有時,他甚至會在半夜醒來,看著身邊熟睡的她,腦中一團紊亂,久久無法再次入睡。
電話那頭的韓定軒並不信他所說的話。
據他瞭解,邵律風若真將邱青青當成仇人,只怕她早就屍骨無存了,哪裡還容得她逍遙的住在他家裡,控制他的自由?
答案為何?恐怕邵律風自己早己知道,只是礙於顏面,到現在都還不肯承認罷了。
「說老實話,你真有這麼恨她?」韓定軒問道。
「我說過,她和我老爸的女人是一丘之貉,我無法說原諒就原諒她。」雖然是面對老友,但對於心中真正的想法,邵律風始終無法鬆口。
「嗯哼,邵大少,老實說,這次我可無法挺你了,你總不能老把這兩個女人相提並論。更何況,邱青青要不是對你有感情,怎麼可能在把清白送給你之後,還心甘情願的留下來當老媽子?」
聽邵律風沒有回應,想來也是同意他的話,韓定軒歎了口氣,繼續說下去。
「老實說,邱青青孝順又重情義,既不貪圖你的錢,也不求你的名,擁有上億身價,生活卻如此樸實,還願意為你這樣一個浪蕩子洗手做羹湯。如此難得的好女人,你可別因為一時的固執,而留下一輩子難以彌補的遺憾才好。」
「韓定軒,你才出差回來就想找人吵架不成?」老友的一番話句句都切中邵律風的痛處,讓他有些惱羞成怒。
「我只是就事論事。你啊,就算無法接受邱青青,但對於你老爸和那個女人,實在也該放下一切怨恨了,畢竟他人都已經過世,你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夠了!你老實告訴我,我老爸在死前是不是找過你?否則最近這陣子你怎麼開口閉口都幫著外人?」
「你老爸沒找過我,不過,我最近確實常常夢到他,這你可滿意了?」韓定軒口氣難得也有些強硬。
「好了,我不想為了我老爸和一個女人跟你吵,我要掛斷電話了。」
「等等。先告訴我,你到底打算如何對她?」
「為什麼這麼問?真這麼關心她?」邵律風的口氣十分不悅。
「雖然我知道她和我之間沒有任何可能,但我可不像你這麼鐵石心腸。」韓定軒毫不隱藏對邱青青的好感。
這莫名的激怒了邵律風。
該死,邱青青是他的女人,就算對方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也不可能有所讓步。
他抿著唇道:「不管她是鄉下女人,還是那個神秘女郎;不管我打算玩完她就甩,還是乾脆娶了她再讓她當活寡婦,總之,這全是我該擔心的事,就這樣了。」
邵律風忿忿然的結束通話。
老友的這些話,再加上心裡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讓他煩躁不已,正打算再倒一杯酒解悶時,他拿著酒瓶的手卻僵住了。
因為,他看到了站在洗手間門口的邱青青。
此時,她己淚流滿面,氣得渾身發抖。
「你怎麼在這裡?」邵律風壓根沒料到竟有這種事發生。
「還好我來了,否則我又怎麼知道原來你真是個狼心狗肺、喪盡天良、無情無義的負心漢!」
「你說什麼?」他愕然的問。
「我說什麼你會不知道?你以為我耳聾了,聽不見你剛才在電話裡講的那些話?」
聽到邵律風非但不是真心對她,反而有心報復後,邱青青心痛如絞。
沒想到他不但這麼嫌棄她為他所做的一切,甚至企圖在玩完她之後要她滾蛋,這教付出一片真心、以為已經有所回報的她情何以堪?
傷痛的淚水止也止不住。
她憤怒的將手中的雞湯盅砸向邵律風,哭喊著道:「你這個混帳東西!你不想娶我沒關係,嫌我土、不喜歡我管你也行,我全都可以接受,可是,你怎麼可以玩弄我的感情?」
「該死!你這是做什麼?」被淋了一身油膩的熱雞湯,邵律風狼狽不已。
「不管你剛才聽到了什麼,先冷靜下來聽我說!」
「還有什麼好說的?說你不是因為想報復我,所以才追求我,要我和你同居?」邱青青難受得心都碎了,「我怎麼這麼笨!我早就懷疑你的動機不單純,偏偏還是被你的花言巧語所欺騙!」
想到自己的愚蠢,她更是泣不成聲。
用力抹著淚,她繼續控訴道:「對,是我心太軟,才會答應邵伯伯來和你見面;是我自己定力不夠,才會一而再的受你誘惑!如今落得這個下場,全是我咎由自取,怪得了誰?」
「你該死的先閉上嘴!行不行?」邵律風必須一再的深呼吸才能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拍去身上的湯漬,走上前去,握住她的肩膀。
「你這麼激動,我如何跟你溝通?」
「沒什麼好溝通的了!」她不斷捶打著他的胸膛,哭喊道:「你太壞了,真的好壞!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你居然還和你的朋友一起糗我,打算看我的笑話!我真的瞎了眼,看不出你別有用心,才會相信你的鬼話!」
「你冷靜下來,聽我說!」邵律風一把抓住她胡亂捶打的小手,吼道:「沒錯,我一開始是氣你故意隱瞞我事實,但不管你信不信,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復仇這件事我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騙人!你剛才在電話中還信誓且旦的說你不但不會原諒我,還要找機會難堪的把我趕走,不是嗎?」邱青青甩開他的手,哭著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喜歡說謊?我一直以為你是真的反省過了,以為你之所以對我好,是基於想要彌補的心理,沒想到這全是你精心設計的騙局!這樣羞辱我,你很開心嗎?你滿意了嗎?」
「該死!剛才的對話你若是聽到了,也該明白事情並不完全是你所想的那樣。」
「你討厭我,恨我阿姨,怨你爸爸,這不是事實嗎?邵伯伯是你的爸爸,到死你都還不肯原諒他,我是你的什麼人?我怎麼會笨到以為你會原諒我和阿姨呢?」
她說到傷心處,淚水潰堤而下。
「我早就該回高雄的,偏偏我對你……可惡!要不是我對你有感情,才不會讓一個老是譏笑我土的男人碰我!沒想到我真誠以待,換來的竟是這樣的結局!我真是蠢斃了……」
「該死!」面對她的指控,邵律風只能不斷詛咒。
她說的句句屬實,他還能解釋什麼,安慰她什麼?
「好,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你都聽不進去,我們先回去,等彼此冷靜下來,再好好的談接下來的事。」邵律風拉著她的手欲往外走。
「不必了!」邱青青再次奮力甩開他的手,怒喊道:「我死也不可能和你一起回去了,我要回家……我要回高雄!我……」
她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她不想再待在台北了,她真的好想回家呀……
「該死!在我把話說清楚前,你哪裡都不許去!」邵律風幾乎是吼了出來。
「有本事你就阻止我呀!這次我要是再聽你的,我邱青青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說畢,她便將他推開,往辦公室門口奔去。
「該死,你給我回來!」邵律風追上前,在她打開門時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大聲吼道:「我說不准走!你聽不懂嗎?」
「聽不懂!」顧不得有外人在場,邱青青了吼回去,並揚起小手使勁往他臉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響亮的巴掌聲迴盪著,秘書和兩名正巧經過的高階主管皆錯愕得像被釘住似的,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邵律風,你給我記住,這一巴掌是我邱青青送給你的,就當是謝謝你這些日子來對我所做的一切!」
邱青青的淚水難以停止,怒喊之後便直接衝下樓梯,留下一群人愕然的站在原地。
撫著熱辣辣的臉頰,看著平日在自己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的下屬們,一身狼狽的邵律風既尷尬又氣怒。
他憤然的一咬牙,走回辦公室,並用力甩上門。
看著滿地狼藉,他心裡五味雜陳。
仔細想想,也許他真的錯了。
一開始,他就不該將對他爸爸的恨意遷怒於她,既然是他對她不友善在先,又怎麼能怪她選擇隱瞞當晚的事實?
一個女人情願承擔起所有的事,她的心裡應該也經過不少掙扎,而他,非但沒有顧及她的感受,反而為了莫名其妙的自尊,讓事情變得這麼難以收拾。
他為什麼不乾脆的承認,其實在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後,他對她確實多了一些不同於以往的感受。
雖然,他一直想不透這代表的究竟是什麼。
他只知道,即使不喜歡有人管他,但是,一頓熱騰騰的晚餐確實是他每天最期待的事。
雖然他不習慣有人查他的行蹤,但是,知道這世上還是有人關心他,確實教他感動莫名。
然而,這一切全讓他搞砸了。
他拾起地上空了的雞湯盅。
這是不是代表兩人的緣分也就此畫下句點?
不!
無論要花多久的時間,他也要盡力挽回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