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當頭,微微臃腫的綵鳳已流了滿身大汗。
抹抹懸在鬢角的汗水,綵鳳才剛走上了橋,便迫不及待伸長脖子往橋底下望去。
「小草,我就知道你在這兒。兜了一大圈可讓我找著了。」
小草聞聲抬頭。只見上頭有道人影匆匆越過橋面,步下石階朝她而來。
綵鳳一臉的心疼,張手便擁住小草瘦弱的身軀。「可憐的孩子,別哭了。你再這麼糊里糊塗的哭下去,眼睛都被你哭壞了呀!」
瞧這眼又紅又腫的,該是流了多少傷心淚啊!
小草無聲的棲息在陌生人的擁抱中。她什麼都無所謂了,婆婆走了,連她的心也一起帶走一了,如今的她只剩下一具空殼。
「唉,我昨兒個一聽到啞婆婆去世的消息,就開始為你發愁了。」綵鳳歎息,幽幽地望向啞婆婆墓碑。
說是墓碑,也許言過其實了,那兒豎著的不過是塊殘破的木頭,而木頭上,有著像是用利刃劃下、顯得粗糙的幾個字。
我的母親
小草
啞婆婆撿到被遺棄的小草那年,已六十高齡,想想自己都一把年紀了,又是個沒用的抬荒老太婆,她自卑的甚至不敢以母親自居,更不許小草喊她一聲媽。
但在小草心目中,啞婆婆就是母親了。有得吃,小草先吃;有得穿,也是小草先穿。這番掏心掏肺的相待,誰能說不是出於母親的愛?
綵鳳感動的淚水盈眶,輕拍著小草單薄的肩膀。「乖,小草真乖……我想啞婆婆在地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她拎起手絹兒為小草拭去淚水。「自從啞婆婆下葬之後,你就一直守在這兒吧!唉,幾天不吃不喝的,這怎麼成?」
「不餓……小草不餓……」
小草機械式喃喃回應,目光呆滯無神。
「小草,還記得我嗎?」綵鳳柔聲問。「我是彩嫂,當時好像來不及跟你說的樣子。嗯,記不記得?幾年前我們就在這兒見了面的。」
綵鳳一隻手朝上方指了指,小草木訥的視線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卻依舊是一臉茫然。
這陌生人指著橋是什麼意思?
看小草一臉茫然,綵鳳決定換個方式提醒她:「也許你不記得我了,但小草這名字怎麼來的,我想你應該還有印象吧!」
她的名字?小草微怔,只聽綵鳳接著笑道:「我家少爺調皮,跟你開開玩笑,沒想到這無心的玩笑倒是真成了你的名字。」』
小草原本渾沌的腦海一下子澄澈了起來。
她記得!她當然記得!那個坐著很威風的黑頭車、模樣很神氣的大男孩。
他有雙黑黑亮亮、炯炯有神的眼睛,挺直的鼻樑、驕傲的薄唇,小草隊沒見過像他這麼好看的男孩,她又怎會忘呢?。
「你配不上美麗的花朵,倒是挺襯野草的……」
「春丫頭總算是熬出頭了。」
什麼春丫頭?什麼熬出頭?小草可一句也聽不懂。
綵鳳逕自說著,絲毫沒有察覺小草一臉疑惑,一看向小草,這才發現小草張著紅腫的眼睛,滿是困惑的望著她。
「唉,瞧我;自個兒說了半天,也不管你聽不聽得懂.彩嫂主要是想讓你知道,關家夫人可是一等一的大好人呢!」
綵鳳正是關家的總管,她在關家已待了三十年,與關夫人有著密切而友好的主僕關係。
她笑瞇瞇的看著小革.「你就隨我到關家吧,以後你在關家做事,日子就不用愁了。」
去關家?那是個怎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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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家巨宅和關家所經營的加工廠,可說是此地出了名的兩幢建築物。
小草此刻已經讓眼前這座龐大的建築物嚇呆了。
好大好豪華的一間房子!
小草滿是驚奇的眼抑不住好奇,這也瞧那也瞧的左右張望著。
「小草……」她感覺彩嫂用力扯了一下她的衣角。「還不快叫夫人好。」
「夫……夫人好。」小草連忙道。然後,這才偷偷瞄了一眼。
這名雍容華貴、沉穩嚴肅的婦人就是彩嫂口中的關夫人?
雖說有點年紀了,但她真的好漂亮呢!小草在心中暗暗驚歎。
「你就是小草,」關夫人的聲音溫和,臉部神色似乎也不再嚴肅。「上前來讓我瞧瞧。」
「快去。」綵鳳推推小草。
小草走向關夫人,帶點害羞的。
關夫人打量她一番,笑了。「看來還是個孩子。」
「夫人,她就要滿十七了。」綵鳳說。
「哦?不像,她臉蛋還很稚嫩……」關夫人無奈的笑了笑,搖了搖頭。「一會兒找人幫她整理整理吧,瞧她髒的,衣服也都破了。」
「是,是。」綵鳳連聲說道,繼而轉向小草。
「夫人已經答應留你在關家了,還不謝謝夫人! 」
「謝謝夫人。」小草恭敬地說道。
不一會兒, 關夫人便走了,小草也隨彩嫂走出大廳堂。
「小草,這兒每個人都比你大,見了人要叫姐姐。」綵鳳邊走邊說。「阿銀是這兒的大姐,我讓她分配點工作給你。」
綵鳳揮一揮手,一個年輕女孩由遠處跑來。
「彩嫂,什麼事?」
「她是今天才來的,叫小草。」綵鳳說。「小草,她就是阿銀。」
「銀姐姐。」小草連忙叫人。
這名叫阿銀的女孩對她露出友善的微笑,讓小草原本忐忑不安的心舒緩了許多。
「阿銀,你等一下拿些適合她的衣服、先帶她去洗澡,再分配一些工作給她。」綵鳳吩咐完又對小草說;「我現在要陪著關夫人進城裡辦事;可能會很晚才回來,你要好好聽阿銀的話,知道嗎?」
小草乖巧的點點頭,目送彩嫂離開。「銀姐姐,我…」.她愣了一下——
阿銀寒著瞼,哪來的友善微笑呢?
「你以後要是敢偷懶,我就狠狠地教訓你!」
這是怎麼回事?阿銀翻臉比翻書還快。
「還杵在那兒不動?過來!」她口氣兇惡地命令。
小草只能認命的跟著去。
阿銀兩手叉腰站在一堆髒衣服前。「把這堆衣服給我全部洗完。」
看著一堆像小山般高的衣服,小草怯怯地說:「彩嫂……彩嫂說我可以先去洗澡……」
「叫你洗就洗,還敢頂嘴!」阿銀杏眼圓睜的吼著。別說我沒警告你,六點鐘吃晚飯,你最好在這之前把這些洗完,沒洗完就別想吃飯。」
她那副嘴臉可真像是壞心的後母。小草在心中暗地想著。
「你再多說一句等於是浪費你自己的時間。你到底洗不洗?」
「我洗,我洗……」她不敢違抗阿銀,只好乖乖蹲下洗衣。
阿銀瞧她那小媳婦似的可憐相,好不得意。「還有啊,關家的規矩我現在告訴你,我可是只說一遍,豎起你的耳朵給我聽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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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衣服的小草在六點鐘進了廚房,她一進廚房不禁一愣。
關家下人這麼多,為什麼來吃飯的就這三、四個人?
阿銀一掉頭看到小草,頓時大睜的眼滿是驚訝。「喲?你怎麼到現在才來呀!吃飯時間要準時嘛!你遲了這麼久可沒人會等你。」
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小草聞言,眼陣呆望著桌上。又是一愣!木桌上的幾疊盤子已見底,每道菜全都吃的精光了。
有人正將空碗一個一個疊起。為什麼已經在收拾碗盤了?吃飯時間不是六點鐘嗎?
「你做事要靈活點嘛!在吃飯時間之前就得把工作做完,像你這樣手腳慢吞吞的怎麼成?」阿銀不滿的數落著。
「我……我是在吃飯的時間前做完啊!」小草連忙解釋。「吃飯時間是六點鐘,不是嗎?我一洗完衣服就趕著過來吃飯了。」
「六點鐘?吃飯時間明明是五點半呀!」阿銀故作糊塗。
五點半?小草困惑的猛搖頭。「銀姐姐,你說六點鐘的,銀姐姐,你忘了嗎?你說在六點鐘以前洗完衣服就可以吃飯了。」
「我說的?我看是你耳朵有毛病。」阿銀冷哼了一聲。「多少年來吃飯時間都是五點半;我有可能弄錯嗎?自己聽錯就別賴人。」
「不,銀姐姐我沒聽錯,你真的說六點鐘,我是……」
「你閉嘴!」阿銀一臉的不高興。「我在關家干了五年,關家哪一條規矩我不清楚?何況是吃飯這麼點兒小事?」
她杏眼圓睜的,轉向身旁的姐妹們問去。「你們倒是給我評評理,這事有可能是我說錯的嗎?」
那二名年輕女孩一臉畏縮,嘴唇掀了半天就是吐不出半個字來。
「還不給我說!」阿銀大聲呵斥。
年輕女孩同時一震,這才怯生生的回道:「是……是啊,銀姐姐不可能會弄錯的。」
唉,誰不知道阿銀又在欺負人了呢?這新來的小女孩也只能自認倒楣了。
「不,不是的,是銀姐姐她……」
「還想賴我?瞧你這丫頭小模小樣的,沒想到嘴皮子可利了,淨說瞎話。」阿銀氣呼呼的走到小草面前,兩手叉腰,氣焰可大了。
「你給我聽好了,在關家,有你做事的份兒,沒你多嘴的餘地,在這兒什麼都得講規矩,過了吃飯時間你就餓肚子吧!」
她吼得這麼大聲,小草嚇的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這番委屈不硬著頭皮往肚裡吞又能如何?小草眼眶一下便紅了。微顫的噘著小嘴,一雙飄浮著水霧的大眼睛,盛滿了無辜。
阿銀見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火氣更是高漲。
「自己記錯時間還有臉哭?哭給誰看呀!」
阿銀狠狠瞪了她一眼。「今天讓你俄上一餓,當是給你個小小的教訓。」
然後阿銀又一副老大姐口吻的指使著:「桂花、秋蓉,還愣在那兒不動?快把桌子收拾收拾!」她說完便掉頭走人。
「是,是。」年輕女孩連忙收拾了起來。
一顆淚幾乎就要滾落下來了!小草匆匆揉了揉眼睛,努力不讓自己哭泣。
挨餓對小草而言也算不上什麼新鮮事,罷了,不過是少吃一頓。她認命的就要步出廚房卻讓人由後給一手捉著。
「你先別走。」其中一名女孩捉著她的手。
雖然沒菜了,但鍋裡還有飯……」
「秋蓉!」另一個女孩——桂花禁不住低嚷。
「你……不好吧!萬一讓銀姐姐發現就糟了。
「不會的,她都走遠了。」秋蓉一面說一面往遠方眺望,確定已不見阿銀的身影。
「可是……」
「桂花,咱們都吃過銀姐姐的苦頭,同是一路人,你忍心嗎?」小草的遭遇,秋蓉感同身受。
「不過是行個方便,就幫幫她吧!」
桂花莫可奈何的歎口氣搖搖頭,也不勸阻了。秋蓉說的是,她實在沒理由去反駁。
「你就是彩嫂今天帶回來的小草,是吧?」秋蓉握著小草的手,微笑道。
小草只是輕輕點頭,顯得有幾分怯懦。
「我叫秋蓉,今後在關家咱們同睡一床鋪,自從阿春出嫁後我就少了個伴,這下有你可好了。」
秋蓉語調匆匆,像很倉促。「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趁著銀姐姐人走遠,我先盛碗飯給你吃。」
小草睜大了眼,像是受寵若驚、又像不安。
「這……這……」她想起剛才那叫桂花的女孩所提出的警告,她深怕自己會連累他人。
「但銀姐姐不許……沒關係,小草不吃沒關係。」小草趕緊搖頭。
「放心,不會有事的。」秋蓉拍拍她,快步走去掀開鍋蓋,拿了一隻碗便盛起飯來了。「不填飽肚子哪來的力氣幹活兒,有的吃就要吃,這可不能客氣的。」
「就用這剩菜湯拌飯吧!」桂花也連忙端起盤子,將湯汁澆上飯去。「有點兒味道也好下嚥。」
「是啊,你不說我倒忘了。快,多倒些……」
小草望著她們一人端碗一人端盤,忙著為自已張羅吃的,此刻怎麼也抑不住內心感動的顫抖。
秋蓉不由分說地便將碗和筷子塞進小草手裡。
「找個地方躲起來吃吧!別讓銀姐姐發現了。」
滿滿一碗的白米飯!小草除了感動,捧著碗的手更因震驚而不住發抖。
熱呼呼的白米飯、每一粒都是那麼樣的飽滿結實,沒有摻雜一絲的地瓜簽,那只記憶中的碗.盛裝的要不就是兩條皺皺的地瓜、再不就是黃澄澄的地瓜簽,而與地瓜簽和在一起的米粒,稀少的幾乎屈指可數……
而這滿滿一大碗的白米飯……小草激動的淚當場跌出眼眶。
「做……做……做下人的也能吃到白米飯……」小草硬咽的連話都說不好。
「在關家,主子和下人都是吃白米飯的。」秋蓉堅定的語氣掃除了小草的難以置信。
「關夫人從不刻薄下人,只要你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我保證你在關家的生活會比過去還要舒適。」說著說著,秋蓉又想起了阿銀,不禁歎息。
「當然了,有些人心眼兒是壞了點,久了就會習慣,你千萬別放在心上跟自己過不去。
小草像個乖巧聽話的孩子,拚命點頭。「小草記住了。謝謝蓉姐姐,謝謝,謝謝……」
「我懂,我懂,你就別再一直說謝了。小草,你還是快找個地方吃飯去吧!去,快去、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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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家之大,小草捧著飯碗兜上幾圈人都迷糊了。
真沒想到在關家吃的第一餐飯,竟得躲起來吃……小草慌慌張張的縮進一大叢樹蔭之下,心想這裡應該是安全了。
天色逐漸暗去,而這院子又大的教人迷路,又有誰會發現她躲在小角落呢?坐定後,她端起碗扒了第一口飯-
又香又Q,和地瓜鬆軟軟的口感完全不同,每一次的咀嚼都是滿足,小草幾乎捨不得嚥下肚去,只想細細品嚐它的好滋味。
但——不成!既是躲起來偷吃,豈容得了她耗上時間細細品嚐?小草連忙大口大口扒飯,囫圇吞下。
這一急,可也噎著了——「咳!咳!」小草猛拍胸脯,在一連串的咳嗽聲中費力嚥下便在喉嚨的食物。
「為什麼躲在這兒?」
冷不防響起的聲音,嚇的小草臉倏地刷白,差點連捧著的碗也給打翻了。
發僵的頸子,機械式的、一寸寸的抬起、再抬起——她不得不再多抬一些,因為這人長的好高。
是……是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