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霆!李霆!」映橋自睡夢中驚醒,情緒久久無法平復。自從目睹李桓橫死慘狀 ,映橋近日來總是惡夢連連,夜難成眠。每每等到天亮方能合眼,而好不容易睡了會兒 ,又像現下這樣驚惶醒來。
「夫人,你醒了?」一聽主子的驚叫聲,綠珠和紫衣幾乎是嚇得滾進房的。」見擁 被坐在床上的映橋冷汗涔涔的呆愣著,趕忙擰了把濕面巾幫她擦拭。
「是你們!」映橋一見這兩個丫環不禁鬆了一口氣,垂下雙肩。「殿下呢?」
「殿下一早就進宮上朝去了,交代奴婢們不可打擾夫人。」
原來王府裡上上下下「夫人」叫得熱呼呼,而李霆從來也沒忘要將映橋正名,除了 日前安排映橋認崔□為義父,將她「來歷不明」的身份提高為禮部尚書之女,這幾日下 了朝,更是陪在母后身邊趁機向她提起映橋,希望經由母后,能打消先前父皇與吐蕃王 所訂下的和親婚約。
「現在什麼時候了?」她問。
「回夫人,晌午已過。」
「噢!」映橋懊喪地將臉埋入弓起的雙膝間。看看自己懶散成什麼樣子了,都已過 晌午還在賴床。
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決心擺脫惡夢的糾纏。下了床,甫梳妝打扮完畢,穿著一身輕 便的褲裝,帶著李霆替她做好的滑板,預備好好地瀏覽偌大的王府,尤其是著名的王府 八景。
「我先走了,你們千萬別跟過來。」放下滑板,回頭對兩個直盯著她腳下奇怪東西 瞧的丫頭說。
「可是,殿下……」兩個丫頭為難不已,怕不跟著伺候萬一出了什麼差池,就算有 十個頭也不夠李霆砍。但話還未及說完,即看著奇怪的夫人往前衝了去。
「別擔心,我只在王府裡轉轉,不會有事的。」她回頭對傻了眼、張大嘴的紫衣和 綠珠說著,才一會兒工夫已將那兩個傻不隆咚的丫頭甩得老遠。
此時正值午後,下人都不知道躲哪兒偷懶小憩去了,逛半天碰不到半個人影,映橋 也樂得無人干擾地輕鬆自在。
林蔭處處、清風拂面,定北王府的深幽氣派讓人驚歎。依著李霆畫給她的地圖,映 橋第一站來到王府西北面的書閣。
看守書閣的小廝正在門邊打盹,映橋逕自推門而入也不叫醒他。
甫推開門,植滿楓樹的院落寬闊而幽靜。時初春正萌芽葉綠之時,映橋閉上眼,幾 乎可以想像秋天楓紅葉落時是何等淒美、醉人。再看向聳立楓林中的書閣,一時之間恍 然憶起去年到日本自助旅行時,對楓林中的仿唐閣樓讚歎不已,而今眼前的美景勝過那 時何止千百倍,更對中國文化是既驕傲且感動。
聽李霆說書閣裡的藏書數萬冊、畫作無數,正想推開書閣的門,手中的滑板卻不慎 自手中滑落,映橋蹲身俯拾之際,一把大刀倏地砍來,深嵌在門板上。映橋仰頭一看, 見到的是刀刃上亮晃晃的寒光,頓時驚聲尖叫。而面前的胡人再拔出匕首準備下殺之際 ,書閣的門被打開,一把長劍由內而出格開胡人手中的匕首。
李霆身著白袍由內飛出,一手長劍使得出神入化,與功力深厚的胡人爭鬥數回合後 ,由攻勢轉為守勢,佯裝不敵。
胡人大漢一見刺殺映橋無望,幾招快攻後便轉身逃逸。
「小伍,護送夫人回房。」李霆對著庭院大門外的小廝以深厚的內力一吼,望了映 橋一眼後便急追胡人而去。
小伍揉一揉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待往院內一看, 乖乖!被削斷的楓樹粗干、嵌在書閣門上的大刀……還有,還有蹲在地上簌簌發抖的夫 人?這……這夫人是何時入書閣來的,怎麼他真睡死了,連夫人何時進來都不知道?
小伍趕忙入院落,使盡吃奶的力氣拔掉門上的大刀,膽戰心驚地將之棄於一旁,再 扶起嚇呆的映橋回房。
☆☆☆ ☆☆☆ ☆☆☆ ☆☆☆
城西萬悅客棧。
「狼,把人解決了嗎?」吐蕃國的巧玉公玉赫然出現在萬悅客棧中,雖是一身漢族 的華貴裝扮,但五官鮮明仍不脫胡相。其貌雖嬌艷,但心狠手辣,在吐蕃國王的寵溺下 ,將胡族的掠奪本性發揮得淋漓盡致,凡事不擇手段。
「稟公主,屬下無能……」名叫狼的胡族勇士預知自己悲慘的下場,早嚇得雙腿發 軟,一想起自己故鄉的妻兒,不禁悲從中來,涕淚縱橫,「碰!」一聲,雙膝已跪地, 求饒道:「公主饒命!公主饒命!」
巧玉冷哼一聲,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輕撫著安坐她腿上的波斯貓。「那史映橋手 無縛雞之力,你竟連她都殺不了?枉我花費龐大的資財僱用你,你說這該如何是好?」
她的聲音是平靜的,慣常的戮殺早習以為常。
「是……是她運氣好,否……則我早砍了她。而且太子他出手相救,小的能逃出已 是幸運……」
「太子?該死的!」巧玉憤然起身。纖纖玉手捏住貓兒脖子,貓兒在一陣哀叫後頸 骨碎裂、氣絕而亡。
自從她十四歲時隨父王至中土覲見唐皇,在皇宮盛筵中對三皇子,也就是今天的太 子殿下李霆一見傾心開始,她便無所不用其極的想成為他的妻子。先是聯姻訂親成功, 再是吐蕃每年的朝貢不斷,為的是攀住這樁婚姻。來日李霆坐上皇位,憑她的美貌及算 計,後宮佳麗想竄出頭怕不成一縷幽魂。這些年來她所有努力皆為獨佔李霆坐擁後位做 準備,但是史映橋的出現對她構成威脅,早在關外派人刺殺未成,接著在潼關時將她擄 入妓院糟蹋都未能如願,而今李霆將她置於定北王府寵愛有加,使她心頭一把妒火狂燒 不盡。今日派出素有吐蕃第一勇士之稱的狼,仍被李霆擊退,教她怎忍得下這口氣!
「來人!將狼帶下去!」她陰冷狠毒的聲音乍起,兩個亦是漢人裝扮的漢子左右撐 起狼,將他拖出門外。
「公主——饒命!」狼的聲音未歇,屋頂上的李霆悄然放好掀開窺視的瓦片,縱身 躍下狼被帶往的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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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這麼追著歹毒的惡徒而去,她一顆心提吊著,只念著李霆是否安然無恙。一想到他被李桓所傷的傷勢初癒,而那人武功如此高強……想著鼻兒一酸,珠淚已滾落粉頰。
也不知是怎麼了,自從遇上李霆這個冤家,淚腺就特別發達。
「怎麼了?」李霆一進房門便見她抱著枕頭流淚冥想出神,連兩個丫頭喚了聲「殿 下」也未能將她的思緒拉回,直到此刻還渾然不知他已回房。
他抬手輕拭她的淚,但手才一觸及她柔嫩得出水的臉頰,她往後瑟縮了一下,待抬 眼一見是他,便不顧一切的撲向他懷中。
「你受傷了嗎?一切都還好嗎?」
「擔心了?」他笑問。
她推開他,脫下他身上的白袍,探手入衣襟想確定他胸口的舊傷是否無恙……「喂 !喂!別急,現在才一更天,還來得及我們上溫泉池去……」李霆啞著嗓音拉出她不安 分的小手握著。
半個月沒碰她,他也著實迫不及待得很,但奔波了一整天,身上黏膩得緊,不好好 梳洗一番怎受得了。
「你說什麼呀!」她紅著臉縮回手。「人家只是看你受傷了沒有,你想哪兒去了, 討厭。」
「是這樣嗎?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他佯歎了口氣,閉起一隻眼睨向嬌滴滴的容 顏。
「都這麼久了,你還不明白我對你的感情……」她欲言又止。都不曉得自己有多關 心、愛他了,他怎會說是自個兒自作多情?待抬眼見他竟是促狹神情,她心火一起,將 一旁的枕頭狠狠往他丟去,自個兒蒙上軟被轉過身不理他。「要洗你自個兒去,我睡了 !」
「由不得你任性!」李霆才說著,已一把扛起她往溫泉池去。
「喂!我也有人權的呢,怎麼你這麼霸道!」氣極了,握起粉拳往他背上一陣捶打 。
可是這在李霆感覺起來竟是不痛不癢,當是捶背還嫌力道不夠呢!
「總該有人管管你,你那套二十一世紀的理論就留給哲維吧。」說起來還嗅得出李 霆話中濃濃的醋味。一想起他,不!是千年後的自己,心裡頭仍是不舒服。
這溫泉池已被映橋給取了名——忘憂池。
在溫潤的泉池中游游泳、泡泡澡,縱有多少傷心、煩惱事也給忘得一乾二淨。
不過兩個時辰再回房,先前的爭執不快早已消失無蹤。只是李霆對映橋刻意迴避他 碰觸的舉止有些不滿罷了。
見他一進門即遣走伺候的丫環反身套上門栓,映橋從他眼中猛熾的欲焰知道他要什 麼。但今天真的不行!像逃避什麼似的,趕緊跳上床轉身背對他假寐。
可李霆哪裡肯放過她,卸下外袍、放下床側的鴛鴦戲水軟帳,一上床便緊緊貼近她 。
如火焰似的吻直落在頰上、耳後的敏感地帶、雪白的頸項上,每吻至一處便像著火 般熨燙著她細緻的柔膚,而那雙強而有力的大手也在她身上肆虐……李霆粗喘著想扯掉 她石榴裙端橫系的白色裙帶。
「老天!你睡覺都不更衣的嗎?」那裙帶超乎想像的難解,李霆暴躁地想用力扯卻 又怕傷著了映橋,只差沒下床去找把剪刀來。
「不!今兒個早點睡吧,實在不方便。」映橋被撩撥得脹紅臉,勉強撥開李霆的手 ,似有難言之隱。
「身體不適?」他支起上半身問。方才在忘憂池共浴,肯定她絕不是月事來。
「不。」
「那是怎麼了?」
「是……是危險期。」見他一臉茫然,她解釋著:「這幾天容易受孕,而我並不覺 得此刻我們需要個孩子。」
李霆聞言,唇邊揚起一抹詭異的俊笑。
身孕?他的骨肉!經她這一提,他倒覺得是不錯的主意。自從得知她來自未來,他 莫不時時刻刻擔心她會像來時一般突然消失。此刻若映橋有了身孕……「順其自然吧! 」熱度開始在空氣中浮現,映橋轉身面對他,他眼中狂烈的慾火幾乎要將她熔化。
「不,我們不能有孩……」映橋的抗拒無效,還未來得及逃避,就被他下壓的身子 禁錮得動彈不得,他的唇立即封住她的玫瑰紅唇……他懂得如何取悅她,在一陣意亂情 迷後,她連理智都被淹沒了。
夜,更深了……
☆☆☆ ☆☆☆ ☆☆☆ ☆☆☆
次日一早,累得懨懶懶的映橋,斜倚門邊送一臉神采迫人的李霆進宮上朝。他俯下身來在她唇上偷了個吻便匆匆離去。
及至中午,他遣人自宮中送來養身固胎的藥汁。映橋問了送藥的太監那是什麼藥?
小太監說也說不清楚,只道是養身來著。既是養身又是良人美意,映橋也就不疑有 他的仰口喝下。
下午無事,便命人在接連著九曲橋的涼亭中備上筆墨丹青作畫、彈箏。
「姑娘好文采!」
映橋專注在畫作上題詩落款,卻被身後傳來的讚美聲一驚,好奇地轉回頭。一個風 華絕代的優雅婦人正瞇著眼仔細端詳她。
「請問夫人是?」映橋朝那慈眉善目的婦人頷首示意,前思後想,始終記不起府中 竟有此絕美貴氣的婦人。
「你想問我是誰是嗎?」婦人笑著執起她的手,眼中是滿滿的讚賞。「我是殿下的 舊識,打從他一出生即看著他長大,今日正好閒來無事便過府來坐坐。」說著,即命人 將棋盤擺上。
「不如你來陪我下下棋如何?」
「既是殿下舊識,映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她回以她那足以傾人心的柔笑。
皇后瞅著映橋的柔笑稍一閃神,待回過神來不禁笑得開懷。霆兒老是在她耳邊提起 他心儀的女子是如何體貼動人,今日一見,連她同為女人亦難逃她的魅力,更遑論她那 優秀傑出的兒子了。
但見映橋細心地用掌心將茶杯熨熱,倒了杯茶奉到她面前,皇后忍不住點點頭。
「我沒有告訴你我是誰,你不好奇嗎?」映橋的沉著倒教皇后沉不住氣了。
「夫人想告訴我時自會說明,我何必心急?」她笑著又吃下皇后一個黑子。好奇心 人人有,映橋也不例外,只是她看得開,若這婦人不想告訴她,她也不必去探人隱私。
不過一盞茶的工夫,皇后這廂忙著觀察眼前美人,自然忽略棋技,早被映橋殺得片 甲不留。
初次見面,映橋當這婦人寂寞,故而陪她閒話家常,不矯情、不造做,心裡直覺地 喜歡這婦人。
而皇后也覺得這女孩與她投緣,閒聊著便能交心。
或彈箏、或吟詩,一番長談下來,日已西斜。
「夫人不如留在王府用晚膳,或多待幾日,待殿下回府或可陪您逛逛府中八景。」
「不了,我那夫婿等不到我會心焦的。你放心,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皇后不捨 地握著映橋的素手,臨走時拿下頭上一珍貴的玉簪,親自插在映橋的髻上。「就當這是 見面禮吧。」
「這太貴重了……」映橋見婦人將價值連城的玉簪贈與她,連忙推拒。
「身外之物,別放在心上。」
見那婦人領著身後兩個身著華美的小婢走遠,不禁懷疑起這婦人到底是何人?
當晚就寢前,映橋坐在鏡台前看著自己儼然古代女的模樣,已找不到二十一世紀的 影子。而下午那和善的婦人又讓她想起自己遠在二十一世紀的媽咪,頓覺悵然若失。
「有心事?」李霆已更完衣,龐然的身軀立於她身後,動手一根根的替她拔下發上 的珠簪、髮飾。
「我想媽咪!」她幽幽地說,眼前的銅鏡就像個鏡框,裱裝著李霆和她甜蜜的恩愛 。
「噢!我是說我想我的母親!」
她源源本本的將下午那神秘婦人的事說了一遍。
李霆一見她發上那眼熟的玉簪,釋然地笑道:「你可知那令你念念不忘的婦人是誰 ?」
映橋噘著嘴搖搖頭。
「若我沒猜錯,這玉簪是太后賜與母后之物。」
「你是說她……她是皇……後?」映橋訝然地仰望銅鏡中的他。
「沒錯!若母后肯幫忙,我立你為太子妃之事便容易些。」他若有所思地凝著她。
思及她對二十一世紀的牽掛便於心難安,就怕她真要消失。
「你知道我多希望你是尋常百姓。」她有感而發,哽咽著轉過身抱緊他。「我不在 乎什麼太子妃,我只要你!若你真是尋常百姓,那麼你耕田、我織布,我們還會生幾個 孩子,閒適自在、無拘無束。」
「依你所言,我們的日子過得一定很清苦。」他為她的白日夢笑得猖狂,一把抱起 她往床上去,開始動手為她更衣。耕田、織布他可從來沒想過。
「做做夢嘛!又不犯法。」斂起傷感的情緒,朝他做個大鬼臉,還不怕死的往他胸 前狠擰一把便往被窩裡鑽去。
「你——呀!」李霆躍上床也鑽進軟被中。
不出一會兒,兩人的衣物被丟出床外。軟被中熱鬧的掙扎、笑鬧逐漸趨緩。
管他什麼危險期,反正李霆總是很熱情就是。
☆☆☆ ☆☆☆ ☆☆☆ ☆☆☆
日子過得愈是平順,映橋愈是覺得惶 惶難安心,整日蒼白著臉、食慾不振,使得原本就削瘦的身子更加單薄。
由於崔□夫婦膝下無女,再加上映橋的有禮、誠懇,夫婦兩人對這義女自是疼愛有 加,常到府探望、關切。
這天,李霆命人備了華轎讓映橋至崔府回禮,日程在大街上巧遇恭迎吐蕃王、公主 的迎賓隊伍,一時鑼鼓喧天、舞龍舞獅,熱鬧滾滾。
偏偏華轎中的映橋身體不適禁不起顛簸,一聞到煙火燃放的煙硝味就止不住的作嘔 ,連忙吩咐轎夫停轎,欲至路旁隱蔽處吐盡胃中不適。哪知才下轎跑不到幾步,便在大 街上吐個精光。
「大膽刁民,竟敢阻擋本公主去路!」人隨聲出,被阻的迎賓轎中飛出一位胡服裝 扮,容貌艷麗的女子,傲然立於轎前。
映橋吐得虛軟無力、臉色蒼白,甫一抬頭往聲源處望去,猝不及防的已被那女子揮 出的長鞭擊中肩背。一陣劇痛後鮮血淋漓,染紅了映橋素白的羅衫。
「這是定北王府夫人,公主不得無禮。」人群愈聚愈多,隨身侍衛抓住吐蕃公主的 長鞭防她再傷人,迎賓禮官亦隨後趕到排解糾紛。
「定北王府夫人?莫不是當今太子殿下私藏的小侍妾?今日一見不過爾爾。」巧玉 歹毒陰冷的目光射向映橋孱弱的身子,一思及映橋與李霆的關係,霎時妒火中燒,恨不 得教她成為她鞭下亡魂。然而心機深沉如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勢必得收斂,不得節外生 枝。
原來巧玉已在長安數月,誅殺映橋不成,此次與吐蕃王進宮,說是為朝貢而來,實 則是為兩國聯姻而來。
「公主……你……」
隨身侍衛不服氣的想開口反駁,卻被映橋抑下。
「公主乃遠來嬌客,我們讓一讓便是了。回府。」映橋的知所進退更顯巧玉的驕縱 。
話才說完,優雅的身形才輕移兩步,緊跟著一陣暈眩就不省人事。
最後人是回到王府了,然而事情卻還未告一段落。
李霆接獲通報,速速自宮中趕回王府,一入房見到的卻是血染羅衫、氣若游絲的映 橋。他的眉頭深皺,一顆心揪疼不已,緊摟著趴臥在圓桌上的映橋,咬牙低吐出兩個字 ——「巧玉」。那怒然的態度是非將巧玉碎屍萬段不可。
「我……我不要緊的!」映橋面色如灰地安慰他,並不想因自己之故徒惹事端。
「你被傷得如此之重還說不要緊?」李霆心疼不捨地輕撫她慘白的臉龐,那傷口在 她身上甚至比在他身上更令他心痛難過。
她只是搖搖頭,凝淚望著他。
「徐太醫,這傷勢?」李霆深吸一口氣,不忘轉頭問診治的太醫。
「臣稟殿下,夫人背上的鞭傷傷及內腑,需調理些時日始能痊癒。尤其為了腹中胎 兒,更需小心調養……」
腹中胎兒?李霆和映橋互望了一眼,反應卻是呈現兩極化。
「徐太醫是說我們有了孩兒?」李霆難掩欣喜地再次確定。
一見徐太醫點頭稱是,更是激動不已。然而撫上映橋頰上的淚水,不禁蹲下身望著 她沒有半點喜悅、只有哀傷的面容。
「疼嗎?」他問。心裡滿滿對巧玉膽敢傷他妻兒的仇恨。
「這孩子不該來的!不該有的!」她只是一逕地搖頭,緊抓住自己小腹趴在桌上哭 泣。別說此刻所受的內傷,就說她的生命隨時會消失,怎忍心這孩子和她一樣的命運!
「總是我們的孩子。別擔心,縱使尋遍天下奇藥,我也要盡速治癒你的傷,從此絕 不讓人再傷你和孩子分毫。」他握住她緊抓小腹的纖纖素手,當她是憂心傷勢對孕育孩 子的影響,安慰著。
從此不讓人傷她和孩子分毫?李霆呀李霆!你可知道這承諾有多麼難以實現?
映橋忍住背疼,轉身抱住他,為自己無力扭轉命運而傷心哭泣。
當晚,映橋背傷疼痛不能躺,臥下又腹疼嘔吐不止,掙扎折騰了一個晚上,最後是 半趴在李霆身上睡著的。
而李霆眼睜睜看映橋受這樣痛苦的折磨,心下難忍不捨卻又束手無策,只能一夜相 陪無眠。
☆☆☆ ☆☆☆ ☆☆☆ ☆☆☆
隔兩日,映橋傷勢及害喜症狀稍有好 轉時,李霆就被急召入宮面聖。
一入太和殿,殿上坐著的除了皇上、皇后,竟還有遠來作客的吐蕃王和公主巧玉。
想當然爾,這急召的原因必是為太子與番邦公主的婚配。
此時的巧玉難掩矯情,極盡魅惑地向李霆大拋媚眼。而向來冷靜自製的李霆,在依 禮制行禮如儀後不動聲色,只是冷冷地瞥了巧玉一眼。
那日狼到王府刺殺映橋未果,李霆一直追蹤到萬悅客棧救回將被巧玉處死的狼。自 狼口中得知巧玉奸計,數度謀刺映橋,又將映橋賣入妓院,最近又鞭打映橋成重傷危及 胎兒,如此蛇蠍美人,縱有傲人之姿容,亦教他不屑一顧、積忿難消。
「不知父皇急召兒臣前來所為何事?」李霆明知故問,昂然挺立於大殿上。
他玉樹臨風、風采翩翩依舊,讓吐蕃王對這未來佳婿欣賞不已,只是不明白他對巧 玉之態度何以如此冷淡。想他這獨生女兒雖驕縱、長於算計,但艷冠群芳、武功了得, 多少名門世家登門求親,皆被她所拒,獨鍾情於大唐太子李霆,此番應朝貢之便登大唐 皇室求親,只希望能遂了巧玉嫁予李霆的心願。
「皇兒,為了我國與吐蕃國之邦誼,近日內讓你與巧玉公主完婚,不知你意下如何 ?」皇上看著他這人才最出眾的兒子,眼底盛滿驕傲,一提及這樁懸宕兩年的婚事,更 是龍心大悅。
李霆一臉肅然的沉思半晌,突然,雙膝跪地稟奏:「父皇,今日這段婚配,兒臣恐 難應允。」
唐皇臉色大變、吐蕃王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巧玉更是錯愕且羞憤難當,卻又真怕事 情沒個轉圜的餘地,就此真情落空。
「太子殿下,我兒巧玉可是聞名關外的才貌兼俱女子,你這番推辭,讓我面子上掛 不住,只怕兩國大動干戈,於雙方絕不是好事。」吐蕃王為人明理,並不知自個兒女兒 做了什麼歹事,只莫名其妙的聽李霆想毀這盟訂兩年的婚約,不禁氣惱地威脅著。
「荒唐,這婚約已訂下兩年,你想推托就不怕朕落人無信之口實?就不怕朕不允? 」
皇上氣得脹紅臉,右手大力一拍,差點拍斷龍椅把手上的龍頭。
「我與巧玉公主個性南轅北轍,相處自是不快,若堅持嫁予我為妻,只怕一生獨守 空閨、自毀前程。為免誤人誤己,請三思!」
李霆堅持巧玉必得為她的所做所為付出代價,但因顧及兩國國主顏面,不在此時揭 穿她的奸計,只希望她能知難而退。
哪知巧玉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惟恐失去她處心積慮想得到的李霆和大唐後位,厚 顏說道:「我與殿下未曾相處,豈知不適合?更何況巧玉乃才德兼俱女子,自是以夫命 是從……」
「是嗎?公主何苦如此委屈自己?」
李霆唇邊泛起一抹輕蔑的笑意,別有深意地看著巧玉,直到巧玉心虛地低頭不語。
「你們自己看著辦,要不七日後成婚,要不咱們戰場上兵戎相見,取決全在於你— —太子殿下!」吐蕃王認為大唐毀婚背信,又自覺受辱,面子上掛不住,當下攜著渙然 失神的巧玉拂袖離去。
「霆兒!你還是堅持抗旨,陷父皇於不義嗎?」皇上怒不可遏。一見李霆毫無悔意 ,當下喝令將李霆軟禁於東宮,待七日後被綁著也要迎娶吐蕃公主。
「父皇,兒臣已有心儀之人,且已懷有兒臣子嗣,請父皇成全。」李霆凌目一掃, 喝阻拘提他的大內侍衛舉步不前,跪地懇求。「若父皇擔心的是兵戎相見,那麼大可放 心,吐蕃與我大唐國力相差懸殊,必然不敢進犯……」
「我威盛大唐豈有懼於一個小小吐蕃國之理?今日信守的無非是一個承諾。你要納 幾個妻妾父皇不會加以干涉,縱有心儀之人亦無損於你娶那巧玉,朕就不懂你何以如此 執著!」
「承諾?可是父皇……」李霆還想辯駁,卻被皇上一招手,四名大內侍衛一湧而上 押往東宮拘禁,靜待七日後與巧玉完婚。
「皇上,也許你該親自瞧瞧霆兒口中那個教他心儀的女子……」始終保持沉默的皇 後末了才開口說話……
☆☆☆ ☆☆☆ ☆☆☆ ☆☆☆
幾日過去。
在各種仙丹妙藥的治療調養下,映橋的傷勢已漸好轉,身體的疼痛不適雖已減緩, 卻抑不住對幾日未歸的李霆的思念。
這日,倚坐在雕刻精緻的床上輕撫著小腹冥想出神。先前對隨時可能消失生命的擔 憂,此時已被母愛所取代。
她告訴自己也許情況不會太糟,李霆是那麼愛她,她就有理由相信她的生命可以延 續!
她開始會因為懷有她和李霆的愛情結晶而歡喜不已、也會猜想胎兒是男是女?長得 像李霆或像她……想著,不禁發出會心一笑。
在床上休養了幾日膩得很,一見門外風和日麗,便興起了在松林裡走一走的念頭。
出得門外,在松林裡轉了轉,索性往人工湖泊旁的花圃走去,只因為想聞聞久違幾 日的花香。
為什麼他不回來?是不是有事情耽擱?或出了什麼事?一邊走著,腦子裡儘是對李 霆的思念。不意,卻在樹叢邊聽到兩名修剪花木的僕役的對話。
「殿下這幾日就要與吐蕃公主成親,整個皇宮正忙著張羅喜事呢!哎,只見新人笑 哪聞舊人哭,可憐了我們那個地下夫人……」
「是呀!他在東宮裡坐擁美眷,可惜我們這個這麼好、這麼美的主子被打入冷宮, 天理何在呀!」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
一股劇烈的震撼衝擊著映橋,血色迅速自她嬌麗的容顏消失。
李霆要成婚了?而新娘不是她!受傷的情緒在內心翻騰,一股無法言喻的窒息感壓 得她喘不過來。
映橋踉蹌地攀住一旁的樹幹,緩了緩激動的情緒後,便撐著顫巍巍的身子往松林小 築跑。
跑進松林小築,在門口差點撞倒端來調養藥汁的紫衣。關上房門,才倚在門上任淚 河奔流。
早知有今日,但為什麼這麼快?為什麼是她懷孕的時候?這樣一個小生命還未成形 、還未來得及看見這世界,就要隨她死去?
是李霆不愛她了嗎?他怎可在她以為他們有堅如磐石的愛情時與番邦公主成婚?原 來他們的感情是如此不堪一擊啊!
腦子裡千頭萬緒、千百個李霆的影像,映橋眼前一黑、以腿一軟,昏倒在門前。
門外高捧藥碗、閃身一轉避過映橋的紫衣,一聽房中映橋墜地的聲音,將藥碗往旁 邊擱去,急忙撞門而入。一見倒在地上的映橋時不禁大驚失色,與隨後趕到的綠珠合力 將映橋扶上床。
於是映橋發著高燒又昏迷了兩天兩夜,直到成婚前一日,李霆突圍出東宮回王府才 喚醒她。
「我不在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好好照顧自己?」李霆的口氣裡儘是責怪與難掩的心 疼。怎麼也想不到他被拘禁幾日再回王府時,見到映橋的生命竟像風中殘燭般虛弱。
「你走吧!」映橋推開他的懷抱,強撐著孱弱的身子往床內側縮去。「你走!」才 說完,止不住又痛哭失聲。
「為什麼?不許你躲我!」一見她的反常,李霆臉色凝重地再往前欲拉回她。
「別過來!」映橋瞥一眼斷落在軟榻上的紅絲線和手腕上完好的白絲,本能地用手 護住腹中的小生命,任頰上的熱淚奔流。
「映橋!」
「我快死了!只是可憐我們的孩子還無緣見這世界一面就要隨我死去!」
「你胡說些什麼?」李霆緊握顫抖的鐵拳僵立在床沿,凝著她悲傷絕望的神情,只 感覺到一股恐懼的寒意自腳底不斷竄升。他咬牙低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沒有告訴你,我能來此尋你是有條件的。若不能得到你唯一的愛,在你另立妻 妾時,施法的歹毒巫師便可贏得我的生命,如今我手腕上主生的紅絲線已斷,表示我的 生命將滅……」映橋才說著,即嘔出一口鮮血。
「為什麼你不早告訴我?」李霆如遭雷擊地狂吼一聲,跳上床去將奄奄一息的映橋 擁入懷中,朝門口嘶喊:「來人,快傳太醫!」
房門外的腳步聲頓時匆忙雜沓,而房門內的李霆抱著生命將滅的映橋淚如泉湧。他 絕對想不到她竟然為了他,拿生命當賭注穿越時空而來,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
「在得知你是皇族時,我早有赴死的準備,千不該、萬不該的是懷有這孩子,讓他 和母親有著相同不堪的命運!」
「你好傻!而孩子何其無辜……」一夕之間將失去兩個至愛的人,教他情何以堪!
心中有如千刀萬剮。
「我從不後悔……」映橋揚著慘淡的笑意搖搖頭,氣息微弱地抬手輕拭李霆剛毅悲 痛的面容上,和她一樣不斷湧出的淚泉,猝不及防的,又嘔出一口鮮血。
「太醫!太醫來了沒有?」李霆朝門外急吼,門口衝進來幾名待命的丫環。「不!
我不能任你們如此坐以待斃!」李霆將映橋平放在軟榻上,不顧白袍上斑斑的血跡 ,邊往門口走邊回頭對映橋哽咽地嘶喊:「等我!一定要等我!」
才說完即投入門外的風雨中,策馬狂奔入宮。
那一天,李霆在皇上的寢宮外無懼風雨的挺跪了一天一夜,執意取消隔日與吐蕃公 主的大婚,娶映橋為妻。
皇上為李霆此舉一時急怒攻心,臥病在床,用盡各種方法甚至以大好江山及太子之 位為要脅,仍無能撼動李霆的決心。
見他執意如此,皇上一怒之下撤廢李霆的太子之位,在皇后的軟言相勸下才沒將李 霆押入天牢聽審。
聞訊趕來的吐蕃王怒見和親不成本欲大動干戈,但因李霆已因拒婚而失去太子之位 ,便不再計較,當下攜著心有不甘卻只能徒歎奈何的巧玉回國境。
當日平回紇之亂班師回朝途中,崔□所預言的遭小人所妒,已因李桓一連串的報復 而應驗。而情關難逃,這一情關也真讓李霆棄江山而就美人。就不知如今命在旦夕的映 橋和她腹中胎兒的命運能否回春?
急促的馬蹄聲在飄搖的風雨中噠噠地出宮門直奔定北王府。而馬背上一身狼狽濕淋的李霆心中唯一的聲音是——「映橋,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