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貝與宋愷琪一同在青山鎮下車,公車駛離後,兩人開始一前一後地走著。
貝貝眼中綻放著怒光,兩個腮幫子氣鼓鼓地,一臉不悅地以千斤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家裡的方向走去。
愷琪則拖著行李箱,一句話都不說地尾隨在她後方。
經過了一大片田地,轉過田尾岔路,爬上山坡路段……柳暗花明又一村,一片菊芋田赫然出現在兩人眼前,數不清的黃色小花隨風搖曳,搭配著與菊芋田相對的一條清澈小河,有潺潺流水聲作為背景音樂,眼前的畫面好得有如一副風景畫。
只是風景如此美,貝貝的心情卻異常的糟!緊閉兩唇,沒多忍幾秒鐘,她已經忍不住發難了——
「不要跟著我!」她旋過身來,橫眉豎目地對他怒罵。
愷琪一臉莫名其妙。「誰跟著你?」
「我走哪裡你就跟著我走哪裡,還說你沒跟著我?!」
貝貝還不知道未來的一個月內,他將成為她的隔壁鄰居。她只曉得他跟著她一路走來,經過一大片田地,轉過田尾岔路,再爬上山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最後與她站在河邊叫罵。
「只是方向剛好相同而已。」
「你從台北市纏我纏到台北縣,你到底有何企圖?」她面有慍色地追問,覺得自己真是倒楣透頂。
愷琪拉長了臉。「都跟你說是方向剛好相同而已,幹麼還大呼小叫的?」
歇斯底里的女人!他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貝貝睜圓了眼睛,抗議道:「究竟是誰在公車上大呼小叫。罵人的?!」
做賊的喊抓賊,哼,可笑!
她忙著批評他之際,似乎忘了一開始質問他時的問題,話題莫名其妙轉了個方向。
「公車上已經夠擁擠了,你一直動來動去,誰受得了?」
「我……」貝貝百口莫辯。「我是覺得一直撞你很不好意思,所以才換方向站,沒想到還挨你罵,真是好心沒好報!」
「別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他不改他的冷言冷語,口氣依舊難聽。
貝貝一聽,哪還忍受得了,立刻火大的彎腰脫鞋,拿鞋子扔他。
「太過分了,你!」
他頭一閃,手一伸,準準地接住她的鞋。
她瞪大眼。「我的鞋!」
宋愷琪一臉不馴,冷著眸子當著她的面,毫不猶豫地把她的鞋子往河中央丟。
貝貝大叫:「我唯一的香奈兒!」
她驚慌地趕到河邊四處尋找,但鞋子已瞬間沉入河底不見蹤影。
「窮酸!」愷琪站在一旁冷眼看著,心中的惡劣性格作祟,使他不但沒有幫忙,還不耐的發出嘖的一聲,最後自己揚長而去。
鑰匙穿進鑰匙孔,轉了一圈,喀地一聲開啟門鎖。
光線射人屋內,只見空中有灰塵懸浮,他不禁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這果然是一棟陳年的老屋子,屋外雜草叢生,籐蔓滿佈;屋內久未整頓,灰塵厚到跌下去足以留下清楚腳印。相對於隔壁整理得井然有序,這裡則是絕對的蕭條冷落。
然而愷琪一進屋內,沒有先檢查住處的殘破,反而來到窗台前大大吸氣,試圖平撫躁動的心跳。
此刻他的血液滾燙,心跳紊亂,滿腦子都是那女人的身影。
別看他一路上表現得一派冷漠,其實早在公車上時,他就已經一再因她不知情的挑逗,痛苦得如同置身十八層煉獄。
莫怪他在公車上對她惡言相向,事實上,從頭到尾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是她!
他是男人,會有正常的生理反應,在整輛車擠滿人,彼此跟彼此間了無空隙的情況下,她卻仍是肆無忌憚,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變換姿勢。
一下正對他,一下背對他,完全罔顧兩人身體摩擦時產生的熾熱感覺。
一會兒伸出小手輕柔地碰觸他的胸膛;一會兒是她柔順的髮絲掃過他的喉嚨、肩膀,挑逗他的敏感帶;這還不包括她細嫩的手臂、她的胸部……
種種刺激他感官的火辣感受,令他簡直是痛苦不堪!他全身僵硬、不能動彈,她卻毫不知情,越加變本加厲地變換姿勢,簡直欠罵!
如果不是他的定力太好,他早就放縱自己再度施展無人可敵的魅力笑容迷倒她,讓她對他百依百順了。
而他沒有這麼做的另一個原因則是,他知道她不是以往他在時尚界交往的那些女子。
她純樸得多,反應也直接、好捉摸多了。她沒有那些模特兒的冷漠、高傲,反而像鄰家女孩一樣給人一種親切的感覺,竟讓他對她有種……莫名的好感?!
不會吧?他猛然回神……她是長得比別人可愛一些,表情比別人豐富一些,但兩人天生八字不合……不可能!
愷琪皺眉。
「罷了,不想了!」
沒耐性的他,深吸一口氣,恢復冷靜之後,第一步就是走出屋子繞到巷子尾的雜貨店借電話。
雜貨店的老闆娘熱心的將電話借給他。
「謝謝你。」愷琪道了謝,立刻撥電話給阿斯。電話在十秒鐘後接通。「喂,是我。」
「老闆?」阿斯的聲音傳來。「我聽飯店的人說你離開飯店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愷琪眉一斂,忿忿地道:「一肚子氣,別說了!總而言之,我現在在青山鎮的老房子這邊,我叫你安排的事情,你安排了沒?」
「跟傢俱行聯絡過了,現在就等你的電話。」
阿斯今天一整天都在忙老房子重新裝潢的事,下午回飯店找宋愷琪,就是要告知他所有聯絡事項皆已辦妥。
「那就送過來!」愷琪說。「還有,順便請清潔工過來,屋子髒死了!」
「知道了,馬上到。」
所幸現在是夏天,即使捲起褲管、撩起袖子涉到深度及膝的河裡,也不必擔心天氣太冷令她兩腿凍壞。
貝貝將皮包側背在腰際,站在河裡不死心地找尋自己的寶貝鞋。
寶貝!真的是寶貝!那可是她買的最貴的一雙鞋!
都怪那沒無良的壞蛋,竟然狠心地把它扔到河裡,好啦!搞得她現在仍沒回到家。真是氣死了!河面雖然清澈,但難免有雜七雜八的垃圾,使得她尋找的工作更加困難。
不過,為了香奈兒……這一切都值得。
她突然眼尖地發現一件色澤相似的物品,伸手用力抓,費了好大的勁將東西拉出水面——原來是破布鞋一隻。
「我不會放棄!」
她氣勢十足的喊,扔開布鞋,繼續伸出手在水面下挖寶。
火死了!任憑她想破頭,也絕對料不到那時他會突然來這一招。
「當時他是這樣把鞋子舉高,然後直接往這個方向丟,鞋子在空中畫了一個優美的弧度,撲通一聲,便掉進河裡,地點確實在附近,應該不難找才對……為什麼找不到呢?」
她站挺腰桿,眉心糾結地盯著水面,滿腹疑竇。
世界上果真什麼人都有,他真是讓她開了眼界!
明明五官俊逸有型,卻老是用臭臉對著她;一雙手修長漂亮,卻有辦法做這種幼稚行為;優雅充滿誘惑力的嘴唇,卻能講出各種蠻不講理的話……哼!虧她曾經拿他當神一樣地崇拜他,真是瞎了眼。
現在好了,感謝他的傲慢、感謝他的小心眼、感謝他的情緒化,讓她度過人生中最淒慘的一天!
「香奈兒——」貝貝眼睛一亮,喜出望外地瞧見沉在兩公尺外河床上的女鞋。「找到了!」
心頭一陣雀躍,披高膝蓋,她刻不容緩地往鞋子所在地點跑去,但太興奮過了頭,突然腳底一滑——
「啊——」
尖銳的慘叫聲霎時衝出,剎那間,她屁股朝下腳朝上,整個人摔進河裡,成了道道地地的落湯雞。
回家的路上,貝貝全身上下濕淋淋的,像從暴風雨中走出來般狼狽無比。髮絲凌亂,糾纏成一條條打結的髮束,額前劉海依稀掛著水珠。臉上的彩妝完全脫落,只剩蒼白的臉及毫無血色的唇瓣。
紅色背心、圓領罩衫,乃至於鐵灰色長褲,都已經濕到邊走路還會邊滲上水的程度。
此時夏夜涼風一吹來,她尤其冷徹心扉。
「好冷!」她馬上打了一個冷顫。
一路上,貝貝就這樣抖著身子,默默無語地朝自家方向走去。
至於她的香余兒,沒撿著不打緊,反而被她激起的那陣水花沖得更遠,最後不知去向。
起了陣哆嗦,她忙搓著手臂取暖,快到家時,她抬起眼看向前方,整個人又是一愣,眼前的景象再度令她傻眼。
六輛卡車大刺刺地停放在她家門前的廣場上,好幾個搬貨工人相繼把卡車上的傢俱及電器產品一件件搬下來。
頭一轉,她看見他們接連不斷地將東西往她家隔壁的空屋裡搬。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上前問其中的一名搬貨工。「有人搬進去住嗎?」
「是啊!」搬貨工正與同事吃力的從卡車上搬下一組衣櫃。
「不好意思請讓讓!櫃子很重,砸到你就不好意思了!」
他們沒時間理她,逕自往門口走去。
貝貝好奇地跟著他們一邊走、一邊問:「這房子這麼破還能住人?」
「不清楚,你問主人吧?」
工人進屋,貝貝被撂在屋外。
問不出所以然,她聳聳肩想回家,豈料才剛轉過身,竟正對上宋愷琪寒冰般的眸子,當場嚇了她一大跳,駭退半步。
「有何貴幹?」愷琪問,挑釁的挑眉,口氣一逕的不友善。
見鬼了,為什麼走到哪裡都遇到他?貝貝按著胸口,驚魂未定。
還有,他的出場方式難道就不能正常點嗎?不是在黑鴉鴉的屋內扮鬼嚇她,就是在鬧區驚天動地的出現;現在又無聲無息從她背後冒出來,還有沒有其他的方式?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問,腦中一個念頭倏地閃過,臉色一變,她突然轉而戒備的問:「該不會又想溜進我家吧?」
「臭美!上次是弄錯房子,才會誤闖你家。」
愷琪冷冷的說,佇足在她面前,站累了,索性用右手肘頂著牆壁,手掌則順勢曲回來托著右臉頰,整個人的模樣只能以瀟灑非凡來形容。
真要命……帥斃了!
貝貝的心緒再度不由自主的傾向他……等等,她在幹麼?這男人壞到骨子裡去了,她怎可以輕易被他迷住?!
猛然回神,她恢復理智,正色的說:「弄錯房子?你該不是要告訴我你住這裡,這些傢俱都是你叫人搬來的吧?」
愷琪故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個邪氣的笑容。「請多多指教呀。」
「真的?」她高聲驚呼。
「不行嗎?」
「當……當然行!」
她深惡痛絕自己的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靈!瞧,他那無賴樣哪裡是叫人家指教的表情?
「哎呀,你去撿鞋嗎?」他明知故問,譏諷地端詳她狼狽的模樣。
貝貝窘迫地用雙臂摟住自己的身體,微微側過身,逞強地回道:「不然呢?」
「鞋子撿到了嗎?」
宋愷琪眼底閃過一絲好笑的光芒,視線由她光溜溜的腳丫子往上遊行,鎖住她纖細的腳踝,停頓了好一晌,才繼續攀上布料緊貼的腿,然後是她的腰、她玲攏有致的胸……
濕漉漉的衣褲緊緊裹住她的嬌軀,此刻的她曲線畢露,韻味十足。他開始笑不出來了,想阻止自己的視線肆無忌憚的停留在她身上,但眼睛硬是不受指揮。
停止!他暗吼,倏地閉上眼睛。
「撿到了還會光著腳嗎?」她對他毫無悔意的表情很光火,但已沒有心力再跟他鬥嘴。「算了,我不想跟你吵……不過我天性善良,看到別人有問題,沒辦法坐視不管,我警告你,你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再睜開眼時,他總算能自制了。「幹麼,小心什麼?」
「這房子的屋齡很老,你不應該一口氣把這麼多東西搬進去。」
「哦?」
愷琪淡淡地抬眉,表情擺明了不信,心裡哼道,他需要讓個外人來告訴他自家祖屋的年紀有多大嗎?
「它很舊、很脆弱,沒辦法承受你這樣的虐待,那些櫃子、桌子,對它來說都太重了,我勸你少搬一點得好!」她是過來人,很有經驗。
宋愷琪沒有說話,給她的答覆是直接對著工人揚聲道:「二位,你們那組櫃子請直接搬上二樓,將它放在窗戶邊,還有那組皮沙發也是!」
那兩組櫃子和沙發大得嚇死人,他以行動來表示自己不將她的話當一回事。
沒禮貌!貝貝不悅地翻了個白眼。「總之,我已經站在人道立場給你忠告,你愛搬就搬,愛怎麼蹂躪你的房子就怎麼蹂躪,哪天房子垮了,別怪我沒知會過你。哼!」
說完,她掉頭就走。
走了一半,她又回頭冷喝。「還有,我不管你怎麼傷害你的房子,但千萬別連累到我,否則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愷琪不理會地嗤了一聲。「大驚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