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河港充滿了旺盛的活力,船家的哈喝聲和運載貨物的馬車踢踏聲鮮活了整個明亮的氣氛。
在這佈滿各家大大小小船運行的河港中,「莫氏河運」是其中最具規模的,而這樣的局面,全是莫夫人這名弱女子所打下的根基;這件事,早已成為長安城中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傳奇。
此時,一名壯年男子吹著口哨,肩扛著一捆東西,走進了莫氏河運。
「喂,二當家的,這些東西就拜託你啦廣他把東西重重往櫃檯∼放,吻了嘴大刺刺地笑道。
「董叔,早說了別這樣叫我!」坐在櫃檯後的女子脹紅了臉,惱怒地瞪著他。「你再這麼故意,你的生意我可不做。」
「好、好,小舞,這麼叫總可以了吧?」壯漢立刻陪笑歉道。「這些東西幫我送到洛陽去,趕時間的。」
洛陽……這個她早已不知在心頭反覆念過多少次的地名,突然被人提到,還是會讓她有股想要心酸掉淚的衝動。被喚作小舞的女子身子震了下,就這麼怔住了。
洛陽多遠?竟讓他去了五年還無法回來?她已從一個滿口粗話的黃毛丫頭,變成一個端莊有禮的姑娘家了;她從目不識丁,變成能替遠憐姊處理帳務了;她已學得太多太多,為什麼他還是沒有回來?他的「不會太久」,竟需要花到五個年頭……
她,就是秦舞,在長安城癡等了五年的秦舞。
「小舞,怎麼了?」壯漢發覺到她的異樣,擔心地伸手到她面前晃了晃。
「沒什麼,我幫你登記。」秦舞連忙收拾心神,扯了個微笑。
日子過得越久,失望就越侵襲而來,她已經禁不住要懷疑,當初他給她的承諾,是不是因急欲逃離而隨口應允的空回答覆。還記得他剛離開的那段日子裡,她幾乎天天嚎啕大哭,毫不掩飾地把心中的孤獨無助哭出,卻是不肯浪費時間地纏著遠憐姊說要開始學習,怕他回來時,她還學不夠要嫁給一個朝官的資格。那時一邊痛泣、一邊咬牙學習的執著模樣,是現在遠伶姊老愛拿來取笑她的事。
現在的她也想這麼做,像以前什麼也不懂地哭出自己的情感,但,她得忍住,因為,那樣無禮的舉動會使她離他更遠一步。她,即使等了五年,依然牢記著他給的承諾,等著她為他坐上大紅花轎的一天!
「好了,董叔,這張單據你收著。」秦舞笑道,把收據交給壯漢。
「我說小舞啊,我家小毛不錯啦,嫁給他不會吃虧的,你就答應了我老董的說親嘛!」壯漢沒有接過單據,反而賴在櫃檯前不走。
一旁的夥計見狀,無不掩嘴竊笑。船運行裡的人都知道,小舞一直在等著她的真命天子回來接她,已不知拒絕了多少樁親事。而這老董也不知被小舞回絕幾次了,但他還是每次來、每次提,真是越挫越勇!
「不要。」秦舞乾脆地回絕,還下了逐客令。「董叔,你老仵在這兒會妨礙人家寄東西的,叫我們怎麼做生意?」
「你怎麼都這麼有話直說啊?」壯漢搔搔頭,可他就是欣賞她這一點。
「單據拿去吧,別再白費唇舌了。」秦舞把收據遞給地,正好看到莫家的家丁走進了鋪子。「小元,你怎麼來了丁』
「舞姑娘,夫人要你趕緊回去!」小元見了她立刻著急嚷嚷。「什麼事這麼急?」秦舞狐疑問道。遠伶姊因為群紹哥今天不用上朝才特地留在家裡的,叫她回去做什麼呢?
「司公子回長安了,現在正在府裡……」
小元的第一句話,就將她震在原地,無法動彈,像是魂魄飛離了身子,其他的話她全聽不見,只有嗡嗡的聲音在腦中作響。他……回長安了?
「舞姑娘?」小舞那失了神的模樣讓小元頓了口。夫人說舞姑娘知道這件事一定會開心得立刻飛衝回家的,怎麼現在反而像是嚇傻了?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他回來了……」秦舞口中不住喃喃反覆,像這四個字是難解的字彙。
在場的人全被她這反常的模樣給弄得不知所措,正當面面相虛時,卻被突如其來的大喊給嚇了一跳。「他回來了!」只見小舞大喊了一聲之後,像陣旋風似地衝出了鋪子。
「舞姑娘,等我啊!」小元見狀,急忙追上。老董完全不知所以,撫著被嚇得狂跳的心口,朝一旁的夥計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啊?誰回來啦?」
那人回神,眨了眨眼,開始竊笑。「你啊,還妄想說親?沒望啦!看小舞這興奮勁
兒就知道了,去幫小毛找別的對象吧!」鋪子裡的人從驚嚇中回復,也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不甘被冷落的老董也加入了討論的行列。「怎麼了、怎麼了?告訴我呀……」
在莫府大廳裡,莫群紹夫婦正和遠途歸來的司敬之一敘久別之情。
「你這一趟去那麼久,五年來音訊全無,還真是有夠灑脫啊,嗯?」看著面前的好友,莫群紹責備的口吻中帶著掩飾不了的愉悅。
「忙啊!為了揪出貪官污吏和治理城政,這些年我幾乎不曾好好睡過一覺,你就別怪我了吧!我這不是回來了?」面對這樣的責怪,司敬之沒多作解釋,只是揚起折扇輕鬆一笑。
在洛陽與那些惡狠人心的爭鬥絲毫無損他悠適從容的氣質,他的倜儻風采依然,還增添了一股成熟的魅力,在唇畔微揚時完全散發。
莫群紹笑笑。司敬之在洛陽的特優表現早已傳回了京城;要將一個腐敗的地方整治得煥然一新,他可以想見,這樣的結果是他花了多少心血換來的。
「我當然知道,否則皇上也不會在你請調回京時將你封為禮部尚書,還給了你兩個月的長假,邀請你到靜莊去調適身心。」莫群紹挪揄道。
靜莊原本是聖上建來避暑用的行宮,那裡氣候涼爽、佔地廣大,近年來卻成了貴族子弟們度假的地方。而能被邀請到靜在作客的,是少數極受聖上賞識的臣子才能得到的殊榮,只要一進了靜莊,所接觸到的都是皇親國戚,若能藉此結交好友或是受到某王公千金的青睞,今後在仕途上真可謂平步青雲。
「你都已經將我的行蹤完全掌握了,還怪我音訊全無?」司敬之睨了他一眼,收起手中的折扇直指著他,半帶笑鬧地指責。
「群紹是幫小舞問的。你給過她承諾,卻這麼緲無音訊,不是太殘忍了嗎?」一直帶笑靜靜看著他們鬥嘴的單遠憐開了口。
這些年的相處下來,她和小舞的感情好得跟親姊妹沒有兩樣,小舞對司敬之的依戀,
她自是再清楚不過,而小舞的期盼,她也看在眼裡。小舞這麼努力地改變自己,他卻從未捎過一封信來,讓她忍不住也語出討伐。
聽到小舞的名字,司敬之臉上的笑容頓了下,才開口問道:「小舞……她變得如何了?」
他遲疑的口吻讓單遠憐擰起了眉。難道這五年真是他在惡意遺棄?「你何不自己確認?我已派人去叫她回來,你待會兒就可以見到。還是……你當她只是個不得不回來接過的包袱?」
司敬之將收起的折扇輕抵著下顎,無言地沉默著。
這些日子完全沒有消息,一方面是忙,一方面是想讓他在小舞心中的形象淡忘,他想藉著斷了音訊,也斷了她對他無知的依戀。
儘管時間流逝,她那宣告著非他不嫁的堅決神情,依然揮之不去,他只要一閉上眼就會浮現腦海,而那,竟成了這些年來壓在他心中最沉重的大石。
「當她是個包袱我就不會回來了,直接丟給你們還比較乾脆,身為好友的你們一定會毫無怨言地接下的。」司敬之揚起了唇角,用戲誰掩飾了心頭的擔慮。五年了,她不可能還是當年那個不知世俗的放肆孩童。「我是在想,她十八歲了,也該是時候嫁人了。這次我想帶著她一起去靜在,藉著機會,幫她找個好歸宿。」
天!小舞盼了五年,等的不是這樣的結果啊!這對她而言會是怎樣的打擊?單遠憐立刻望向莫群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擔慮。
莫群紹清了清喉嚨,他覺得應該先將小舞的想法告知。「敬之,小舞她……」話未說全,就被一抹疾衝而進的身影給打斷了。
「你終於回來了!」那抹身影直直地飛撲向司敬之的懷裡。
依他的功力,他可以避開的,但他沒有,他就這麼怔怔地站在原地,任由她緊緊地環上了頸項。
這是……小舞?望著眼前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清麗臉龐,司敬之呆住了。
歲月像在她身上施了魔法似的,當年總帶著髒污的小臉,如今變得細膩白皙,雙頰因興奮而染上了微微的配紅,在那挺直的鼻樑下,是不點而朱的櫻唇,帶著誘人一親芳澤的水潤紅艷。
當年只到他胸前的身子長高了,她那柔美如絲的髮絲如今到了他的眼前,鼻端盈繞著全是她身上散發的淡淡馨香,隨著她的環抱,那玲球有致的身形緊密地貼近,他可以感受到他懷中的軟玉溫香已然成熟。
唯一沒有改變的是她的瞳眸,望著他的神情,晶亮依然,一如五年前的火熱。隨著她綿密長彎的羽睫輕煽,他的心開始緊擰,因過於不敢置信,額上微微沁出冷汗。她……是小舞?這突然的改變讓他一時之間難以適應,他無法想像當年刁蠻、大刺利的她,真會成長到如此令人移不開目光的地步,變為一個融合了活力和美艷的橋俏女子!
「你的魯莽還是一點沒變,看來這五年沒學到多少麻!」司敬之收斂了心神,企圖若無其事地輕鬆說笑,然而略微暗啞的語音還是透露了他的心緒波動。
他那麼久都音訊全無,而如今見面第一句話,卻是將她的努力完全抹滅,教她情何以堪!「我變了,難道你都看不見?」秦舞鬆開手退了步,直視著他不依地低吼,說完後立刻緊抿著唇,怕再一開口,激動的情緒會化為眼淚滾滾而下。
那雙凝視著他的盈水秋瞳隱含了太多深刻的哀怨,雖無語,卻毫無防備地撞進他的心,讓他的心頭猛地一震,狠狠漏跳一拍。這時候,他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她說得沒錯,她變了,以前的她是令他著惱得無計可施;而今的她,卻令他心悸得無法招架。
「敬之,你和小舞獨自聊聊,順便告訴她你的打算。」見兩人相對無語,莫群紹過去拍拍司敬之的肩頭,然後轉頭對秦舜說道:「小舞,帶司大哥到花園逛逛吧!」
秦舞依然不敢開口,胡亂地點了點頭,領先往廳外走去。司敬之看了莫群紹一眼,
在好友眼中看到了催促,他輕輕歎口氣,跟了上去。
「你覺得他倆會如何?」單遠憐走近莫群紹,輕偎在他身旁低道。
「看得出來敬之在見到小舞時頗為震驚,但那是什麼感覺,我也不瞭解。這種事很難說的,有時連當事人也理不清,更何況是我們這些旁觀的外人?」莫群紹無奈地搖搖頭。
「我希望小舞別受到傷害,她等了那麼久……」
「我也是這麼希望,放心吧,敬之不是這麼殘忍的人。」聽出妻子語裡的擔慮,莫群紹給予安慰。
可有時,傷人最重的,不一定是殘忍的人……望著他們相繼離去的背影,單遠憐只能在心中默禱,希望小舞這五年來的期盼真能實現。
在這暮春時分,有了夏日腳步的接近,整個花園全被明亮的色澤包容了,可那兩道立於涼亭中的身影,卻充滿了秋日的沉默與冷漠。兩人各有所思,視線都望向亭外的花草樹木,經過長時間的分離,原本熟悉的感覺也變得隔閡。
「你說不會太久的,卻為何讓我等了五年?」良久,秦舞用控訴打破了僵局。
「我沒料到那邊的事會處理那麼久。這些日子嫂子把你教得很好,你跟從前變得不一樣,完全像個姑娘家了。」司敬之微微一笑,斂起乍見時的失防。他是個長輩,一個樂見孩子成長的長輩,他在心中提醒自己。
秦舞一怔,心頭的哀傷完全散去,欣喜取而代之。他說她變得像個姑娘家了!
「那你剛剛為何說我都沒變?」她反問,怕他只是因為看她難過才開口安慰。
「開玩笑的,誰讓你這般不禁鬧?」司敬之搖頭輕笑。
「只要是你說的話,我都會當真。」秦舞拉住了他的袖子,凝視著他認真低道。
「是嗎?那我以後就不能跟你開玩笑了。」司敬之嘿嘿乾笑、不著痕跡地甩開了她的手。她的話像含有隱喻,當年那個耿直的孩子,也變得會用另有涵義的話來表達自己的情感了嗎?
「洛陽那邊辛苦嗎?」她得像個大家閨秀!秦舞收回手,柔聲問道。
「辛苦倒不,只是忙了些。你呢?嫂子教了你些什麼?」司敬之笑笑,反問。
「讀書寫字、待人接物等等,連武功也跟莫大哥學了一點,不過琴棋書畫是學不到的,因為遠伶姊自己也不會。」秦舞調皮地努努鼻頭,有著小女人的嬌俏。「俄知道,我本來就不翼望你會學到那些。」司敬之也不禁蕪爾,要是能幹獨立的女當家會那些東西,那才真叫人不敢相信。
「但遠伶姊還有很多其他的優點,我跟遠憐姊在船運行學了很多,遠伶姊也說我學得很好、還要我到船運行幫她,現在船運行的掌櫃可是我在當呢!」秦舞把成果顯露,好讓他認同她的努力。當船運行的元老掌櫃——景叔——退休去安養晚年後,她就在遠憐姊的指導下接下了掌櫃的工作。
「那……這樣我就不能帶你走了,你如果突然離開,那嫂子不就忙不過來了?」司敬之表面擰眉,然而心頭卻是如釋重負。
以前的她只是個孩子,現在的她卻成了誘人的女子。她若一如以前的奔放,他真的沒有信心能把持得住。將她留在這裡,由他直接去幫她物色夫家,少了兩人接觸的時間,這樣才是最保險的方式。
那怎麼成?「不會的!遠憐姊她自己忙得過來的,真的!」秦舞急忙辯駁。「我要跟你走,你別再丟下我,我已經沒有再一個五年可以等了!」她熱切的眼芒逼得他不敢直視,司敬之倒過頭,僵硬地低笑。「是啊,你都十八了,該嫁人了,不能再將你留下。」
秦舞用力咬唇,怕一不小心,滿腔的狂喜會傾巢而出,壞了她費心維持的閨女形象。
他記得她的歲數,還說她該嫁人了,她苦等五年的美夢終於要成真了!
但是,盈滿她心的喜悅還來不及宣洩,司敬之接下來的話就將它狠狠抽離。
「我要帶你到靜莊去,那裡有很多皇族子弟,你一定能找到一個美好的歸宿的。」笑容還僵凝唇邊,她的臉卻已完全慘白,她的心彷彿被人連同喜悅結完全刨離,只留下一個空洞,只留下痛。「你……說……什麼?」她顫抖著聲問、她方才一定是聽錯了。
她瞬間蒼白的臉色讓司敬之也跟著疼擰了心。不該是如此的,他該死的幹麼感到心痛?!他努力罔顧內心的感覺,故意對她的傷害視而不見,依然若無其事地笑道:「靜莊,皇上特地給了我兩個月的長假,讓我到靜莊度假。那裡除了王公貴族就是朝中的青年才俊,你一定能在那裡遇見一個你喜歡的人。」
他要地嫁別人?暌違了五年,他回來接她就是為了這件事?
「除了你,我誰也不可能喜歡!」秦舞握拳怒喊。在這時候,已顧不得維持什麼優雅的氣質,沒有了他,她還顧慮那些作啥!
「你從沒有喜歡過人,我只是那個唯一你剛好遇見的人,五年了,你還沉在無知的依賴中醒不過來嗎?」司敬之冷硬地否決她的說詞。
「我喜歡你的眉、你的眼、你的臉、你的心,我喜歡你的一切,誰說我沒有喜歡過人?我喜歡你啊!」淚水滑下臉龐,她卻無暇去拭,她急著將內心的情感傳達給他。
「沒有醒的人是你,五年了,為何還看不到我愛你的心?」
她狂放的宣告是如此的震撼,一時間,司敬之竟想不出該用什麼話語來對她,只能立刻轉身,不看她那令人心動的麗容,深吸了口氣,才有辦法說出違心之論。「對我而言你只是個孩子!我怎麼可能會對你有任何感覺?」
她只是個孩子!秦舞揪緊了心口,只覺心痛得幾乎站不住腳。「你答應說要娶我的,
你不能言而無情,我等了你那麼久,我那麼努力地改變自己,你不能這樣,不要把我推給別人……」她不住搖頭,聲音已因哽咽而破碎。她癡癡傻傻地等,不是為了等這令人心碎的結果!
「我從沒有承諾過要娶你,這些年都是你在自作多情,你該醒了!」司敬之狠下心,說出更傷人的話。「我對老爹的應允只是照顧你,幫你找到歸宿。要你改變,是為了讓你能配得上更好的對象,否則你這個包袱會一直卸不下。」
「我只是個包袱?一直只是個包袱?」秦舞不住低喃,然後淒惻地笑了,笑得狂放,卻滿是哀傷。現在她才明白,五年的等待根本不算痛苦,最讓人難以承受的是期盼幻碎的那一刻!
聽到她的笑聲,司敬之回頭,擔慮地托起了眉。「小舞,你別這樣……」
素舞咬唇,含淚阻他,費盡了全身的力氣嘶吼:「司敬之,你是個王八蛋!王八蛋!」她一側身,就要從他身旁奔跑而過。「小舞……」司敬之急忙伸手拉她,卻被她靈巧閃開,在掠過他身旁時,她迅速在他足背上狠狠踏了一腳,在他還來不及呼痛時,她就已飛竄而出,消失在入口的拱門處。
看來,她完全得到莫群紹的真傳了,連輕功都學得如此精湛。望著空無一人的花園,
司敬之頹然斜倚欄杆,撫著生疼的腳背苦笑,良久,他深深而又無奈地歎了口氣。
哀傷的綴泣聲不停地從秦舞的房間裡傳來,在這夜闌星稀的夜色中,更令人聞之淒愴。坐在榻沿的秦舞早已哭腫了眼,哭啞了聲音,卻止不住淚流,晶瑩的淚珠不斷地滴濺在她的手背上和她正在整理的衣物上。
單遠憐走進房門敞開的房裡,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五年前小舞也是這種不要命的哭法,不同的是,那時她被留下,而如今,她要被帶走;可此時所受的心傷,恐怕是要比以前更痛上千百倍。那時,她有份期望給予支撐;
而如今,卻是被完全粉碎。
單遠憐歎了口氣,緩緩走近她身旁柔聲勸道:「小舞,留在這兒吧!司公子說得夠明白了,你跟著他到靜在,也只是徒增難過而已,你何苦呢?」司敬之今晚在莫府停留一夜,明兒個就要出發到靜莊去了。
秦舞只是輕輕搖頭,沒有停下打點行囊的動作。
「留下吧!你就當從來不曾遇過他,從一開始就是遠憐姊和群紹哥將你撿回來的,好嗎礦』單遠傳坐在榻沿,拉過她的手再度勸道。
「喜歡上了,怎能當不曾遇過?若是那麼輕易做到,當年遠傳姊你也不會為了救群紹哥而直接找上皇上了。」秦舞哽咽低嚷,淚水決堤而出。她用她所有的心力等了他五年啊!那麼深刻的祈戀,怎能忘得了?
單遠憐啞然,被小舞反駁得無話可說。她是嘗過那種滋味的,如今卻說得如此不負責任,這不是風涼話嗎?她頓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遠憐姊問你一件事,你為什麼喜歡他?」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真能體會什麼叫愛嗎?她怕小舞只是一時的迷戀而已。
秦舞雙眼沒有焦距地望著遠方,抿了抿後,而後淡淡地笑了,帶著點自嘲,帶著點哀愁。「我不知道,若是能說出原因,那也就不叫喜歡了。」她真說不出原因,只知道,自己的一顆心早已給了他,在她什麼都還不懂時,就已給了他。不需她說出原因,單遠傳就已從她盈滿深情的瞳眸中得到了回答,那是處於愛戀中的女子才會有的眼神。她輕歎了口氣。「可你明知他要把你介紹給別人,為什麼你還要跟著他到靜莊?」
小舞是個性直爽的女孩,禮教與規範只能洗脫她的野蠻無知,但她那直來直往的脾氣卻是不曾改變的;若是有人惹了她,她不會忍氣吞聲,不過是從罵粗話收斂到板著臉、將心裡的憤怒直言不諱地說出而已。
她一直以為依小舞那火烈的個性,應該會氣得當場把司敬之大罵一頓,然後說今後老死不相往來的;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小舞反而躲進房間痛哭,還說明天一早會跟著他一同出發到靜在去。她真不懂,這一點也不像小舞了。
秦舞停下手,抹去滑下臉龐的淚,深吸了口氣,才開口級道:「跟他到靜莊不代表我答應嫁給別人,除了他之外,我誰也不會嫁的。」語氣雖輕,卻是無比的堅決。「我要讓他喜歡上我,讓他明白我不只是個包袱!」她秦舞豈是那種要輕言放棄的人?五年前那死纏爛打的個性可是根深抵固。既然她是個包袱,她就要讓他永遠也卸不下這個包袱!
「他若執意把你許配給別人怎麼辦?小舞,你會受傷的。」單遠憐擔慮不已。
「若是我現在放棄,那才真會受傷。」秦舞扯了個微笑,反過來安慰單遠憐道:
「放心吧,記得船運行的人怎麼說我的吧?我可是永遠都不會吃虧的小舞呢!」
「單遠憐只覺啼笑皆非。她那燦爛的笑顏上還帶著晶瑩的淚珠呢!」小舞,遠憐姊是真的擔心你。」
「我知道,把我送到這裡來,是司敬之那個混蛋唯一做過的一件好事,讓我知道這世上還有像你和群紹哥這麼好的人。」秦舞微笑輕道,含有無限的感激。這五年來,他們一直把她當成親妹妹對待。
「你罵他混蛋?」單遠憐杏目微睜,小舞已經很久沒寫過粗話了。「這算什麼?今天下午我當面罵他王八蛋,還用力地踹了他一腳呢!」秦舞開心地笑著,想到稍微報了點仇,心裡覺得輕快多了。
這些年為了他,她還努力模仿那些令她唾棄不已的大家閨秀行徑,什麼笑要掩嘴、齒不露白、蓮步要輕移等等,結果沒想到一切都是白搭。既然他失信,她也不想要再矯飾自己,她要恢復最真實的小舞,而且還要讓他愛上她!
「天吶!」單遠伶驚訝地掩嘴低呼。「你當真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誰叫他那樣對我,沒罵他更難聽的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秦舞嗤鼻哼道。
「還有什麼更難聽的?」
「你不知道啊?可多得咧,像……」
不多時,閨房裡充滿了笑語宴宴,那愉悅的笑聲,歷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