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裡喜氣的紅艷,映在新嫁娘的眼中,卻成了狂熾的怒火。
該死的谷允臣竟讓她等了一整晚!耐不住怒氣,坐在榻上等候的司徒朝霧一把扯下遮擋視線的紅綃。
「少夫人,使不得呀!」一旁的喜婆見了,連忙搶過紅綃,手忙腳亂地重新幫她覆上。幸好現在新房裡只剩她和少夫人在,否則讓別人瞧見,不就要怪她這個喜婆沒教好了。
「谷允臣人呢?」司徒朝霧擰眉,再次將紅絹拉下。對谷允臣的厭惡隨著空等的焦躁與時俱增,讓她不客氣地直呼名諱。
「他馬上就回來了,您先把紅絡覆上吧!」喜婆陪笑哄道,心裡卻是不住嘀咕。谷少爺也真是的,才把新娘接回來,人就立時不見了蹤影,甚至連拜堂的時辰都誤了,莫說新娘生氣,連她這個好脾氣的喜婆也忍不住要發火。
「這句話,你已跟我說過無數次了!」司徒朝霧怒道。這身鳳冠霞帔束縛得累人,更重要的是,她有急事問他啊!
「不然,我再去催一下好了,您得把紅綃蓋上,別離開,知道嗎?」喜婆別無他法,迭聲交代後,連忙搖晃著福態的身子出了新房。
司徒朝霧站了起來,心頭的焦躁讓她在房裡不住地來回踱步。
「少夫人?」輕微的敲門聲伴隨著輕喚自門口傳來,一名女婢端著托盤走進。「總管怕您餓著,要我送這些東西來給您墊墊肚子。」
「你們少爺回來了嗎?」對那些東西視若無睹,司徒朝霧一心只想見到谷允臣。
女婢搖了搖頭,把東西放在桌上。
「他到底做什麼去了?」司徒朝霧擰眉怒道。不等女婢回答,又突然抓住女婢的手問:「你待在谷府幾年了?」
不懂她問這事做什麼,女婢一臉疑惑,但還是乖乖地回答。「婢女從小就被買進來了。」
司徒朝霧一喜,連忙又問:「那你有沒有聽過禹逍這個人?」
「禹逍?禹逍……」女婢低聲重複,先是皺起眉,然後突然間瞪大了眼。少夫人怎麼會知道這個名字?!
女婢那怪異的表情沒逃過司徒朝霧的眼。「你聽過的,是不?」她急道。
「沒……我沒……」不敢正視她逼問的眼,不善說謊的女婢囁嚅地低下了頭。
那欲蓋彌彰的樣子,她還瞧不出來嗎?「老實說,別想隱瞞我。」司徒朝霧臉一沉,原本姣美清靈的容貌立時透出一抹不容抗拒的尊貴。雖然司徒家僕人沒幾個,但若要擺出大小姐的氣勢可也難不倒她。
還沒摸清新主子的個性,女婢一驚,以為會遭受到什麼懲罰,急忙點頭道:「聽過、聽過!」
要不是心頭荷著沉重的心事,那點頭如搗蒜的模樣幾乎要讓司徒朝霧笑了出來。她放柔了臉部表情,又問:「他和谷允臣之間有什麼恩怨?」
「這……」這個問題又讓女婢吞吞吐吐了起來。
「谷允臣的爛名聲我都已經聽說了,你怎麼替他隱瞞也是枉然。快點說,不然我直接到外頭隨便找個人問去!」女婢那欲言又止的模樣讓人見了煩躁,司徒朝霧提起了嫁衣裙擺,轉身往房門的方向走去。
「少夫人不要!」女婢嚇了一跳,怕事情鬧大,逼不得已,只好把知道的事說了出來。「一切都是因為禹遙小姐……」
司徒朝霧擰眉,疑惑地回過頭來。「禹遙?」這聽起來像個姑娘家的名字。
女婢點頭。「三年前,禹遙小姐因為生意到府裡作客,後來……」她頓了下,怯怯地看了司徒朝霧一眼,才又小小聲地說道:「後來……禹遙小姐有了身孕,離開這裡,聽說禹逍公子對少爺很不諒解。」
作客到有了身孕中間的這段空白,女婢省略了什麼?司徒朝霧清麗的容顏一片淡然,看不出是悲是怒。「是谷允臣做的嗎?」須臾,她才緩緩開口。
女婢沒敢回答,只是胡亂點了個頭。完了,她把這事告訴少夫人,若是被人知道的話鐵定捱罵,說不定還會被驅逐出府!
抑不住的,漫然的悲哀感橫亙了胸臆,司徒朝霧緊抿著唇,不讓心裡的難過顯露出來。她早由娘家女婢口中得知她今日嫁的,是個花名在外的負心漢,但她卻萬萬沒想到,他竟狠心至此,連懷有自己骨肉的姑娘都不顧。
今日未歸,是否因為流連溫柔鄉中,不願成親拜堂?她所托付終身的良人,竟是如此……閉起了眼,司徒朝霧深吸了口氣,將所有的怨慰一併抑下。現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
「你下去吧!」她看向女婢。「我不會跟任何人說你跟我提過此事,放心好了。」
「真的?」女婢驚喜地睜大了眼。
「真的。」司徒朝霧再次保證。「下去吧!」
女婢聞言,興高采烈地出了房門。
見門一合上,司徒朝霧立刻將頭上的鳳冠拿下,緊接著快速地解著嫁衣上的盤扣。
她不管他有多心狠,不管他和禹家兄妹有任何恩怨,她只知道,她不能讓他所犯的錯牽連到她,甚至是她的家人身上!***
赤紅的火舌吞噬了半邊天際,原本暗黑的蒼穹,如今染上了妖詭的橘紅——
猛烈的大火,正毫不留情地侵襲河港邊的倉庫!
官府的救火差役人數稀少,緩不濟急,而祝融無情亂竄,不幸慘遭肆虐的商家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以銀兩換來的貨物被焚燬,火紅的顏色映成眼中的深沉悲哀,卻是無計可施。
「我的畢生心血……老天爺啊……」
「放開我!我的兄弟還在裡頭啊!大哥——」
有人跪地嚎陶,也有人奮不顧身,驚慌失措的尖叫和哭喊聲充斥四周,狂亂、淒厲,像只無形的魔爪,緊緊揪擰了每個人的心。
突然,一道強而有力的聲音傳進在場眾人的耳裡。
「大斧!你分配每隊十人將水龍推到上風處汲取河水滅火;細眼,你將剩下的人以五為數,幫商家搶救貨物,情況危急的優先,快!」
雖然只是簡潔的命令,但那沉穩冷靜的氣勢卻在剎那間鎮定了眾人恐慌的情緒。
瞥見那抹頎長的艷紅身影,商家臉上的絕望立時被狂喜取代。「是谷少爺!有救了,有救了啊!」不少人欣喜大喊,破涕為笑。
谷允臣一把扯下身上礙事的大紅喜服,隨手扔至一旁,一面攫起單衣下擺繫在腰際,一面疾步朝火場走去。在看到火場的狀況時,精銳的眸子一瞇,使薄的唇抿成了一直線。
「雄哥!」他回頭,用內力將沉冷的聲音平穩傳出。「用谷府的名義去向各方調借水龍,調到後迅速返回!」
「是!你們幾個跟我來,快!」粗啞的回應自嘈雜的人聲中傳來,幾個人奔離了火場。
「谷……谷少……少爺……」一身狼狽的地方官迎上前,驚魂未定地抖著手,連話都說得結結巴巴。「這、這、這火……」
「希望大人不會怪谷某多管閒事。」沒讓對方繼續失態,谷允臣打斷他的話,那從容冷靜的態度,和驚慌失措的地方官成了強烈的對比。「這火救得了,大人放心吧!」語畢,他微一頷首,快步朝一架水龍奔去。
有了谷允臣這個強勁的後援,原本萬念俱灰的商家們精神為之一振,一反方才束手無策的消極模樣,撇開私己之心,聽從谷允臣的指揮,有人幫忙搶救貨物,有人加入搶救的行列。
不一會兒,數道強勁的水柱取代了官府後繼無力的救援,與猛烈的火勢抗衡著。
「王二、小楊,把水龍往前!大斧,你們離河太遠,先退下汲滿水再來!」谷允臣使勁調整水龍方向,同時留心火勢變化,做出最即時正確的指令。
混亂中,一名年約六旬的老者努力朝谷允臣的方向擠進,遠遠看到谷允臣染上數道污痕的白色身影,他的心先涼了一半——老天!喜服呢?少爺明明穿著喜服衝出府的!
「少爺!少……咳、咳……」他扯開了喉嚨喊,儘管濃煙嗆得他眼淚直流,卻還是不死心地直擠到谷允臣身邊。「少爺,今晚是您……咳……您大喜之日,您快回去,少夫人還等著您拜堂啊!」
谷府總管的話讓谷允臣微擰起眉,但總算是敬對方年長,因此沒厲言斥退。「救火要緊。」他簡短道,倏地臉色一變,朝左大喊:「細眼快帶人離開,那間倉庫要垮了!」
隨即傳來的轟然巨響嚇得谷府總管急忙捂起了耳,臉色變得慘白。谷府現在只剩少爺一脈單傳,這兒這麼危險,哪能讓少爺再待下去?!一思及此,他更是焦急地喊:「少爺!這火交給大斧他們去救就好了。這火燒不到咱們谷府的倉庫,您沒必要冒這險吶!」
這話喊得大聲,聽到的人紛紛轉過頭來怒目相視。
「自私的老傢伙!」有人更是忍不住憤恨地咬牙低罵。要是谷少爺離開,這好不容易稍稍控制住的大火,不知要到何時才會撲滅!
聞言,谷允臣雙眸略微瞇起。「這些話,我不想再聽到第二次。」他緩道,那語調平滑如絲,攝人的氣魄卻瞬間散發,即使隻身著單衣,衣上還因救火而染上髒污水漬,卻依然無法折損他的氣勢一絲一毫。
谷府總管一驚,連忙閉上了嘴。
「借到水龍了,又多了許多架水龍了!」此時外圍傳來驚喜的喊聲。
「事有輕重緩急,等火撲滅,我即刻回去。」谷允臣沉道,斂回視線,用在場眾人都聽得到的音量將聲音傳達出去。「外圍水龍汲水候命,等命令一下,迅速上前,將所有水力集中於一點。」
「是!」那充滿信心的回答比起訓練有素的軍隊更整齊劃一。
谷府總管無奈,只得退至一旁。眼角瞥見地上有一團紅色的東西,他走近一瞧,發現竟是滿佈泥濘的喜服,他彎身拾起,不由得長歎口氣。他真不懂少爺這麼賣命做什麼?自己的大喜之日啊,為了幫別人居然撇下自己的婚事不管,把府裡所有的男丁都帶了來,不少與宴的賓客也跟著跑來,害得原本喜氣洋洋的婚宴頓時變得七零八落。
在谷允臣的一聲令下,內外圍水龍輪番交替,以強烈的反擊攻得祝融節節敗退,經過長時間的折騰,終於,這場大火被完全撲滅。
「太好了!」狂喜的叫喊聲此起彼落。「火終於滅了,太好了!」儘管財貨損失甚巨,儘管人員受傷一身狼狽,儘管空氣中到處瀰漫著一股刺鼻的焦臭味,地上也滿是水漬泥濘,但大夥兒還是高興得又叫又跳,不分人己親疏激動得擁成一團。
「谷少爺,多虧您了!要不是您帶人來幫忙,恐怕大夥兒的財產全都不保了。」
「可不是?若不是谷少爺出面,哪裡借得到這麼多水龍?」
「最重要的是,谷少爺的睿智,否則光憑這些水龍也沒轍呀!」眾人紛紛將谷允臣圍起,感激之詞無法言喻。
「各位過獎了。」對於眾人的恭維,谷允臣只是謙讓地淡淡一笑,用眼神示意,谷府夥計即刻開始主動地幫忙收拾善後。「谷某還有事,先告辭了。」他朝眾人一頷首,轉身離開。
「少爺!少爺!」突然,焦急的喊叫聲由遠而近,谷府的小工擠過重重的人牆,直衝到了谷允臣身邊。「不、不好了……」小工壓低了音量,氣喘吁吁地道。
「什麼事?」將方纔為了方便救火而挽起的袖子放下,谷允臣問道。
「少夫人不見了——」小工深吸口氣,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就怕家醜外揚。
「不見了?」低聲重複了次,谷允臣微微挑起了眉,唇邊的談笑依然,眼中卻有抹犀冷一閃而過。
難道,這是她回敬他婚禮不見人影的方式嗎?
「走,回府裡再說。」***
「悅來客棧」的招牌隨風晃動,雖位於鎮邊,但因坐落於通往京城的必經要道上,店裡高朋滿坐,上門的客人除了本地人,外來客更是佔絕大多數。「一個、二個、三個……」數著繡花荷包裡的錢,司徒朝霧皺起了眉。
為什麼錢消失的速度會這麼快?她並沒有亂花,而且是每一分、每一毫都節省在用的。看到那些所剩無幾的銅錢和碎銀,姣美的五官不禁擰了起來。
「姑娘,您的素面來啦!」店小二的招呼聲隨著一碗熱騰騰的面送到了面前。「您慢用啊!」咧了個活力十足的笑,店小二轉身就要招呼別的客人去。
「小二哥請等一等!」司徒朝霧連忙喚住店小二。
「姑娘還有什麼吩咐呢?」笑容盈滿臉,店小二走了回來。
「請問這鎮上哪裡有當鋪?」握緊了手中的荷包,朝霧壓低了聲量問道。
「姑娘還有什麼吩咐呢?」笑容盈滿臉,店小二走了回來。
「請問這鎮上哪裡有當鋪?」握緊了手中的荷包,朝霧壓低了聲量問道。
「當鋪?」原本笑臉迎人的店小二突然臉色一變,一把端起剛放下的麵碗,橫眉豎目地瞪著她。「瞧你這姑娘長得漂漂亮亮的,居然也幹這種白吃白喝的勾當!去、去、去,沒錢就別上咱們客棧鬧!」那音量大了,鄰近幾桌的客人都朝他們這兒投來目光。
那只像趕蟲子的手在眼前不屑地揮動,讓朝霧不禁為之氣結。不分青紅皂白就侮辱人,這店小二欺人太甚!
「誰說我沒錢?這些都給你!」她怒道,抓起荷包將裡頭的財產一股腦兒地往桌面倒,銅錢、碎銀相撞的聲音煞是好聽。「把面還我!」
默默數了下,發覺那些錢可以買下四碗麵時,店小二立刻又換上謅媚的笑容,趕忙把手中的面又放了回去。「哎呀,誤會一場、誤會一場,姑娘,您可千萬別見怪呀!」
店小二嘴巴上說得歉意十足,手上收錢的動作可也沒慢到哪兒去。朝霧不悅地撇了撇唇,滿肚子怒火讓她不想搭理他,拿起筷子逕自吃了起來。
「姑娘,您剛剛問當鋪是要幹啥?」儘管碰了釘子,店小二並不以為意。有錢的是大爺嘛!最近市道不好,還能給得起小費的人已經不多嘍!
「不用了。」朝霧低哼一聲,專注吃麵,看也不看他一眼。
店小二聳了聳肩,反正他仁至義盡了,不領情是她家的事。「那姑娘您慢用啊!啊,這位爺,請上坐……」握著手中的銀兩,他又滿面笑容地招呼別的客人去。
就算待會兒她得走遍整個鎮,她也不想問這種狗眼看人低的人!瞥了店小二一眼,朝霧低咒了聲,想再低頭吃麵,卻發覺她的食慾已經被破壞殆盡。真是的,害她白白浪費了那些錢!她放下手中的筷子,對店小二的厭惡又加深了一層。
那些珠寶應該還夠她到達目的地吧?下意識地動了動肩膀,包袱的重量讓她微微心安,卻也勾起了歉疚的心慌。
離開京城不過五日,她就已當掉了一支玉簪子、一塊玉-和一些零碎的金飾。其實,她並不喜歡上當鋪,每去一次,包袱裡的首飾少了一樣,她心頭的不安沉重也就多了一分。因為,那些東西不是她的,而是她不告而取。一思及此,她輕歎口氣,怔怔地沉思出神。
她一直忘不了那一幕,忘不了妹妹夕顏被人擄走的那一幕。
她只不過是離開閨房一會兒,再回來時,卻見到一個高大魁梧的男子將夕顏套上布袋、扛上肩膊,起落間就不見了蹤影。那男子的話,還言猶在耳——
轉告谷允臣,若要他的未婚妻平安歸來,叫他親自上歧山和禹逍作一個了斷!
她歎了口氣,心頭的沉窒更甚。夕顏是代替她被擄走的,因為那是成親的前一天,因為那是她的閨房,因為——夕顏穿著她的嫁衣。
她不怪夕顏試穿了她的嫁衣,她明白夕顏的心情,可為何要讓夕顏成了代罪羔羊?和那個禹逍結仇的是谷允臣,要嫁給谷允臣的是她,這報應卻是由無辜的夕顏承受。
可惡的谷允臣!朝霧握緊了拳,清妍的臉龐沉了下來。若不是他四處拈花惹草,夕顏又怎會遭遇這種倒霉事?他自己惹出來的禍,活該讓她將新房裡的首飾搜刮一空,拿來當拯救夕顏的花費!
沒空再坐在這兒耗時間了!她拿起桌上的杯盞,啜了幾口,抓緊了肩上的包袱,起身往外走去。一出了客棧,日正當中的艷陽當頭兜下,朝霧瞇起了眼,以袖遮掩。
身上的錢剛剛全給了那勢利的店小二,不先找間當鋪是不成的。搜尋的目光四處張望,專心找著當鋪的她並沒發現有兩個一高一矮的男人從客棧跟了出來,一直尾隨在她身後。
不熟悉鎮上街道的她只能到處亂走,轉過街角,走了段路後卻赫然發現這是條死巷,朝霧妍麗的臉垮了下來。怎麼今天這麼不順?剛剛受氣也就算了,現在連路也找她麻煩?她咕噥了聲,打算離開,一轉身,卻見巷口站了兩個男人。
一抹危險的感覺竄過腦海,朝霧心一凜,下意識地退一步,戒備地看著他們。
「姑娘,你在找當鋪是吧?」其中一名高瘦個子開了口,邊笑邊朝她走近。
「想當些什麼東西啊?我們可以帶你去認識的當鋪,當的錢會比較多喲!」另一個矮胖個子也掛著一臉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走來,用著自以為熱絡的口吻說道。
他們以為他們在哄騙三歲小孩嗎?那故作親切的模樣,讓朝霧蹙起眉頭,她把肩上的包袱改抱胸前,不發一語地看著他們。
「別害怕,我們不是壞人哦!」矮胖個子笑道,對同伴使了個眼色。
「是啊,把東西拿出來讓我們瞧瞧,也好幫你跟當鋪說個合理的價格嘛!」高瘦個子會意,一左一右地擋住了朝霧的去路。
「我只是隨口問問小二哥而已,並沒有東西要當,不勞二位費心。」朝霧冷言回應,暗自估量逃走的路線。
「哈、哈、哈……」矮胖個子大笑起來,突然臉色一變,面孔猙獰地喝道:「別裝蒜,快把東西拿出來!」
「沒錯,乖乖拿出來就放你一逃生路,不然可有你苦頭吃!」高瘦個子也附和道。
她還剩多少東西?看著他們,朝霧思緒飛快地轉動了起來。要放棄那對碧玉鐲子嗎?還是其中一隻翡翠戒指?碧玉鐲子好像太便宜他們了,可是又怕戒指太小丟出去他們沒發現……
「喂!你到底聽到沒有?!」見她置若罔聞,矮胖個子沒耐性地大吼。
突來的吼聲讓朝霧嚇了一跳,當下作了決定。
「你來救我了!」她突然驚喜大喊,目光朝他們身後看去。
兩人一驚連忙回頭,卻不見有什麼人影,還來不及意識到這是聲東擊西之計,肩膀便被撞了下,方才無路可逃的囊中之物已經從兩人之中穿了過去,拔足朝巷口狂奔!
「快追!別讓她跑出巷口!」矮胖個子急喊,和高瘦個子連忙追去。
心口激跳著,感覺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朝霧從包袱裡抓了把金飾,回身就要丟出。「拿去——」金飾還來不及離手,她的身子就被一股力道往旁一帶,下一刻她已在一堵人牆之後,把她和那兩名凶神惡煞完全隔離。
「把你的東西收下吧,他們不值得。」溫醇帶笑的嗓音低沉傳來,擋在她身前的男子已往前走去。
怎麼回事?怔怔地望著眼前頎長健碩的背影,朝霧眨著眼,不大能夠相信自己的好運。路見不平嗎?這世上真有這種人存在?若不是手中緊抓的金飾刺痛了她的手,她真會以為這是自己的幻覺。
對了,財不露白,她不能站在這兒發呆,得趕緊把東西藏起來才成!司徒朝霧連忙蹲下來,解開包袱將手中的金飾塞了進去,等她重又背上包袱站起來時,她看到了窩在牆角哼哼卿卿的兩人。
她藏金飾應該沒費去太多時間吧?司徒朝霧看著他們的窩囊相,心裡除了訝異外,還有股大快人心的喜悅油然而生。
「活該,誰教你們欺負良家婦女!」她皺了皺鼻,悶了老半天的鬱結總算一掃而空。
「以後小心點,單獨一人別到這種僻巷,很危險。」方纔那醇厚好聽的嗓音又響起,男子緩步走到她身邊,她那嬌俏的小動作讓他微微莞爾。
若不是在客棧,她和店小二的小小爭執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也不會留意到那兩個神色不善的歹徒尾隨她出了客棧。而一般姑娘遇見這種狀況,若沒被嚇哭也會花容失色,可她竟還有心情做鬼臉。
她不喜歡他那種說法,好像她是個無知的小姑娘似的。「我第一次到這鎮上,不熟悉才會走錯了路。」朝霧替自己辯解,一抬頭,他的模樣印入了眼簾。
含笑微彎的眸子鐫著抹犀銳聰穎的光芒,使得原本俊美得幾近陰柔的五官添上了一抹攝人的氣魄;一襲素色長袍,襯上頎長精瘦的身形,將那渾然天成的從容優雅完全表露無遺。
她不知道,原來男人也能生得這般好看。
「不覺得在下這樣捨身相救之後,姑娘應該稍微道個謝嗎?」他向來不是喜歡和女子調笑的人,但她眼裡那抹故作成熟的倔強,卻讓他忍不住想逗逗她。只是,個性太流里流氣了。朝霧蹙起了眉。她知道感謝他的相助是天經地義的,但一被他主動提出,她的腰就像僵了似的,說什麼也彎不下去。她討厭這種涎著臉討人情的男人!
「我自己應付得來的,是你多事。」朝霧睨了他一眼,冷傲地抬起下頷。
「應付得來?是準備花錢消災嗎?」男子低笑了聲。「他們不值得,你這樣是在姑息養奸。」
他帶笑的語調雖溫潤如酒,卻不著痕跡地指責著她的行徑,而且,都命中要害。朝霧不悅地發現這一點。她也不顧縱容這種犯罪的行為,更不願自己像散財童子一樣把偷來的首飾丟出去,可她能怎麼辦?花拳繡腿的她能將兩個大男人打倒在地嗎?
只是,若要替自己辯駁,一場口舌之爭是免不了的,但她現在沒時間、也不想和一個藉機攀談的無聊男子在這兒爭論!
「既然公子這麼有正義感的話,那這兩個人就交給你送去官府了。」當機立斷,朝霧打了退堂鼓。「小女子有事先走一步。」語畢,她立刻頭也不回地朝巷口走去。
這姑娘,太傲了。望著她離去的纖細背影,男子犀銳的眸中閃過一絲惋惜。她背著包袱的模樣應是隻身在外行走,雖是刻意裝得世故,但那純真、不知世事的氣質卻是一望便知,也難怪這兩個地痞會盯上她。
搖了搖頭,他走到那兩人身旁,用鞋尖輕踢了其中一人的腳。「還能走吧?」
「能、能……」高瘦個子選聲應道,連忙扶了矮胖個子站起來。方纔他們兩個連對方動作都沒看清楚就被摔得七葷八素,躺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在吃過這樣的苦頭之後,他們哪還敢作怪?
看著他們,男子微微皺起了眉頭。他手邊沒繩索,要怎麼押解這兩人上官府還真是件麻煩事。
「還在、他們還在那兒!」
思忖間,巷口突然響起了叫喊聲,紛亂的腳步由遠而近。男子一回頭,看到三名官差朝他們的方向奔來。為什麼官差會知道這裡發生事情?正納悶著,卻在官差身後見到了那抹嬌俏的身影。
「又見面了。」他揚起了笑,微微頷首,那點小小的疑惑已得到了解答。
再度出現的朝霧勉強扯了扯唇角,算是回應。真不懂自己這麼有良心做什麼?剛剛見了巡邏的官差就該問了路趕緊離開的,結果無法釋然的歉疚卻讓她把官差帶到了這兒。
「怎麼又是你們兩個?」其中一名官差見到犯人,忍不住叫罵,拳頭狠狠地朝矮胖個子身上捶了下去。「你們不是昨天才被放出來的嗎?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才剛跌了個大觔斗,兩人都沒了氣勢吭聲,只是訕訕地任由官差替他們上了鐐銬。
「沒事了,我可以走了吧?」朝霧走到官差身旁問道。
「可以了。」官差點頭,隨口一問。「對了,姑娘你跟公子道謝了嗎?」
朝霧身子一僵,邁出的步子停了下來。怎麼這裡的官差還管教人禮儀的?她也知道她欠對方一個感謝,但不知為何,只要一看到他好似傲視群倫的帶笑臉龐,那個謝字就梗在喉頭,半個音也發不出來,心裡不禁對叫來官差的舉動感到懊悔不已。
「請問公子貴姓大名?我們會將你的名字呈報上級,對你這見義勇為的善舉多加獎勵。」同時,另一個官差朝向男子問道。
獎勵?他可敬謝不敏。「程雲。」眼中有絲詭譎的光芒稍縱即逝,男子淡道,隨即替朝霧解了圍。「那位姑娘方才道過謝了,很真誠的。」
她什麼時候道過謝了?朝霧一愕,朝他看去,卻迎上他深邃溫煦的眸子,驀地臉一紅,卻又不甘示弱地故作鎮定,低低地嗤哼了聲,別過頭去。哼!他以為給了她台階下,她就會領情嗎?
沒漏掉她極富變化的神情,程雲揚起了笑。事情既已解決,他也該離開了。「那在下告辭了。」他朝官差們微一頷首,轉身朝巷口走去。
看到他說走就走那麼乾脆,朝霧不禁輕咬下唇,原本死不肯低頭的傲氣,如今卻染上了淡淡的歉意。她好像反應過度了些,再怎麼說,對方都是免除她被搶的救命恩人……算了!她撇了撇唇,人家都要走了,總不能還要她特地開口把他留下致謝吧?還是辦自己的事情要緊。
「官差大人,請問這鎮上哪兒有當鋪?」
那清脆細柔的嗓音自後方傳來,程雲心念一動,腳步不自覺地放緩。當鋪全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她有那份精明幹練全身而退嗎?
也罷,就送佛送上天吧!唇畔噙著抹淡笑,他轉身走過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