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老夫人請您到大廳。」莫群紹剛踏進家門,立刻有僕役前來通報。
莫群紹聞言擠眉,原本就神色不善的表情更加陰驚。僕役見狀瑟縮了下,根本不敢抬頭。雖說氣勢懾人的少爺就算再怎麼狂怒,也不曾胡亂找人洩憤,可那怒火中燒的表情還是挺嚇人的啊!
「我馬上過去。」除了逼婚這件事,他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娘親找他的理由。
莫群紹不悅地抿唇,朝大廳的方向走去。
果然,一踏進廳門,就看到那位已來過數遭的媒人和整疊置於茶几上的畫相名冊出現眼前,莫群紹臉色更沈。「娘。」他開口叫喚。
「陳夫人又幫你帶來很多好的對象,快過來瞧瞧!」莫老夫人招手叫他靠近。
因為早年喪失,莫老夫人獨自撐起先夫遺下的鏢局和扶養幼兒的職責,經過江湖歷練的她帶著一股豪氣,雖已年近六旬,依然健壯如昔。
莫群紹在心裡暗咒了聲,臉色冷板地走近。
「這些姑娘家可都是上上之選啊!您瞧,這袁尚書的閨女多知書達禮,琴棋書畫樣樣專精:還有這吳刺史的千金可是人得廚房、出得廳堂,是個不可多得的賢內助;再看看這個郭侍郎的……」一看他靠近,陳夫人立刻鼓起三寸不爛之舌,將每個閨女都說得完美無缺。
這一幅幅媲美天仙的精巧晝相裡,到底添進了多少虛假?莫群紹嘲諷地無聲嗤哼,那些畫根本不曾看人眼中。
「不知莫公子比較中意哪一個?」好不容易終於介紹了大略,陳夫人立刻迎上笑臉問道。
「她們都過於才德兼備,我配不上。我還有事,先告退了。」莫群紹一斂衣擺,轉身就想離去,卻被莫夫人厲聲喝住。
「還有什麼事會比你的終身大事重要?給我過來!」莫老夫人用力往案上一拍,把在旁的陳夫人嚇了一跳。
莫群紹停下腳步,回身看向莫老夫人,精銳的眼眸被炙燒的怒焰燃得晶亮。「難道我的一生除了娶妻之外,就沒有別的價值了嗎?您這麼逼我,不過只是為了給個傳承的交代,有沒有經過我的挑選有啥分別?」稍早在市街發生的事件已讓他的情緒瀕臨潰堤邊緣,再加上逼婚的壓力,以往都能隱忍而下的不平,如今卻完全爆發。
翻臉又怎樣?旁人怕他,她這個為娘的可不吃這一套!個性火爆的莫老夫人再次用力拍案。「什麼叫沒有分別?要娶妻的人是你啊!若是不用經過你挑選的話,早在你進朝當官前為娘的就幫你決定了!」不考有三,無後為大,他已經二十五歲了都還沒成親,教她以後拿什麼臉去黃泉底下面對夫君?
「有什麼分別?」莫群紹冷哼,眼中怒火更盛,指著那堆名冊畫相。「您只是急著要我選出對象,選甲選乙對我而言還不都是一樣陌生?憑著媒人的口和這鬼東西就想代表一個人的一切?」
「這些鬼東西是你要娶的對象!」莫老夫人抱起那疊畫冊重重地放到他面前,用力過大,整堆畫冊滑落桌面,散了滿地。「我不管你的強詞奪理,你今天要是不在這裡選出一戶人家,我明日就托人在早朝向皇上提出賜婚的要求!」
該死的!先是在市集上好心反被當成驢肝肺,現下又被使出這道撒手銅,他今天是災星高照嗎?莫群紹下顎繃得死緊,看向同樣怒瞪他的莫老夫人,怒氣十足的母子倆僵持不下。
「莫老夫人,有話好說嘛!」見氣氛火爆,陳夫人急忙出來打圓場,邊撿拾畫冊邊勸道:「還有莫公子啊,你也太謙虛了,像你這麼一等一的人才,要算她們高攀了呢!」
「你說,到底要怎麼樣?要民女或是皇親國城,你自己選。」莫夫人雙手叉腰,下顎一抬,擺明了今日他要是不做出選擇,她絕不會善罷甘休。
今天真是他命中的大凶日!莫群紹咬牙,拳頭握得死緊,知道母親絕對說到做到。皇親國威?娶個嬌弱的傀儡娃娃然後被說成靠裙帶關係而平步青雲?那倒不如一刀砍了他遠比較乾脆!他低咒一聲,彎身忿忿地從散落的畫冊中隨手抽出一本,連著也沒著就遞給陳夫人。
「這樣您滿意了吧?」他朝莫老夫人怒吼,一拂衣袖,轉身走出大廳。
陳夫人怔愣原地,捧著那本畫冊半晌反應不過來。
「這渾小子選好對像啦!就是這個姑娘。」莫老夫人怒氣沖沖地坐回椅子,不耐地揮手。
「什麼?」陳夫人聞言更是驚愕得膛目結舌,愣了半晌,才恢復了語言的能力。「可是……莫少爺根本什麼都沒看是哪家姑娘,也沒問對方的人品……」
「夠啦!」莫老夫人揮手打斷她的話。「你帶來的對象都是些家世清白的姑娘對不對?」
陳夫人聞言立刻用力點頭。
「全都是些上上之選對不對?」莫老夫人又問。
「當然,由我推薦的閨女還用得著擔心嗎?」陳夫人拍拍胸脯驕傲說道。
「這不就得啦?還擔心個什麼勁兒!」莫老夫人翻眼,在江湖上行走過的她比起尋常婦人多了分豪氣,門第之見等陳腐思想對她根本不足掛齒,更何況,這個情況是她那個不孝兒子造成的,就算後果再壞也是得由他自己承擔。
「啊?」陳夫人微愣,向來聽聞莫夫人行事豪爽、頗具男子氣概,但她萬萬沒想到莫夫人居然會不拘小節到這種地步。
「就是決定這個姑娘。」莫夫人揮揮手,能逼兒子說出對像她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如果對方答應,就這麼走了吧!」
「啊……是,那我立刻去辦了……」陳夫人調調地喚來小廝撿拾地上其餘的畫冊,將莫群紹選出的那本牢牢握在手中,身子一福,告辭離去。
走出聽門後,陳夫人不禁一邊嘀咕、一邊搖頭喃道:「堂堂的震遠大將軍,母子倆就這麼負氣地草率走了婚事,他們莫家的作法真是令人費解……」她順手翻看手中畫冊,才一打開,眼睛瞬間瞪得銅鈴般大——
怎麼會這樣?
☆ ☆ ☆ 城口的西巷裡有一戶人家的後門敞開著,門前停了一輛堆滿佈匹的馬車。
「單姑娘,這應該是最後一匹了吧?」一名中年男子將扛在肩上的布匹往車上一丟,揮揮身上的灰塵問道。
單遠憐上前清點布匹的數量,確定無誤,笑道:「沒錯,這些要載到王員外的布莊去,那就麻煩大叔了。」
「沒問題!」中年男子躍上馬車,韁繩一拉,馬車前進離去單遠憐目送馬車彎過街口後,走進後院,將門帶上,一回身,看到妹妹朝她跑來。「姊!」單遠憂邊跑邊嚷。
「什麼事?」單遠憐笑著問道。
「快來、快來,人家還在廳前等著,這難得上門的良緣可是稍縱即逝呢!」單遠憂沒有回答,只一把拉住她的手,不由分說直往屋內走。
「等等,誰在大廳?你先說清楚。」單遠憐手往後一扯,阻下她的腳步。
「到了大廳再說嘛!」單遠憂急道,見她一臉堅決,只得挫敗地歎了口氣。「有個媒人上門提親,爹要你趕快過去。」
「人家來提你的親事,等爹不行再叫我出面就好了,那麼急做什麼?」單遠憐笑笑,每次有遠憂不喜歡的人上門提親,就會把她這張擋箭牌祭出。
「誰說是我?是你啊!」單遠憂瞪了她一眼,興奮叫道。
「我?」單遠憐怔愣了下,指著自己,而後淡淡一笑,情緒並未因此而有起伏。「對方可能記錯名字了吧!上次不也有這種事發生?」
「絕對是你!咱們趕快過去!」單遠憂斬釘截鐵地否決她的推拖。
有誰會要她?單遠憐微蹙起眉。她的幹練難以見容於世俗,又因連番拒絕提親者而被列為挑三揀四之屬,因此二十一歲的她早在多年前就已被長安城所有的媒婆放棄,還有誰想為她提親?
「讓爹幫我回絕吧,我不過去了。」她搖頭,轉身走向倉庫。
「為什麼?」單遠憂抓住她的手不讓他離去,怒道:「我和爹好不容易造就了這個機會,你要是又錯過,可能就再也沒有人會來提親了,你知不知道?」
「你和爹做了什麼?」單遠憐反握住單遠憂的手,微-地問道。
「我和多不想再著到你為這個家犧牲下去,所以送名冊去拜託陳夫人幫你結姻緣,這樣成不成?」單遠憂愁喊,毫不委言地宣之於口。姊姊會拒絕那些親事全都是為了這個家:姊姊不肯為自己打算,她和多可看不過去啊:「你顧顧自己好不好?」
那雙閃耀著關懷的眼眸震住了她,面對家人的好意,她裝不來無謂和虛假的笑醫,一時間她反而無言了……單遠憐怔然,抓緊妹妹的手緩緩鬆開。像她這樣的條件,算是個燙手山芋吧!她可以想像妹妹和多是費了多大的工夫才求得陳夫人答應。但是,這又何苦呢?沒有人會對這樁婚事抱持樂觀看法的。
「別忘了,我現在已經二十一歲,幹練的惡名遠播,什麼樣的人會想娶我?穌夫?還是另有殘疾之人?只不過是有人回應這樁親事,很值得高興嗎?」單遠憐浮起自嘲一笑,那譏謂的語氣彷彿說的是某個鄰人的閒事,與她無關。
聽到她的自我嘲解,單遠憂不知如何接口,一時心酸,眼淚不禁撲歎而下。
單遠憐見狀濘眉,取出手絹為她拭去眼淚。「別哭,不然就辜負爹娘幫你取這個名字的心意了。」遠憂,還憂,她該遠離憂傷的。
單遠憂原想忍停眼淚,但一聽到她的話,內心的自責卻使淚水奔流更急。
「那你呢?為什麼應該遠離哀憐的你,反而把自己推入苦楚之中?」姊姊總把所有責任全往身上攬,不讓她碰觸布坊的生意。每當她抗議,姊姊總說她是個閨女,不該碰這些。可她自己不也是個閨女?誰說身為長女就得為家付出一切,甚至連女人最終的幸福也必須捨棄?
聞言單遠憐唇畔泛起一抹難以察覺的苦澀。遠憂說錯了,她的憐,該解釋為憐惜才是。遠離憐惜,她的名字說明了一切,亦意味著早在冠上爹娘的期許後,她就已失了破人憐寵的命,依賴與疼寵對她而言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奢望。她只是認命地走著屬於她的路,又有什麼不對?
輕撫單遠憂因輟泣而顫動的肩頭,不想再加深妹妹自責的她只得答應。「別哭了,我去看看就是。」她輕歎了口氣,住大廳走去。
走到廳門前,單遠憐扯出微笑後才推門進入。「爹。」先朝單明生喊了一聲,對坐在一旁的婦人微微領首,然後走到單明生身旁靜靜站著。此時,單遠憂也隨後走進,站到單明生的另一例,眼眶還有點紅紅的。
陳夫人在看到單遠憐的第一眼時,原本堆滿熱絡笑意的臉頓時僵住。
除去身形清瘦、相貌平淡無奇不談,她紅腫的左頰上居然有道明顯約五指印!
這下子,陳夫人更是對自己的一失足成千古恨暗自迭聲抱怨。
前些日子單家上門懇求她幫忙牽個紅線,但單遠憐的聲名她多少也有點耳聞,本來因為條件太差而不想接這件生意,但是這單老爺子和單小姑娘纏人纏得緊,後來她被說得煩了,只得敷衍答應。原本打算收了名冊就東諸高閣的,卻不知怎麼拿的,竟然好死不死地給帶到了莫府,更要命的是還被莫少爺選中。
在她才剛剛擔保過自己推薦的絕對是上上之選後,她又怎能去跟莫老夫人說這個姑娘不適當?這不是搬磚塊砸自己的腳嗎?何況莫老夫人和莫少爺的火爆脾氣她可看得一清二楚,她哪有膽子開口要他們再選一次啊?
心頭掙扎了許久,最後終於還是決定毀滅了良心。反正她之前就勸過莫老夫人別這麼輕率了,不破採納,那就怪不得她了。他們莫家母子要負氣是他們的事,完全與她無關啊!可誰知這個單遠憐還真差到這種地步,拋頭露面不說,也不知惹了什麼麻煩,還破人打?這頰上的指即可明顯得咧!她開始擔心要是莫家發現這姑娘家是什麼樣的人時,她這條老命不知能不能得保安穩?
經驗豐富的陳夫人只慌了下,立即恢復鎮定,施展出舌尖蓮花的本事。「這位就是遠憐姑娘啊!真是長相清秀,身材玲瓏。聽說這個布坊全是靠著遠憐姑娘才有這個局面,今日一見,果然人如其言,秀外慧中、得體大方。」騎虎難下,還是先將親事說成了再說,其餘的,到時看著辦啦!
「遠憐,這位陳夫人是替莫少爺來問你提親的,你覺得怎麼樣?」單明生故作冷靜的問句裡有著掩飾不了的欣喜。沒想到陳夫人這麼盡心盡力,雖百般推阻,還是這麼快就幫遠憐找到了對象。
單遠憐不語。進門時陳夫人的反應她已盡收眼底,見多識廣的她早被磨出察言觀色的好本事,即使好聽話說得再多,她也知道陳夫人言不由衷。
「哪一位莫少爺?」單遠憂插嘴發問,去喚人的她沒聽到陳夫人的介紹。
「就是那位殲滅東突厥、被聖上御賜為震遠大將軍的莫少爺啊!」陳夫人睨了她一眼,對她的孤陋寡聞感到不以為然。
單遠憂和單遠憐對望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訝異,只有早已得知消息的單明生笑得更加開心。
將軍?一個位高權重的將軍,怎麼會找上他們這種尋常百姓家?單遠憐濘起了眉,沉凝不語,良久,才緩緩搖頭道:「這麼優秀的對象,還憐高攀不起,還請您代為回絕。」這種好事落在她身上引不起任何喜悅,反而只會讓她往壞的方面想。
怪不得她啊!見多人心的爾虞我詐後,她早已失了懂慣的天真。
「姊!」單遠憂掩嘴驚呼,將軍看士姊姊這件事已讓她反應不過來,而姊姊立刻拒絕的做法更讓她震驚。
「遠憐,你到底在想什麼?」連鮮少發表意見的單明生也忍不住開口。
像她條件這麼差的姑娘能獲得莫少爺的青睞,感激涕零都來不及,怎麼還會予以拒絕?陳夫人張大了眼,心裡開始急了。要是連這麼一件簡單的婚事都談不成,以後還有誰敢托她說媒呀?
「我說遠憐姑娘,你是不是對聘禮有什麼要求?你可以直說無妨的。」高攀不上只是個借口,要落地喊價才是主要目的吧!陳夫人非常篤定。
不料,單遠憐搖搖頭,輕聲說道:「我只是個出身布坊的民女,做不了什麼將軍夫人,您請回吧!」
「你到底要為我們犧牲到什麼地步?我長人了,可以接下布坊這個擔子了,你多為自己想想成不成?」單遠憂氣她把最後的姻緣往外推,忍不住拉住她的袖子怒道。
「是啊、是啊!」口拙的單明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不住點頭附和。
「我只是不想嫁而已。」單遠憐搖頭,不願承認是這個家拖累了她。
陳夫人聽到單遠憂的話後茅塞頓開,她知道問題的癥結出在哪兒了:「遠憐姑娘,能不能聽我說些話?」她清清喉嚨,再次開口。
「請說。」單遠憐點頭,眼裡有著不為所動的打算。
「我是覺得,為了令尊和令妹著想,你應該答應這樁婚事才是。」
「為什麼?」她要是離開家,等於將遠憂的未來毀了,又怎能說是著想?
「你想想著,就算你將布坊經營得有聲有色,也還是在百姓之屬,來向令妹提親的會是哪些人?最多也不過是有錢人家罷啦!可要是你嫁給了將軍,情況就大不相同嘍!王公大臣、書香門第,選擇可多著呢!」陳夫人說得眉飛色舞,用言語編織出一片美景。「至於令尊更不用擔心了,身為將軍的岳父,還怕沒有好日子過嗎?」
單遠憐輕含下唇,沉吟不語。
「而且,恕我說些不中聽的話,雖說年紀越長就越多一分處事的精明,但對於一個姑娘家,這些東西非但用不著,還會成為缺點。遠憐姑娘可也老大不小嘍!」
見她並沒有當場反駁,陳夫人更加緊攻勢。「這樁婚事算是難得一求,要是再嫌棄下去可就沒得挑了。」
「等等!那個莫將軍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陳夫人的說詞過於美好,反倒讓單遠憂起疑。說不定對方是個性格殘暴之人,不然堂堂一個震遠大將軍怎麼會放著那些王族千金不娶,而找上他們這些布衣百姓?
陳夫人掩嘴輕笑。「小姑娘,你不用擔心……」她話才說到一半就被打斷。
「你去回覆那個莫少爺,我答應這樁婚事了。」單遠憐說道,輕描淡寫的口吻裡帶著不容反對的堅決。「不過,我有條件。」
「啊?」陳大人愣了下,隨即笑彎了眼。她的計策奏放了:「什麼條件,你說,莫將軍一定會答應的!」
「我要對方負起照顧家父和舍妹的責任,讓他們過著衣食無缺的生活。」她沉靜道,彷彿談的只是一樁買賣。
她不在乎將和她共度一生的人到底是什麼樣子、什麼個性,她只在乎那個頭銜,即使往後發現夫君並非良人、莫家不如媒人所言美好,只要為了家人,她什麼都可以不顧。最多……就當是心死……單遠憐神情一黯,隨即用若無其事掩下。反正她在商場武裝慣了,即使面對的人是她所厭惡的,她依然能歡顏談笑,之前的日子就是這麼過了,再虛假個一生一世又有何妨?
「當然、當然,明天我就會轉告莫將軍,請他派人來整修貴府,每月還有俸銀,就連傭僕們也少不了的。將軍夫人的娘家怎能虧待呢?」聽到只是這麼一點小要求,陳夫人笑得更加開心了。
聽到她的條件,單遠憂慌了,急忙嚷道:「你還說不是為了我們?別這樣就答應,你甚至不清楚對方是誰!」
「哎喲,小姑娘,莫少爺那偉岸的人品可是沒得比呀!你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你姊姊嫁過去不會受苦的。」怕又節外生枝,得到應允的陳夫人立刻起身告辭。
「等看好日子,我會派人來通知你們。」完成任務的她高興地離開單家。
「遠憐……」一直沒有表達意見的單明生擔慮地著著單遠憐。雖為一家之主,但個性軟弱的他完全沒有決定的氣魄,家中大小事情向來由強勢的單遠憐出面打理。但此等大事,實在決定得過於倉促,他們根本對對方一無所知啊!
「震遠大將軍呢!不為我感到高興嗎?」不等父親吧話說全,單遠憐立刻笑道。「瞧!我有被人指摘的精明幹練,再加上雙十有一的高齡,這樣都還能與將軍配姻緣,要是傳了出去,長安城裡那些諷刺過我的人可都要欣羨死了!」
「姊……」著到姊姊散件輕快的笑容,單遠憂氣得哽咽!氣姊姊,也氣自己的沒用。為了她和爹,姊姊甚至連自己都賣了!
「啊,還有好多事得忙,得趕在出嫁前弄好!就這麼吧,將倉庫裡剩餘的布匹低價賣給布莊,還有一些寄賣的尾款也得清一清……一封父親和妹妹擔憂的表情,單遠憐視而不見,只是一逕地談笑。「不說了,我去倉庫看看還剩多少布。」語畢,她快步走出大廳。
單明生根本沒有發言餘地,只能望著單遠憐離去的背影歎氣。
「爹,恕不勸勸姊姊?」他們根本不知道莫寒是否真知陳夫人所言,其中可信度有幾分?單聽片面之詞,姊姊嫁過去後,真能幸福嗎?
「你姊姊決定的事沒人可以更動得了,我們現在所能做的,只有期盼那個將軍真知陳夫人所說的那麼好了。」單明生歎氣。
是啊,他們只能如此希望……單遠憂真誠地默禱著。
☆ ☆ ☆ 今日是莫府大喜之日,此時雖已夜幕低垂,但莫府的裡裡外外,依然被喧騰的喜氣包圍,舉杯相敬和愉悅的祝賀聲,連圍牆外頭都清晰可聞。
莫家早年以經營鏢局起家,以武藝高強、護鏢安妥在江湖上聞名。十幾年前莫老爺子去世後,就由莫老夫人接手管理鏢局。在八年前,莫群紹說服莫老夫人收起鏢局轉往河運發展,以鏢師護航做為號召,成功奠下了船運行的根基。
多了這層關係,在這場人人關注的婚宴上,更是充滿了來自各方的祝賀人馬:官場同僚、船運行的元老及夥計們、還有生意上往來的顧客們,把莫府烘托得熱鬧非凡。隨著夜漸轉深,莫老夫人已進房歇息,明早還得上工的船運行夥計們也紛紛離去,只有那些年輕的官員們忘了時間的流逝,依然起罔著,拿著酒杯圍攏身著禮服的莫群紹,不肯善罷甘休,直笑嚷著耍鬧洞房鬧至天明。
在眾人輪番敬酒的攻勢下,莫群紹終於不勝酒力,一張俊臉滿是酣紅,醉態可掏,端賴一旁的司敬之撬扶才得以站立。
「我說各位,皇上只准了莫將軍的婚假,身為朝臣的你們明早可都還得上朝啊:現在已近亥時,時候不早嘍!」在喧鬧聲中,司敬之笑盈盈地緩緩開口。
直至司敬之提醒,眾人才意識到夜色已深。
「糟了,都給忘了時間啦!」剎叩問,驚呼聲比起彼落,大伙急忙找尋一些像是因為鬧酒而被扯掉的櫻帶,或者是簇擠中不小心脫落的鞋履等物,隨手抓了就往身上攬,也顧不得在情急之下是否拿錯了別人的東西。
司敬之臉上帶笑的神色未變,手臂不著痕跡地往後一頂,原本軟掛在他肩上的大包袱立刻毫無招架之力地往後倒去,當他聽到壓抑過的悶哼聲自攤成大字型的莫群紹口中溢出時,眼中佈滿了捉弄得逞的笑意。
「莫將軍就由小弟送進洞房,至於各位,請您莫將軍意識不清,無法相送,使路漫長,小心慢走啊!」即使面對整片的兵慌馬亂,司敬之依然好整以暇。用無關緊要的口吻涼掠地問道。
忙亂中,沒人注意到它的舉動,也沒人察覺那聽似禮節周全的歉詞其實包含了濃厚的戲誰,眾人只顧著整裝離去,高聲呼喚自家小廝的聲響和慌忙告辭聲交雜,不絕於耳。不一會兒,原本還槽雜不堪的大廳已空無一人,而莫家大門外頭,正因急欲離去的車輛暴增擠得水洩不通,車伕的呼喝聲和僕役的開道聲隱約傳了進來。
司敬之對這個情況勾起一抹嘲諷的淺笑,坐回椅面,鞋尖往莫群紹的腰間踢去。「喂!老兄,敝人在下我幫你把這些擾人的蚊蠅驅走,已算是仁至義盡,可別冀望我真會把你這個龐然大物給扛回新房啊!」他拿起案上的酒杯輕輟,不以為然地嘖聲道。「要是把我這慘綠少年給壓壞了,你可賠不起。」
原本雙日緊閉、呼吸粗重的莫群紹突然俐落地一躍而起,唇弧微勾,笑意閃爍的眼眸清澈精銳,除了身上還帶著淡淡的酒氣之外,現在的他和方才醋町大醉的模樣完全判若兩人。
「慘綠少年?你還真是大言不慚。」莫群紹奪走他的酒杯,自他身後用手臂扣鎖他的喉間,回敬方才一頂。這該死的傢伙看準他裝醉不能反擊,乘機落井下石!
「真要仁至義盡就把我扛回新房,別光在這裡口頭說說而已。」他哼道。
「輕點、輕點在成婚這大喜日子裡可別犯殺戒啊!」司敬之吐著舌頭輕咳,好不容易才拉開那只如鐵的手臂,不悅地回頭腕他一眼。「早知道就招呼眾人,直接把你抬回新房鬧個通宵還乾脆點。」
莫群紹走判他身旁落坐,朝他舉杯。「敬你。你成親時我會依言炮製。」
「多謝你的以怨報德!」司敬之撇嘴,舉杯一飲而盡,突然伸手攬住莫群紹的肩。「喂,可以告訴我嫂子是何許人也了吧?別再故弄玄虛了。」
前些天莫群紹突然在早朝向聖上提出成親的稟告,別說一班朝臣傻眼,就連他這個好友也當場愣在原地。下朝後任他百般逼問,這死小子就是一臉陰鬱地閉口不談,真讓人不禁懷疑他所耍迎娶的到底是親家還是仇家?直到現在,連喜酒都喝了,他還是不曉得這位老兄娶了哪家閨女?
聞言莫群紹臉上的笑意僵凝,頓了半晌才低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司敬之條地生直身子,睜大了眼。他沒聽錯吧!
莫群紹不語,雙手忱在腦後,仰首著著上頭的梁飾。
一方面是負氣,一方面是毫無興趣,他不曾打探過任何有關對方的事。打探了又如何?終是得迎娶件數的。
看到好友這種沉默的表情,司敬之也瞭解了大概,雙手交握文在領下町視著他,良久,才低歎道:「人家是無辜的,別因為你對姻緣的排斥而害了人家。」
「我不是排斥姻緣,只是還沒有成親的準備而已。」莫群紹苦笑,睨他一眼。
「何況依你認識我的程度,你覺得我會是那種遷怒報復的人嗎?」
「怕被逼上梁山的你會性情大變啊!」司敬之聳肩。
「逼上梁山定必然的,只不過是早晚的問題。既然事已成定局,我就不會逃避責任,定會做個惜妻護家的大丈夫。」這番話用來說服他人,也用來告誡自己。莫群紹站起身,拂過禮服的縐褶。「我該進去了,要來鬧洞房嗎?」
「不了,明天還得上朝。」司敬之笑著搖頭,定定地看著他,突然冒出一句。
「那,不擔心好惡嗎?你根本不認識她。」
沒料到他突出此言,莫群紹怔了下,抬頭迎上的是司敬之難得嚴肅的眼神。認真沈吟了會兒,他才緩緩說道:「有多少人在揭頭蓋之前是深知對方的?我只不過做得徹底點罷了。拜了天地,我所能選擇的只有守護她一生,抑或遺棄她一生。而不管如何,名分已定,我一定會守護我的妻子,讓她安全無虞。這樣的回答滿意嗎?」
「令人崇敬的傳統良好思想。」司敬之含笑的言辭聽不出是褒是貶。「知道你不會故意虐待人家就好了。」他戲謹一笑,搭著莫群紹的肩往外走去,走出了大廳,兩人對望一眼後,無言而別。
望著好友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莫群紹停下了腳步,思索著他方纔的問話。
好惡?能有什麼影響?他的成親不過是在完成一件給予交代的任務,從今而後,生命裡多了個必須守護的家人,就這麼簡單罷了。莫群紹笑笑,邁步往新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