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聲初鳴,天空才剛剛泛白,整個屋子裡仍有種淡淡的昏暗。
溫暖的被褥讓管-兒無由地產生一種眷戀,她挪了個身子,自傭懶中逐漸地甦醒,才剛剛睜開一雙惺忪的大眼,卻立刻觸及衛霽那雙深遂的黑眸。
這個發現讓她的睡意霎時一掃而空,睜大了眼睛,直直地便望向他英俊的臉龐,可是心跳卻因為他的注視而莫名地加快,好似在那一刻的時間,所有的神經都進入了緊備狀態……他這麼看她很久了嗎?
她不自覺地在心裡頭自問;他是什麼時候起床的?又為了什麼這樣看她?為什麼一到了洛陽之後,他就一直用這樣的眼神看她?又究竟是為了什麼,每每觸及他這樣的眼神,她的身體就有股說不上來的燥熱?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自個兒心裡頭的思緒,就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爺,」她撇開自己的視線,不敢直視他投射過來的凝視,隨手握住的被褥,又拉上了自個兒身無半縷的身子。「我……」她支支吾吾,竟不知道開口又該說些什麼來著……衛霽望著她,自己的心裡也是一種形容不出來的情緒,其實他在天空還沒泛白的時候就起來了,只是一看見她可人的睡容之後,他就不曾再合過眼了。
一直不曉得這究竟是什麼情感,可是就這麼看著她,竟然也可以讓他感到一種滿足?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有多少次,他真的就只希望這麼將她緊緊地擁在懷裡,讓她一步也別離開自己的視線,可是,他從不覺得這種行為和感情會扯上關係。可怎麼這一刻,卻又彷彿不足那麼一回事?
莫非,他對她……動了感情?
可是她是一個青樓妓女啊!他堂堂一個郡王爺,又怎麼會看上一名青樓妓女呢?當初會買她回府,不過是因為書房裡缺個磨墨的罷!根本不可能……弄不清自己的想法,衛霽輕蹙起了眉頭……「爺,」見衛霽一直都沒有反應,管-兒這又叫了一聲,裹著被褥的身子不自覺地又退後了半寸,一張白皙的粉臉早已不知在何時變得嫣紅。她為兩人這般赤裸而感到羞赫,遲遲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兒想下床了……」
她的聲音好小好小,就連她都不確定自個兒聽不聽得見,只見眼前的衛霽,二話不說地便翻身自床上站了起來,隨手便拿了一旁的長衫套上。
他生氣了嗎?望著他這麼匆匆起身的樣子,管-兒根本不敢出聲,只覺得他似乎很容易生氣似的!而這會兒他又不說話,是不是她又說錯什麼了……衛霽套好了長衫之後,轉頭便朝床榻上的管-兒落了句:「等會兒天一亮,咱們就散程回長安吧。」說罷,頭也不回地便朝房門外走了出去。
可是……昨日才匆匆到了洛陽,今日又即刻要回長安,那這一趟來到洛陽究竟是為了什麼?她真的完全糊塗了……※※※
自從洛陽回來之後,她又是一連好幾天沒看到他了……管-兒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屋內,不由得輕歎了口氣。
好像是打從洛陽回來之後,他高大俊秀的影像就一直懸在她的腦海裡。她說不上來那到底是什麼滋味,只知他那深遂的凝視,溫柔的愛撫及那夜的溫存,至今仍清晰地印在她的腦海裡,令她心神不屬。
她紅了臉,為了自己滿腦子旖旎的思緒而感到羞郝,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的身體竟開始渴望他的碰觸?她竟開始期待他熱切的擁抱?
是什麼地方出錯了嗎?要不,她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
她歎了口氣,轉頭又望向稍早蔡嬤嬤為她準備的膳食,也不知是怎麼搞的,近些日子以來,竟老是一點食慾也沒有。
只要一看到食物,就不由得一陣嗯心,吃什麼東西都下不了胃。
她起身,抬頭望見窗外一片風和日麗的景色,才想走出房門透透氣,卻沒想到才一跨出房門,卻正巧撞上正從房門外經過約兩個丫鬟。
「砰!」
走在最前頭的阿桃恰巧被-兒撞上,手中的籃子立即滑落至地上,衣服散了滿地。阿桃狠狠地瞪向眼前的管-兒,破口大罵:「你是怎麼看路的啊?開個門也不會先看一下?」
「對不起……」
「說聲對不起就行啦?」也不等地把話說完,阿桃毫不客氣地便朝她的肩頭推去。「這衣裳,可是我花了一整個上午洗的!這你這麼一堆,這一整個早上的工,全都白做了!」
「我……」
「我什麼我?咱們丫鬟做了一整個早上的工,可不像你!整個早上只待在爺的房裡,好吃懶做!」阿桃愈說就愈氣。「咱們可也沒找過你的麻煩啊!但你沒事就盡會替咱們丫頭們找事做!咱們可沒那麼多的力氣,一天做兩份工啊!」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還說不是故意的?」阿桃瞪她的眼神像是要把她吃了似的。「衣裳都撒了滿地,還敢說不是故意……」
「阿桃,」站在一旁的春花忍不住開口。「或許她真的不是……」
「連你也替她說話?」春花的話還沒有說完,阿桃斥吼了一聲,便又隨即將所有的矛頭指向她。「只要看到她,我就一肚子氣!也不知道爺到底買她回來幹什麼!什麼事也不曾做,盡會替咱們姊妹們找麻煩!不就是個青樓妓女?也沒見著她替爺暖床,就盡會在府裡混吃等死!咱們姊妹們可還有主子要侍候著呢!哪還有多餘的時間連你這個妓女一起侍候進去——」
「我……」淚水盈上她的眼眶,不是她不做事,只是蔡嬤嬤樣樣不讓她做。這下子,反真成了阿桃口中寄人籬下的米蟲……「哭什麼哭?」阿桃光是看到她的眼淚就一肚子火。「才說你幾句就給我掉眼淚?這要是讓人看見了,豈不是以為我阿桃在欺侮你?!」
「我沒有……」
「還敢說沒有?」阿桃伸了手,才想好好地再賞她一個巴掌,卻讓不遠前出現的人影而愣住了所有的動作……「……爺。」阿桃原本凶悍的語氣,在看見衛霽之後霎時斂去,只見她收起了方纔的氣焰,不但剛舉高的手部收了回去,就連頭都反射性地低了半寸。
一見到衛霽,管-兒也不敢開口,硬是忍住了淚水,半低著頭,什麼話也不敢說。
衛霽朝她們兩人望了眼,又將所有的視線集中在撒了滿地的衣服上,久久,才聽見他冷冷地道:「這是怎麼回事?」他指的是滿地的衣服。
阿桃立即搶著說話:「阿桃花了一整個早上,好不容易肥衣服都洗乾淨了,可-兒姑娘竟然刁難阿桃,硬是將整籃的衣服給翻了滿地……」說著,阿桃這會兒竟又跟著啜泣了起來,低身便開始拾起撒了滿地的衣服。「阿桃這會兒,只好再重新將這衣服再洗一次……」
「不,」管-兒只感覺有口難言,而一旁的春花根本什麼話都不敢說。可她真不是故意要將阿桃洗好的衣服撞翻的……「我沒有……」
「不要撿了!」衛霽冰冷地命令,只見他將所有的視線凝聚在管-兒美麗的容顏上,好一會兒,才又開口:「既然是她弄的,那衣服就讓她去洗,你就去忙你的吧!」
說著,他又轉向一旁的管-兒,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冷然地朝她望了眼之後,擦身便朝房裡走了進去。
一看見衛霽不加以追究眼前的事,且又對管-兒一臉冷漠的模樣,阿桃的表情就不自覺地盈了一抹得意的神色,她揚了嘴角,自地上站起了身,以不屑的神色再度睨向管-兒。「看到了沒?爺叫你去洗衣服,你還不快去!」一腳又踢了腳邊的衣服。「不就說只是個青樓買回來的妓女嗎?還真以為自己真的有那麼幾兩重呢!春花!」她叫了聲身後的春花。「咱們走。可別在這又耽誤了咱們工作的時間。」說著,故意撞了下-兒的肩頭,揚頭便朝苑外走去。
而一旁的春花,滿是歉意地朝她望了眼之後,這也跟著阿桃的身後追去。阿桃是丫鬟們裡的頭頭,在這種場面裡,她自然什麼事也不敢做……一直等到所有的人都離開了,管-兒的淚水又情不自禁地落下。
望著滿地的衣服,她的心碎了……在衛霽的眼裡,她到底是什麼,她到底是什麼……※※※
管-兒低頭專心地磨著墨。
自從那天的事之後,他們兩個之間就一直充斥著一股莫名的死寂氣氛。事實上可以說是從洛陽回來之後,衛霽就沒有再碰過她了。她這些日子待在郡王府裡面,她就像是個不存在的人一樣,除了蔡嬤嬤每天會為她定時送來膳食之外,其他的事,她全然都不知道。
衛霽的身影不曾再出現在房裡,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件什麼打算,也不叫她搬離他的房間,也不回房休憩,整個人就像消失了蹤影一樣。
而今兒個,突然就要她到書房裡為他磨墨,可是一進到書房,卻又發現展公子的身影,這……-兒儘管不懂眼前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也不敢多間,只管低著自己的頭,專心地為他磨好墨,或許……等墨磨好了,她就可以離開了……「不知道展弟今日造訪有何事?」
「衛兄,」展元熙腕了一旁的管-兒一眼,又將所有的視線轉向桌案後的衛辯,許久,才又開口:「今日展某來,其實有一事相求……」
「說吧。」衛霽沒有抬頭,冷冷地道。
「是這樣的,」展元熙也不多做猶豫,開口便又接道:「展某有一遠房親戚,過幾日要到長安城來,說是沒見過這城裡的青樓妓女,展某只是在想,可否跟衛兄您借借-兒姑娘,陪陪展某的遠房親戚,只需幾日,滿足了好奇之心,必定將-兒姑娘安安全全地送回府……」
可他這麼一說,卻讓兩個人同時都抬了頭,一旁的衛霽悶不吭聲,可站著的管-兒卻愣大了黑眸,遲遲無法相信自個兒的耳朵。
展公子要向衛霽借她去陪客?這……「好。」
管-兒還處於震驚之中,衛霽的一句話,卻又讓她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轉向衛霽誘人的臉龐。
他……他說什麼……他竟然答應借她去陪客?!這……「既然衛兄答應,」展元熙的聲音又在此刻響起。「那展某就先行告退,等過些時日,展某的遠房親戚來了,展某自然會派人過來接-兒姑娘。」
見衛霽緊抵了雙唇,什麼話都不說,展元熙也識相地自椅子上站了起來。「那麼……」他又轉向一旁的管-兒。「-兒姑娘,」他輕喚她的名字。「展某到時候,還要請你多多關照展某的遠房親戚了……」他禮貌性地揖個身。「展某這下就先告辭了。」說罷,轉身便朝書房門外的方向走了出去。
管-兒轉頭望向一旁的衛霄。衛霽只是低了頭,冷然地道:「磨墨吧。」說罷,執起了筆,便又在桌案上的白紙上開始動筆。
但他這個動作,卻讓她的心在瞬間徹底冰寒。淚水盈上了她的眼眶,那種傷心欲絕的感覺,像是要將她整個人都擰碎似的。
原來在他的心裡頭,她真的一文不值,真的只是一個從青樓裡買回來的煙花女?
她到底在期待什麼?她到底還在希冀自個兒能有什麼不同?他竟能這麼輕易地答應將她借讓給別的男人取樂……老天!她握著墨的手忍不住地顫抖,心裡頭的痛,像是要將她整個人完完全全地分解一樣,就算再怎麼努力地試著抑住自己的淚水,細滑的臉上仍是滿頰的熱淚她明白了,她徹徹底底明白了一切。
是她自作多情,是她奢望了。衛霽終究視她為一個買回來的妓女,沒有其他。沒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