颺愛 第一章
    四川龍巖鎮 魏府

    「昀姊?昀姊,你在哪裡?」稚嫩的小女孩叫聲,大聲的響在後園子之中。

    正在樹上翻著從書房中拿出來的書本,魏昀璣聽到了她唯一的妹妹──魏鐲雲在叫她,原本不想回應的,但想到鐲雲在找不到她後淚流滿面的模樣,不覺心軟。

    「雲兒,我在這裡。」昀璣從樹上探頭,叫著在另一邊的小女孩。

    「昀姊,昀姊!你怎麼爬到樹上去!你是魏家大小姐,這事要是傳出去,市井間不知道又要把你說成什麼樣子,快下來啊!」鐲雲大駭,跺腳道。

    魏昀璣是龍巖鎮上最具話題性的人物之一,不僅只於她是鎮上首富魏家的大小姐,更因她豪邁不羈的行為舉止。例如:七歲那年和鎮上小孩打架,十歲時差點跟著江湖賣藝團出走,前年還扮作男子,進百花院大鬧一番……

    魏昀璣知道自己的言行不符閨秀禮儀,但誰在乎呢?就連拿家法制她的魏海富,都只是為了魏府名譽,而非她這個魏家大小姐。

    從有記憶開始,魏昀璣就未感受過爹娘的懷抱;在爹親眼中,她是他人之女,容她不過是為了拉不下面子;而在娘親心中,她是毀了自己幸福的掃把星。

    每夜,她都可聽見娘親臨死前的嘶喊:日光中不圓的珠子,注定要被嫌棄,沒人要的賠錢貨啊……

    魏家的冷漠、外人的嘲笑、爹親的無情,在在都令她無時無刻不想著脫離魏家這個巨大牢籠。

    一直到小妾所生的魏鐲雲的小手頑拗地牽上她,冷凝的心房才吸進一絲溫暖;也只有在魏鐲雲面前,昀璣內心的糾結才會消融。

    但也因為鐲雲的關係,魏海富注意到昀璣已屆婚嫁之年,一年前曾將她許給欲與結盟的江西曹家,原定要在二個月前完婚,卻傳來曹家兒子不但以昀璣天足之由毀婚,還作了首譏笑之詩大為傳誦。

    這消息一傳出,龍巖鎮嘴碎之人硬是讓此事沸揚,每日總會有人守在魏府門口等著看魏家大小姐。魏海富對此事原就覺得臉上無光,加上鎮上流言,更是雪上加霜,氣得他將昀璣以家法伺候,指責她的不檢點害魏家失財丟人,最後更放下話要是昀璣十八歲還找不到夫家,便要與之斷絕父女關係趕出魏家。

    昀璣正為魏海富作此決定而歡喜,想著自己終於可以自由,然而此舉卻讓一向溫馴沒有脾氣的鐲雲生氣了;她當刻立下誓言,要娶魏鐲雲者,必也要接受她的姊姊魏昀璣,否則不嫁!

    平日便對魏鐲雲極盡疼愛的魏海富,對溫馴的鐲雲已沒辦法,對生氣的她更沒轍,只是嫌惡的看著昀璣,算是默認了鐲雲的決定。

    而自那一天起,鐲雲不管做什麼事都一定要拉著昀璣一起。今日昀璣好不容易偷得一點空,跑到樹上享受自己一個人的時間,結果還不到一盞茶的工夫,鐲雲就尋了過來。

    「雲兒,你等一下,我馬上下去。」昀璣說完,把書本輕咬在嘴邊,一邊將鞋子丟下去,準備爬下樹。

    「啊!昀姊,你怎麼可以把鞋子脫掉!你不要把失禮的地方暴露出來,而且光著腳,被下人看到怎麼得了!」鐲雲又生氣又著急的在樹下叨-著。  

    昀璣翻了翻白眼,心裡想著:雲兒,本來可以保密的事,被你這一嚷嚷,都洩底了。手腳並用地,昀璣熟練地爬下樹,爬到一半時,因看到一旁的樹叢抖動而分心,手一滑,失速跌了下去,卻意外被一名突然竄出的男子接住。

    「昀姊!昀姊!你沒事吧?」鐲雲驚見昀璣就要摔落樹下,一聲尖叫才落下,昀璣卻毫髮無傷的被圈在一個男人懷中,她趕緊趨前詢問。

    「雲兒,我沒事,只是嚇了一跳。放我下來。」昀璣冷淡的看著抱著她的男子,一身粗布衣裳,風塵滿面,不是魏家的僕人。而他一雙眼炯炯有神地正凝視著自己。

    「啊!是,是我失禮了,魏小姐。」一聽昀璣說話,男子的臉竟瞬間通紅,慌張卻輕柔地將昀璣放下。一雙眼卻不敢再看昀璣,低著頭,這下又被昀璣那雙雪白足踝給吸引,目不轉睛的盯著,一點也沒意識到自己已逾越禮教。

    一旁的鐲雲心情放鬆之餘,自然把注意力放到那名男子身上,只見他的眼睛直盯著昀姊看。鐲雲心中一怒,哪裡來的魯男子?真夠放肆!一定是聽了外邊的胡言,想趁機輕薄欺負昀姊。原本感激的眼神一轉為氣憤。

    鐲雲上前用力推開那名男子,把自己擋在昀姊和他之間,小嘴一張正待開罵,後邊卻是一陣人聲騷動。

    魏海富剛進魏家大門,便聽到鐲雲的驚叫聲,趕緊從正廳跑了過來,就怕一個來不及,他的寶貝女兒出事。卻沒想到,張氏的女兒竟衣衫不整,聯合不知哪來的野男子欺負他的寶貝鐲雲。

    一把拉過被昀璣捉著手的鐲雲,魏海富反手便是一巴掌打在昀璣臉頰上,因力道過大又毫無預警,昀璣搖晃著身子欲倒,一旁男子見狀,快手上前扶住。

    「你這賤丫頭,看看自己成何體統!存心來敗壞我魏家門風,一天到晚鬧笑話,跟你娘一個樣,魏家虧待你了嗎?竟聯合起外邊的粗野男人欺負鐲雲!今天若不重懲你,難保下次就直接帶野種回來,霸佔我魏家!」

    昀璣推開男子的好意,冷著臉看著魏海富聲色俱厲的指控,一瞬間那瘋狂的眼神竟和小時候看到的娘親重疊在一起。

    「爹,昀姊她……」鐲雲在一旁著急的想替昀璣辯白。從她懂事後一直不明白疼愛她的爹,為什麼對待昀姊就像仇人一樣?同樣都是流有魏家血液,差別到底在哪裡?

    「鐲雲,爹一直太縱容你了,以後你不准跟她在一起!」魏海富打斷鐲雲的求情,以眼神示意要一旁跟來的婢女帶鐲雲回房。

    「爹,我不依!爹……」鐲雲幼小的身子掙脫不開婢女的手勁,擔憂地看著昀姊一邊高腫變形的臉及嘴角的一絲紅血,離她越來越遠。

    一旁的男子不知道自己突然的闖入會替魏小姐惹來這樣大的麻煩,他上前一步,準備開口向魏老爺解釋。「魏老爺,這一切不是──」

    昀璣伸出手制止男子,冷笑的臉此時看來帶著妖異的美。「老頭,你是越活越回去了,難得你還會想到,我那死了幾百年之久的親娘啊。」

    魏海富聽了,怒上心頭,手一揚,又重又辣的一掌,卻未如預期的打在昀璣臉上,而是一旁的男子閃到她面前代為承受。

    昀璣瞪著眼前寬厚的背,雖然感激,但此時卻不能好好的說聲謝;昀璣伸出手輕碰一下男子背部,隨即冷聲斥道,並用力推開男子。「走開,多事!」

    男子一臉不解且驚訝地看著昀璣無表情的臉,而魏海富趁機要家僕制住男子和捉住昀璣。

    「好,真感人!你這賤丫頭,竟也有人肯為你做這種事。來人!等會兒押這男子下去,擅闖魏府加上擾亂門風,我要他付出代價。家法拿來!這次我不抽你個皮開肉綻,傳出去笑話我魏府不會教女兒!」

    「老頭,你也知道市井笑話魏府?那就放了無辜的人,免得外邊說魏家老頭子是個殘暴之人。」昀璣猶是冷臉說著譏刺話語,直挺挺的身子未因魏海富又一記耳光而動搖,握著拳頭強忍痛楚,昀璣繼續著剛才的話。

    「嘖!這樣子的偽善之家,真有人敢來提親嗎?」

    魏海富拿著家僕取來的家法,毫不留情的打向昀璣,那發狂的手勁,一旁看的人都忍不住心裡害怕,可昀璣竟一聲不吭,硬直著身體承受。

    「喂!喂!住手,住手!不是她的錯!打我啊!有種打我,不要打弱女子……啊!」男子激動地看著這一幕,不捨與懊悔襲上,只希望魏小姐身上的痛可以由他來承受。就在快要掙脫制住他的人時,另一個家僕一個重拳打在他肚上,令他痛得暫停思考。

    魏海富打得眼紅,青筋浮現。硬直的身軀上一條條血痕,似乎正嘲笑著他,逼使他下一記更用力。

    「老爺老爺!不好了,二小姐上吊了,老爺!」鐲雲的奶娘在一旁叫得急切。好不容易這話才鑽進魏海富紊亂的腦子,手中家法一拋,此刻什麼事都不重要了,只有鐲雲,他的寶貝女兒的事是第一要務。

    「怎麼發生的?!好好的為什麼上吊?!請大夫沒?來人!把她關在房裡,沒我吩咐,誰也不許接近!」吩咐完便快步走向鐲雲的繡閣,再不理會已經昏厥的昀璣和擔心的男子。

    而等昀璣恢復意識時,已過了第六天了。因傷口未即時處理,以致發炎、發高燒,鐲雲在一旁擔心地照料,一見昀璣清醒,除了眼淚撲簌簌直掉外,也跟她報告那一天之後發生的事。

    鐲雲以苦肉計將魏海富心思騙離昀璣,然後告知實情。當然,其中鐲雲因氣憤男子的不規矩而導致這一連串事件,請求懲處他一事對昀璣隱瞞。只說男子已被送走,隨即自己便到房間照顧她。鐲雲哭著威脅魏海富,昀璣若醒不過來,她也要跟著去,嚇得魏海富不得不請來最好的大夫為她診治。

    聽到最後,昀璣一方面因身體虛弱撐不久,一方面也知道該名男子脫困而放鬆心情,就在鐲雲聲音中睡去。

    六年後

    暗黑的寂靜之中,傳來幾聲突兀的狗吠聲;而在更遠處,幾記悶雷和閃電劃開闃暗的天幕。

    四川龍巖鎮上的首富,魏家大宅,除了亮著星點般的光芒之外,仍如往常般沉在黑暗之中。

    魏家小姐的繡樓此時飄進了幾許微風,惹得房中輕柔的絲帳隨其擺動。由床帳的縫隙看去,床上魏昀璣細緻的臉蛋上淌著幾滴晶瑩的淚珠。

    「不,不要,不要留下我一個人,鐲雲不要走!」

    昀璣從床上驚醒坐起,淚止不住的從眼中流出。昀璣伸手用力抹去淚痕,卻仍是擋不住從心底流瀉出的哀痛。

    吸了吸鼻子,掀被起身,赤腳走到窗邊,穿著單衣的身子經風輕拂,像花朵般的微顫;此時臉上的淚痕已隨風而逝,此時天卻落下細細的雨絲。

    昀璣看著窗外,晃動的燈火因濛濛細雨而散著朦朧暖意,聽到更夫正打三更的梆子聲,才幽幽歎了一口氣,關上窗走到床邊附近的搖籃旁。

    看著籃中的嬰兒,極其憐愛的伸手輕撫他的臉蛋。想到剛才的夢境中,鐲雲還是一樣漂亮的裝扮,蓮步輕移地來到她面前,抬頭對她笑了笑之後,身子迅速向後退,任憑她叫,她喊,她追,鐲雲的身影仍是愈來愈遠……

    嬰兒的小手伸出了被外,驚動了沉思的昀璣,將他的手放進被中安置好;她走到床邊,正準備躺下休息時,突然聽到人聲吵雜,還有人叫:「失火了!失火了!」

    昀璣披上外衣,打開房門一看,魏府火星處處,尤其魏海富所居的「金軒」正被祝融無情地掠奪。

    「強盜搶劫啊!快逃!快逃!」

    「救火!救火!快救火!」

    「啊!不好了,老爺被殺了!」

    昀璣聽著隨風飄來的聲音,心頭大驚,雙手緊握著欄杆,一臉驚愕。過了須臾,迅速地衝進房,穿好衣裳將頭髮簡單紮成一束,將自己和鐲雲值錢的首飾胡亂塞進包袱,連同被子一同抱起嬰兒。此時人聲已愈來愈近了。

    「小姐,小姐!快逃啊!」隨著急促的腳步聲,叫聲益顯急促。

    「雪兒,是你嗎?」昀璣看著門外的婢女問到。

    「是雪兒,小姐別說了,快走吧!強盜就快到了,雪兒幫你收拾東西吧。」慌張地看向四周,雪兒疾步走向梳妝台。

    「不用了,我都收拾好了,雪兒走吧。」昀璣叫住婢女,抱著嬰兒率先往門口奔去。

    主僕二人連忙下樓,昀璣回頭望了望承載自己和鐲雲諸多回憶的繡樓,又看一眼魏海富所建造起來的牢籠漸漸被祝融吞噬後,便毅然地從偏門走出魏府。

    「小姐,包袱讓雪兒來拿吧。」

    昀璣將包袱遞給雪兒,關心地看了看嬰兒有沒有醒。

    二人身後的魏府被熊熊火光包圍住,旁邊的小戶百姓都偷偷摸摸地在自己家門前看著這場大火,看這把火燒掉一切,也防這把火延燒到自個兒家,以致沒人注意到有人從魏家逃了出來。

    之後,龍巖鎮上首富遭劫、全家覆沒,又是小市民茶餘飯後的聊天話題,而其中最令人欷-扼歎的,當屬那位薄命紅顏了。

    主僕二人走到離魏宅最遠的一端,在那找到一間沒人居住的破屋稍作休息。昀璣抱著嬰兒坐下時,雪兒卻不住地往門外退,兩手緊捉著包袱。

    「對不起了,小姐,雪兒家中還有小弟、小妹要養,雪兒不陪你了。」說完轉身沒入曙光乍現的天色之中。

    「雪兒!」昀璣懊惱地對著空無一物的門外叫,「只剩我和你了,小東西。」昀璣低頭看著已醒來、卻不哭不鬧的小嬰兒,喃喃道。

    屋外淅瀝雨勢轉小,空氣中隱約可聞到灰燼味,魏昀璣抱著嬰兒起身,正欲跨門而出,嘈嘈雜-聲浪撲了過來。

    「老大,這裡竟有一位落單的姑娘,」迎面而來的是剛從魏家大宅打劫出來的            「喲!還長得白白嫩嫩的。沒找著魏家小姐,也算撿到個寶;只可惜不是黃花大閨女,不然可就更對我的味了。」騎在馬上虎背熊腰的土匪頭子一雙賊眼不懷好意地在昀璣身上打轉。

    「阿金,她手上那個小的就交給你了,大的我要帶回去好好享用。喂,小妞!伺候得我舒服,本大王的押寨夫人寶座就給了你。哈哈哈!」一幫土匪笑聲大起,笑聲中夾雜著淫穢字眼。

    昀璣雙眼泛著怒氣,直視著強盜頭子,「滾開!」

    一聲嬌斥在笑聲中被隱沒,昀璣氣惱著閃躲阿金伸過來要抱走嬰兒的手。說時遲,那時快,眾土匪只覺眼前一花,阿金直挺挺的身子往一旁倒下,而佳人已消失無蹤。更令人心驚的是,頭兒的一頭黑髮已被削去一半。

    土匪頭子不僅脖子一涼,心裡更是冷得直抖,只差一點自己的小命便去見閻王了。是誰有這樣大的本事?

    硬是穩住自己的驚駭,匪頭下馬趨前看阿金的屍體,一臉的淫笑還凍在嘴邊,此時沒了生氣,更加深一絲詭譎。只見他的咽喉處有一紙黑色紙片。瞧見這,匪頭感到自己身上的衣裳全濡濕了。

    「走!快離開這兒!」驚魂不定的匪頭下達命令後,自己也迅速上了馬,其餘手下見頭兒如此,抬了阿金的屍體趕緊跟上回山寨。

    直到出了城門半天後,一隊人馬回了寨中,才有人大著膽子問甫一回來便急急灌酒的頭兒。

    「頭兒,我們要如何替阿金報仇?」

    「報你的大頭鬼!」匪頭低吼一聲,「你可知對頭是誰啊?我們的命可都是撿到的啊!」

    「咦?頭兒,您說命是撿到的是什麼意思?」

    「武林之中,有一殺手叫『-閻王』聽過沒?」匪頭話一落下,屬下之中有大半嗡嗡聲響起,「『-閻王』什麼來頭、武功師承何處、還有長什麼樣全是個謎。『-閻王』殺人不眨眼,傳言連自己的父親都是他親手解決的;而他的武器,就只有一張三寸長一寸寬的黑色索命符。」

    一眾下屬不約而同望向擺放一旁的屍體;此時阿金臉上那抹笑,就像是「-閻王」的冷笑,大夥兒又不約而同打起了冷顫。

    「那……那頭兒,您的意思是……是姑娘就……是『-閻王』?」一名比較膽大的下屬結巴地問。

    匪頭沒有回答,只是臉色惶然,再灌下一口烈酒。

    ΩΩΩΩΩ

    五年後 河南南陽城外

    「盼譽,教你背的詩背好沒?」昀璣暫停手上的針線活,抬頭看著坐在對面的小男孩。

    「背好了,娘。」小男孩收回一雙看向窗外藍天的眼睛,手拿起毛筆欲寫時,又抬頭問道:

    「娘,為什麼叫我背詩?我們去溪邊釣魚好嗎?」

    「等你背完詩再去。你會背詩了以後,知道以前的文人如何寫詩,再來就換你自己作詩了。而且背詩只是起頭,等你再大些,娘還會教你讀四書五經。」

    昀璣說著的同時,手上亦不停的活動,話落下,一件衣服也正好收線。

    「我已經背好了。娘,我們去釣魚了啦!不然適叔來的話,我又不能去了。」盼譽見昀璣已經縫好了衣服,趕緊跳到她身旁撒嬌。

    昀璣捏捏盼譽的鼻子,笑道:「拿你沒辦法,走吧!」

    「嘩!好棒!娘,那我們今晚就有魚吃嘍!」盼譽高興地在她身旁跳上跳下。

    昀璣雖然嘴角露著笑,但內心之中卻想到這幾日飯桌上只有醃蘿蔔和一兩樣野菜,對於小孩子來說實在寒酸了些。看到盼譽瘦小的身材,昀璣打算著要多接幾件衣服、巾帕啊,回來補補繡繡,好給盼譽加菜。

    「娘,娘!在想什麼?快走嘛!」

    「沒事。等等!我把帽子戴上。你剛說什麼?」昀璣牽著盼譽的手,走出他們棲身的小屋。

    「我說上次娘釣的魚比我釣的大,這次我要釣一條比上次娘釣的更大只,然後,娘啊!如果釣到,能不能一天不背詩?」

    「嗯,我想想。」看到盼譽泛著懇求的小臉,那麼天真可愛,昀璣的心早已投降了,但她卻故意慢慢思量。

    「好吧!但是,如果你釣的魚不夠大只,詩可要多背兩首喔。」

    「是,娘最好了,快!快!」母子二人一路說笑的往溪邊走去。

    小花搖曳著五彩身影,微風夾著澹香,停駐在每一樣東西上,天空無止境的藍,啊!真是一個好天氣。

    ΩΩΩΩΩ

    魏昀璣替夢中露笑的兒子蓋了被,便放下一旁待補的衣服出了屋外。

    新月之夜,遠處幽緲燈火引人發思往之情。

    五年前經恩人適容救助,母子才能在此安居;雖是生活不如以往舒適,但現在的生活卻比過去更讓人珍惜。

    低沉的簫聲飄進昀璣的思緒,打斷了她的回憶。不知坐了多久,昀璣轉動因保持同一個姿勢太久而僵硬的脖子,看向那吹簫之人。

    黑幽的樹林之中,一雙瑩亮雙瞳善意地與她對視,熟悉的旋律曲調,讓昀璣放寬心地靜坐傾聽。

    簫聲漸漸緩收,在聲音還迴盪在耳邊時,持簫的爾雅男子已站在昀璣身旁,柔和低沉的聲音含著一股擔憂:「你哭了。」

    昀璣聽聞,伸手一觸濕漉的臉頰,才知道自己流淚。「欸!適公子,你來了。」沒有特意去擦拭,只是露出真誠的笑容,歡迎這位久未見面的朋友。

    適容衣袖下的手指,蠢動著想拂去那絕美容顏上的哀傷,卻不敢逾越。「事情辦完了,想見你們。」

    昀璣笑容不改,邀適容進屋裡。

    「小傢伙睡得真熟。」適容看著暈黃燈光下盼譽的小臉,一陣平靜滑過心頭,讓自己已然無溫情的心染上一絲暖意。

    接過昀璣倒的茶水,適容的視線轉移,放在一旁的衣服堆上。「會傷眼睛的。」淡漠的聲音中有著昀璣習慣的關懷。

    「為了盼譽,值得的。」輕柔的回答中透露著昀璣的堅決。

    掙扎著想要表白的心,適容很想說:把一切交給我,我會照顧你們母子一輩子。但,自己有資格嗎?兩人之間已習慣的靜默延續,一杯茶喝完,適容站起身。「天晚了,你早點休息,我明天再過來。」

    昀璣起身送著沒入黑暗的適容,在心底默默感謝著。這五年來,適容以禮相待,盡力幫助自己至今。大恩無法言謝,只求有朝一日自己能還得了這份恩情。

    ΩΩΩΩΩ

    昀璣向正在練功的一大一小身影揮了揮手,抱著滿盆的衣服往溪邊走。一早開門,適容便已帶著笑意坐在屋前的大石上,還帶來一些食糧。雖婉拒,卻被他用「自己孑然一身,把盼譽和她當家人一般照顧」的理由說服了。

    家人?乍聽這兩字,真是令她一愣。從小到大,她能承認的就只有鐲雲一個,現在也只有盼譽算是她的家人,而適容竟說要當她和盼譽的家人。

    真嚴格說起來,適容照顧他們母子可謂盡心盡力,尤其對盼譽,更是毫不保留地要將自己所學全部傳授,也許自己和盼譽內心也早把他當家人一般了吧?

    唔,這樣的話,何不讓盼譽叫他一聲義父?這樣一來,應該更像家人了吧。昀璣念頭一定,決定等會回去後找個時間跟適容提提。

    昀璣頂著艷陽,專注地搓洗敲打,不一會兒,已感到汗水淋漓,雖然戴著帷帽稍有遮擋之效,但汗水不斷地從額頭流下,頭髮、衣服-黏著肌膚。

    受不了一身熱意的昀璣,解下帷帽扇了扇,又彎身掬起溪水潑潑臉頰。「今天的太陽真烈啊。」昀璣低喃,又戴上帷帽,準備趕緊洗完,回小屋躲避酷熱。

    才一彎身,昀璣眼前忽然一黑,身子晃了一晃,連忙坐正,原本拿在手上的衣服一鬆,隨流水漂走,昀璣馬上下水要撿,卻已慢了一步。

    不放棄的,她撩起裙子,涉入溪中追著衣服,卻總是慢了一步;最後,只能眼睜睜看著衣服愈漂愈遠。

    「才新縫的,盼譽才穿過一次呢。」昀璣不捨地低喃。

    一臉沮喪懊惱,昀璣轉身邊踢水出氣,邊回洗衣處。心中盤算著,得再多做幾件衣服,才有錢買布料,替盼譽縫件新的。

    離岸邊尚有幾步遠時,身後傳來一陣馬涉水的聲音。昀璣未多在意。這山林野地偶爾會有人騎馬經過她已經習慣了。將身子往岸邊移動,盡量的不要擋到路。

    馬蹄聲在身後停下時,昀璣的眉頭緊皺、身子繃直,處於警戒狀態;這裡離屋子不遠,只要她一叫,適容可以馬上趕來。

    「這位大娘,請留步。」渾厚、帶著威嚴的男聲隨著他踏在溪水上的腳步聲傳來。

    昀璣轉身看去,一名身材比適容高大健壯的男子背著光站在馬旁,看不清臉容,但一股強者的氣息不自覺地令她想逃。

    鷹翊首先注意到是,她撩起裙子後露出的雪白小腿,勻稱細緻得令他心一動,幾乎就要脫口讚一聲「好美」,幸而他及時看到她的手緊捏著裙擺,讓他瞬間恢復理智。

    慚愧!鷹翊內心暗道一聲,雖怪罪自己定力不夠,但也著惱於眼前的女子,竟在野外裸露自己的雙腿。

    昀璣不耐,等著眼前男子開口,卻只感到他的視線盯著自己的腳,暑意加上男子的盯視,令昀璣頓覺不快,雙手不自覺地抓緊裙布,雙眼隔著紗巾怒瞪他,原本的畏懼已被拋諸腦後。

    鷹翊並不遲鈍,眼前女子由原來的不安轉變為怒氣,一身粗布素服,帶著帷帽的她,高度不及自己肩頭,卻敢如此無懼地瞪視自己,令他感到驚奇,也佩服她的膽量。

    「大娘,這件小孩的衣服可是你掉的?」鷹翊將手中的衣服舉到女子面前。「適才我讓馬匹在下游喝水時拾獲,便順著溪水尋了過來。」

    昀璣一見,自是欣喜不已,點頭作勢伸手要拿,嘴一開便要道謝,卻沒想到男子的手收了回去。

    「大娘,這話由我口中說出來也許不恰當,但我還是不得不說。大娘,這裡雖是荒郊野外,不過隨意袒露肌膚,卻也頗失禮教,你自個兒該注意點。」

    聽見這教訓人的口氣,昀璣只能死瞪住眼前的男子。他在說什麼?驚愕讓她呆了一會,才發現自己握緊著拳頭,把手都捏痛了。嘴一張便想開口反駁,可念頭一轉,自己這一生可能只見他這麼一次,忍忍就過去了。看著盼譽的衣服在眼前,一句「謝謝」無論如何就是說不出口。

    昀璣餘氣未消,伸手奪了衣服就走,不想再和這個男子相對。

    看著她如此無禮的舉動,鷹翊內心也是一陣不快,原本想叫住她,又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卻拘泥於這種小事有失氣度,只好眼睜睜看著昀璣轉身就走。

    但他想不到的是,一陣清風掃除了他對她的不滿。雖然紗巾只是一瞬間的翻開,但之下的清麗絕顏卻令他心一悸!鷹翊震懾於這突來的心動,無法上馬離去,只希望能再一次看見那張臉,確認這份情感的真實。

    昀璣覺得自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背後那兩道目光,令她想也不想便抱了整盆衣服就走。不敢回頭看,因為那目光緊追著自己。腳步愈走愈快,幾乎想用跑的時候,前方出現了適容。

    鷹翊的視線隨著那身影移動,當其中多了一抹男人身影時,像是乍然被澆了盆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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