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裡.板甲上一抹斜靠躺椅的身影,掠住了帝煞冰冷的星眸。
帝煞摒住氣息,擰眉走近。「為什麼在這裡?」冰冰冷冷的嗓音,打破靜寂的暗夜。打了一個哆唆,勉強穩住差點滾落的身子,唐凌-慌張地看向來人。「原來是你!嚇了我一跳。」
看著那忙著重擲緊被單,又組成一團的人兒,不時還投來責怪的眼光,帝煞不自覺地斂起了眉峰。「冷的話就滾回房間去。」
「不冷!」唐凌-道。
「不冷?」他輕佻眉。「不冷還裹得像團球。信不信我可以在最短時間內把你丟回房間。」他邪睨著唐凌-,半帶威脅。
「你一向這麼霸道嗎?」
「是又如何?」
「那表示你欠開導,大男人。」他講話非得要這麼拽不可嗎?
「彼此彼此,大女人。」他輕鬆頂回。「沒人教你女人應該溫馴些嗎?」
「溫馴?我又不是小貓小狗。如果你喜歡的是這類型的女人,以你的財力唾手可得,要不然,我也可以幫你介紹幾個。」
如果錢財能買到「心」,那他願傾盡所有換她一顆真心。
然而,他的世界卻是如此的黑暗陰冷,他不忍!不忍為了一己之私,污了她單純的世界。天秤的兩端,是理智與私心,是痛,更是愛。
「不過別怪我事先沒提醒你喔,能符合閣下'溫馴'條件的女人,沒有一個條件比得上我,到時介紹給你,可別又嫌東嫌西。」
凝視著那笑開的水眸,照照地閃耀著自信,帝煞有一瞬間怔愣了。隨即,他又克制地別開臉。
「你在自我推銷?」
「我似乎還未走到這麼淒慘的田地。」
「我該稱讚你很有自信嗎?」
「有無自信是其次,女人最應該知道的是-她想要與不想要什麼。至於閣下的稱讚,倒可省下,反正我又不符合你的條件。」唐凌-笑著,眼中閃著一絲狡黠。「不是嗎,帝煞?」
這女人似乎在證實什麼事情似的,不然怎麼老覺得她話中有話。還是……他自己多心了?
「拒絕回答。」他轉過身去。
唐凌-眼珠子一轉,笑得更神秘了。「哦!原來我們堂堂的赤烈盟盟主,這麼小氣呀?」
「隨你講。」
「真的隨我講?太好了.我就等你這句話。」
只顧著呵呵奸笑,一陣大浪襲來,船身猛烈地晃動,眼見她就要被甩離躺椅,然而一隻壯臂適時揪回她。
唐凌-猛地抬頭,迎上一對褪了寒冰的黑眸,眸中有柔情,有壓抑,強烈地交織著複雜的情感。
「謝謝。」唐凌-衝著他盈盈一笑。而男人卻文風不動。「我說'謝謝'!」可惡!竟還摟著她不放。
帝煞手臂一縮,反而將她摟得更緊。
「你冷了?冷的話早說嘛,我不是個連棉被也不願和人分享的小氣鬼。」唐凌-低頭看向被自己裹成一團的棉被。
「就當我冷。」他淡然帶過。
夜風再如何冷冽,也比不上心底的冰窩。他是冷,幾乎冷了一輩子。唯獨八年前.她走入他夢裡,他才感受到何謂溫暖。但那只是夢,夢醒了,他依然獨嚼冰冷。
「是身體冷?還是心冷?」是後者吧!
「女人太聰明不好。」
「不好的範圍包括洞悉救命恩人的心思?」
帝煞斂起眉。不知為何,在他的內心深處,十分不喜歡唐凌-只當他是個「救命恩人」。
「我說過,救你是因為赤烈盟欠你。你不必把我視為救命恩人來施捨你的關心。」
生氣了?唐凌-慧黠的黑眸一轉,隨即會心地揚起唇角。「那你認為,我該把你當作什麼人來看待才恰當?」在帝煞的內心深處,可有另一層渴求?
頓了一會兒,帝煞才緩緩地側頭看著她,狂傲地回答:「愛人如何?」
「哦?」唐凌-挑了挑柳眉,努力抑下想喊「賓果」及大笑的衝動。「你憑什麼讓我可以愛上你?」
「因為我是帝煞!」
好狂傲的男人!唐凌-再次探問。「想要我當你的愛人,總有原因吧!」
因為八年前,你的一眸一笑,溫暖了我的心。帝煞在心底暗自低語。
那個仲夏的午後,偶然相遇,改變了他的一生,但他卻無法對她這樣說明……
「因為你長得美。」他用了最俗氣的理由。
唐凌-原本充滿期待的小臉瞬間垮了下來。真、…真俗!她想要的可不是一句讚美詞。
「除此之外呢?」她不信她看得上眼的男人會如此俗氣。
帝煞真的不願讓自己的人格再低劣下去。但他能對她說他想得到她的原因嗎,不!不可能!即使說穿了,換來的也僅只是唐凌-的不置信罷了,畢竟,那僅是一瞬間的凝眸,他如何對唐凌-解釋那短暫的凝眸卻讓他愛上了她呢?
「沒有了。」他斂起原本狂傲的神情,恢復一貫的冷淡。
「就這樣?」
「就這樣。」
「你十分確定沒有其他原因?」唐凌-刻意提高了聲音。
「你的問題更多。」再不打斷她,他怕自己會被這個窮追猛問的女人套出隱藏在內心深處的話。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愛人'這問題事關重大,而我對你的回答仍有疑慮,豈能裝懂,當然要問個明白。」
「看來你缺乏'沉默是金'的美德。」
「'於豈好辯哉,於不得已也',盂老夫子教我不該沉默的時候就別沉默。」想迴避問題?反正以後她多得是耐性和他磨,不急於一時。
「'君於欲訥於三日而敏於行'。你這輩子恐怕是當不成君子了。」
「嘿,我可沒說我要當君子喔!」
「不當君子打算當小人?」他發覺唐凌-的表情十分豐富,豐富得教他移不開視線。
「管他君子或小人,我只想當我自己。」黑亮的眸正閃著自信的光彩。「而現在的我,正坐在豪華的船艦上,頭上頂著星斗,旁邊還有人……喂,'談心',不是很美好嗎?」
最重要的是——她尋回了曾經莫名遺落的情感,唐凌-在心底暗自附註。
不知為何,看著唐凌-滿足的笑容,帝煞一顆心,竟連帶著溫暖起來。若有似無的笑,在他慣冷唇角漾開。
「你笑了。」唐凌-感動地盯著帝煞。
雖然嘴角仍帶著滄桑,仍然冷冷淡淡,但他終於笑了。
「我能笑的機會不多。」他坦言不諱。
「沒關係,你可以放心的在我面前笑。反正我一介弱女子,也威脅不了你。」講完還很夠義氣地拍了拍帝煞寬厚的肩。
威脅?她不明白,她才是一直脅迫著他理智與私心交戰的罪魁禍首。他究竟該如何待她呢?爭鬥廝殺他不怕,但是面對她,他卻連如何啟齒示愛都不敢。
「有一顆流星飛過去。」
帝煞寵溺地笑,抬頭看了眼滿天的星斗。「許願?」
「沒有。我沒什麼奢求,生活這樣子已經很令人滿足了。」何況方纔那冰人差點就開口示愛了,此刻她已覺得十分滿足。
「那麼在特拉維許願池畔擲出錢幣的白紗女郎,莫非是我眼花?」
展動的黑眸,隱隱地閃動了一下,唐凌-狡猾地巧笑著。「赤烈盟的盟主果然好眼力,連數日前一個打照面不過數秒的人都能記得,佩服呀!不知數年前曾經遇見的陌生人,至今你還能記得嗎?」
她在證實什麼嗎?不,不可能,她怎可能有記憶?
「我沒那本事。」
「是嗎?」唐凌-輕佻了一下秀眉。「也對,如果沒什麼特別意義,大可不必花數年的時間去惦記一個陌生人嘛。」
「你惦記過人?」帝煞發覺自己的心竟不安了起來。
「喂。有些人以回憶度日一瞬間的凝眸,便可惦念一輩子,我可能是這類人。」她回眸,給了他一記飄渺的笑容。
正如他的母親,以曾經有過的美麗回憶來支撐餘生,無怨無悔。唐凌-是這類人,他母親更是,而她也會如同他母親一般,無法適應這個黑暗的世界嗎?
他多麼想留下她,留她在身邊,好好地愛她、疼她。他從未如此強烈地去渴望過任何事,唯獨面對唐凌-,他的私心與理智總是在掙扎。私心上想一輩子擁有她,但理智卻又時時刻刻提醒著他,深怕他黑暗的世界將使唐凌-重蹈他母親當年的覆轍。
該抉擇了嗎?再讓她待在這裡,他真的怕自己再也割捨不下她!該是送走她的時候了嗎?為了不讓她捲入這黑暗的世界中,他真的該徹底斬斷這一段八年來的牽繫嗎?
「你呢?帝煞,你也是這一類的人嗎?」望著他再度擰緊的眉頭,唐凌-感到一股無來由的心痛。
眷戀地凝視起她流露著招心的水眸,帝煞久久移不開褪下冰冷的黑眸。
一顆流星劃破天際,夜空瞬間大放異采,而那句語重心長的「我是」,則淹沒在火流星燃燒的爆裂聲中。
輕柔的海風拂掠而過,吹散了髮絲,也吹亂了停留在碼頭上一群人的心。
「小-,回台灣的路上要小心。」孤辰哭喪著俊臉。
「回台灣可別忘了我們。」飛廉亦垮著俊容。
「小-,等我雜事忙完,我馬上接你到赤烈盟總部玩久一點。」
「小-,一有機會,我就去台灣找你,別忘了幫我物色漂亮的妹妹喔!」
十八相送也不過如此!寡宿好笑地揚著好看的薄唇。
誰會相信這兩個婆婆媽媽的男人,正是赤烈盟鼎鼎大名的歐洲執掌者孤辰,以及美洲執掌者飛廉?那些被他倆摧殘過的敵人,此刻恐怕正在地獄裡看得吐血。
「老大,你真的那麼鐵石心腸?」搞不懂老大為何堅持立刻送走唐凌-孤辰哭喪地問。
「老大,讓——多留幾天吧?!」飛廉亦出聲求道。
遠遠佇立的帝煞,只是冷僵著臉,不發一語,緊抿的唇,昭告著他的堅持。
「孤辰、飛廉,沒關係。有機會我會去拜訪你們,不急在這一時。而且,我的傷也快痊癒,是該回去工作了。」唐凌-努力地安慰吸著嘴的兩人。
其實她心底最牽掛的,便是那冷冰冰的男子。她當其他三人如兄長,唯獨對帝煞的感覺是特殊的。他像風,吹縐了她的心湖,在她還來不及撫平之際,風卻要遠離了。
「時間差不多了。」寡宿仍然是一臉平靜,離別傷感似未干擾他半分。
「我該走了,謝謝大家的照顧。」走進豪華車內,唐凌-回眸望了一眼帝煞。
以紅黑相間的耀眼船艦為背景,帝煞的冷然似要冰凍萬物般。
「——,忙完我就去找你。」
「小-,別忘了我喔!如果這只色狼敢去騷擾你,我一定馬上趕去保護你。」
如果不是巡邏任務未完,這兩人恐怕會爭先恐後地陪唐凌-回台灣了!寡宿歎息地搖搖頭。
「好了——」拉開也想一頭鑽進車內的孤辰和飛廉,寡宿顯得很無奈。「到機場需要一段時間,飛機是不等人的。」主角未上場,他們兩個湊熱鬧未免湊得太起勁了。
正想關上車門,一隻突伸而來的胳臂成功地阻止了唐凌-的動作。她抬起頭,以為又是逗人的孤辰及飛廉,不料盛滿笑意的水眸卻迎上帝煞深邃的瞳眸。
「再見,我的救命恩人。」唐凌-好看的紅唇微微一笑。
而強抑不捨的帝煞卻突然低首,瞬間掠住她嬌艷欲滴的紅嬌唇。冰與熱的交會,僅在數秒之間,而後,隨即鬆開。
這男人……可是在吻她?!唐凌-錯愕不解地瞪著帝煞。
「這算是赤烈盟的道別禮嗎?」她的俏臉通紅。
「就當是。」帝煞努力使自己面無表情,不流露出任何眷戀。
「原來如此。」唐凌-「哦」了好長一聲,壓抑著逐漸升高的怒氣。
一聲不響地就奪走了她的初吻,竟敢還像個沒事人一般!她暗自在心底低咒。
「既然是赤烈盟的習慣,看來我也必須和其他人一一行'道別禮'。」唐凌-扯了個甜美的笑容,步出車與帝煞相視。
「你敢!」大手迅速拉回正要走向其他人的身子,帝煞寒眸中滿是盛怒。
「為何不敢?」她假裝無辜地眨著大眼。「是你自己說這是赤烈盟的'道別禮',我叨擾大家那麼久,臨走前可不能不懂禮貌呀!」說完,還甜甜一笑。
這種甜笑不僅令人感受不到一絲溫暖,甚至還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帝煞知道,此刻的唐凌-盛滿怒氣,但她偏偏就能笑得如此高竿,讓他頓時感到手足無措。
「大家對我這麼好,我可要用力且大聲的'啵,一下他們。」掙脫控制,她笑瞇瞇地走向一旁的孤辰、飛廉及寡宿。
怎奈走到一半,又被一隻鐵臂給擒了回來。
「我不准。」帝煞發覺自己竟被她逗弄得一身醋意。
他明明已下決心要送走她,但為何她的一點小舉動,仍舊不斷地考驗著他的自制力?
「准不準是你家的事。」唐凌-的語氣仍是一派的輕鬆自若,但眸子裡卻隱含著怒火。「反正你不在乎我,那我做什麼事你自然管不著。」
他在乎!她是這世上他最在乎的女人!但他無法對她啟齒。若說出口,留下的將是理也理不斷的情絲。
「不是嗎?前晚才別我說'當愛人如何',今天就打算一輩子避開我,你究竟在想些什麼?」唐凌-發現自己再也笑不出來了。「我不是玩偶,請別任意擺佈我。」
他的心在隱隱作痛!那股錐心的刺痛,如同要割裂他似的,比任何槍傷、刀傷都還痛苦,而那來源竟只是來自一名女子。
看著那苦苦掙扎的黑眸,唐凌-發覺自己竟心軟了。真是該死!她一向不是個容易心軟的人啊!為何在這個緊要關頭她竟狠不下心呢?
「算了。」她無奈地低歎一聲,鑽進車內。
誰叫她竟戀上這個苦苦壓抑的男人?是她自己沒事找罪受!活該。
一句簡單的「算了」,彷彿一記重錘,狠狠地將他擊入深深的煉獄中,帝煞頓時覺得腦海一片空白。
斷了嗎?這段聯繫就這般被輕易斷了嗎?他不是早做好心理準備?為何此刻仍然如此痛徹心扉,猶如墜入無底的深淵,教他惶恐得幾近窒息。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發現連呼吸都顯得困難。
「嗯?」唐凌-疑惑地抬頭看向帝煞。「沒什麼意義,就是算了。」她決定不再和這男人爭論下去了,飛機可是不等人的,他日再戰也不遲,反正她跟孤辰、飛廉和寡宿不會輕易斷了聯繫。因此她總會再見到他。
「是嗎?」不像詢問,他的語氣倒像是喃喃自語。
他倆的未來,真的就這樣「算了」,是嗎……」帝煞不由得擰起眉。
那副樣子,真像失魂落魄……唐凌-原本失望的眸子忽地一亮,隱隱透著狡黠的光彩。
「你在捨不得?」唐凌-笑。
「送走一個麻煩,何來不捨?」帝煞別過頭。
「敢和我打個賭嗎?」不在乎他那刻意避開的動作,唐凌-自信地揚起唇畔。
帝煞只是沉默不語,不解地盯著唐凌。
「我賭你會特地來台灣——為了見我。」
這女人?!帝煞訝異地瞪視起那盈盈巧笑的嬌顏。
「不敢和我賭嗎?」
「沒那必要。」今日一別,她與他的牽繫將就此中斷,即使,他將會悔恨一輩子,也比把她拖進這黑暗的世界裡來得好……
「我可是給你後悔的機會。」唐凌-兩手一攤,聳了聳肩。「如何?不賭嗎?」
後悔?他真的會捨不下她嗎?她在他心中的份量真的有這麼重嗎?
「你睹不贏我。」操控權在於他,他的理智戰勝得了私心,畢競,自小到大,他已習慣於壓抑,包括愛情,他可以捨棄得掉的。帝煞不斷地說服著自己。
「是嗎?」唐凌-挑高柳眉。「至於籌碼——」
「你打算賭一場贏不了的賭局?!」他的語氣,竟似在撫平自己那顆不確定的心。
唐凌-不在乎地搖首。
「來台灣時,別忘了帶你賭輸的籌碼——你的心。」
輕拂的海風,轉柔為烈。八年前初逢的情景,也漸轉清晰,同時在兩人的腦海中,翻覆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