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鈴……」
怎麼回事?秘書到哪去了?
一早電話響個不停,搞得向映庭無法專心閱讀手上的緊急資料,等一下「示範公墓」中的女主角就要出現了。
她一會兒搔頭撥發,一會兒咬筆轉筆,愈是著急不安,電話的鈴聲似乎也變得愈大。
「鈴……鈴……」
見鬼了!
最後,向映庭終於受不了,火爆地推開辦公室大門,兩眼瞪如銅鈴,差點沒冒出煙。果然,秘書欣蓮沒在坐位上。
她馬上狂飆:「欣蓮!」
向映庭的怒吼足足把所有在場的其他事務所同仁嚇壞了,每個人停下手邊動作,瞠目結舌地盯著她。平常溫柔親切可人的向律師,怎麼變了個人?
看到現場大家都以怪異的眼光盯著她,向映庭才驚覺到自己好像失態了。狠狠地敲了幾下頭,收回河東獅吼的爪牙,她抓了抓頭皮、咬咬牙,但仍解決不了心情的煩躁。
欣蓮桌上的電話不知道有幾線在響,只想快快結束鈴聲的向映庭隨手按了個鍵:
「喂,律師事務所。」
「小姐,我收到你們寄來的存證信函,告訴你們喔,別想威脅我,沒有用的。」是一個大男人的恐嚇電話。
向映庭劈頭就回應:
「把存證信函看清楚,有本事也請個律師,不然法庭見。」再按下另一道閃燈。
「喂,律師事務所。」
「小姐,幫幫忙,是我老公先外遇,我才找人砸他的車,同樣是女人,你們怎麼幫他,而不幫幫我。」
她想也不想就回答:
「請律師呀,你也找個律師,他會幫你。」
太好了,只剩下最後一通電話。
「喂,律師事務所。」她含糊地說。
「找小庭,我是她媽。應該來上班了吧?欣蓮,我知道她昨晚回家了,快點幫我把電話接過去。」
唉,是老媽。好險!
最棘手的原來是藏在最後一通。
向映庭就知道,老媽絕對不會放過她的。不但在相親晚餐放老媽鴿子,還一聲不響地跑回奶奶家,她明知道老媽和奶奶是不通電話的。
昨晚她是三更半夜才到家,然後悶不吭聲地回房。一早天還沒完全亮,向映庭整裝待發溜出門,就是怕老媽的疲勞轟炸。原本她還想交代欣蓮幫她把電話擋掉的,現在只好靠她自己了。
「嗯,向律師她不在。」向映庭捏著鼻子回道。
「欣蓮,你怎麼了?聲音怪怪的,感冒了呀?小心一點,現在流行感冒很嚴重的。」
「是……呀,感冒了。向律師不在,要不要幫您留話。」
老媽大大歎了好長一口氣,才埋怨地問道:
「真是的!她什麼時候會回來?」
「嗯、嗯,很久喔,她今天會議很多。」
「不管她有多忙,回個電話給她老媽也沒時間嗎?欣蓮,你告訴她,回來馬上撥電話給我,不然這一次我真的會去跳河了。」
聽老媽的口氣,真的是把她惹毛了!可是她又能怎麼辦呢?算了,找個機會再向老媽解釋,她得趕緊把手邊的資料看完。
正當向映庭以為可以清靜清靜,欣蓮桌上電話的內線又響起。
「喂!」
「喂,喂,欣蓮,請向律師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那是資深合夥人打來的電話,向映庭還來不及插句話,電話另頭就掛斷了。
會是什麼事呢?合夥人向來很少在早上把她召喚進去,因為早上是律師的菁華時間,通常是留給客戶的。
向映庭拿下眼鏡,捏了捏鼻子,丟下手邊的資料,隨即出了辦公室。
輕輕敲了門,聽到一聲「請進」,向映庭才推開門。
兩位律師事務所合夥人都在場,此外,她注意到還有另外一個陌生人。
合夥人熱絡地握著陌生男子的手,介紹道:
「這是我們事務所內相當傑出的一位女律師。來,我向你介紹——向映庭。」
一會兒,合夥人又滿臉笑意地望著她說:
「向律師,這位是我們新加入的合夥人齊英傑,未來將與我們一起共同奮鬥打拼。」
新的合夥人?齊英傑?就是那個人稱「法庭快手」的齊英傑?向映庭可是久仰他的大名。
現在要變成她的上司?向映庭相當吃驚,之前從未聽聞過這件事,怎麼就這樣突然冒了出來?她原本以為事務所下一個加入合夥人的人選應該是她,怎麼半路殺出程咬金?
「向律師,你好,請多指教。」齊英傑伸出手欲與她握手。「沒想到在律師界裡,也有這麼年輕、能幹又漂亮的律師,看來我是選對事務所了。」
雖然他句句都在稱讚她,但卻無法撫平向映庭的驚訝。這……實在是太突然了!她強忍震驚的表情,故作鎮定地說:
「你好,齊律師。」
資深合夥人拍拍她的肩膀,笑說:
「是呀,向律師相當傑出,在婚姻訴訟中,無人能敵呀,可是我們事務所的重要炮手。」
齊英傑的眼神盯著她閃閃發亮,彷彿探測到一顆明星,尋找到中意的獵物,他溫文爾雅、彬彬有禮地說:
「喔,目前婚姻與刑事訴訟是最熱門的case,前者你是能手,而我的專長是刑事案件,也從來沒輸過任何一場官司,我想我們應當能配合得天衣無縫。」
「嗯,是、是,我想是的。」她撥了撥垂下來的髮絲,又轉了轉尾戒,最後才把雙手交插放在胸前。
齊英傑一看就知道是聰明絕頂型的雅痞。
所費不貲的西裝,鑲著一顆鑽的領帶夾,夾在領帶最顯眼的地方。頭髮看得出來是名家設計的,身上還傳出淡淡的高級古龍水味道。
她應該要討厭這個奪去她夢寐以求位置的男人,但他那雙充滿自信的眼睛,和迷人的微笑,卻讓她無法恨他,只會結結巴巴附和他的話。
該死的!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時候,她踢了沙發一角。
向映庭覺得她背叛了自己,感到懊惱又鬱悶,為什麼她總是無法討厭男人或是恨男人呢?
心不在焉地離開合夥人的辦公室,向映庭滿腔鬱悶不知該向何處發洩,只好轉向盥洗室。
在鏡前打量著眼角已出現皺紋的自已,早上才化好的妝,臉頰、鼻頭部位已有些剝落,雖然口紅依舊紅亮,但眼神明顯現出疲憊。
怎麼辦?她就快要二十七歲了,總不能老是成天聽客戶婆婆媽媽說著老公、老婆的背叛,或是嘰哩咕嚕大談婚姻不幸福。
那個齊英傑應該比她大不了多少,但是看來比她吃香多了。
因為他是男人,他專打刑事案件訴訟,所以他平步青雲。向映庭拚命地搓著掌心的肥皂,認真摩擦著手指的每個部位,將水龍頭扭開,讓冰涼的水沖去白色泡沫,彷彿煩躁也能因此得到舒解。但無奈得很,一點幫助也沒有,而她的客戶再過半個小時就要來了。
關上水龍頭,向映庭對鏡中的自己說,面對現實吧!
「蹬、蹬、蹬……」高跟鞋敲著乳白色的磁磚地板,向映庭的心臟也宛如一顆跳動的計時器,滴答、滴答作響。回到辦公室門前,欣蓮座位仍是空的,電話鈴聲一如她離開前,鈴聲不絕。
「欣蓮!」她忍不住又吼了一聲:「到哪裡去了?電話都沒人接。」
向映庭四處張望,沒想到秘書欣蓮竟從她辦公室裡走了出來。
「向律師,我剛把留言便條放在你的桌上,還有……」
不等欣蓮把話說無完,火冒三丈的向映庭劈哩啪啦罵起人來了:
「你跑去哪了?電話不接,難不成你要我自已出來接電話?還有,如果合夥人問起,秘書到哪去了,你要我怎麼回答?據實以告,說我這個上司無能根本就不知道?」
「我只是……」欣蓮一臉無辜。
「只是什麼?我平常對你太好了,所以你可以自由行動,甚至逃班?」
換成平日,這根本就是一件芝麻綠豆的事,向映庭很少管秘書的行蹤,但這一次她卻怒不可抑。
進了辦公室,狠狠地將門甩上。
她的頭又隱隱作痛,唉,一定是咖啡還沒下肚,大腦在向她抗議了。誰知道,她今天一早忙得連吃早餐、喝個咖啡的時間都沒有。右手拇指緊緊掐著太陽穴,希望能讓頭疼減緩。
回到座位上,向映庭訝異地看見一杯拿鐵咖啡和一個不含蛋的三明治,壓在留言便條紙上。
忽然恍然大悟,原來欣蓮暫時離開座位是為了幫她買早餐。
???
送走客戶,結束早上的會議。
向映庭推開門,面對著背對著她的欣蓮。她很清楚自己把對合夥人的忿怒,全發洩到欣蓮身上去了。
「我想自己早上有些失態。」站了很久,她才鼓起勇氣地說:「我不應該對你大吼的。」
「向律師,你有資格罵我的。」欣蓮的口氣雖然沉靜,但向映庭仍發覺到她紅著雙眼。
「謝謝你的早餐,欣蓮。」
「不客氣。」欣蓮欲言又止地望著她:「向律師,你應該多放鬆一下自己的情緒。一早就看你全副武裝似的,緊繃的橡皮筋往往是最早先斷的一個。」
她沒回應,只是點點頭又走回辦公室。
天知道,一個假期回來,是什麼原因讓她無法鬆懈?是什麼原因讓她焦躁不安?向映庭只知道自己有些改變,但卻又說不出是哪裡變了。
將辦公桌後落地窗的百葉扇拉起,一棟棟高聳的辦公大樓綿延不斷,直到模糊的遠方,依稀還見頂樓雲集。
向映庭將身子靠在透明的玻璃窗旁,俯視著腳下距離二十六層樓的地面,所有的東西微小如蟻。
緊閉的辦公室裡,隱約可以聽見空調嗡嗡的聲音迴盪著。
不知道這樣站了多久,午休時間,四周安安靜靜,向映庭忽然聽見在某個角落有微弱的蛙鳴聲。她開始低頭尋找聲音的來源處。
彎腰、低頭,她甚至跪了下來,將頭貼近地面。
她直覺青蛙應該就在某處。
直到「啪」一聲,有人打開門,她則如遭電擊般地跳了起來。
恨不得有個大櫥櫃可以躲進去,或是有個地洞鑽進去也可以。
向映庭萬萬沒有想到在午休時間會有人闖進辦公室,而這個人正是早上才見過面的齊英傑。
他插起了腰,以一種不可思議、怪異的笑臉注視著她。
「嗯,向律師?」
向映庭慌亂地胡亂撥了撥長髮,扯平裙擺,替自己的行為解釋:
「我在找一個東西,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齊英傑沒再多說,只是以瞭然於心的表情對她說:
「要不要一起用餐?」
他的笑容迷人、風度迷人,舉止更是迷人。
但……要拒絕、拒絕、拒絕,向映庭身上千萬個細胞在對她說著拒絕,他可是你的敵人哪!
很可惜完全不控管理智的大腦部分,先指使了她的嘴,搶先脫口而出:
「好,到哪裡?」
只是一頓飯,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最後,向映庭說服自己接受了這個理由,披上外套,隨著齊英傑踏出辦公室。
???
午餐很愉快,齊英傑不單是傑出的律師,如果他想朝電視脫口秀髮展,一定也很有發展。一餐飯,向映庭被他的妙語如珠逗得笑不攏嘴。原先還想將他視為敵人的小小聲音,都全被他收服了。
要不是她下午還有個會議要開,不然她還真想繼續和他喝個下午茶。
上揚著嘴角回來,連眼神都不一樣了。
「向律師,午餐愉快嗎?」
她取走欣蓮遞給她的留言紙,還不忘回眸一笑地回道:
「很愉快,」
人的心情是很奇妙的,尤其是像向映庭這樣容易受到外在因素而影響到自已心情好壞的人。前一刻還握緊拳頭想找人拚命,下一秒卻悠悠哉哉地聽起貓王的情歌了。
她邊走邊哼,直到她的兩眼見到留言紙上全寫的是——
請速回電媽留、馬上打電話回家,否則今晚不用回來了、打電話給你心急如焚的老媽……
接著,她聽見腦海裡錄音帶卡帶的聲音,貓王的歌聲變成嘰哩呱啦的說話聲。
「喂,媽是我,因為……」
向映庭根本沒辦法把話接下去,當她老媽在話筒裡一聽到她的聲音,向映庭便聽見一連串機關鎗的掃射聲。
「我以為你不要你這個老媽了?現在才想起我這個人了嗎?打了上百通的電話,怎麼?忙?忙怎麼還會有空去看那個老巫婆?我要你陪我上街、出國旅遊,甚至事關你的未來幸福的一餐飯,都推說沒時間,結果你竟然瞞著我偷偷跑去老巫婆那裡。說!她給你下了什麼迷藥?」
「媽,一年前我就答應奶奶,在她生日的時候一定要去看她。你又不去,爸現在的情況一定也不想回去,別跟我吃這種醋,她畢竟是我的奶奶。好嘛,你要我怎麼向你賠罪?逛街?好啊,我陪你去。」她一面撒嬌一面哄著母親說。
果然熄滅了不少的怒火,老媽的口氣變得緩和多了。
「那好,答應我和林媽媽的兒子吃頓飯。上一回你放了人家鴿子,林媽媽的兒子風度可好,他說沒關係等你有空他願意再聚一次。你看看,脾氣這麼好的男人哪裡找?」
怎麼又來了?難道老媽找她有急事,就是為了吃相親飯這檔事?
向映庭一下子壓著太陽穴,一子又捶著自己的額頭。
「老媽,你可不可以放我一馬?吃這種飯,一定會讓我得胃潰瘍。」
「誰叫你自已不爭氣?哪天你帶個像樣一點的男人回家來給我瞧瞧,我就不逼你。真是的!你也長得還算可以,怎麼會沒有半個男人約你呢?隔壁鄰居王太太的女兒,長得可比你醜多了,可是追她的男人一輛公車也載不完。」
「媽,誰說沒有男人約我吃飯?這種事根本不需要大聲嚷嚷的,今天中午我才剛和一個男人吃過午餐。」
她馬上敏感地問:
「男人?仟麼樣的男人?」
為了堵老媽的口,向映庭只好把齊英傑拿來當擋箭牌。
「一個很帥的男人,同行律師,這樣的標準可以嗎?過關了嗎?」她蒙住自己的眼睛,以免讓自己睜眼說瞎話。
「好吧,我暫時不逼你,反正過幾天我就要出國觀光,等我回來可是要驗收成果。」
她有些訝異,平常連離開都市一步都懶得的老媽,怎麼會突然想出國?
「出國?你要去哪?跟誰去?去多久?」
「哎呀,就後面巷子馬伯伯他們夫婦,還有李叔叔他們啦,強要我參加,說是加拿大西部風景很美不去可惜。」
「咦?馬伯伯和李叔叔不都是爸的朋友?你什麼時候跟他們變得很熟呀?」向映庭有些狐疑。
「反正就是他們邀我嘛,可能是為了湊人數。好啦,不跟你多說,我還在摸八圈,晚餐就自已解決呀!」
想到自己耳根可以清淨幾天這倒是好消息。
但一想到剛剛自己對母親撒的謊,哈!同行的律師男友。她知道老媽最喜歡醫師、律師、會計師三師之流的。所以,她才不由自主地把齊英傑當成是擋箭牌。
想起午餐,齊英傑送她回事務所時,竟然突兀地親吻了下她的臉頰後才離開。那一刻,安哲旭的臉龐閃過她腦海,還有他的道別之吻。
向映庭從口袋裡掏出安哲旭送她的木製盒子,再一次地將它打開。
一對雕了朵向日葵的木製耳環,躺在白色絲絨布上。
她將耳環戴上,打開抽屜拿出從奶奶家帶回來的望遠鏡,將鏡頭轉向身後落地窗的高樓大廈。
這一次,發現居然看得見薄霧後的山影,她興奮得不自覺又哼起歌。
離開小鎮後的第十九個小時,不曉得安哲旭現在正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