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翼游 第七章
    如意知道此次行動失敗,不久之後,義父就會派人來責罰她。

    等了幾日,果然接到司馬宣的飛鴿傳書,約她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出宮一見。

    身為妃子,出宮一趟不容易,除非有正當的理由,比如到寺裡進香還願之類。

    她當然也只好用這個理由上報玄熠,但她知道他肯定不會相信自己,很可能,還會派人跟蹤她。

    果然,當她準備出宮的時候,玄熠最親信的侍衛站到了她的車馬旁。

    「娘娘,傳王爺口諭,請娘娘您三思而行。」那侍衛恭恭敬敬地道。

    「怎麼,王爺不讓我出宮?」

    「不,王爺說了,娘娘如果您真的想出去,他絕不阻攜。只是外面世道亂得很,他擔心娘娘會遭遇不測。」

    玄熠他真的……是在擔心她,而非懷疑她?

    如意霎時有些愧疚--為自己的胡亂猜測,為他的好心腸。

    的確,此去對她而言,凶多吉少,義父若知道她背叛了他,定不會饒過她,叫人當場殺了她也未必可知。

    但她必須去,去給義父一個交代。如果真能如橘衣所說,能盡自己的力量化解這兩個男人之間的恩怨,那就更好了。

    「多謝王爺的好意了。」她笑道,「我自己會多加小心的,請他放心。」

    「不如小的跟隨娘娘出宮吧!」那侍衛又道:「王爺也曾吩咐,如果娘娘執意要出去,就讓小的跟隨左右,若發生了什麼事,也好有個幫手。」

    「不敢煩勞大人。」就算她真遭遇不測,也是她自找的,義父身邊的人武功不弱,何必讓這個可憐的侍衛身陷險境。

    「娘娘是怕小的礙手礙腳?請放心,小的只會遠遠地跟著,不會礙娘娘什麼事的。」

    「瞧瞧大人您說的,我怎麼會這樣想?只不過……我真的需要一個人出去走走,一個人靜一靜。」

    「既然如此,小的也不敢勉強娘娘了。」侍衛抱拳一躬,「娘娘請多保重,小的這就去回稟王爺。」

    「請大人轉告他……」

    這一去,她可能再也回不來了,總該給他留幾句話做為紀念,不枉兩人相處一場。可是,她該說什麼呢?說什麼才能讓他記住她、不怨恨她?

    蹙眉思索之間,忽然撫到胸前那塊比翼扣--他惟一親手送給她的東西。

    於是將那墜著綠玉的紅繩解開,交到侍衛手中,雖然有萬分的不捨,但還是一咬牙,把這對她而言很珍貴的佩飾取了下來。

    「煩勞大人轉告王爺,就說如意不配佩戴此物,請王爺日後把它送給一個更好的女子吧。」

    將來,如果他真的再將此物轉送他人,將此物繫在他人脖間的時候,是否會想起她?大概會吧,總會有一點點模糊的印象,記得曾經有一個想刺殺他卻最終不忍下手的女子吧?

    呵,或許,這仍是她的癡心妄想。這不值錢的東西回他手上,就會被他順手扔了,哪還會送給別的女子?

    「小的一定親手轉交。」那侍衛點頭道。

    如意上了馬車,回首望了望宮牆上那枚金黃的朝日,不覺淚眼蒙。這也許是她最後一眼看到宮裡的景色了,雖然在這個地方,她沒有待多長時間,勾心鬥角的人與事也沒給她留下什麼美好的回憶,但一想到是最後一次看到這裡了,再醜陋的景色也會變得炫麗迷人……

    車輪轆轆,行了不知多久,她便來到與司馬宣約定的地方。

    吩咐宮女們在山門外等待,獨自走入了寺廟的深處,鐘聲清寒地一陣陣敲響,她看到司馬宣站在一株松柏之下。

    「娘娘是一個人來的,還是有人同行?」司馬宣朝她身後望了望。

    「車馬在山門之外,這兒真的只有我一個人,大人請放心。」面對對方的不信任,如意澀笑回答。

    「我只是隨口問問,就算後面真有『尾巴』也不要緊,我自會派人了結他們。」

    「大人!」她一驚,「與我同來的都是普通的宮女,不會絲毫武功,也不知這些舊日仇怨,請大人手下留情。」

    「沒辦法,只能怪她們倒霉了。」他笑了笑。

    那笑容,在如意眼中格外恐怖,讓她渾身發冷。

    「娘娘不要怪我心狠,」司馬宣又道:「真的只因為此次約您前來一見的,是個重要人物,不能讓旁人發現了行蹤。」

    「誰?」她詫異的問。

    「娘娘馬上就知道了。」

    司馬宣身形一避,閃到一旁,有人從高高的台階上緩步而下,站定了,深沉地望著她。

    「意兒,」那人道,「好久不見了。」

    「義父!」如意驚得雙嘴微張,愣怔片刻,連忙跪下。

    她只知道此行十分凶險,卻沒料到遠在江陵的太上皇會親自入京興師問罪,他難道不怕玄熠發現他的行蹤?

    「意兒,快起來。」南桓帝親手扶起她,和藹的面孔看不出喜怒,「讓義父好好看看你……嗯,我的意兒自從進了宮以後,出落得益發標緻了,不過似乎又瘦了。」

    「義父……」他不責罵她,反而用這種關切的語氣對她說話,讓她更加害怕,「孩兒無能,沒能辦好您交代的差事,請義父責罰。」

    「哦,你說的是那件事呀!」南桓帝彷彿很不在意地道:「我正奇怪呢,憑你的聰明機智,不可能連這種小事都辦不好的呀!何況,聽說當時只有你跟玄熠兩人獨處,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是孩兒我……」她垂眸支吾,「我不忍心殺他。」

    「怎麼?喜歡上他了?」他語氣依舊平靜。

    「孩兒無能……」這個問題叫她怎麼好意思回答?惟有跪下謝罪,深深地低著頭,不讓義父看到她蒼白的臉色。

    「唉,意兒,義父又沒有怪你,你何必如此?」南桓帝撫了撫她的發,「義父知道,像玄熠那樣的男子是很容易讓女孩家動心的,男歡女愛,人之常情,義父瞭解的。當初,我沒有告訴你,你的容貌與翩翩相似的事,就是擔心你會因為聽聞了他的癡情而下不了手。呵呵,女孩子最容易被這類愛情故事打動了。」

    「義父,請您責罰孩兒。」如意心感內疚,雙肩抽動,忍不住哭出聲來。

    「我不罰你。」老人微微笑了,枯樹一般的容顏顯得深邃而不可捉摸,「只要你把沒辦完的事給辦好,義父就知足了。」

    「您的意思是……」她聲音微顫,「要我再去行刺玄熠?」

    「沒錯。」對方頷首。

    「可他已經對我警覺,不容易下手了。」

    「他不是仍然把你留在身邊嗎?只要你有機會接近他,就有機會下手。」

    「我……」她搖著頭,不知該如何回答,「他上次放過了我,我不能以怨報德呵。」

    「那麼你就寧可辜負義父所托?」南桓帝終於面露威嚴,聲音也沉了下來。

    「義父您對孩兒有恩,但他對孩兒也很好……我誰都不想辜負。」壯著膽子,她說出心裡話。

    「你這孩子,心太善良了,當初真不該派你來做這些事,」南桓帝深深蹙眉,彷彿在沉思,隨即獨自低語,「不過,如果心不善,也吸引不了他……」

    「義父既然知道孩兒心軟,就不要再讓我去做那些事了。」抱住對方的腿,她苦苦哀求,「我真的下不了手、下不了手呵!」

    「那好,我不勉強你,」出乎意料的,他竟真的沒有再逼迫她,「不過,你得跟我去見一個人。」

    「誰?」她詫異一問。

    「去了你就知道了。」南桓帝從囊中拿出一顆藥丸,「去之前,你先把這個服下。」

    這是什麼?如意看著那粒紅紅的藥丸,心裡升騰起一種恐懼。

    但她相信義父不會害她,要她服下此物,必有原因。

    於是她將藥放入嘴裡,細細咀嚼。藥很甜,還有一種冶艷的香味。

    一條繁華的街道,一間熱鬧的酒樓。

    如意跟著南桓帝步入這喧囂的地方時,不解地朝四周望了望。

    她不明白,為什麼義父要忽然帶她來這龍蛇混雜的市井之地,更猜不透他們到底來見誰。

    想問又不好多問,只得跟隨南桓帝默默坐下,喝了一盞茶的工夫,答案就浮出水面了。

    一個男子,身著青袍,緩緩地朝他們走來。

    他臉上的表情如此從容,行動間輕拂衣袖的模樣如此瀟灑,彷彿暗夜裡一陣無聲無息的輕風。

    他逕自坐到他們身邊,抬頭對小二道:「一壺龍井。」聲音溫和而低沉。

    如意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感到四周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就連喧囂也瞬間沉寂,她只是驚愕地、癡癡地,望著他。

    玄熠孤身一人,沒有帶任何侍衛隨從,前來赴南桓帝的約會。

    他明知此行可能萬分凶險,還能如此鎮定從容,彷彿沒事的人一樣,優雅地品茗。

    如意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南桓帝要挑這個地方與對方見面了--這兒繁華熱鬧,容易藏匿在人來人往的人流中,也容易消失在人來人往的人流中。

    「太上皇不在江陵頤養天年,舟車勞頓地回到京中,不知為了何事?」半晌之後,玄熠悠悠道。

    「你真有本事,」南桓帝冷笑,「居然能識破我和司馬宣之間的關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他的?」

    「一開始也沒有多加懷疑,後來發現他為我挑選的女子若非與翩翩貌似,便與翩翩神似,我就覺得奇怪了。」提到「翩翩」兩字,他臉上仍有隱隱的傷痛,「世上不可能有人能如此誤打誤撞猜中我的心事,一次也許是巧合,兩次、三次之後,只剩下一種解釋了--他的背後定有高人指點。」

    「果然聰明,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兒子。」一聲輕哼,「你沒有將那些女子打入天牢,是因為太過自信,覺得我傷不了你吧?」

    「我至今毫髮無傷,可見您的確失算了。」玄熠展開衣袖,微微笑,「至於那些女子,她們是無辜的,而我不會殃及無辜。」

    「好一個不會殃及無辜!」南桓帝似有悶氣無處宣洩,只狠狠地瞪著這個曾經視若骨肉的男子。

    「太上皇此次迫不及待地前來興師問罪,以身犯險,大概是因為身邊再無棋子了吧?」他意有所指地道。

    「你……」被說中了心事,他面部更加抽搐,「熠兒,我勸你不要太過囂張,難道你不怕有朝一日毀在自作聰明上嗎?」

    「哦?」劍眉一挑,「太上皇何出此言?」

    「哼,你的本事都是我教你的,換句話說,咱們兩人有些地方非常相似,對對方也十分瞭解。你可以用我的弱點打敗我,我也可以同樣還擊。」

    「比如呢?」玄熠仍舊淡笑。

    「比如我曾經對你的母親念念不忘,而你也同樣對我死去的女兒念念不忘。我當年瘋狂收集與你母親有關的一切,細心呵護那些『想念』,你現在也同樣如此。」

    「這些能做為我的弱點,讓你擊敗我嗎?」他輕輕搖頭。

    「不能嗎?」南桓帝詭異地笑了,朝如意一指,「若不是你在乎眼前這個關於翩翩的『想念』,又怎麼會在收到我的飛鴿傳書之後,匆忙趕來赴約,並按事先約定的,不帶一個侍衛。」

    原來,玄熠是為了她而來?如意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會被他如此珍愛著。

    但她也明白,這份愛並非真實,只不過如鏡花水月,是一個幻影罷了。他把她當成了九公主的影子,所以如此在乎她。

    「您也說了,她不過是一個『想念』而已。」玄熠仍舊鎮定,「您真的以為,我會為了她棄械投降嗎?」

    「那我們就來睹一賭好了,」南桓帝篤定道,「傳國玉璽和這一顆解藥,你到底要哪一個?」

    「解藥?」他深眸微凝。

    「對呀!」南桓帝益發輕鬆自在,「剛才我讓如意服下一顆紅丸,若今日之內她得不到解藥,就會五臟潰爛而死。」

    什麼?

    這話不僅讓玄熠吃了一驚,如意的身子也彈跳了一下。

    她不信……一向疼愛她的義父,一向慈祥的義父,怎麼會用這樣的手段對付她?

    沒有完成任務,她是心甘情願受罰的,但萬萬沒料到,竟會受到如此陰毒的懲罰。

    五臟潰爛而亡?呵,好奇特的死法,那樣香艷的藥丸,怎麼會讓人死得如此奇怪?

    當她服下它時,還覺得它甜滋滋的,相當美味呢!誰料得到,這藥竟如義父那張溫和的笑臉,背後藏著凶狠。

    「沒有料到吧?」南桓帝笑意深邃地望著玄熠,「別再打別的主意了,這紅丸是我江陵新制的毒藥,你暫時破解不了的。」

    玄熠垂著眸,低低的、低低的,雙唇抿緊,半晌無語。

    終於,他輕微地點了點頭,回答道:「你到底想怎樣?」

    「剛才不是說得很清楚嗎?把玉璽還給朕,把整個朝堂、整座皇宮還給朕!」

    「我只是攝政王而已,朝堂和皇宮都是屬於端弘的,」

    「哼,你不要狡辯,誰不知道,端弘只是一個傀儡!是呀,現在他的確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可是這樣的生活你能讓他過一輩子嗎?到了他能夠親政的年紀,你不殺了他才怪!」

    玄熠沒有再說話,劍眉深鎖,彷彿在思索、在猶豫、在舉棋不定……

    如意知道真要他為了自己付出一切,太難為他了。她並非他真心愛戀的人,不過一個影子而已,有誰會心甘情願為了一個影子傾其所有?

    但他又是那樣好的一個男子,出於責任、出於對她的內疚,就算心不甘情不願,他也會盡力挽救她的。

    平心而論,她值得他這樣做嗎?一開始接近他,就懷著想傷害他的目的,現在又有什麼資格要他為自己付出?

    如意看著這兩個為了自己對峙的男人,彷彿在兩座山峰之間,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現在可以明白地感受到,為什麼當年九公主會自盡了--既然兩個男人都是自己的至親至愛,不能幫助任何一方,也不能背叛另一方,那麼,眼不見為淨是最好的解脫方法。

    橘衣還曾勸她要盡力化解這兩人之間的仇怨,但她現在才發現,這比登天還難!她不過是一個渺小如微塵的女子,有什麼資格阻止男人的野心,阻止這兩虎相鬥?

    她感到無力,除了困乏無力,還是困乏無力。

    這一瞬間,她下了一個決定。這個決定,冰冷而殘酷,哀傷而無奈,卻是她能作出的惟一選擇。

    「你們都不要再說了。」她忽然站了起來,酒樓裡滿是喧囂的聲音,可她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卻足以讓兩個男人怔怔地看著她。

    「義父,」她看著南桓帝,「您撫養孩兒多年,孩兒知道就算粉身碎骨也無法報答您,但孩兒不能讓一個旁人為了我而失去本該屬於他的東西。義父,對不起,孩兒只能辜負您了。」

    「玄熠,」隨後,她看向另一個男人,這是她第一次喚他的名字,輕輕的、柔和的,彷彿拂過湖水的微風,「不要為了我索討解藥,那顆紅丸是我本就該吃的,我欠義父的,我要自己來償還。」

    說著,她自頭上拔下了一支金簪。

    這支簪,尾部尖銳而鋒利,能將髮髻高高的、結實的綰起。

    此刻,金簪拔下,長髮便宛如流水一般洩下來,一絲一絲游離,在陽光中飄灑散開。

    她澀澀一笑,猛一用力,冷不防的,將那簪劃過自己的面頰。

    從左腮刺下,劃過鼻翼,直貫右腮。

    她的面頰橫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深如河道,把本來美麗無瑕的面孔變得淒慘而猙獰。

    「我這張臉……」她微顫著說:「我這張臉就是罪魁禍首,如果沒有它,眼前的一切都可以解決……我很高興可以沒有它。」

    很高興從今以後跟九公主不再相似,她可以不用再做她的影子,而義父無法再利用它逼迫玄熠,玄熠從今以後,也可以對她不理不睬了。

    她閉上眼睛,覺得四周雲淡風輕,彷彿一切都解脫了,腳下飄飄然的,似乎要步入雲端。

    心情好久沒這麼輕盈而清澈了,可以面帶笑意--純粹的笑意。

    她沒有看任何人,但她知道,四周的人都震驚地看著她。

    她很想知道此刻玄熠的眼神,那眼神裡,有沒有一點哀痛、一點憐惜、一點感激?不知道當初九公主自盡時,他是怎樣的表情?如果,他此刻的表情跟那時候有一點點相似,她就很滿足、很滿足了……

    然而,她閉著眼睛,終究什麼也沒看見,只聽見玄熠在聲嘶力竭地喚她的名字。

    她要死了嗎?已經死了吧?

    那顆毒藥已經深入骨髓,她應該大限已到了吧?

    但她發現自己依然活著,而且被抬回了景陽宮,睡在那一方熟悉而華麗的被褥中。

    如意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並沒發現五臟六腑有什麼不妥,反而平順清爽,不像是中了毒的樣子。

    她的臉上塗上厚厚的膏藥,用紗布包著。膏藥微涼,撫慰著熾熱的傷口。

    她緩緩伸起手,想將那紗布扯去,不料,身旁卻有一個聲音忽道:「不要動!」

    側眸一望,玄熠坐在離她床榻不遠的地方,燭光搖曳,映得他一張俊顏時明時暗。

    「是不是傷口發癢了?」他的聲音無比低沉,「那證明它要癒合了,你千萬不要去碰它。」

    「我怎麼在這兒?」她無力的問。

    「你以為我會把一個受傷的女子扔在集市上不管嗎?」他澀澀一笑。

    她已經不像那個死去的女子了,對他而言,已經一文不值了,他何必還這麼好心?何況,她命不久矣。

    「我已經中毒了,」她負氣地答,「活不過今日的人,死在集市上也就罷了。」

    「誰說你活不過今日?」他卻道,「你的毒已經解了。」

    「解了?」如意不覺一驚,撐起身子,「怎麼解的?」

    「你義父給的解藥。」

    「我義父?」難以置信地張著雙眸,「義父他怎麼可能給我解藥?他此刻一定恨死我了……」

    「大概,因為你這張臉吧!」他幽幽道,「看著你劃傷了自己的臉,誰都會於心不忍,他畢竟是你義父,畢竟養育了你這麼多年……」

    呵,真是對她於心不忍嗎?是對那張酷似九公主的面龐於心不忍吧?

    所以,義父肯拿出解藥,因為想起了女兒當年自盡的慘劇;所以,他肯接她回宮,是出於對故去戀人的內疚。他們這樣做,並非為了她,甚至她已毀容,仍把她當成九公主的影子。

    「那……我義父現在在哪裡?」她問。

    「給了你解藥之後,他就消失在集市的人流中了。」

    「王爺沒派人擒住他?」

    「你也知道,我當時隻身一人,如何擒他?」他澀澀地回答。

    真的嗎?他當時真的只是隻身一人,為了救她回宮,竟然連捉拿仇敵的大好時機也這樣白白放棄了?

    她不知道此刻應該感到欣悅,還是悲哀。

    沒料到,真的沒料到……她置之死地、破釜沉舟的做法,居然能讓自己重獲新生?

    只是,她此刻沒有半點歡愉,一個本來認定要死了的人,忽然又被迫活了,重獲的生命就像一個沉重的負擔,逼她再次面對許多她不願面對的事。

    「你好好養傷,我還有些政事要處理,有空再來看你。」他站了起來,忽然道。

    有空再來看她?呵,好熟悉的語氣,那樣客氣而疏遠,如同他對待失寵的蘇妃和陳妃說話時的語氣。

    她知道自己遲早會有這一天的,遲早會看著他冷漠的離開,去尋找另一個更像九公主的女子……卻沒料到,這一天的到來,竟會令她如此傷心挫肺。

    從前她受傷的時候,他總是坐在她的床邊,溫暖的大掌撫著她的額、她的發,溫柔的低語貼在她的耳際,可是這一次,他卻坐在遠遠的桌邊,隔著一段距離望她,彷彿有汪洋大海隔在他們之間。

    從前她受傷的時候,他可以把整個御書房都搬入她的寢宮,就算政事再繁忙,也隨時「有空」陪她,可是這一次,她傷得比哪次都重,他卻要找借口離開。

    她知道,自己這張醜陋的臉,一定遭到他的嫌棄了吧?所以,他不願意靠近看她,更不願意浪費時間陪她。她對於他而言,已經沒有任何吸引力,能留她在宮裡養傷,已算對她最大的優待了。

    「王爺既然事忙,就不必常來看如意了,」她無奈地點了點頭,「我會自己保重的。」

    「那……我走了。」他絕情地答,推門而出的時候,回頭望了她最後一眼。

    不是她瞎猜,她的確感到這是最後一眼,因為,那目光中有一種訣別的意味,彷彿他永遠永遠也不會再見她。

    但那又有什麼辦法呢?誰叫她毀掉了他喜愛的那張臉?這樣的下場是她咎由自取,她只能定定地望著他離去。

    景陽宮恢復了昔日的寧靜,如同她住進來之前那樣寧靜,彷彿這兒又變成了一座廢宅。

    如意慘淡一笑,輕輕將五指攀上臉頰,用力一扯,扯掉了那塗了膏藥的紗布。

    傷口瞬間熾熱起來、疼起來,燒得她好難受……

    她不要再恢復從前的模樣,也許足因為玄熠太好心,以為一個女孩子沒有了美貌便活不下去,所以替她敷了最好的傷藥,但她不是別的女孩子,她不要再回到從一則。

    秋夜正涼,她癡癡地坐在床頭,彷彿在想著什麼,又彷彿什麼也沒想,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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