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國度(上) 第五章
    已住進西域將軍府一段時目的無邪。在這夜裡。遭急忙求見的南斗與北斗自夢中擾醒,就連渴睡的雙眼都還睜不太開時,一道驅走她所有瞌睡蟲的消息,立即讓她的神智再清醒不過。

    「你說什麼?反了?」

    「全朝文武大臣,現下皆被軟禁在御殿之上。」跑來搬救兵的南斗再向她稟報。

    向來無風無雨的帝京,一夜之間就翻天覆地了?這是怎麼回事,就算是山雨欲來,先前也該有個跡象或是預兆吧?可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怎麼她事前連點消息也不知?

    「領頭作亂的是誰?」她邊問邊在心中一一過濾敵人。

    「回娘娘,是娘娘的親舅。」目前在帝國內對皇帝不滿的人,也只有那一票與神子混血的老臣。

    面色無改的無邪,美眸只是朝他們淡淡一掃。  

    「先前,你們不是擺平他們了嗎?」之前在地宮裡對,她要求那票混血臣子歸順浩瀚時,不就已經解決了這問題了嗎?怎現下不但又捲土重來,那票混血臣子還改而選邊站到麗澤那邊去了?

    滿頭冷汗的北斗與南鬥,在她的注視下,低垂著頭絲毫不敢抬首面對她責備的目光。

    「是麗澤煽動他們的?」她想,為了這一日,麗澤定是安排了很久。並選擇在離開帝國之後才來使出這招臨去秋波,好殺得他們措手不及。

    「是。」

    「好個隱而不發之計……」無邪一手輕托著香腮,忍不住嬌聲輕笑,「你們能相信嗎?我居然著了麗澤的道。」好,這筆帳她記下了。

    「娘娘?」光看她的笑意,北斗與南斗就開始覺得天候急速變冷。

    「告訴我,那班老臣集結了多少兵眾?」眼前最要緊的是,該怎麼解決這團混亂。

    「一萬大軍,已包圍住皇宮。」

    她緊斂著眉心,「浩瀚現下如何?」

    「陛下遭困在坎天宮宮內。」眼下六大宮裡的人,全被困在宮裡出不去,且就算他們出得去,外頭也有著重兵等著拿下皇帝。

    「若是現下派人去追回孔雀,趕得上嗎?」愈想愈覺得事態嚴重的她,頭一個想到的救兵就是跑去西域湊熱鬧的孔雀。

    南斗朝她搖搖頭,「恐怕仍是趕不上,將軍已快抵達西域了。」

    無邪冷冷輕哼,「這下可是浩瀚在玩火自焚了。」愛成全孔雀嘛,現下可好,家賊都殺到自家門口了,他卻連個保命的大將都不在身邊。

    「娘娘……」現在不是說風涼話的時候吧?

    「我也有錯,是我不該心軟留下禍根。」是她跟浩瀚打包票會收拾妥那班老臣的,可沒想到那些傢伙只是表面上的假意歸顧,骨子裡仍是向著麗澤。

    她早該知道神人這二字,對那些混血神子來說,有著多麼不可抗拒的吸引力,為了讓神重臨天下,讓神子們再次駕馭於人子之上重掌權力,那些過於嚮往神恩的老臣是不會放棄的。

    「娘娘,您就快下旨吧。」焦急不已的南鬥,連忙向她催促。

    她朝一旁彈指,「北斗,命全軍出動,務必在最短的對間內突圍救駕。」

    「是。」

    南斗不解地看她在北斗離去後.亦開始整裝,並順手拿走佩戴在他身上的劍,以掌心估量著劍身的重量以及合不合用。

    「娘娘,您要傲什麼?」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去救出文武百官,那些浩瀚的老本。」她抽出劍看了看,再用力收劍回鞘,「今日會如此,是因我種的因,因此後果理當得由我來解決。」

    他的臉色當場變得慘白,「娘娘要親自動手?」

    「誰教某些人不把我的警告當回事?」她笑得很甜美可人,「既然如此。那我還伺他們客氣些什麼?」

    「但陛下不是不准您……」浩瀚不是不許她動手動腳嗎?就連當年遴選四域將軍浩瀚都不准她去了。

    她才不管,「他現下自身難保,沒那工夫再來對我說教。」反正孔雀此刻也不在京中,且除了浩瀚之外,也無人知道她究竟有幾分底,在敵軍摸不清她的底細這狀況下,對她來說可是大大有利。

    「可是——」被浩瀚派來看著她的南鬥,怎麼想就怎麼不妥。

    「一回就夠了。」無邪以某種看似後悔過的眼神看向他,「我可不想再替人收屍或是造墳了。」

    在很久以前,她曾因能為而不敢為,而失去了一個至親,再葬送上了自己的自由。

    當年善泳的她,若是也學晴諺一般跳下水去救無瑕就好了,那麼,今日她不必當個偽皇后,再任責任蹉跎了她大好的人生。這麼多年來,她已錯過生命中的太多太多,到後來她才明白,人生裡所有的憂傷焦慮,其實都是得靠自己去抵禦的,因此這一回,她不願再次錯過,然後再待在暗地裡,用力想抹滅掉那一橫一橫不忍卒睹的傷痕。

    「臣明白了。」南斗深吸了口氣,不太忍心自她眼底看到那些她總是藏著的情緒。

    「那就快去準備。」

    「娘娘,您認為……咱們趕得上嗎?」走到門邊的南鬥,回過頭來。有些遲疑地問。  

    「當然趕得上。」她嫣然一笑,「宮中有著六位六宮總管。再加上。浩瀚的身邊有個睛諺不是嗎?」

    「坎天宮總管?」為什麼她會特別提到那個女官出身的總管?

    她一手掩著唇輕笑,「以她那個死硬脾氣,她會撐到我軍抵達的。」普天之下對浩瀚最執著的人,大概也就只有那個口是心非的女人吧。

    「娘娘對她這麼有信心?」

    「我是對他們兩個有信心。」她太瞭解那兩個人了,「因為我表哥怕死得很,而晴諺,則是說什麼都不可能會讓他死,因此就算她辦不到,她也會拚死辦到。」

    南斗大大鬆了口氣,「聽您這麼說,臣就放心了。」

    「南鬥。」無邪將拿不順手的長劍扔回給他。

    接回長劍的南鬥,不語地看著她自房裡取來另一柄她甚久沒用過的劍,而後微偏著頭,再認真不過地對他叮嚀。

    「我與浩瀚一樣,都很討厭輸這一字。因此,既然我賭都賭了,那我就非贏不可。」

    南斗頓了頓。很快地向她頜首。

    「臣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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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籠中鳥不自由的感受,在今夜之前,她從不明白,但現下,那種被困囿而逃不出生天的憤怒與絕望,此刻就像一爐火,裡頭在被添放了私仇與目的後,恣意燃燒的火苗,將這冬夜的寒意逼得苦無去處。

    時隔多年,晴諺又再一次體會到失職的滋味。

    坎天宮居然被叛軍包圍?身為坎天宮總管,她根本就不該讓有心之人有機會踏至坎天宮外,甚至進一步威脅到浩瀚的安全。為此,就算已懲處過失職的下屬,總覺得有愧於浩瀚的晴諺,仍是怒火高張不已。

    與她相反,身為叛軍目標的浩瀚,反倒是看得很開,且還似以往一般從容地對她分析著。  

    「朕原以為,無邪壓下他們了,沒想到,麗澤臨走竟不忘留下這招。」

    晴諺根本就沒聽他在說些什麼,急如鍋上蟻的她也沒心情去想,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現在她只想知道,該怎麼做才能盡速解決這事。

    「陛下打算如何?」她的想法是,就以全宮的兵力突破重圍殺出一條血路,先送他出宮再說。

    「不如何。」他還是一副天塌了也不會壓到他的安然貌。

    晴諺揚高了音調,「陛下不避一避?」都什麼節骨眼了,他還這副德行?他到底知不知道外頭的那些人想要的是他的命?

    「朕不離宮,最多,朕只會在地宮裡待上一陣。」浩瀚低首啜了口她親手熬的湯藥,再說出他的打算。

    「什麼?」她簡直不敢相信。

    「總之,朕不走。」他淡淡下了結論,「朕一走,民心必潰,因此朕得好好的待在宮中。」

    晴諺速遽取出他所賜的腰牌,像陣風似地刮至他的面前。

    「你知不知道你現下是什麼處境?」目前的帝國裡,可沒有二相更沒有四域將軍。

    「再清楚不過。」他點點頭,像個沒事人似的。

    被他氣得雙手緊握成拳的晴諺,幾乎快咬牙切齒。

    「你不怕死嗎?」就算他不為自己想,他也要為帝國著想,他以為他是什麼身份?

    「怕呀。」他是個很標準的凡人。

    「那你還——」

    他笑咪咪地望著她,「無論如何。朕都還有你,不是嗎?」

    說來說去。他打算把一切都推給她負責就是了……

    嘖!他也看看這是什麼情況好不好?他以為她是神人投胎,還是她的萬能到絕不會讓他掉了半根頭髮?據宮人來報,皇宮外頭最少圍了三萬人馬,叛軍緊密包圍的程度。令宮中就連只蚊蟲也飛不出去,且在入夜後,叛軍即開始進攻,意圖突破宮內的防守達獲皇帝,再將皇帝獻給天孫。

    「就算有我,你——」

    一逕顧著光火和焦急的晴諺,話尚未說完,坐在她面前的浩瀚已朝她撲來,一手將她強行拉至他的身後,隨著一道銀光一閃而過,在下一道銀光直射向她面門時,他想也不想地就抬起另一手為她去擋。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前後不過片刻的光景而已,慢一步才意識到有刺客混入的晴諺,一把推開浩瀚,抄起他案上所有的筆朝銀光的來源射去,隨後在她轉過身看向浩瀚時,她的身軀猛然一怔。

    不斷自斷指中流出的鮮血,轉眼聞迅速染紅了浩瀚一身的衣袍,滴落地面的血跡,將雪白的地板點綴得有若紅梅輕綻,晴諺愣望著他那少了左小指一指的左掌,腦中有片刻的空白。

    「看來。麗澤為朕留了不少人。」他還以為他已經全都找出來了,沒想到還有漏網之魚。

    喉問似被麼住般地緊縮疼痛,過了很久。睛諺才能鬆開遭困的聲音喊出聲,「來人,快傳太醫!」

    一手掩著斷指止血的浩瀚,在她去取來布條撕成長段,然後拉開他的手情急地替他止血時,低首看著那張為他失措又心痛的臉龐,他不禁恍恍地想起,當年那個坐在湖畔,明明就是很想哭,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讓淚掉出眼眶的她。

    「別哭。」他柔聲在她耳畔說著。

    「我沒哭!」淚霧漫過她的眼眶,但她隨即將它眨去,她抖索著身子,手中的鮮血愈沁愈多,她只好更用力壓緊他的傷口。

    「那,別為我皺眉。」他抬起另一手輕撫著她那柳似的眉。

    「你別亂動!」正替他綁上布巾止血的她,愈綁愈是心急。

    浩瀚在她的聲音都哽著強自抑下的哭意時,一手抬起她的下頷,然後溫柔地以掌心捧著她的面頰。

    「晴諺。」他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朕,最多,就只能將你放在心裡,時時的想起,並夜夜為你輾轉難眠。以朕的身份,朕不能自私的說出、也不能做出,為你死生相許或是不顧一切那類的誓言或舉動。但,朕願為你失去朕的指頭,毫不猶豫。」

    長久以來纏纏綿綿在他倆間的情絲萬縷,在他的話脫口而出後,似遭金剪絞斷,段段在暗地裡裁織成的情意,就這麼出其不意地攤在她的面前,一下子淹沒了她,也不管她是否會因此滅頂。

    她怔愕了一會,方才用力眨去的淚意,飛快地又重新回到她的眼眶裡徘徊,心底突然潰堤的情緒,四處氾濫成災,彷彿就快不可收拾。

    「別在這時同我說這個!」沾著他的血的雙手,將他的斷指按得更緊。

    他很堅持,「就是在這對你才更得聽。」

    「你這混蛋……」嬌容蒼白的她,氣抖地抬首,忿忿地一手拉下他的衣領問:「你以為我是石頭造的,所以什麼感覺都沒有嗎?」

    「朕知道你為朕而心痛。」

    「那就閉上嘴讓我為你止血!」她一把放開他,替他的掌心點了穴後,將所有汲血的布條全都扔至一旁,撕來新的布條重新替他綁縛好傷口。

    在她忙碌不已時,整個人朝她俯探下來的浩瀚,用未受傷的一手悄悄環住她的腰。  

    「你在發抖。」他安撫般地徐徐撫著她的背脊,「你很怕?」

    怕?不,她不是怕。

    她只是不知該如何處理,此刻心中那似千萬隻螞蟻同時噬咬的感覺。

    這麼多年來,她從未讓他受過了點傷害的,可這回,她居然令他因她而失去了一指,令她更覺得要窒息的是,他非但沒有怪她,反而在這時,乘勢把他那總是鎖得緊緊的心房打開,讓她一窺裡頭的風光,然後問她,她的情意到底能不能曬得進裡頭。

    「晴諺,朕對你是真心的。」

    心靈的觸碰、眼睫的翕動、血液呼嘯而過的聲音,將他們彼此之間的空隙揉混成一團濃郁得攪不散的氛圍。睛諺用力張著雙眼,捨不得眨去眼前片刻的片點,那雙倒映著浩瀚臉龐的眼瞳,在燭下閃閃發亮,試圖想將說這些話的浩瀚給牢牢留據在她的眼眶裡。

    是不是只要留住了這些,幸福就可以輕易的降臨?

    是不是在把雙眼合上了後,終於鬆口的愛意就會烙進她的心底,任誰再也抹不去?

    赤裸裸的真心,此刻看起來好脆弱,可它卻又如此地美麗,它美得讓人不由自主地泛起酸楚的情緒。她從沒想過,人生裡除了艱難與痛苦外,原來美好也會令人落淚。

    「為我,值得嗎?」看著他的斷指,她噙著淚,但不肯示弱的淚珠,最終還是翻出眼眶。

    「值。」

    「你從未說過……」握著他的傷處,她不知該不該放開,但這時,浩瀚覆上她的手,與她緊緊交握。

    「海誓山盟不難,十人中最少有九人曾脫口允諾過,那,剩下沒開口的那一人呢?他在想什麼?」

    「他在想什麼?」她瞧著他清澈的眼眸,深深望進他總是讓人看不清的眼底。

    「他在想,他的愛,應該不只是如此而已。」他以很平淡的口吻說著,就像只是個普通的路人甲乙而不是什麼皇帝,「他會煩惱,該給另一個要攜手度餘生的人什麼樣的生活與環境?他會愁明日是晴是雨,一家人是否能溫飽,以及他們的孩子,能否平安無憂的長大……」

    晴諺靜默了半晌,緩緩抽出猶在抖顫的雙手,深深感覺到,愛情就像尾狐狸,其實既奸詐又陰險。

    站在紅繩這一端與那一端的兩人,在情絲還纏繞得難解難分之際,只要誰搶先占好位置,誰先開口。掏心挖肺地將深藏不露的真情攤在陽光下後,誰就穩操了勝券。而另一個慢了一步開口的人,就只能宣佈棄降,選擇愛上他的全部,再奉上她的全部。

    雖有不甘,也許感覺還有點卑劣,可是它甜蜜無比、真誠得讓人的眼眶幾乎攔不住那欲溢出的一小攤清淚,然後又因那鼓滿胸腔的感動,而不得不收下誰先給予的幸福。  

    「你太狡猾了……」她不斷搖首,覺得一敗塗地,卻又輸得好不甘心。

    「朕好,為你;朕惡,也為你。」他的指尖再次滑過她的芳容。

    晴諺僵站在原地,恍然地感覺著他蝶吻般的指觸,輕撫過她的唇瓣,再滑下她的面容點向她的心房。  

    「陛下!」十萬火急被催趕而來的太醫,一見浩瀚的斷指,當場被嚇得血色全無。

    「朕沒事。」他應付似地應著,兩眼還是在晴諺的身上遊走,「睛諺,朕需要你。」

    朦朧不清又帶著暖昧的話語,晴諺聽得再明白不過,她一手抹去眼角的淚,重新振作起精神,朝他揚起下頷。

    「你當然需要我,眼下除了我之外,你以為還有誰能救你?待會我就去點兵,然後率軍去守住你的坎天宮,你給我好好的在你的地宮裡待著!」

    「這個,就由朕暫且收著。」浩瀚冷不防地拉住她,不顧她的反對取下她一隻耳環,「朕在地宮等你,待你回來了,朕再親手還給你。」

    欲走的晴諺停下腳下的步子,感覺此刻在他掌心裡緊握著的,彷彿不是只耳環,而是某種承諾,她將他的擔心悉數瞧進眼底,而後看著他將耳環收好後,不顧一旁太醫的目光,掬起她一繒發送至唇邊親吻。

    「朕命你,無論如何都得回到朕的身邊。」

    知道自己很可能得把命豁出去的她,慢條斯理地抽回自己的發。

    「用不著你吩咐我也會回來!」都這麼多年了……在他對她說了那些後,她若是死了,豈不是太不划算?

    有了她這句保證後,浩瀚的面上這才又露出了笑意。

    「陛下…」」就快急自了發的太醫,緊張地在他身旁低喚。

    「咱們走吧。」當晴諺一聲不響地離開他面前後,傷口劇烈作疼的浩瀚,這才甘心與太醫一塊移駕地宮。

    寒風自敞開的門扉灌入殿中,將一殿的燭火全都熄滅,獨留下滿地的不安與空曠。

    已集結完成的坎天宮護皇軍,在晴諺來到後,全軍開向坎天宮對外最大的宮門,沿途上,廊外箭雨伴著細雪落下,箭矢的尖端在火把的反射下,散放出點點的銀光,就像是雪夜裡灑落了一地的星子,令人有些分不清是雪還是星。

    披上父母曾經著過的戰甲,彷彿就將父母有過的責任也一道披在了肩上,站在宮門內的晴諺仰首望著高高聳立的宮門。

    箭矢一根根釘插在宮門和屋簷上的尖銳響音,此起彼落,聆聽著外頭的人聲馬嘯種種紛亂的聲響,晴諺轉首四下看著這座在父母為主上付出生命前,曾經細心總管經營過的樓宇宮殿,原本她在浩瀚受襲後慌亂的意緒,因此而冷靜了下來。

    身為坎天宮總管,她的職責是守護陛下。

    就算是得和她父母一般失去生命,為了坎天宮裡那一攤浩瀚所流下的鮮血,她知道,她會為浩瀚守住這一片小小的國度,不計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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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不知是何時落下的,在回過神來時,幽暗的大地已披上一層淡淡的雪妝。

    坎天宮宮外上百支的火炬,將宮外照得耀眼輝煌有若白日,地面上的白雪瑩瑩發亮,忽地,一攤噴灑而出的熱血落在雪地上,猶帶熱意的鮮血立即將那一層薄薄的雪花融化。  』

    手握紅劍,領著坎天宮護皇軍的晴諺,在敵將手握長矛策馬朝她衝來時,一劍砍斷矛身,並在矛尖落地之前將它拾起,一鼓作氣反手將它插在敵將的馬腹上。受痛的馬幾當下起蹄嘶聲長嘯,狠狠將馬背上的敵將甩落至地。

    一陣天旋地轉後,墜地的敵將還未來得及起身抽出腰間的佩刀,一抹紅光已掃至他的面前,他瞪大了眼,睜睜地看著來劍在下一刻一劍取下他的人頭。

    失去綁束的長髮,烏絲在風中飛揚,晴諺一手抹去濺至面上的血漬,瞇眼在人群中找到另一名敵軍為首的將領後,她揚起長劍,以飛快的速度朝他奔去。

    沿途上阻礙重重。敵軍也明白射將先射馬這道理,因此敵軍在忙著保護大將之餘,亦下令得先擒下晴諺。自暗地裡竄出來的刀尖劃破了她的左臂,她看也不看,只是以左手抽出腰際的軟劍回贈偷襲者一記。而在她另一手的紅劍則是一刻也沒停下,一一劃過敵軍的戰馬,跟在她身後的屬下,則是追上前來,在敵軍墜馬時紛紛跟上殲滅。

    左臂的感覺,像是遭到烈火熾熱焚燒,跟前包圍她的敵軍數之不盡,黑夜與血腥製造的恐懼,千方百計地想要乘隙擠進她的身子裡,可是她卻拒絕攜帶任何一絲恐懼。  

    她的恐懼早已滅頊了,它就沉在坎天宮那座碧綠的小湖裡。

    自雙親殉職後,坎天宮總管之職隨即由他人繼任,但浩瀚與日月二相卻覺得繼任者並不適任,為此,在浩瀚的旨意下,日月二相得在短期內擇出另一名坎天宮新總管。

    她已經忘記那時的日月二相,為了此事究竟找過了多少人選,她只記得有日午後,在她待在繡房裡縫製著浩瀚的夏衫時,他倆來到了繡房,怕熱的月渡者坐在繡房外的欄上乘涼,而日行者則是來到她的身邊陪她坐了好一會。

    很有耐心的日行者,在她將手中的夏衫縫製完成後,兩手交握著十指,慎重地問向她。

    「倘若,你受了傷,而那傷口。傷得很深很沉,往往常人在受了那種見骨的傷後,就再也無法修補與復原。往後當你又再次遇見這種會受傷的機會,你是會全面放棄並逃得遠遠的,還是再一次的面對它?」

    天外飛來的問題,起先令她有些摸不著頭緒,但後來仔細深想後,她才明白他所指的是她父母的事,與保護浩瀚的重責大任。

    「我會踏過去。」她擱下手中的針線,字字鏗鏘有力地道,「因為再壤再痛的我都已見過了,那麼,這世上已再無任何東西可威脅我或是令我感到恐懼。」

    一抹安心的笑容,在片刻過後浮上日行者的臉龐,他不語地伸出一掌輕拍著她的肩,然後朝遠處的月渡者點點頭,之後,不過許久,浩瀚頒布了新旨,她也就成了坎天宮的新任總管。

    是的,她會踏過去的。

    因這世上,已再無他事可令她恐懼。

    即使是在這種狀況下。

    遍體通紅的長劍,遙遙直指敵軍所剩無凡的將領,接受她挑釁的敵將,腳下重重一踏,騰身躍至她的面前,一劍架住她使勁砍下的紅劍,而後用力將兩人之劍抵至她的面前,瞪視著她那副無所畏懼的模樣。

    「你不怕死?」明知兵員數遠遠少於他們,可她還這麼孤注一擲,她以為她是四域還是六器將軍?她不過只是個小小的總管而已,能有什麼扭轉浩瀚劣勢的能耐?

    「我只怕我死不得。」晴諺淡淡一笑,邊說邊將左手的軟劍往他的腰上一繞,再用力一扯。

    整齊將腰部割劃過一圈的軟劍,染滿血的劍身,在敵將倒地時,仍不住地在空中抖動著。在她甩去軟劍上的鮮血將劍纏繞回自己的腰上時,在她左側遠處,傳來敵軍洪亮的大喝聲。

    「住手!」

    根本就沒打算照他意停手的晴諺,一劍砍斷敵軍的手臂後,才懶懶看向他,這時她卻意外的發現,在她手底下的兵員,已在這場戰中被俘了不少。

    「交出浩瀚,否則我便殺了他們!」他以劍指向所俘的護皇軍。

    晴諺微微挑高了黛眉,總算有了點心情理會他刺耳的吼叫。

    「你聽著,若是不交出浩瀚,每半炷香我便殺十人,直至你交出他為止!」眼見她什麼回應都沒有,他再接再厲地撂下狠語。  

    然而她的反應,卻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她直接省了他的事,「不必那麼麻煩,現下你即可將他們全都殺了。」

    「什麼?」所有敵軍當場愕愣著眼。

    「但,就算你殺了他們,你也休想見陛下一面。」她慢條斯理地再述,眼底的決心並未因此而有任何動搖,且絲毫不給半點商量的餘地。

    「你……」

    不相信她竟會作出這種決定的敵軍。才想藉此對手中所俘的護皇軍曉以大義,說明他們的頂上頭子是如何的冷血殘酷,但他卻赫然發現,每一個遭俘的護皇軍,臉上都沒什麼意外或是不甘的表情,他們只是與她一般無動於衷,彷彿他們早就有了不能威脅到陛下的體認。

    解決了手邊的人後,晴諺俏臉一轉,兩眼緊盯著那名對於此境有些難以理解的敵將,然後邁開步子一步步走向他。

    「你若殺了他們,最多,事後我會命人將我的人頭提至他們的家人面前請罪,但,倘若我讓你動了陛下一根寒毛,那麼我對不起的將不只是一群人,而是全天下的百姓。因此,要殺便殺,不必同我提任何條件!」

    他氣抖地握著手中的劍,「說什麼混話……」帶兵多年,他從沒看過這種不顧屬下死活的上司。

    同樣也看不過去的其他敵將,這時也忙不迭地跳出來對她所為加以撻伐。

    「你還是不是個武人?難道你沒有半點同抱之誼與武德?」  

    「沒有!」晴諺揚高了下頷,完全不給面子,「因我根本就不是什麼武人,我只是個總管!」

    「你……」

    她反過來警告他們,「四域將軍們是武人,故他們有武人該有的武德,而我不過是陛下的奴婢,因此只要能保全陛下,我可以不擇手段也不在乎犧牲任何人!」

    他咬牙地道:「看來,是沒商量的餘地了。」

    「我說過,要想見陛下,你們得先過我這一關。」晴諺回首瞧了瞧身後,估算護皇軍還剩多少後,在心底有了死守的打算。

    「好!」他漲紅了臉,一劍指向她的眉心,「我就殺了你再進宮!」

    「我正等著這句話。」晴諺微微一哂,而後笑意一斂,在下一刻猛然上前將劍揮向他。

    一柄來得飛快的兵箭,斜斜地釘射在晴諺的腳前,她猛然止住向前衝的步伐,抬首一看,在遠方的敵將,正命手下箭兵組織成縱橫十十列陣,她頓了頓,狠命一咬牙,先是拾起地上一柄遭棄的弓,再拔起她腳前的那根兵箭,張滿了弓即將它射向指揮著箭兵的敵將,倏然間穿越過重重人群的兵箭,強勁的力道一箭射中敵將的人頭,隨後她立即轉身,忙不迭地命身後的軍伍舉盾以對。

    叢叢火炬照耀下,一面面為御箭雨而立的盾牌,在雪地裡發出刺眼的銀光,不過片刻,飛上天際的箭矢,開始大量地落下,一波波密集不問斷的箭雨,當下令晴諺四周來不及舉盾以御的軍員們,接二連三地倒下,令腳下本就泥濘的雪地,在染上了鮮血後變得益加濕滑。

    一手舉盾,與所有軍員一同躲在盾下的晴諺,在蹲立在她前頭的下屬中箭倒地時,試著將暴露在箭雨下的他拉回後下,她才伸出手拉住他的衣領,從天而降的兵箭即準確地刺中她的手臂,強忍著疼的她,使盡全力將下屬拖回自己盾下時,另一柄刺透她頂上盾牌的兵箭,銳利的箭尖宣直地插在她的肩頭上,另一陣劇痛今她不禁深深倒吸口氣。

    「總管……」蜷縮在她腳邊的下屬,在見她中箭後不忍地低喚。

    然而晴諺只是將盾用力往上一舉,使勁拔出深插在肩頭之箭,再將盾換手,以右手折斷仍插在她左臂上的兵箭,再把腳邊的他拉近一點。

    顆顆大汗,在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時,紛紛自每個人的額際滑下,當敵軍兵箭用罄,箭雨倏止之際,睛諺立即站起身,高聲喝令身後的部屬全員棄盾,揚起長劍準備迎接朝他們衝過來數量龐大的敵軍。

    在這肉搏相拚的一刻,自她肩上滑下的血液,令她好幾回幾乎握不住手中之劍,一名高舉叛軍旗幟的步兵在朝她衝來時,彎下身的她順手抽起地上的箭,旋身用力將它射向那名步兵,在步兵倒地之前,她一手接過旗幟。以劍砍去頂端的旗幟使之變成一柄長矛後,她將紅劍甩插在地,倒退了數步.傾盡全力將手中之矛朝遠處擲出。

    遠遠地,高坐在馬背上指揮步兵前軍的敵將,在慘叫一聲後墮馬,沒空多看一眼戰果的晴諺,趕緊拿回長劍,這時,自四面八方朝她湧來的敵軍,就像突然襲來的大浪,轉眼問,就將她淹沒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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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正午,下了一整夜的細雪稍歇,絲絲的陽光在厚重的雲朵間悄悄露了臉,一面面繡有鳳鳥的金黃旗幟佔據了坎天宮宮外的天際,坎天宮內兵員與宮人一片吵雜,廊上擠滿了忙著來去的人們。

    晴諺兩手緊緊掩著胸口,拖著疲憊的腳步,執著地一步步踱向浩瀚的寢宮。

    在激戰了一夜之後,姍姍來遲的皇后無邪,這才在天明後突破叛軍重重包圍率軍抵達,隨著宮外派來增援的兵員不斷進入六大宮集結,兩軍勢力的消長,很快即易地而處。在無邪親自駕到後,無邪麾下的兵馬,立即不負後命左右了勝負並掌握全局。

    全權將叛軍轉交給無邪處理後,晴諺即領著剩餘的護皇軍返宮,一夜血戰下來,坎天宮兵力損失極重,她模模糊糊地想著。今後,坎天宮恐無法再負起捍衛陛下的職責,也許她該將浩瀚交給無邪,或是離火宮的孔雀,不然的話,她就得先行揪出麗澤布在帝國裹所有的暗樁,並徹底消滅麗澤留在中土的勢力,這樣一來,日後浩瀚在中土裡,才能真正的安全無虞。

    抖顫著手推開寢宮的門扉後,四肢幾乎快沒什麼感覺的晴諺,在室內不明亮的光線下眨了眨眼。直到雙眼逐漸適應了室內的明暗,已離開地宮的浩瀚,他那靜坐在御案內的身影,立即出現在她的面前。

    原本還滿面期待的浩瀚,在見到她過於蒼白的面色後,隨即自案中起身,邊走向她邊朝身後喊。

    「來人,傳太醫!」

    直走向他的晴諺,在他還未來到她的面前時,眼前一黑,再也站不住地跪了下去。

    及時接住她的浩瀚,緊豎著居心,在兩手掌心底下傳來濕濡的感覺時。他翻開掌心一看,這才明白她為何會穿黑衣應戰的原因。

    渾身不見半點血跡的她,傷處所流出的鮮血,被身上所著的黑農給掩蓋住了,為此,他趕緊檢查她身上究竟有多少傷處。

    眼前的黑霧漸漸淡去,晴諺乏力地掀開眼睫,就見浩瀚的臉龐近在她的面前,或許是因為她太過疲累,也可能是因為他靠得太近,此時的她,竟在他眼中看見了不捨。

    撫過她身上的掌指,在碰觸到她的傷口時疼得令她皺眉,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時,她卻有種很想微笑的衝動。

    她顫顫地抬起手,他隨即將它握住,可她卻掙開他,往上輕撫著他的臉。

    「衝著你這副表情,你不欠我了……」

    「朕怕你不守信。」氣息有些不穩的潔瀚,拉下她的手,與她的指尖交握扣緊。

    她還有心情自嘲,「我只怕我死不了。」她若真死了,也許護國忠烈祠裡頭會有她的位置,死不了的話,這就只能證明,她不是忠臣的那塊料。只能是天生的奴婢命。

    「你受了多少傷?」根本就數不清她身上有多少大小傷處的浩瀚,眼下無半點與她說笑的心情,他只想脫了她的衣裳,好找出那些被她刻意藏住的傷。

    「不多。」她一語帶過。

    「睛諺……」為她敷衍的態度,浩瀚的面色漸漸變暗。

    晴諺卻在他的臉難得陰了半邊天時,突然伸出一手揪住他的衣領,使盡力氣將他拉至她的面前。

    「下輩子,我不要再伺候你,我再也不要當你的女官或是總管,我也再不要看你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成。」他很好商量。

    勒索到想聽的話後,她頗為滿意地頷首,但在雙跟見著他失去小指的左手時。她的心又隨之揪緊。

    「疼嗎?」她撫著他已包紮妥當的斷指問。

    「已不疼了。」他扳過她的小臉,心急地開口。「你先回答朕的問題,你受了多少傷?」

    閉上眼休息的睛諺沒空回答他,只是過了一會後,她又張開眼凝視他很久很久,她那專注的目光,令他覺得她似乎有哪不對勁。

    「假若……」靠在他胸前的她,喃喃自語般地問:「假若沒有那一日,你說,我倆會如何?」

    浩瀚怔了怔,此刻那雙看向他的盈盈眼眸,他突然覺得與當年那雙坦然而視的美眸好相似,一下子,那些被他們堆至角落裡的回憶,遭她拖至他的面前。

    他不答反問:「若無那日,你想如何?」

    自多年前就在她面上消失的甜美笑意,像是久違的彩虹,在大雨過後終於再現姿影,令浩瀚霎時忘了該如何挪開他的眼眸。

    她微笑地以指劃過他的輪廓,帶點戀戀的感覺,修長的指尖在他面上徘徊不去。

    「我會找個時間告訴你,我看上了你。」就像他看上了她一樣。

    絲絲的激動自他的眼底一閃而過,彷彿有著無窮盡的耐性般,他淡淡再問。

    「然後暱?」

    「我會打敗所有的女人,成為你的皇后。」她氣定神閒地再道,自信的語氣,就像是在說件很容易達成,而她只是沒去做的事般。

    「那,為何你改變了念頭?」

    「因我曾和你一樣蠢。」回想起這些年來他倆相處的點點滴滴,她不再否認,自雙親死去後她與他一同合作的愚行。

    蠢的是什麼?

    一點點的不能原諒,一點點的不能輕易低首承認,愛意其實凌駕於一切之上,他們執意偏執於一個僵守的信念,而後,歲歲年年下來,偏執就成了一座他們親手蓋成的地獄。荒謬的是,他們反覆地在煉獄裡頭兜轉徘徊,找不到出口,翻不了身,最後連歎息都快消失殆盡了,可他們卻還是愚蠢得沒有人主動放下那份偏執自救。  

    其實情愛並沒有偉大到可撼天動地,或是讓人捨生忘死,但恨意也沒有。

    也許以往的眼淚是真的,心痛是真的,春情曾經枯萎死去也是真的,而不想再豢養著孤寂,只想拋開一切刻意掩蓋的虛假好好愛一回的心情,在此刻,卻也不是假的。

    「我當過傻瓜了,你呢?」她將面頰貼靠在他的胸口上,清清楚楚地感受著他最真買的心跳。

    「朕仍舊是你口中的混蛋。」他撫過她的發,伸出雙臂將她嬌小的身子攬進他的懷裡。

    他的話牽動了她嘴角的笑意,倚在他懷中的晴諺,心滿意足地將眼合上,一直緊繃著的身軀,也因他溫暖的體溫逐漸放鬆下來。

    胸前忽感到一陣濕意,浩瀚低下頭,這才發覺他的衣衫上染滿了她的血。

    「太醫!」他隨即揚聲大喚。

    「我不會死的,因我還要告老還鄉……」兩手緊按著自己胸口的晴諺,低聲喘著氣向他保證。

    「朕說過朕不會准的。」他邊說邊拉開她的雙手,不顧她的反對脫掉她身上黑色的外衫。  

    在見著她裡頭的內衫處處被鮮血染紅,尤其是在四肢處更為嚴重,正待發作的浩瀚才想說些什麼,晴諺乾脆在這時一手拉下他的衣領,二話不說地側首吻上他的唇。

    她在他的唇上喃喃低語,「我真想吃掉你這個意志不堅,跟我一樣輕易就改變心衷的混蛋……」

    霍然分開的唇瓣,上頭還殘留著她的溫度,頭一回覺得自己心情,竟然就這般任人揉捏,他卻全然無法左右或是抵擋,些許的沮喪感,令他不禁蹙起眉心。

    「你知不知道,你在本性畢露時,與你平常偽裝的德行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他老早就很想對她說她的個性其實很陰暗了。

    她愉快地繞高了唇角,「客氣了。」跟他和無邪相比,她算是功力尚淺的了。

    遭人十萬火急拎來的太醫,跪在他倆後頭老半天後,覺得自己現下出聲也不是,不出聲也不是。  

    「呃……陛下?」他是不是打擾到某兩個人的好事了?

    「快過來替她瞧瞧。」浩瀚馬上朝身後揚手。

    然而似再也無法忍耐的晴諺,卻在深吸了口氣後,身子瞬問癱軟了下來,浩瀚在她失去力氣時連忙摟緊她。

    「浩瀚,我好後悔……」眼皮似有千斤重,疲憊猶如排山倒海而來,轉眼間她幾乎快睜不開眼。    

    「後悔什麼?」

    「後悔當初我為何不堅持到底。」如果當年她沒有因為自責而放棄他就好了,也許這樣一來,他倆的人生風景,這一路上就將有所不同。

    也許就將花香處處,或是柳暗花明,也許就能根依為伴,彼此安慰著傷口、彼此坦然以對。也許……」有很多的也許,只是她放棄了那個也許,令它成不了另一個也許。

    無瑕死後,在無邪接替了親姊的位置成為皇后時,退至暗處的她曾想過,也許這樣是最好的,因無邪天生就是顆璀璨明珠。她既聰穎無比,又看似柔弱得需要有人好好疼惜,加上身份的關係,無邪的確是穩座帝國皇后之位的不二人選。

    而她呢?她還是像以前一樣,只是一道永遠陰暗,靜靜跟隨在浩瀚身後從不離開的影子。

    到後來她才明白,她不是從不離開,而是離不開。

    她離不開的,之所以會如此,並不是任何加諸在她身上的責任,也不是任何的內疚,而是她無法離開這名在她的生命路口中處處與她交錯的男人。

    她不是甘心成為他的影子的。

    緊握著他衣衫的指尖,逐漸乏力地鬆開,她閉上眼,身子軟軟地自他胸前滑下。

    「我再也不想後悔了……」已經夠了,她再不當他的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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