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想來的地方?」
「你不是要帶樂天回家嗎?」
站家自家門口的孔雀,無言以對地看著無邪走向他師門的背影。
他原以為,她只是貪圖個新鮮,所以想在迷陀域裡見識一下未曾見識過的風情,他沒料到,她要來的地方竟是這裡。
其實她應該也很清楚,憑她的身份,她根本就不可能在迷陀域裡四處走動,因此一路上她並沒有要求他非得帶她去那些危險之地,她只是一徑地朝著她要去的地方前進,即使,這路上並沒有什麼風景好看,也沒有什麼值得她留下美好印象的地方。
她只是要帶他回家而已,雖然她故意擺出皇后的架子壓著他,也不要明明白白的成全他。她這人就是這樣,說話喜歡拐彎抹角,就連做事也要拐彎抹角,可她的出發點……又全都是為了對方好。
她寧願裝出任性的樣子,也不要他人事後的感激,有時他真的深深覺得,她並非人如其名,因她的那雙眼,其實都把一切看得很清楚,尤其是他人的不堪與傷心。
為什麼,她要這麼替人著想?
「孔雀!」
害怕的尖叫聲,在他還站在山門前發呆時,自前頭傳來,他猛然回神,一想到裡頭住了什麼人後,他十萬火急地前去搭救她。
遭人以兩指拎起並朝外高高扔出去的無邪,兩手掩著臉,在接觸到一具熟悉的胸膛,並感覺她已被牢牢接住時,她這才心驚膽戰地張開眼。
「他……」被嚇壞的她顫抖地抱緊他的頸問,「他二話不說的就把我扔出來……」哪有這種待客之道的?
「他是我師父,宮垣。」孔雀悻悻地介縉。
「他不喜歡有客人到訪嗎?」
「不,他是仇視女人。」孔雀哼了哼,一骨碌地朝他開吼聯絡感情,「臭老頭,你扔人的習慣能不能改一改?也不先打聽一下你扔的是誰,萬一她被你扔死了怎麼辦?」
「剛才扔的那兩個就沒死!」說得很理直氣壯。
「……」孔雀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北斗與南斗的下場。
輕輕將無邪放妥,確定她沒有受傷後,他按著她的肩要她先等一等,接著,他便撩起兩袖走向已八年不見的師尊。
「不肖徒弟!」先吼的先贏。
「請我吃飯啊?」再按按頸子運動一下。
一把柴刀突地自宮垣的身後冒出,劈頭就砍向他這個竟在外頭丟盡他顏面的徒弟。
他邊砍邊罵,「你居然輸給一個女人?恥字怎麼寫你知不知道?」前兩年見到解神時,解神還很得意的告訴他,夜色早當上了第一武將,而他家的孔雀,則是她的手下敗將,年年都輸給她。
師父輸!徒弟也輸!他宮垣無顏去見列祖列宗啊!
「放心,我都寫了八年了,那個字該怎麼寫我再清楚不過。」對這已經不痛不癢的孔雀,左躲右閃了半天,就是無意要還手。
「你居然輸了她八年?!」他宮家兩口連同先祖先師們,全都找棵樹吊了,或是挖口井跳了算了!
他還有心情拖別人下水,「可恥的又不只我一個,我還有兩個同僚可作伴。」比他更嚥不下這口氣的,還有一個破浪啦。
「剛才被我扔出去的那個女人呢?」宮垣二把將菜刀砍向他的頸邊,「你也輸給她?」
「就某面方來說。」他輕鬆地以兩指夾住那把還沾著菜葉的菜刀。
險些氣昏的宮垣,直想把他當成砧板上的魚肉大砍八段,以洩心頭之憤!
他一生愛惜羽毛,不隨意收徒,以往想要拜在他門下之人,多得不可勝數,偏他誰都不挑,就挑了這只羽毛光鮮的孔雀。原以為他慧眼獨具,資質奇佳的孔雀定能光耀門楣,沒想到這只臭鳥不但輸給個女人八年,到頭來居然還戰死?害他這個來自冥土、大半輩子都沒再用過巫術的人,還得冒險作法找樂天一塊下去下頭拚老命把他給搶回來……他簡直不想承認他曾收過這個不肖徒!
「夜色是怪物,這世上本就無人勝得了她。」孔雀兩肩一聳,已是習慣成自然,覺得這再正常不過。
「馬秋堂呢?」宮垣氣得簡直快磨碎一口牙。
他皺皺鼻尖,「馬秋堂雖然沒達到我的期望,不過……那小子也算是對得起我了,至少後頭他沒拖拖拉拉,一斧爽快的解決了我。」他是打算等馬秋堂養好傷,再去與馬秋堂一較高下,不然他就太對不起苦苦練斧要對付他的馬秋堂了。
「孔雀。」站在遠處看他倆打了老半天,無邪輕喚。
「嗯?」
「我累了。」
趁宮垣不備,孔雀一掌掃過宮垣的胸口,接著他快步跑向無邪,拉著她的手走進以往他所住的宅裡,徒留宮垣愣愣地看著自己胸口,只是遭掌風輕輕一掃,不但衣裳遭撕碎了五處,還留下了個五指印。
「有沒有水?我口渴。」被請到屋子裡,在孔雀抹淨了其中一把椅子後,坐在椅上的無邪期待地看著他。
他忙著出去打水,但又嫌燒水太慢,他索性拐個彎到另一間較大的宅裡,直接將他師父剛泡好的茶整壺給搶過來。
宮垣目瞪口呆地站在他的屋外,看著自家徒弟,既是招呼她喝茶,又怕她熱,還去開窗的舉動。
「你居然還服侍她?」還……還有天理嗎?
「你這局外人不懂就少說幾句。」孔雀橫他一眼。
宮垣氣得挽起兩袖,「我非得好好教訓你不可!」瞧瞧他被帝國裡的人給弄成什麼德行?原本一個堂堂男子漢,回來竟成了個低聲下氣服侍女人的家奴?
「娘娘,我去處理一下家務事。」先是以一腳踢出欲入屋的宮垣後,孔雀客氣地對她笑笑,然後馬上提刀衝出屋外。
外頭燦眼的刀光,令無邪不適地眨著眼,她兩手端著熱茶走王窗邊,大開眼界地看著他們師徒倆擺出一模一樣的招式你來我往,只不過,孔雀縮減了力道的破空斬,是三不五時就使出來,而把破空斬當絕招的宮垣,則是捨不得亮出獨門功夫,哪像他家徒弟那般浪費地使用。
無邪搖搖頭,在把手邊的茶喝完後,她抬首看了看四下,總覺得這地方與皇宮的差別很大,她還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她兩眼定在孔雀拎進來的那個包袱上,決定先做件事。
「樂天呢?」險些一刀就將宮垣給砍回老家去的孔雀,口氣很沖的問。
「哼!」
「老頭,樂天呢?」他握緊刀柄。
「埋了。」宮垣將頭一甩。
「埋在哪?」
「你想幹嘛?」
「我想帶她回京。」無論如何,他就是想將她帶回西域將軍府裡安葬。
宮垣愈聽愈上火。「你嫌你師父找的風水不夠好?J
「老頭。」
「就算要挖要燒,那也得擇日。」宮垣總算讓一步,「那女人對你倒是挺忠心的。」
「我當然知道。」孔雀深深一喘,轉身想進屋看看無邪怎麼了,冷不防地一陣細微的風聲在他耳邊響起,他頭也不回地伸出一指點住來者。
孔雀愉快地拍拍被點中穴道不能動的宮垣。
「老頭,偷襲這招對你徒弟不管用了,你家徒弟這些年來的西域將軍可不是幹假的.」
他的臉有些扭曲,「還不快放開我?」
孔雀掏掏耳,再點一穴消音,「你這老頭吵死人了。」
要是放開他,待會他一定又會進屋找身為女人的無邪的麻煩,還是讓他站這妥當,不過……孔雀抬首看了看天上的烈日,有些擔心自家師父可能會被曬成人干,於是他便行個好心,扯著宮垣的衣領將他一路拖行至屋簷下站著,也不管宮垣瞪他幾乎要把眼珠子給瞪出來,然後大搖大擺地晃進屋內。
熟悉的墨香充斥在墾畏,眼睛較適應黑暗後,孔雀看著他帶來的那個女人,又開始在抄佛經。
「又抄給你姊姊的?」他習慣性地坐至她的身旁,撈來幾張未寫的紙,也準備抄上幾份。
「給樂天的。」
欲拿筆的孔雀頓了頓,好一會兒,他才將筆取來握緊。
「你甚至不認識她。」他看得出來她很愛她那早就香消玉殞的親姊,但樂天?她們幾乎沒有任何交集。
她凝睇著他問:「一定得認識她才行嗎?」
看著她單純的眼眸,四下所有的聲響,似乎都消失了,他只覺得她的眼眸好明亮,令他不知該如何挪開目光。
「你……會為她流淚嗎?」
「會。」她頷首,「為了她的一片愛主之心。」
她的這雙眼眸究竟看見了什麼,又看穿了多少事情?而當她不說話時,藏在她笑容下的又還有多少?
「你會為我流淚嗎?」他想也不想的就問。
「不會,因你沒有那麼軟弱。」她偏頭想了想,「夜色有夜色選擇的人生,你有你的,你要真看不開,那麼任誰也救不了你頑固的腦袋了。」若他再蠢一回的話,樂天已死,那浩瀚可就真救不了他了。
石墨磨在硯台上的聲音,沙沙的,像是某種情緒被磨碎成粉的聲音,經風一吹,或許,就再也不會存在了……孔雀無言地看著她,見她不想再多說些什麼,他執筆沾來墨汁,也開始抄經。
抄到後來,她累了,不敵睡神的召喚趴在桌上打起小盹。
怕她會受涼,他自屋裡拿了件衣裳為她披上,而後站在她的身旁,兩眼瞬也不瞬地看著她的睡臉,就連看了多久,他也不知道。
根據被趕到柴房住的南斗的說法,無邪不能被冷著、餓著、累著,她是皇后,她的責任就只是開開心心的笑,無憂無慮的過日子,她要什麼就盡量給她什麼,就算她要的是天上的星星或月亮,他們也得給它摘下來,陛下是這麼吩咐他們的。
因此,眼下的日常工作,洗衣、挑水、劈柴、煮飯……她全都不會,也理所當然的全都不必做。
天未亮就上山采菜順道砍柴的孔雀,在做好了早飯時,無邪仍是睡著;在他洗淨了所有人的衣物時,無邪剛醒;在他晾著洗好的衣物不小心被宮垣瞧見,因此又跟他大打一場時,無邪正好用完早飯,而他,則是在擺平了宮垣之後等著去洗碗。
她是皇后嘛。
依照陛下這些年來寵壞她的作法,所有的金枝玉葉都是不必沾染人間塵埃的,因此身為金枝玉葉旁的雜草,就得認命些了。
真是的……陛下究竟是怎麼養女人的?把她保護和照顧成這樣,陛下知不知道這會累死他啊?與她相比,其他的女人簡直無所不能到她會汗顏的地步,而她呢?除了會抄經外,她還會做些什麼?
她愛說話愛笑,心軟善良又無辜到不行……她也只有這麼一個優點而已。
可光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優點,就夠讓他很難坐懷不亂了。
正在準備午膳的孔雀,一個大男人擠在廚房裡揮汗如雨,身上又是油又是煙的還外加一頭大汗,而跟著進來湊熱鬧的無邪,則是一身乾淨清爽,乖坐在一旁看他忙碌,且笑得很開心。
每當他回頭想叫她也跟著學學時,她就適時地漾出笑靨,大聲地誇獎他好厲害、好無所不能,當下被她喂哺得飽飽的虛榮心,又會讓他暈陶陶地轉過身繼續做飯。
有時他會覺得,這一切都是詭計,其實她並沒有那麼單純,或許陰險才是她的本性也說不定,而這,可能只是她在利用他的手段而已,可只要看一眼那張看似對他崇拜不已的笑臉,和那雙不停對他鼓掌的小手,就又在在影響了他的思考能力。
「你,去做點事。」看不下去的宮垣,大剌剌地點名無邪。
「做什麼事?」她走出廚房,站在他面前等他下指示。
「挑柴。」
裡頭的孔雀隨即拉長了雙耳。
挑柴?憑她那副弱不禁風的德行?她當然不行!
「我來,你不需做這種粗人做的事。」他火速炒完鍋裡的菜,衝出廚房跑進柴房裡抱了一大捆柴回來。
宮垣冷眉微挑,「你今兒個挺勤快的嘛。」往常叫他做件家務事,他大爺都推三阻四的,今日卻為了個女人就改了性子?
「我……」無邪站在原地,不知要做什麼事地看著他。
「你,去劈柴。」宮垣再下指示。
「怎麼劈?」她聽都沒聽過。
「當然是用斧頭劈!」
「喔。」她半懂半不懂地走至牆邊。見著在一塊大木頭上有把斧頭,她的兩手便覆上斧柄。
她的兩手很快就被另一雙大掌蓋過。
「我來就行了,你一邊歇著。」孔雀推著她到屋簷下免得她曬著了,自己則是半撩開衣裳,露出半邊精壯的胸膛,動作迅速地劈完那堆柴火。
宮垣氣得簡直快跳腳,「她總能挑水吧?」
被代為指使那麼久的孔雀也火大了,他一把揚起斧頭,一步步地朝宮垣前進。
「要挑你不會自個兒去挑?你是缺了手還是斷了腳?」哼,此帳不清非鳥輩。
「我——」
「你有她纖細嗎?」他問得更大聲。
「我只是——」
「你有她柔弱嗎?」理直氣壯外還要他老兄比一比。
「喂——」
「還是你以為你有她高高在上?」人家是皇后,皇后耶!他是哪根蔥哪顆蒜?鄉野草民一個!大街上隨便撿一撿就一大堆!
「你不要太——」宮垣才張大嘴要他克制一點,冷不防地,那柄斧頭已擱至他的喉前。
孔雀乾脆把心火統統發洩在他身上,「給我看清楚,她可是帝國最最尊貴的金枝玉葉,你這泥捏的粗人不懂就少開口使喚她!」
「我、我……」這實在是太……太委屈了!就當不夠女人、不夠柔弱都是他的錯好不好!
「娘娘經不要喝水?」孔雀將臉一轉,對她擺出了十足十的佞臣討好笑臉。
她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好……」變臉變得好快啊……若將來他不當將軍去當戲子,說不定可唱紅京城。
「你——」滿心不甘的宮垣才又想發作。
「嗯?」孔雀立即揚眉,充滿威脅性的鼻音拖得長長的。
宮垣改口改得很硬,「你去撲蝶採花!」這總可以了吧?
「好。」無邪乖順地點頭。
她居然也跟他說好?難道她聽不出他只是在跟她裝客氣嗎?
無邪整理了衣裙一會,在準備去後頭的花園時,她想起忘了問孔雀,於是她又繞回來。
「我可以去嗎?」
「去吧,這個你行。」孔雀邊說邊拿來個小竹籠給她裝蝶,「別弄髒了手。」
「我會注意的。」她笑了笑,拉著裙擺快樂地往花園前進。
兩個男人羨慕得半死地看著她優閒的倩影。
「看什麼看?你不是跟女人有仇?」孔雀冷眼往旁一瞥。
「為師是在看能把你吆喝來去的女人生得是什麼德行!」宮垣也沒同他客氣。
孔雀長腳一跨,沒時間也沒心情與他鬥嘴,他還有一籮筐的家務事沒做完呢。
他才幾年沒回來,這老頭就把老家弄得跟豬窩似的,要是沒花上個三天三夜,肯定打掃不完。嘖,他從小就懷疑那老頭收徒弟其實不是要傳他功夫的,那老頭只是想找個人整理家務才是真的。
當孔雀好不容易打掃完準備給無邪使用的自宅時,出去外頭一會的無邪忽地無聲出現在他面前,她瞧了瞧他累得半死的樣子,然後掏出繡帕為他擦去額上的汗水,再把採來的花塞給他,而後又拎著捉來的蝴蝶出去散步。
呆怔在原地的孔雀,過了很久很久後才回神,他本想繼續工作,本想不去理會心頭那股暖暖的感覺是什麼,本想不去理會滿懷的花朵有多麼香、有多麼像她一樣美麗,可一想到她對這一帶一點都不熟,他又趕緊放下手中的掃帚追出去。
當初他在離開這裡時,並不知道自己武藝究竟如何的他,閒著沒事做,就去山腳下的門派一家家的叩門,踢踢館以試自己的武藝究竟是到了什麼程度,因此當他踢遍所有門派,確定他的確是有兩把刷子,而他師父也確實沒誆他後,他這才開始在迷陀域裡流浪。
說起來,這片山頭裡,跟他結仇的人可多了,這時候他就很恨他幹嘛要有那麼多的過去。
追著無邪出去的他,才到了山腳下,果不期然就看到一堆老仇家的熟面孔,而誤入虎口的無邪,就只是拎著竹籠站在原地無處可跑。
忙了整整一日……說真的,他實在是很懶得再動手動腳,唉……帶兵打仗都沒這麼累,他已經開始有點懷念馬秋堂那張可愛又有點倔強的臭臉了。
「她是你的女人?」某派宗師一劍指向無邪。
「她是我得供起來拜的女人。」孔雀咬字很清晰。
「反正她與你有關就是了!」一大群被踢過館等著報仇雪恨的老仇家,紛紛亮出刀劍,一窩蜂地衝向孔雀。
輕功甚好的無邪,在他們轟轟烈烈地開打時,已躍至樹梢上躲避不長眼的刀劍。她偏首看著下方的孔雀,整個人懶洋洋的,似提不起半點興致,只用拳腳就輕易地擺平了他們,還叫他們先去練個三年再來碰碰運氣。
她躍下樹梢,若無其事地走至他的身旁,他的樣子看來像是很疲憊,她才想告訴他早點回去休息,這時孔雀卻突以一掌擋在她的面前,而他臉上,則露出了絲絲痛苦的表情。
一枚刺中他掌背的銀針,很快地令他的手掌變了個顏色,他連點數大穴保命,卻發現這種江湖上少見的致命毒針,除了宮垣外,恐怕沒啥人能解得開。他拔下銀針揚手一射,將銀針回送給方纔那個沒敢出來壯聲勢,卻只敢躲在暗地裡傷人的其中一派的門人。
「你要不要緊?」無邪瞪大眼看著他漲紫的手掌。
看著她擔心的表情,突然間,一句埋藏在久遠記憶裡的話語,卻在此時跳進他的腦海裡。
你命中注定會為兩個女人而死……
這次,是為了她?
「哈,哈哈哈——」他撫額放聲狂笑,笑得幾乎無法自抑。
他發誓,他一定要去拆解神的招牌,他才不會再為了女人再死一回!上一回的就算了,這一回,他絕不再死!他非要好好的活到老給那老傢伙看!
無邪看得一頭霧水,不知他是中毒過深還是哪不對勁。
笑完的孔雀,深深看了她一會後,輕撫著她的臉龐道。
「你知道嗎?我的命雖破,卻很硬。」
她呆然地看著他那雙此時像是很多情的眸子,然後擔心地一手撫上他的額際探揉他的溫度。
「我沒事,我已封住毒了,這毒待會叫我師父解一解就成。」
「你累了嗎?」她看他坐在一根倒地的橫木上不動,她也跟著坐在他身旁。
「很累……」他忙了整整一天,而她什麼事都沒做到。
無邪想了想,二話不說地把他的頭壓過來放在自己的肩上。
「歇一歇。」
孔雀怔然地張大眼,但並沒有反對她這麼做,過了一會,他放鬆地閉上眼,任林子裡的涼風吹去他一身的疲累。
向晚了,眼看夕日都快降至山邊,迎面吹拂而來的冷風讓她的身子抖了抖。
「咱們回去了好不好?」肩頭重得都快斷掉的她小小聲的說。
「嗯。」他這才發現他竟睡著了,忙站起身準備打道回府,然而,她卻依然坐在原地末動,「你怎了?」
「我餓了。」她很不好意思地撫著腹部。
「那就快走呀。」
「我餓得走不動了。」
「……」他也又累又餓,且他還中了毒呢。
他歎息地背過身子,在她的面前蹲下。
「若娘娘不嫌棄,臣背娘娘上山可好?」
「所稟照準。」她忍著笑,一手揉著被他睡到僵硬的肩頭。
「謝娘娘。」他居然還得向她道謝?這事若讓石中玉知道,肯定會笑掉石中玉的大牙。
柔軟的身軀覆上他的身後,雖不能說是輕如鴻毛,但也夠輕盈了。
他將她背好,任她兩手環住他的頸問,而後邁開步子往山頂上走,當她的臉龐輕靠在他的背上時,他忍不住低首看著她環繞在他頸間的優美十指。
它們交錯緊握,就像他此時的心情,既亂,又無章。
「孔雀……」軟軟的嗓音飄進他的耳醫。
「嗯?」
「謝謝你。」
「謝我什麼?」
「……很多。」她再將他環緊一點.
墓裡住慣了,來到外頭後,無邪最不能適應的,就是夜晚。
以往安靜無聲的古墓,就連蠟燭燃燒的輕響都聽得一清二楚,而在這處鄉野間,滿山蟲唧整夜清唱不停,就好像有千百個人不睡覺都在外頭唱歌似的。
被吵得毫無睡意的無邪推開窗,兩眼無神地瞧著外頭點點飛過的螢火,夜風輕輕撩起她一頭沒有綰起,垂曳至地的長髮,她歎了口氣。
也許她該去向宮垣拜師,學一學那個破空斬的,等她剷平這座山後,她就可能會有一個安靜而又美好的夜晚了。
身後的門扉忽遭人輕輕推開,無邪側首一看,登時變得面無表情。
「你殺了臨淵?」她輕聲問。
「是阿爾泰動的手。」身上還沾著夜露的麗澤很無辜地聳著肩。
與宮垣同睡的孔雀怎會沒發現麗澤的到來?無邪將眼瞥向一旁的大宅,在心底估計著若是她一嚷,究竟是麗澤下手會較快,還是孔雀的動作會較快。
「你怕我?」走至她面前的麗澤,毫不客氣地欣賞著她的風情。
「怕呀。」她微微一笑。
「你不該怕我的,再怎麼說你也是我的嫂子。」他掬起她一綹發,再將她拉向他,「浩瀚知道你在這?」
「他知道。」
「他放心?」
無邪仰首看著他的眼,大抵也知道他為何會找上她。
「麗澤,那玩意不在我身上。」就連浩瀚她都不給了,她為何要給他?
「在哪?」他微微在發上施上力道。
怕疼的她蹙著眉,忍不住靠得他更近以減輕疼痛,這時,他冰冷的五指緩緩撫上她的頸項。
她的眼底沒有一絲驚慌,「若你要殺我,你最好是確定我不會活過來。」
「你能怎麼著?」他頗有興致地揚高朗。
「我會以牙還牙。」
「你不怕死?」他再將她拉得更近些,直到她的身子貼到他的身上。
她聳聳肩,「怕什麼呢?人終有一死。」
「其實,咱們也可以好好談談的。」他的指尖慵懶地撫著她細緻的頸項。
「那麼,我該如何做,你才願將石片交給我?」中土能找的地方他全找過了,所有與浩瀚親近的人他也都搜遍了,就獨獨她,他近不了她的身,因浩瀚將她藏得太好,好不容易她主動走出墓底,他要不把握這次機會,恐怕往後也不會再有了。
無邪但笑不語。
「即使我拿浩瀚來威脅你也不成?」他微瞇著眼眸,指尖也開始使上力。
她冷冷笑問:「你真以為浩瀚對我來說很重要?」
「浩瀚重視你。」
「你不會以為我能在他心中佔上一席之地吧?」真是抬舉,這傢伙,從頭到尾就沒搞清楚她和浩瀚的關係。
「嫂子,我向來就喜歡你的自知之明。」麗澤聽了似是很滿意般,掬高手中的黑髮低首親吻,「若我說我很想自浩瀚的手中搶走你呢?」
驚慌自她眼中一閃而逝,而捕捉到她眸光的麗澤迅速攬過她的纖腰,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在他想吻上她時,她冷不防地問。
「你為何老跟浩瀚過不去?」只要是浩瀚的東西,他就想搶,只要是與浩瀚有關的一切,他就想盡辦法要奪過來,他究竟想得到的是浩瀚所擁有的一切,還是只是想要得到浩瀚?
「因我與他有仇。」他的眼神有點閃爍。
雖不是謊言,但聽來也還是沒什麼說服力。
「可你欣賞他。」她試探地問:「或者我該說……又愛又恨?」
麗澤沒有反駁,只是低首想完成方才未完成的事。
她在他的唇上說:「若我不是浩瀚之妻,恐怕你連看也不會看我一眼,更何況是如此紆尊降貴,是不?」
麗澤身子猛然一怔,他定定地瞪著她,五指握緊了她的頸子,而後他頭也不回地向第三者出聲。
「西域將軍,你若動手,恐難保不傷到她。」
「離開她。」手中提著百鋼刀的孔雀,站在門邊瞪著他覆在她頸上的五指。
麗澤邊說邊親暱地摟緊她,「你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臣子,皇家的家務事,少插手。」
「我不會說第二回。」
「即使會傷了她也在所不惜?」他很想試試孔雀的底線。
「孔雀,你退開!」不希望他兩人交手的無邪,這時大聲喝向孔雀。
對於她的命令,孔雀有些難以理解,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的表情。
「你在發抖?」感覺到她的身子微微抖顫,麗澤忍不住拉來她的小手親吻著她的掌心,「呵,不必那麼怕我,浩瀚若知道,他會捨不得的。」
「東西,我是不會交的,若你殺了我,那就誰都別想得到,了不起大夥一塊玉石俱焚。」她湊近他的耳旁,以他倆聽得到的音量低語,「若你想退而求其次利用我來打擊浩瀚,那我也可以老實告訴你,他並不在乎他的皇后是誰,你也很清楚,他這人不會為自己留個弱點,而我也從不是他的弱點,你最好是別把我看得太重要了。」
麗澤的臉龐霎時變得陰晴不定。
「你可親自去問浩瀚我說的是真是偽。」她還鼓勵他。
「若是如此,你就沒有爭奪的價值了。」他冷哼一聲,捉著她的頸項使勁將她甩給孔雀,而後從容地從窗邊離開。
為什麼她最近遇到的男人都很喜歡把女人扔來扔去?
脖子痛得要命的無邪,兩手撫著劇痛的頸間,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沒有去追麗澤的孔雀,兩手扶穩她還在發抖的身子,先是確定她沒有受傷後,這才小心地拉開她的雙手,皺眉地看著那上頭已是青中帶紫的指印。
「娘娘……」再次開口喚她,他才發現他的聲音好沙啞。
她像沒聽見似的,一徑低首緊閉著眼。
「無邪!」他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啊?」被他一吼,她這才回過神。
「你與西涼王在說些什麼?」眼下的他,不擔心這等小傷,他介意的是方纔的那個男人。
「我……」她眨了眨大眼,突然問:「你上哪去了?」沒效率,來得太慢!他這也算最高級的保鏢?
孔雀挑挑眉,「你以為你能這樣敷衍我幾回?」
「這真的很痛哪……」她捂著自己的頸子,眼角還帶著淚光。
「你究竟是深藏不露,還是只在我面前裝傻?」他和她不同,他不喜歡拐彎抹角那一套。
她笑了,「我是在扮可憐,你沒注意到嗎?」
「不要想再敷衍我。」
無邪默默看了他一會,然後膽小地把臉別開,而滿面嚴肅的他則是再把她的臉轉回來。
她揮著小手,「不要瞪我,我很沒膽子,禁不起嚇的。」
「西涼王找你做什麼?」
「他來問我幾個問題。」他不都看到了?
「你怎麼答?」
「照實說。」
孔雀沉吟了一會,問得很直接,「什麼叫陛下不在乎他的皇后是誰?」這個問題她非得解釋一下不可。
她咋咋舌,「你的耳朵這麼靈光?」要命,不該聽的他聽那麼多做什麼?
「回答我。」他一手擒著她的下頷,不容她再耍花槍逃避。
她只好垂下眼睫,「我說的是事實。」
滿心的疑惑得不到半點解答,這令孔雀有些氣惱,忽地,他眨眨眼,這才發覺她披散著及地的長髮,身上也只穿著單薄的睡袍,不勝柔弱的風情,登時直襲向他的眼簾……他的喉際上下動了動。
「孔雀,放手。」一直被他捉著,有點疼,她好聲好氣地說著。
然而他卻發現,放在她臉上的手,一時之間,怎麼也拿不開,而那股一直糾擾著他的甜味,也正自沐浴過後的她身上沁出,直勾撩著他的鼻梢,他忍不住俯身一把將她擁緊。
被他嚇了一跳的無邪,無措地站在原地任他緊摟著,感覺體溫向來就很高的他,此刻就像要燃燒起來。
「孔雀……放開我好不好?」
將下巴靠在她肩上的他,緩緩地睜開清澈的雙眼。
不好,他一點也不想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