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下) 第三章
    戀姬煩躁地在殿內走來走去,她總算知道,這陣子鐵勒為何執意要她待在虎踞宮裡  養傷,不要她踏出寢殿一步,也不要她與冷天色或他手底下的人,以及北武國的人接觸  的理由。  

    他竟要率軍返京!  

    根據父皇的口諭,鐵勒本就是該返京的,但那是在他不是北武太子的前提下,現下  他既已是北武國的人,他還回去做什麼?被人當成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嗎?率軍返京  這消息他保密的工夫可算是做到家了,就連她也不告知半分,若不是她今日想去營中與  他商量釋放離蕭一事,她不會見著已然準備妥當、隨時都可以出征的鐵騎大軍,更不會  在營中聽見他與眾將軍商議該如何突破東內防禦,再進一步挺進京兆這件事。  

    戀姬忐忑不安地在窗邊停下腳步,遠處隱約可聽見宮外雜沓的人聲,抬首看去,這  陣子天候甚好,無風無雪,若要舉兵,這是個再好不過的時機。  

    雖然說,沒有一件事有絕對的對與不對,但究竟讓鐵勒返回北狄認父,這麼做是對  了,還是錯了?鐵勒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份?他不會忘了他也是天朝的皇子吧?若是他  只當自己是北武太子的話,那他豈不成了天朝的敵人?  

    她不禁回想起臥桑催促她來北狄時的那份焦急,臥桑說,她得來阻止鐵勒,但臥桑  所說的阻止到底是阻止什麼?除了不要鐵勒他們父子相殘外,難道說,這也是臥桑不要  他攻下北狄的原因之一?臥桑所怕的,會不會是他將成為天朝的敵人反戈相向?他若是  揮兵天朝,而野焰和霍韃沒及時攔住他的話,那、那……天朝就將到此為止。  

    浮現在心中的這個念頭,令她打了個寒顫,她忍不住伸手雙臂環緊自己。  

    「你有很多話想問我?」鐵勒踩著無聲的腳步定向她,對她傷勢還沒好就待在窗邊  受涼吹風的行為再也看不下去。  

    沉思的戀姬被無聲無息的他嚇了一跳。她緩緩轉過身,也明白在她撞見了他極力想  隱瞞的事後,他定會來找她。  

    「你要回京?」她直視著他那雙明亮的黑眸,不拐彎抹角地直接問。  

    「嗯。」他邊應邊走至她的身旁伸手為她關上窗。  

    她趕忙捉住他的手臂,「帶著鐵騎大軍?」  

    「還有北武部分的兵力。」他慢條斯理地道出參與此次回京的正確人馬。  

    「你想做什麼?」她愈想愈恐慌,直怕她所猜測的即將成真。  

    鐵勒微揚著唇角,「你認為我想做什麼?」  

    她一怔,杏眸害怕地游移著。  

    「你想毀滅天朝嗎?」若不是他想以北武之名攻向天朝,只是回個京為何要帶上北  武的兵力?  

    他的眼瞳閃了閃,凝視著她滿臉緊張的神色半晌後,他俯下身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吻  。  

    「回答我……」戀姬這時可沒那份心情,蹙著眉將他的臉龐挪開。  

    他撇撇嘴角,「父皇要我百日之內返京不是嗎?」轉移不開注意力,她又這麼堅持  ,看來不跟她解釋清楚恐怕會沒完沒了。  

    她無法理解地按著額,「現下還有必要嗎?」他都認祖歸宗了,為什麼他還要聽從  父皇的遺命?  

    「有。」他拉開她的小手,大掌撫上她看來氣色不是很好的小臉。  

    戀姬下語地眨眨眼,一掃先前的迷茫不解,心中茅塞頓開。  

    「父皇要你百日之內返京,是不是因為七哥手上的那張手諭?」或許就是因為那張  手諭與他有關,所以父皇才會以百日為限,而他也願意遵守這個時限。  

    「別問那麼多,你先去歇會吧。」見她的臉色愈來愈白,鐵勒軟言軟語地哄著她。  

    「你先告訴我,為何七哥不願公開手諭內容?」將心底的恐懼化為力量後,她堅持  想解開那一大串藏在心中的謎,不再自個兒在那邊反覆地猜測那虛虛實實的答案。  

    他兩手環著胸與她討價還價,「說完,你就會聽話歇著?」  

    「嗯。」  

    「據我所知,父皇在手諭裡上了四道鎖。這四道鎖,讓老七不得篡改手諭內容,也  無法將手諭公開。」鐵勒歎口氣,將她冰冷的身子拉至懷裡,邊說邊搓著她的臂膀想讓  她溫暖些。  

    戀姬訝異地張大眼,「鎖?」手諭裡,不是只有下任新帝的人名而已?  

    「一道,是老七本身,一道是我,另兩道應該是臥桑和下任新帝。我們四人若是不  在百日內齊聚京兆太廟,那麼,天朝將不會有下任新帝。」他老早就把手諭裡所寫的東  西打探和想過了,雖然得到的答案並不完全,不過也應該八九不離十。  

    「你也有份?」她愈想愈覺得不通,若是父皇有意剷除他,又怎會讓他在手諭這事  上插手?  

    「別忘了我手中握有傳國玉璽。」他了無笑意地勾勾嘴角,「父皇就是再不情願,  他也無法不讓我下水加入這一局。」想必父皇應是對偷了玉璽的臥桑很頭疼吧,但要是  臥桑不這麼做,他不可能安然活到今日。  

    「七哥呢?父皇為何要指名他保管手諭?」這更是她一直都想不通的地方,父皇所  誕的皇子有那麼多人,怎麼會挑上與世無爭的朵湛,並刻意把他拖進來?  

    鐵勒沉吟地壓低了音調,「因為……老七有夢。」  

    「夢?」  

    「老七和其它人的不同處,就是他渴望太平,而不是為帝。」提及這點,他更對世  宗感到寒心。「父皇會將手諭交給他而不交給三內,最主要的原因即是,老七除了有夢  外也有弱點。」  

    「什麼弱點?」朵湛不願入朝時,全朝的人都拉他不動,父皇是找到了朵湛什麼罩  門才請動他的?  

    「楚婉。他丟不下楚婉這個包袱。」這個一針見血的答案,他只要看看朵湛的雙眼  即可明白。「老七若是不遵旨保管手諭,或是私下毀了手諭,別說他自個兒會送命,楚  婉將首先遭到不測,父皇就是抓緊了老七這個弱點不放,所以老七才會拚了命也不讓人  得到手諭。」  

    她忙不迭地提醒他,「可是七哥擁你為皇。」  

    「那又如何?」鐵勒不以為然地挑高劍眉,「老七可有說過我是下任新帝?我只是  老七的希望而已。」  

    「不是你的話,那誰才是下任新帝?」面對這層層圈圈,解開了一個又有一個的謎  團,她是愈理心頭愈亂。  

    「不清楚。」朵湛為了手諭裡的下任新帝的安危,堅決不向任何人透露,怕的就是  手諭一公開後,下任新帝的性命即將不保。  

    「你心中有屬意的人選嗎?」  

    這一點,他就有結論了,「有。」  

    「倘若……」她不安地絞扭著十指,猶豫地抬首看向他,「下任新帝並不是你屬意  的人選,你會怎麼做?」  

    「我會打下天朝。」  

    戀姬屏住了呼吸,難以相信耳邊所聽見的是真的。  

    他……真如臥桑所料?  

    她顫聲地指控,「即使你是北武太子,但天朝到底也是你近三十年來的家國,更何  況天朝人民並無欠於你,有愧於你的只有父皇而已,你怎能對天朝起殺機?」  

    「你這麼不希望我一手掌握天朝?」面對她的怒氣,鐵勒只是懶懶一笑。  

    「那是我的家國!」每每想起他的身份,她便覺得有愧,使他受苦多年的,是她的  父皇,站在血親的立場上,她沒有資格去阻止他什麼,可站在天朝人民的立場,她無法  坐視。  

    他淡淡提醒她,「別忘了我也曾經有份。」這麼快就把他視為外人?她可分得真清  楚。  

    戀姬更是沒好氣,「那你就更不該這麼做!」當是自己的家國還打?他比那些自相  殘殺的皇兄更無情!  

    「你的傷還沒好,別動氣。」鐵勒忙拍撫著快順下過氣的她,半哄半強迫地抱起她  ,將她帶至榻邊休息。  

    「你究竟有什麼打算?」心急如焚的她不放棄,邊問邊扯著他的衣襟。  

    「這要看局勢。」將她放在榻上後,他拉開她緊揪不放的小手。「一時也說不清的  ,你只要等著看就成了。」再說下去,只怕她的好奇心會愈來愈多。  

    「鐵勒……」她怎麼等得下去?要是國破家亡怎麼辦?  

    「你若是繼續這麼激動……」鐵勒以指按住她的唇,意有所指地撫著她的唇瓣,「  我會想法子讓你冷靜下來。」  

    戀姬低首看看他的手指,再看向他弧度往上挪的薄唇,倏然明白他所指的法子是什  麼。  

    她紅著臉伸出一指,「再問一個問題就好。」照他那法子,她準會更無法冷靜下來  。  

    「動作快。」他飛快地在她唇上偷了個吻。  

    「當初,你為何要回京接下攝政王?」戀姬在他纏上來時忙不迭地拉開他的大掌。  

    一直以來,他在朝中只是保持著袖手旁觀的姿態,就連風淮遇襲,進一步產生衛王  黨與西內的惡鬥,他也不加以阻攔或是幫朵湛一把,難道他忘了,朵湛是為了他的帝位  在拚搏?他如此置身事外,是不在意帝位,還是另有所圖?要是不在意帝位的話,為何  他又要接下攝政王?他是否……也和其它的兄長一樣,也希望為帝?  

    「因為我曾答應臥桑一個條件。」然而鐵勒的答案卻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條件?」該不會就是臥桑和他的秘密吧?  

    「我會接下攝政王,不過是為了實現我對他的承諾而已。」  

    臥桑要他保全八個皇弟,一開始時,他還認為臥桑太過多慮,未來局勢未必會至此  ,儘管三內內鬥,但不過只是諸位皇弟要清除各自黨內為患的大老和黨內內亂而已,他  們有心要除去臥桑在太子位時做不到的積禍,他樂見其成,因此也下打算出手干預,直  至風淮出走,京兆失去平衡,而久臥病榻的父皇又已病重,他才意識到臥桑的憂慮是正  確的。  

    舒河的心性難以捉摸,面對自己的手足,殺意似有似無,讓人對舒河的心態說不得  准也拿捏不定,為此而不得不加以提防;兩面人的律滔陰險之餘雖有溫情,但為了與舒  河抗衡,必要時也可以大興爭端痛下手段,使得他不能不命朵湛在暗地裡看緊律滔;風  淮表面上看來雖無害,但在私底下為他大動手腳的龐雲可就未必,回想舒河的事件,龐  雲一出手,就使得舒河差點不保,或是差點就讓父皇在未把後事交代好前提前駕崩。  

    說到朵湛,自作多情的想擁他為皇,他不拒絕,是因三內之爭還需有西內入局來牽  制,他遠在邊疆鞭長莫及,不適時讓朵湛加入三內之爭,只怕東南兩內會把朝野鬧得無  法無天,在他返京攝政後,之所以會繼續讓朵湛掌舵西內,而他不介入西內之事,是因  為……他得保己。  

    接下攝政王后,他的一舉一動,皆在病中的父皇眼下,他若是出手助西內,那麼父  皇必定認為他有奪位之意,更何況父皇是有心讓三內與衛王黨進行內鬥,不然父皇也不  會徹頭徹尾不插手干預,在這兩個前提下,他若是不端坐攝政王之位置身事外,只怕臥  桑要他保全的八個皇弟裡,頭一個他就會護不住自己。  

    沙場無情,政局是無情也無義,而最是無情的,則是帝王家。身陷在裡頭,他下求  得勢與否,能活著才是首要。臥桑顧慮得很對,他必須提防父皇,並小心地將三內與衛  王黨揉搓在掌心上監管著,不讓任何一方特別坐大,也不讓任何一方失勢被擊滅,如此  一來,他才有可能守住他的承諾。  

    戀姬的小臉上佈滿了失望。  

    「就這樣?」什麼答案也沒得到,這讓她的心更加不落實,與他說了半天,她只知  道他要回國的原因是那張手諭,以及他可能會毀了天朝,他……她再也不瞭解他在想些  什麼,鐵勒想扶她躺下,「好了,你已經問完了……」  

    「我們已經成為敵人了嗎?」戀姬拉住他,眸裡失去了光彩。  

    「不。」他肯定地向她搖首,「我們不是。」  

    「但……」他都要率軍回國了,怎會不是?  

    他伸手攬她入懷,「相信我,我不會與你為敵。」在他心中,她怎可能會是敵?他  也不願因天朝的事而傷她的心。  

    「若我不要你回京呢?」  

    他沉吟半晌,「我不能答應。」  

    她垂下眼,「你何時起程?」  

    「鐵騎大軍已整軍完畢,不日即可出發,父皇就快百日了,我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趕  回京兆。」距離百日期限,時日所剩不多,他不能再拖延下去。  

    瞧他都已準備好了,她想,即使她再怎麼說,恐怕也無法改變他回京的決定。  

    她淡淡地道:「我要留在虎踞宮。」與其和他一道回京,親眼見他攻破京兆,或是  他在回京兆後做些如何不與她為敵的事,她還不如什麼都不要看,什麼都不要知道,一  切,就讓時間去揭曉。  

    「戀姬?」她不想回京?  

    戀姬閉上眼,在他懷中尋找著適合入眠的姿勢,習慣性地將她的心事藏起來。  

    她還記得,她是最討厭選擇的,怎麼繞了這麼大個圈子之後,她又要選擇了?此時  此刻,她不知該走向有著鐵勒的北武國這一端,還是生她養她的天朝那方。她試著閉上  眼,不願再讓那些怎麼也解不開的疑惑,和她所不瞭解的他再繼續困擾著她下去。  

    她不想再面臨選擇。  

    ***  

    天氣雖回暖了些,但遠處天邊有些雲,正朝這邊的天頂緩緩前行。  

    為了趕在北武國又飄起下一場大雪前,北武王開啟王城城門,並命通往國境的官道  清除雪障,以利鐵騎大軍在被風雪圍困前盡快出境,北武支軍已先奉命出城為鐵勒開道  ,護送軍糧的後備軍團也已上路,目前王城中就剩鐵騎大軍仍末出發。  

    負責安排所有回京事宜的北武王,站在龍盤宮宮外面臨廣場的校台上,不時詢問著  旁人時辰,不時把目光投向遲遲不起程的鐵勒身上,當鐵勒準備步下宮階的步子,又再  度停下,並回首轉身看向站在宮階上方的戀姬時,北武王的耐性終於宣告用罄。  

    「他到底想耗到什麼時候?」三步一停頓、五步一回首,不過是回京兆一陣子,又  不是不回來,他不必這麼依依不捨吧?  

    冷天色很能體諒鐵勒的心情,「王爺放心不下公主嘛,你就再等他一會。」  

    北武王可不滿了,「放心不下?我是會吃了他的小公主嗎?」都說過他會好好照顧  那個愁眉不展的小美人了,他都這麼紆尊降貴了,鐵勒竟還是信不過他。  

    他莞爾地瞄北武王一眼,「你這是在吃哪門子的醋?」  

    北武王緋紅了老臉,「去告訴那小子,早點出發早點回來,別再磨磨蹭蹭了!」重  色輕父,有時間在那邊難捨難分,他還不如過來跟他的親爹來個抱頭話離別。  

    「好好好……」也覺得拖延夠久的冷天色,為了不讓大軍誤了時辰,在眾將官感激  的目光下,如他們所願地去扮演程咬金的角色。  

    心情沉甸甸的戀姬,在這離別的場面上,她不知該對鐵勒說些什麼才好。  

    事關手諭,若是不讓他回天朝,天朝不會有下任新帝,可讓他去了京兆,她又不知  他是否會斬斷過去所有對天朝的眷戀,為北武國破國大敗天朝。  

    「王爺。」冷天色策馬來至宮階底下仰首望著他。  

    「起程。」鐵勒回看他一眼,快步步下宮階翻身上馬。  -

    那間天鼓法鑼齊鳴,回聲震耳,戀姬步下宮階,來到階底目送軍容壯盛,浩浩蕩  蕩準備南征的鐵騎大軍。  

    在北武國的奧援下,鐵騎大軍有了快速南下的壯馬和糧秣,預計很快就能出北武國  國境入天朝疆界,接著,就將是與野焰的雄獅大軍遭遇……野焰為了東內,不讓屬於西  內的鐵騎大軍進入京兆是理所當然,因此兩軍交戰自是無法避免,但,誰會勝出?她深  鎖著眉心,不希望見到鐵勒有半分損傷,也不願見野焰敗在鐵勒的手下,鐵勒真有想好  該怎麼去面對由他一手扶養的野焰嗎?  

    身披光明鎧甲的鐵勒,策馬出內城時,在他腦海裡回想的,全是戀姬失了笑容,左  右為難的神情。想當初,他在大明宮時和她一樣也有過這種心情,但她執意不跟他走,  不想去知道他的答案,他也無法奈她何。  

    陣陣冷風拂面,他匆地憶起,他竟忘了一件事。  

    「王爺?」冷天色錯愕地拉韁止蹄,瞪大了眼看著騎了一段距離後,突然掉頭馳向  戀姬的鐵勒,戀姬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在她的面前定下馬,隨後彎下身將她給拉上馬背。  

    「你在做什麼?」當他將她安置在懷中,並沒有放她下馬的打算時,她忍不住要問  上一問。  

    「你得跟我一道走。」無論她想不想面對天朝之事,她曾說過,別丟下她,他怎可  以讓她獨自一人在北武國面對孤獨?  

    「看你打垮天朝嗎?」她黯然地問。  

    「你還不夠瞭解我。」鐵勒笑了笑,一手拉高了大氅低首吻住她的唇。  

    「咳,咳咳!」冷天色出聲咳了咳,示意那票包括北武王在內,都張大了眼在收看  的大臣們,不該看的東西別亂看。  

    「鐵勒……」當他放開大氅時,戀姬尷尬地掩著嫣頰,對這個最近愈來愈不在意與  她在外人面前親熱的鐵勒有些頭疼,他可能不知道,不遠處的北武王,那雙寫滿興奮的  眼可表現得露骨極了。  

    「這是最後一次了。」他輕撫著她的秀頰,眼底流露著淡淡的不捨。「這是我們十  個兄弟妹最後一次聚首,因此我得帶你一塊回京。」  

    「什麼意思?」最後一次?他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事?  

    他的聲音空洞洞的,「是聚是散,早已安排好了。」  

    該來的,躲不掉,或許臥桑早就已經知道在手諭公佈後會發生什麼事,所以臥桑才  會回國,既然臥桑都已千里迢迢地來參加這場盛宴了,他又怎能缺席呢?好歹,他們每  個人還可以再當最後一回的兄弟。  

    「鐵勒?」為了他傷感的模樣,戀姬愣了愣。  

    「我們回京吧。」鐵勒深吸口氣,握緊韁繩策馬前行,準備返回故土去面對即將來  到的未來。  

    ***  

    「那個嘴上無毛的臭小子……」  

    站在大營外頭,仰首望著遠處不斷上升的裊裊余煙,齜牙咧嘴的莫遠是又氣又恨。  

    神風大軍的副將一手掩著臉,「將軍,震王聽不到的。」  

    「他居然燒了我的糧草!」嘔得心頭在淌血的莫遠,氣急敗壞的低吼聲再次如響雷  般地劈下。  

    自從在南向水域攔劫到北上的南蠻大軍後,莫遠已記不清在這段期間,霍韃為突破  神風大軍的防守,好讓船艦繼續朝北邁進,已與他們正面交鋒了數回,並在私底下又發  動了幾次奇襲。在這你來我往的一波波攻防戰下,誰都沒想到,堂堂一名輔國大將軍,  他不光明正大地率中軍一決生死,競在雙方約定不擾民、調節百姓生息的停戰日,偷偷  派人潛進營裡做出燒敵軍糧這種卑劣事,他不覺得可恥嗎?  

    「屬下已致書星辰郡主,請郡主盡快為我軍籌措足夠的糧草。」已經派人清點過損  失的副將,早就在莫遠生氣的當頭去做了補救。  

    「大營裡剩下的糧草還能撐多久?」被那一道道白煙氣得吹鬍子瞪眼的莫遠,踩著  重重的步伐走來走去。  

    「應該還能撐上一個月。」這已是最樂觀的估計了,現下就希望莫無愁本事大到能  在這風聲鶴唳的期間,籌措到大軍所需的糧草。  

    「敵軍的糧草呢?」他邊掐指細算邊問。  

    「依屬下看……」說到這點,副將的臉色就變得很難看。「應該足夠讓震王打下京  兆,並在京兆屯軍兩三年有餘。」都是那個買賣手腕高強的舒河害的,沒事幫南蠻大軍  買那麼多糧草做什麼?現在京兆的軍糧會全面短缺,全都是因那傢伙把糧草搜括光了。  

    他的臉色頓時顯得凝重不已,「再這樣下去情勢會不妙……」  

    「將軍請放心,只要咱們守得住,震王無法進京的。」都守這麼久了,也不見威震  南蠻的霍韃有多神武英勇,說不定霍韃根本就打不下他們。  

    「可問題就是出在那小子可以在這屯軍屯到他高興為止,咱們卻沒有糧草可以陪他  耗!」再這麼拖下去,只要糧草一告盡,或是等不到軍糧,霍韃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  大敗神風大軍挺進京兆。  

    「這個嘛……」呃,先皇百日就快到了,霍韃不會是真的想進行耐力戰吧?  

    愈想愈煩的莫遠緊擰著眉心,「衛王目前怎麼樣?有沒有安危上的顧慮?」  

    「八百御林軍已抗聖命去保護衛王了。」為怕京兆會亂起來,風淮早就先做好保命  的動作了。  

    「冷天放那傢伙沒執行聖諭?」依照聖上口諭,京兆百日內繳械不許興兵,若是抗  旨冷天放不是會奉旨殺無赦嗎?  

    「沒有。」副將也是滿臉的疑惑,「他失蹤了。」  

    他訝異地張大嘴,「什麼?」這怎麼可能?最忠於聖上的冷天放是在搞什麼鬼?  

    同一時刻,霍韃也張大了嘴準備再開罵另一回合。  

    「那個都已經一腳踏進棺材的糟老頭!」在距離神風大軍五里處紮營的霍韃,正瞪  著桌案上的損失報告,火冒三丈高地在嘴邊嘰嘰咕咕地咒罵著。  

    「王爺,你就不能換個新詞嗎?」聽得耳朵快長繭的宮罷月,非常期望他在這方面  能夠有些新的創意。  

    霍韃怒不可遏地大吼:「他竟然玩陰的!」  

    什麼定威將軍?年紀都一大把了,白髮白鬚活像個月下老人似的,不安分地待在家  中頤養天年,沒事學年輕人上什麼戰場?  

    哼,水師打不過他,就在江道上佈滿桐油,那個老頭是想歷史重演來個火燒連環船  嗎?害得他的大軍不得不放棄進京最快的水路,必須棄方便的船艦改由陸路進京,還好  舒河事前買通了由南向北進京的官民兩道,要不然他的整支大軍不是得打道回到南方,  再由南方出海由海外東進京兆,就只能扛著船艦直接向東走至東海再上船!  

    冷鳳樓在忍受他夠久,卻發現他還是沒有停止噴火的跡象後,揚起玉拳一拳揮向他  的腦袋,阻止他繼續製造噪音。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在他捂著頭低哼時,她拎起他的衣領問:「返南出海取道  東向水域西進?還是繞道避開定威將軍?」多虧了定威將軍那狠毒的一招,現在他們南  蠻十萬大軍全都無法登船進京。  

    「不,我要北上!」男子漢大丈夫,他說什麼也不逃避!他也沒工夫去繞遠路,然  後再被堵上一回,既是擋住了他的路,他就直接把這個路障給除掉!  

    「北上?」宮罷月嘖嘖有聲地搖首,「定威將軍還杵在那裡擋路呢,你不怕他真來  個火燒船?」  

    他不死心地握緊了拳,「我、要、打、陸、戰!」  

    「陸戰?」他們兩人意外地繞高了音調。  

    「哼哼,小看我?」霍韃頻搓著兩掌,「這些年來我在山裡打那些蠻子可不是打假  的,這回就讓那老頭開開眼界!」那老頭不會以為他就只會水戰吧?他們南蠻什麼不多  ,就屬崎嶇不平、險阻高聳的山林最多,在那片又濕又熱的林子裡打混了那麼多年,現  在無論是遇到什麼地形的陸戰都難不倒他。  

    宮罷月不贊成地舉起一掌,「王爺,你不先利用火炮轟平他的大營嗎?」直接撂倒  定威將軍就好了嘛,幹嘛還要那麼大費周章呢?  

    霍韃惱火地瞇著眼飆向他,「那老頭不要臉的把大營設在民區裡,我怎麼轟?」兩  軍交戰還躲在老百姓的家裡頭?簡直就是恬不知恥,為人如此奸險,難怪莫遠會當不上  大將軍!  

    「呃……」被轟得滿頭炮灰的宮罷月只好摸摸鼻子退場。  

    「去,去召齊所有參軍,告訴他們著手準備陸戰!」他大掌一揮,決定選日不如撞  日,行動是愈快愈好。  

    「好吧。」  

    「霍韃,你在急什麼?」在宮罷月出帳後,冷鳳樓走至他的面前,仔細盯審著看來  一臉急躁的他。  

    他抓抓發,「舒河送來消息,老八現在屯軍在棲鳳坡那裡等二哥,看樣子是要與鐵  騎大軍一分勝負,咱們得把握這個機會趕快進京拿下京兆。」  

    通盤瞭解的她撫著掌,「漁翁之利?」  

    「沒錯。」霍韃一掃臉上的陰霾,笑咪咪地攬過她的腰肢,親親她粉嫩的臉頰。  

    她一掌推開他的大臉,「你不等朵湛開封手諭?」照他話裡的意思,他根本就不把  那張手諭當一回事。  

    「誰管那張手諭?」霍韃揚高了一雙濃眉,唇邊帶抹邪邪的笑意,「真要在乎手諭  的內容,那還需要幫舒河搶帝位嗎?」  

    「就算咱們不管那張手諭好了,要是情況有變,如果到時舒河登不上九五,你打算  怎麼辦?」萬一京兆里的人都奉那張手諭為旨怎麼辦?到時要是舒河不是新帝人選,他  們可就成了頭號叛臣。  

    他已做了最壞的打算,「至少我也要保住舒河的小命,誰敢動他,誰就得後悔。」  

    她邊聽邊點頭。說得也是,舒河的安危全繫在他的身上,他要是無法及時進京,那  別說登臨天子了,舒河就連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還是個問題。  

    「你有把握能勝定威將軍嗎?」兩軍在這僵持這麼久了,他是在玩什麼?該不會是  真的打不下定威將軍吧?  

    「我保證,我會帶整支南蠻大軍去京兆逛逛。」他說得眉飛色舞的。  

    她朝他伸出素白的兩指,「就算過了定威將軍這一關,別忘了,後頭還有駐京的民  團和護京兵團這兩道關卡。」  

    「你站哪邊?」愈聽愈不中聽,霍韃拉來她的纖指作勢欲咬她,「舒河還是別人?  」  

    「都不站。」冷鳳樓理智地朝他搖首。  

    「都不站?」  

    她朝他眨眨眼,「我只站在你這邊。」誰會是皇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眼前的  這個男人。  

    霍韃當場聽得龍心大悅,快快樂樂地在她頰上奉送了好幾記響吻。  

    「正經點。」她忙把腰上那雙不規矩的大掌拍開,走到帳門邊看看有沒有人看見。  

    他站在她身後,將下巴放在她的香肩上,與她一同往帳外看去,隨風飛散的落雪悄  悄滑過他們的眼前,將大地鋪上一層新妝。  

    「真是個打仗的奸季節。」雖然來到這後就不曾中暑,他也有好幾年沒看過落雪的  景致了,但現在他還真有點懷念又悶又熱的南方。  

    她歎口氣,「是啊,真是個不安寧的季節。」吹落一地白雪,也吹起了人間煙火,  沒有人知道情勢再演變下去將會如何,每個人都已是入局的棋,誰曉得最終的棋王會是  誰?  

    「會過去的。」霍韃笑笑地放下帳簾,將所有寒冷都隔絕在帳外。  

    「但願如此。」  

    ***  

    坐在桌案後的律滔,一見被派去探聽消息的仇項步進殿內後,忙不迭地起身迎向他  。  

    「他人呢?」走近仇項的面前,發現仇項的眼神閃閃爍爍後,他頓時有了不好的預  感。  

    「仍是……屯軍棲鳳坡。」無法直視他的仇項怯怯地應著,幾乎快把頭點到胸前。  

    律滔聽了,臉色更顯陰鬱三分。  

    「那小子在搞什麼鬼?」就算野焰想與鐵勒來個對決,他也不必硬挑這個節骨眼上  頭吧?分明就已命他爭取時間進京了,可他卻還是待在棲鳳坡上等鐵勒?他怎麼那麼固  執?  

    沁悠聽得頻頻搖首,「不能再等他了。」眼看百日就快到了,再等下去,那就什麼  皇位也都不必爭了。  

    律滔睨她一眼,「沒有老八,咱們沒本錢和其它三內打。」  

    「誰說的?」她揚起黛眉,神秘的笑意停在唇邊。  

    他緊盯著她甚是值得玩味的笑容,心中不禁起疑。  

    難道……東內還有其它的本錢?  

    「啊。」他頓了頓,霍然明白她所說的是指什麼。  

    「啊?」沒默契的仇項,不解地看著他恍然大悟的模樣。  

    「那個?」律滔試探性地問。  

    「就是那個。」沁悠點點頭,伸手取來桌案上的城圖,將它在桌上攤開後,素指朝  裡頭一點。  

    他不語地看著她白皙的指尖在圖面上游移,直移至他預想中的某個地點後停佇。  

    他揚高眉,「把它用來對付老七?」她對那張手諭還是那麼執著?  

    「現在京兆內所有人都把重心擺在三內大軍的身上,咱們得好好利用這個時機。」  和其它三內相較下,他們東內的軍援遲遲不至,既然京兆外頭無法動彈,那不如就先由  京兆內著手,不然若是真等不到野焰,而他們又什麼都沒做,那豈不是眼睜睜的把將到  手的帝位拱手讓人?  

    「你們……在說什麼?」摸不著頭緒的第三者試著出聲博得他們的詳解。  

    她沒搭理他,兀自扳著纖指盤算著,「只要能藉此拖延上一段時日,讓東內撐到雄  獅大軍進京助援,咱們就有勝算。」  

    照著她的想法去考慮過後,律滔對這個作法仍是覺得有些不妥。  

    「你肯定會奏效?」想法太過樂觀了,說不定朵湛老早就防備好了。  

    她輕聳香肩,「至少能耗上一段時間吧。」她要求的不多,不過是想爭取到一些時  間而已,東內的重心當然還擺在手握重兵的野焰身上。  

    「萬一老八回不來呢?」律滔最擔心的還是這個。雖然野焰是有了太阿兵書,但與  鐵騎大軍交手……打不垮鐵勒的鐵蹄那倒罷了,怕就怕雄獅大軍會因此全軍覆沒。  

    她嚴肅地抿著唇,「他不能不回來。」野焰要是回不了京,那麼他就注定跟帝位無  緣了。  

    「好吧,在老八回來前,也只能先下手為強了。」律滔邊說邊挽起衣袖,接著攤開  一本折子提筆揮毫。  

    仇項怯怯地舉高手,「有人……願意解釋一下嗎?」誰像他們兩個一樣一個眼神就  可以明白呀?  

    「仇項,把這送去給老八,叫他盡快。」下過在折子裡寫了短短幾字後,連筆墨都  還未干,他便將它交給一頭霧水的仇項。  

    「是。」終於找到一句聽得懂的了。  

    沁悠來來回回地在殿上走著,不一會,她走至他的面前擔憂地望著他。  

    「我看,咱們必須提防著舒河,他八成已經在暗中動手了。」舒河那個小人,絕不  可能安安分分地等朵湛開封聖諭,他要是沒在背地裡動什麼手腳,她就將她的名宇倒過  來寫。  

    「怎麼提防?」律滔朝她翻了個白眼,「你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嗎?」她還有心情  提防舒河?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先擺平他們東內的隱憂。  

    她兩手環著胸,「不知道。」連他這個最清楚舒河的「知心人」都猜不出來了,她  又怎猜得出來?  

    「都說我跟他沒那方面的關係了,別扁著嘴。」一眼就看穿她在想些什麼的律滔,  沒好氣地以指輕彈她的額際。  

    「誰教我信你不過?」她半瞇著眼斜睞著他,對這個前科纍纍的未婚夫不怎麼具有  信心。  

    「這事往後再說吧。」他深深吁口氣,而後正色地凝視著她,「短時間內,你要不  要先出京避一避?」  

    沁悠愣了愣,「避?」  

    「京兆會亂的。」一旦三內和衛王黨打起來了,京兆恐怕就不會像現在這般平靜了  。  

    她撇過螓首,「我不走。」又來一個,就連她娘親也要她進鳳藻宮避避風頭,她為  什麼非得躲躲藏藏下可?  

    「沁悠……」律滔歎息地拉住開始使性子的她。  

    被扯住的她定住腳步,用力地回過頭來,突不期然地伸出兩手緊捉住他的衣領,「  我要留在京內。」  

    「你不怕?」他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情,只是,他不願見她有任何危險。  

    「怕。」她爽快地承認,但同時,她眼底氾濫的是更多會失去他的恐懼。「但我更  怕你會出事。」  

    律滔動容地看著她,掬捧著她的小臉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感覺她的一雙柔荑環緊了  他不肯鬆手。  

    他在她耳畔低喃,「咱們成親吧。」  

    她仰起小臉,水眸裡盛滿了意外。  

    「現在?」以往時局安定時,為了等風淮,他拖來拖去就是沒空和她成親,而就在  天下快要大亂時,他反倒是要成親?  

    「嗯。」他愛憐地以指撫著她柔嫩的唇瓣。  

    沁悠挑彎了黛眉,「你是怕……事敗的話,我會棄你於不顧,或是不要你了?」  

    律滔哭笑不得地用力吻她一記,「我是怕你這醋桶吃醋吃著,就出爾反爾不打算嫁  我了。」  

    她伸手撫著下頷,「說得也是,或許我是該考慮一下……」他不提還好,他一提她  就又開始想起他和舒河那些糾糾結結的往事。  

    「別想。」在她的小腦袋想得更多前,他趕忙托起她的下頷,熾熱地扣吻住她的唇  ,讓她沒空再去想那麼多。  

    在他熱烈又溫存的吻中,沁悠下再掩飾那份對未來毫無把握的不安,伸出雙臂緊緊  抱住他,彷彿恨不得能將自己嵌入他的體內躲藏,又像是想與他交融在一起,往後再也  不要分你我,就這麼一塊攜手度過所有即將到來的風雨。  

    他抵著她的額,沙啞地問:「再問一次,怕不怕?」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都會在一起是吧?」她顫顫地啟口,眼中流離著不安,亟  需他給她一個保證。  

    律滔收緊了雙臂將她深深緊擁,「對,我們永遠都會在一起。」  

    ***  

    「四哥……」懷熾匆忙的步伐止於殿門邊,到嘴的話也擱在嘴裡。  

    趴在桌案上休息的舒河動了動,抬首睜開惺忪的睡眼看了看來者後,再精神不濟地  坐起身。  

    看著過於疲憊的他,懷熾緊擰著眉心,眼中全是不捨。  

    「你多久沒歇息了?」自他離開滕王府住進興慶宮後,他就一直是這個樣,就連芸  湘也沒法將為政局懸心不下的他給拖去歇息,再這樣下去,他會累垮的。  

    「我沒事。」舒河揉揉酸澀的雙眼,「放出風聲了嗎?」  

    「嗯。」懷熾邊點頭邊自架上拿了件保暖的外衫,走至他身旁為他披上。  

    他一手撐著下頷,「他們有何反應?」  

    「都已經著手避禍至翠微宮內。」在製造出不出數日皇城即將陷入閉城激戰的流言  後,居住於皇城外城的朝中大臣人人自危,紛紛把主意打到一直被皇家中人用來避皇禍  的翠微宮的地宮。  

    「正中下懷。」舒河一掃睡意,臉上終於露出許久未見的笑容。  

    「我已派人埋伏在翠微宮上下,無論他們選擇躲在哪,我會將他們全都逮著。」他  已經全盤打點好了,目前眾人的注意力全在三大宮和衛王府,所有防衛兵力也都在這四  個地方,反觀無人防守的翠微宮,老早就被南內水師給滲透。  

    「別嚇著他們。」舒河謹慎地向他叮嚀,「若要為皇,咱們還得靠他們呢。」少了  那些人就少了一份保障,若是沒把他們哄得服服帖帖,那就得費工夫去強迫他們對他投  誠效力,太花時間了。  

    懷熾點點頭,在報告完了後,就急忙去知會手下動手別太粗蠻,方走沒幾步,他匆  地頓下兩腳,又拖著步子踱回舒河的面前。  

    「有件事,我一直不懂。」這個結再卡在他心裡的話,他會憋死的,況且現在不問  ,只怕往後也沒機會問了。  

    「不懂什麼?」  

    「為什麼你這麼有把握手諭裡寫的人名不是你?」從舒河的所作所為來看,這些皆  不是他為準備迎接手諭開封後成為新帝的打算,而是開封後新帝不是他的佈局,他是看  過手諭篤定自個兒不會當上新帝不成?  

    舒河笑了笑,「因為父皇早就知道我的野心。」做人是要有自知之明的,在父皇的  心中他有幾分重量,他自己心裡有數。  

    「可父皇不也是個野心家嗎?他老人家應當很欣賞你才是,不然他怎會打算處死芸  美人以保住你?」在父皇所誕的九個皇子中,就屬舒河的手腕與政風最與父皇相似,除  去臥桑和鐵勒不看,剩餘的皇子中父皇最重視的就是他。  

    他斂去笑意,一臉的冷清,「父皇想保住的人不是我,是他自己。」  

    「什麼?」和尋常人一樣,懷熾首先看的也是好的那一面,對底下那些暗局也不甚  明瞭。  

    「他下過是想為他自個兒留個美名罷了。」表面上看來,父皇的確是很為他著想,  但在回過頭來再看看父皇,一生功績無數,就待史筆畫上個圓滿句點的父皇,怎能容得  他這個壞事者在上頭留下個污點辱名?芸湘好歹也是父皇的妃子,父皇會不在意自己名  聲?  

    聽著他語氣裡的不滿,和看著他那一臉鄙視的模樣,懷熾的心中不禁浮現一個念頭  。  

    「四哥?」他該不會是……很痛恨父皇?  

    舒河狡黠地朝他眨眨眼,「我沒對你說過,我很討厭、也看下起父皇?」  

    「沒有……」他直搖著頭,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消化這消息。「你怎會有這種念頭?  」  

    「對於自己的骨肉,他的血太冷了。」光就這一點,就夠他對父皇不齒了。  

    「父皇有嗎?」他覺得父皇還滿寵愛他的,也感覺不到父皇對其他人有哪點不好。  

    「二哥就是個最好的例子。」舒河站起身,不疾不徐地提供了他一個受害者。  

    想想鐵勒,七歲從軍,從沒聽聞過皇家哪個皇子這麼年幼就從軍的,且送鐵勒去從  軍的父皇,非但沒在鐵勒身邊安插個保護他的大臣或是心腹,還任鐵勒在那個舉目無親  的地方任人欺凌,父皇待鐵勒的態度太異常了,然而在鐵勒長大後,父皇也沒善待鐵勒  一些,不是年年調派邊防,就是去打些會威脅到鐵勒生死的仗,是他們天朝都沒人了嗎  ?還是天朝沒有鐵勒這名大將軍就保不住了?  

    雖然鐵勒總是半句怨言也無,也藏得很好,但明眼人看得出來,什麼都沒有的鐵勒  會如此效忠賣命,全是渴望能在父皇身上得到一些父子情,可是知道這一切的父皇卻視  若無睹,還刻意加以利用,他這個旁觀者,是不明白父皇究竟為了什麼而對付鐵勒,但  他很想告訴父皇,那是他兒子,不是敵人,可是父皇仍舊一再將鐵勒耍弄在掌心裡,任  意揉捏自個兒兒子的心情,這教人看了怎麼不心寒?  

    「二哥?」懷熾皺眉細細深想,卻怎麼也看不出個原由來。  

    這件被父皇和鐵勒壓在檯面下的事,舒河並不指望他能明白。離開桌案後,他信步  走至窗邊,抬首看向漫天的冰霜。  

    其實除去鐵勒不看,父皇又曾對什麼人付出過?  

    為了天朝國祚,父皇情願讓八個皇子撕破臉搶成一團,也不在臥桑棄位後隨即頒布  下任太子是誰,為的就是父皇想除掉不是新帝的其它皇子,以免將來在新帝的身上會發  生篡位奪嫡之情事。可他又不想由自己動手,不願在史上留了個千古罵名,所以才刻意  讓眾皇子自個兒上演一出手足相殘,而他這個退居幕後的操控者則落了兩手乾淨,也因  此,他的名將會清白潔淨、流芳百世,日後人們只會記得他在位時的功績,不會有人注  意到,他為了讓下任新帝接捧國祚,用了什麼手段。  

    虎毒食子,父皇他,比任何人都來得殘忍。  

    「四哥,你還好吧?」來到窗邊望著他凝重的臉色,懷熾擔心地推推他的肩。  

    「我沒事。」他不露情緒地將話題轉至正事上,「霍韃目前人在哪?」  

    懷熾頓了頓,「還在南向水域,若不是有定威將軍在礙事,咱們就只差一著棋。」  

    「你先照計畫去辦。」舒河轉想了一會,決定先一步行事。  

    「你不等三哥進京?」當初不是說好要和霍韃來個裡應外合的嗎?他怎變得這麼沒  耐性?  

    「咱們必須先為自己圖個後路。這事盡快去辦好,記住,別聲張。」之後的情勢誰  能說得準?不能再步步為營了,要爭皇,就必須先下手為強。  

    懷熾聽了就要走,「我知道了。」  

    「老九。」舒河匆地叫住他。  

    「嗯?」  

    舒河動作緩慢地轉過身來,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的眼眸。  

    「倘若我無法為皇,答應我,你一定要成為天下第一臣。」無論是成是敗,他都必  須為懷熾謀個後路。  

    懷熾壓低了嗓音,「你在胡說什麼?」  

    「將來無論是何者為皇,登基者為了國政與撫平朝野人心,定會摒棄三內之見,將  第一個定朝大臣的首選指向老七和你,到時,你千萬別為了我而推辭。」這是一定的,  在眾皇子奪位落幕後,新帝必然需要有朵湛的高壓手段來鎮壓朝野,以及懷熾的懷柔政  策來收攏人心穩定朝情。  

    「你怎會無法為皇?天子之位,唯有你才適任!」懷熾三步作兩步地來到他面前,  兩掌重重地拍在窗欞上。  

    舒河笑笑地舉高兩掌,「別激動,我只是假設。」他又沒說他不想當皇帝,說說風  險都不可以?  

    他一臉的不信,「真的?」這不是他在預告或是他料想到的結果?  

    「真的。」舒河安撫地拍拍他的肩頭,「去辦事吧。」  

    懷熾猶豫了一會,奸半天才慢吞吞地轉身走向殿外,但當他的身影方消失在殿內時  ,舒河的臉上也失了笑意。  

    舒河回過頭來,站在窗邊,自興慶宮的高處俯看整座沐浴在漫漫雪色中的皇城。  

    一宮一殿,是棋盤上的權勢棋格,一人一事,是左右交錯的生死棋線,父皇將他們  全都置於其中,冷眼觀棋。棋局裡的他們皆不知,入局後所有環環相扣、步步接踵的一  切,不是他們有心在走,而是父皇為他們一手安排好的棋路,就算日後他們其中一人能  夠坐擁天下,卻都不會是這場爭奪戰中真正的勝者,他們只是走卒。  

    自這場角逐皇位的戰爭掀起後,他們每個兄弟,誰人背後不傷人,誰人背後不被傷  ?手足相殘、骨肉爭鋒,表面上看來,這是他們這些皇子自個兒求仁得仁,是福是禍全  都是他們的貪念和野心所招來的,這點他無法否認,也不想逃避,可是,又有誰曾去揭  開清涼殿御駕後的帷幕,去看看隱身在暗處的父皇,他老人家臉上那份將他們擺弄於掌  指間的笑意?那抹,遠比冬雪還要寒冷的殘笑。  

    如今局中情勢,已到了收官圍地的最後階段了,在這眾皇子的存亡之秋,他想去太  廟為父皇上炷香,親口問父皇一句,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局面?  

    然後,再告訴他……身為人父,你太失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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