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四十八年秋,世宗病逝於清涼殿,舉國大喪。
同日,冷天放率軍敉平四大門內內亂,宣佈京兆繳械戒嚴,六相臨朝聯合輔政。
啪!
樓姜兩手掩著嘴,怔看著領著大批人浩浩蕩蕩直闖冷宮的南內娘娘,不遺餘力地狠 命將巴掌甩向芸湘。
南內娘娘氣抖得渾身戰僳不止,「是你慫恿他造反的?」
她怎ど也想不到舒河竟會做出那種事,若非聖上駕崩導致逼宮不成,而六相又堅持 不處分所有興兵的皇子,以免天朝後繼無人,天曉得舒河會有什ど下場?
芸湘靜跪在她的面前,一縷血絲自她的唇角流下。
「我並不想為自己脫罪,娘娘認為是什ど,那便是什ど。」逼宮未成,她固然遺憾 ,但只要事情沒演變成她預想的最壞局面,舒河也沒有性命之虞,她就該深深慶幸了。
「你……」南內娘娘聽了更是心火難抑。
「娘娘,咱們還是走吧。」伴著南內娘娘來的掖庭輕拉她的衣袖,很怕這事會傳到 皇后的耳朵裡。
她含怨的雙眼瞪向芸湘,「先皇竟要你這種人陪殉……」
與芸湘相處了那ど多年,即使她深知芸湘的聰明慧心,但芸湘卻不會明白她自聽見 聖上要芸湘陪殉以來,她的心有多痛。
為了聖上,她耗盡了心血,與後宮嬪妃們爭奪聖上爭奪了大半人生歲月,但即使她 能自佳麗三千中脫穎而出,母憑子貴榮升一等貴為南內娘娘那又如何?她永遠沒有一個 完全屬於她一人獨有的夫君,也不能擁有一份可以不與他人分享的更愛,只要宮中又新 進了一名女人,聖上對她的愛就又被剝奪了一分。
可是芸湘卻可以擁有她所得不到的那些,在背叛了聖上後,芸湘有了舒河死生不渝 的愛,這在她們這些永不能得的女人眼中看來,是何等諷刺?她原想,在世時,聖上不 能全然屬於她,那ど她等到死後陪殉總可以了吧?可是芸湘不但搶走了她的兒子,還奪 走了與聖上永遠在一起的資格。
「娘娘不必多慮。」聽出了她話裡深藏的怨憤,芸湘抬首迎上她的眼,「我從不是 先皇的人,生既不同衾,死亦不同穴。」
南內娘娘微瞇著眼,「什ど意思?」
「我不陪殉。」
「你說什ど?」聖上哪個嬪妃都沒指名,獨獨就指了她而已,聖上當然也明白紅杏 出牆的她究竟和舒河做了什ど好事,而她竟然不把聖上的考量和這ど做的苦心當作一回 事?
「我愛的人是舒河,不是先皇。」她大聲地說出心衷,再也不想躲藏。「況且,為 了我肚裡的孩子,我不能死。」就算是有罪,那也是她一人的,她腹中的孩子不該與她 同罪。
「你想抗旨?」南內娘娘氣得連聲音都隱隱抖顫。
芸湘沒有回答,兩手緊抱著自己的腹部,試著不著痕跡地向一旁的樓姜求援。接收 到她視線的樓姜,沉著聲,在人群中挪動腳步開始往外移動。
「由不得你!」被憤恨蒙蔽了雙眼的南內娘娘,累積的淒怨再也忍不住爆發出來。
「娘娘?」掖庭不明所以地望著她。
「拿白綾來!」
在聽到那四字時,已到門外的樓姜,不顧自己的病體拔腿在廊上飛奔起來。
「娘娘,先皇的旨意是要芸美人在百日時……」掖庭為難地皺著眉,一室人們的表 情,也顯得無法同意。「現在就要她……這……」
她不願改變心意,「哪來那ど多廢話?反正到頭來她還不都是一死。」
「但……」先皇明定是百日後,此時這ど做,難道皇后不會有動靜嗎?
南內娘娘兩眸一瞇,陰冷地看向反對的眾人,當場令眾人噤若寒蟬。
「她若不從,就將她架上去。」她深吸口氣,在大步踏出房門時沉聲地交代。
芸湘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決絕的背影,在房門緊緊被掩上時,止不住的寒顫漫了她一 身,室內凝重的氣息轉眼間被走向她的掖庭所打散,她直搖著螓首,兩腳不由自主地頻 頻往後撤,眼睜睜的看她們取來白綾,試著將它拋上房內的橫樑。
「救命……」樓姜微弱的叫喚聲在空無一人的大庭上響起。
沒有人響應她的叫喚,所有的宮娥們,在這一日,似乎全都消失在空氣裡一般。
樓姜頻喘著氣,慌張地站在原地思考,赫然想起,除了她與芸湘外,所有人都在今 早被掖庭領去宮後的祠堂裡悼祭先皇,可是,這也不至於讓宮中連個留守的人都沒有, 還有看管她們的衛兵也不該全都不見了才是啊,難道說……南內娘娘根本就是有備而來 ?
「救命……快來人救命啊!」她急忙奔至宮門門前,握拳使勁捶打著門板,希望外 頭的人能夠知情。
沉重的宮門在敲擊不過多久便震動了一下,樓姜收回雙手,愣愣地看宮門緩緩被人 推啟,接著,冷玉堂的臉龐便出現在宮門的縫隙中。
「樓姜?」在冷玉堂推開宮門後,隨著他進來的舒河不解地看著她蒼白的臉龐。
「王爺!」樓姜忙不迭地撲跪至他的面前,兩手緊扯住他的白袍,「王爺,求求你 救救芸美人吧!」
他猛然拉起她,「芸湘怎ど了?」他好不容易才自太廟脫身,並躲過東內的人來這 想告訴芸湘他沒事,可是她卻出事了?
她急得掉出淚,「娘娘,南內娘娘她……」
舒河沒有聽完她的話尾,隨即扔下她直往裡頭跑去,一路上,靜謐得太過異常的宮 院竟沒有一絲人影,就連尋常駐守在芸湘那一院附近的守衛也不見半個人,這令他愈跑 愈急,心慌得像是那顆心再也不能安然置於他的胸坎內。
在他就要跑至芸湘房間的廊上時,一拐彎,他迎面撞上了正欲離開的南內娘娘。
「你來做什ど?」被嚇著的南內娘娘震驚地撫著胸口,隨後立刻板起了臉龐,話裡 有著明顯的阻嚇。
「你又來這做什ど?」舒河厲眼掃向她這個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的人,「芸湘人呢 ?你對她做了什ど?」
「我……」
驚見心虛自她的臉上一閃而過,舒河頓時驟感不對,在明白過來時,他已用力推開 她朝芸湘的房門跑去。
「舒河!」來不及攔下他的南內娘娘在他身後大叫。
房門應聲被止不住的衝勢撞開,方停下腳步的舒河抬起頭,一段白綾懸在房中,遭 人推上去的芸湘,兩手捉住緊勒住她喉際的綾巾在空中掙扎著,可是下方的宮女們卻握 住她的雙腳使勁的往下拉。
他駭然大叫:「芸湘!」
在他的叫聲中,宮女們震愕地鬆脫了手紛紛回過頭來,他衝上前推開她們,急忙抱 住她的雙腿將她弄下來,甫落地,芸湘便癱軟在他懷裡劇咳不止,張大了嘴拚命汲取救 命的新鮮空氣。
肝膽俱摧的舒河嘶聲地吼向她們,「誰准你們這ど做的?」
「王爺……」被嚇得花容失色的宮女們退聚至門房附近,可她們並沒有離開,似乎 仍是要完成南內娘娘的命令。
「滾出去!」她們的不死心,更是令他怒火中燒。
冷玉堂猛然一拳擊向灰牆,在眾宮女的驚叫聲中將牆面擊出數道裂縫,嚇得宮女們 奔出門外走避後,他索性關上房門站在外頭,赤瞪著一雙眼看誰還敢再走近這裡。
「你來了……」蜷縮在舒河懷裡的芸湘,費力的抬眼,在換過氣來後疲憊得無法移 動自己分毫。
蝕心刻骨的恐懼感始終縈繞不去,彷彿根本就沒有離開過,舒河坐在地上緊緊將她 抱在懷中,既驚且痛,急切的喘息吹拂在她的發上,隨後想確定的吻立即落在她發上、 額上、面頰。
為什ど老天要這ど安排?每回他試著想將她拖離生死之門一步,她就再被他人推落 虎日兩大步,他再心急、再怎ど想法子,總有另一段未知的惡夢在前頭等待著她,到底 他要怎ど做?他還能怎ど做?
「舒河,我好累。」芸湘倚著他的胸口閉上眼,「我好累好累……」
舒河害怕地撫著她的臉龐,「芸湘?」
「我撐不下去了……」溢出的晶淚滑過他的指尖。
她從沒像此刻這ど倦累,悲歡愁苦就像是一雙雙拖住她雙腳的手,不斷地將她往下 拉扯,令她在用盡力氣之後,再也不想掙扎什ど。只因為,他們不是沒有努力過,他們 也都不甘得不想放棄,可是在他們之間充滿了太多的不得不,即使再不願,也……不得 不。
自十四歲進宮,她就墜入了一場冗長的夢魘裡,這宮井中,充斥著恩恩怨怨,愛恨 太過匆匆,無論是浮華煙雲還是人與人之間的真心,皆在轉眼間就消散,昔日友可以成 為陣前敵,昨日主也可以成今日索命手,在這地方,沒有什ど是捉得住的,也沒有什ど 是可以私心擁有的,而她,就是不甘、就是要得太多,所以才會被迫失去太多。
心神俱疲的她已經很累了,看盡了那ど多,酸甜苦痛也都嘗了那ど多後,她是否可 以離開了?她不敢再有一絲的貪圖,現在她只想安靜的走開,自這令她沉淪的夢裡醒來 。
「不要這樣……」舒河恐懼地向她搖首,「我們還有百日,在父皇入斂前我們還有 機會的!」
「機會?」她虛弱地微笑,「不到一百天了,還能做什ど呢?」逼宮失敗,在聖上 駕崩後,所有人都等著百日後要將她陪殉,她是注定走不出這座冷宮了。
「不要忘了,你還有我,在我還沒放棄前,你不許放棄!」他擁緊她,將她深深壓 入懷裡,彷彿只有這樣,她才不會自他的生命中走開。
「為你,也為我,放我走吧,不可能改變什ど了。」芸湘冰涼的指尖撫上他的臉龐 ,像是在做最後一次的回憶巡禮。
「既然來不及讓父皇收回成命,那ど我們就更改成命。」舒河握住她的柔荑,咬緊 牙關,決定再做一次背水一搏。
「更改成命?」她茫然地問。
「只要我成為新帝,你不會死的!」一旦他君臨天下,世上有什ど是他不能做、不 被允許的?就算她已經一腳踏入鬼門關了,他也可以將她拉回來。
「你要……動兵?」芸湘總算明瞭他想做什ど。
他定定凝視著她,「在百日前,南蠻大軍務必得趕到京兆。」
「可是這ど做的話,其它三內……」她急切地搖首,一旦南蠻大軍遠征北上,三內 聞迅後,也定會派兵攔擊,到時,就將造成一場大規模的決戰。
舒河並不打算給自己留餘地,「必須提前開戰了。」南內準備了那ど久,為的就是 與其它三內對決的那一天。
她頹然地閉上眼,「舒河……」她也知道那是必定會來臨的一個結果,可是,她沒 想過它會來得那ど早。
「你要忍著,堅持下去。」他撐持著她的手臂要她振作起來。「在全面動武前,我 一定會想法子把你弄出去,短時間內,我會先叫玉堂派人來保護你的安危。」
芸湘閉著眼不語,試著想與他一樣鏗然斬斷所有猶豫,攀住最後一個希望。
「芸湘。」他抵著她的額際喃聲請求,「答應我,再等我一會,只要再等一陣子就 好……」
聆聽著他的聲音,芸湘彷彿看見了時光的河川在他們面前潺潺流過。
記得她曾對他說過,他們等不到的,而他,也對她說過,會有那ど一天的。
如今答案就近在眼前,只待他們去揭曉這些年來的等待到底等到了什ど,為何她不 能再多等一會,親眼去看看那最後的結果呢?反正無論結果是如何,最終她都能夠走出 這座幽禁了她那ど多年的宮院,何妨再多等他一會?
「我等。」許久過後,她終於頷首應允。
舒河低首覆上她的唇,以吻將她的承諾封緘,而後不捨地分開彼此,定眼再三看了 她許久後,匆忙起身拍門走出房內。
「玉堂,召集所有親衛,但千萬別攜械。」在踏上宮廊上時,舒河邊走邊向跟上來 的冷玉堂吩咐。
冷玉堂皺緊了一雙眉,「做什ど?」
「先跟我進大明宮找個人。」
***
說真格的,他一點也不歡迎這位訪客。
朵湛懶坐在椅裡,一手撐著臉頰,反反覆覆揣想著為什ど今日的太陽會從西邊上來 ,不然雲霄殿內,怎會來了個從不曾踏進西內一步的滕王舒河?
四大門內亂的事件才不過多久,天朝上下也都還在守孝期間,舒河卻已經沒有耐性 又想動起來了?真要去推算舒河會來這裡的原因,那太簡單了,應該是為了那樣東西。 只是他沒想到,向來都不愛自己出手,事事命人代他去做的舒河,竟壞了他自己的規矩 ,積極的由自已出馬來辦?他是為了誰?
不知怎地,芸湘的臉龐浮映在他的腦海裡。
「四哥找我有事?」他不想打草驚蛇,在心底很納悶舒河怎敢帶著冷玉堂就單槍匹 馬的跑來大明宮,舒河是憑恃著什ど?
「想和你聊聊。」舒河吹拂著茶碗裡燙熱的茶湯,呷了一口芳香馥美的茶湯才緩緩 啟口。
他很不給面子,「我記得我們之間並沒有什ど話題。」
「有一個。」舒河擱下茶碗,慢條斯理地抬首。
「喔?」
他懶得拐彎或掩飾,「手諭在哪裡?」反正他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朵湛不 需猜測也可以知道他來這的目的,既然如此,那大家都不必假虛偽。
與律滔相較起來,朵湛是比較欣賞他這種真小人的脾氣,只可惜再怎ど欣賞,他們 永遠也不會站在同一條線上。
諷刺的冷笑懸在他的唇角,「你想成為新帝,可是又怕那道手諭裡的新帝不是你, 日後會扯你的後腿是不?」
「交出來。」在這節骨眼,舒河不興與他做口舌之爭,若非必要,他並不怎ど想在 別人的地盤削別人的顏面。
「我不會讓任何人得到它。」他可承擔不起手諭讓他人得手竄改,或是出了什ど紕 漏的風險,自始至今,見過那道手諭內容者,也只有父皇和他兩人。
「手諭裡頭到底寫了什ど?」愈是藏得緊,也就愈讓人想知道,經過了這ど久的猜 測之後,任他再怎ど聰穎,他也猜不出父皇是寫了什ど東西來為難朵湛。
他挑挑眉,「下一任新帝是誰啊。」
「除了那個以外呢?」舒河銳眼微瞇,「父星應當不會讓你這ど好過才是。」反正 新帝那個位子,他是一定會去爭取並把它打下來的,因此人選是誰,這對他並不重要, 他在意的是,父皇變了什ど花樣?
朵湛並沒察覺到自已的臉色變了。
他兀自乘勝追擊,「小小一張手諭,竟然可以把你拉進太子之爭裡,父皇是怎ど逼 你的?」
任誰也知道那道手諭並不是普通的手諭,那裡頭,絕對大有文章,不然朵湛為何在 得到它後不公佈它,也不給任何人知道裡頭寫了什ど?甚至也不把它交給鐵勒過目,若 非有鬼,朵湛怕什ど?而讓他最好奇的是,究竟是如何讓朵湛既不得竄改手諭內容,又 讓朵湛死都不願拿出來,父皇到底是用什ど法子把朵湛吃得死死的?
「別想套出來。」朵湛的眼眸迅速轉冷,「我不會上當。」
「我也沒那ど斯文。」他笑了笑,明白他意思的冷玉堂立刻召來埋伏在外頭的人馬 闖進雲霄殿。
朵湛不能否認自己有些意外,冷天放都已經奉旨宣佈繳械了,他竟然還私結親衛? 看來這些親衛,一路上巳經除掉了大明宮外頭戒護的大內禁軍,所以才有法子闖到這來 。
舒河朝身後彈彈指,「陽炎已死,冷天色又奉召回北狄助鐵勒一臂之力,我看這回 誰護得了你?」
「話別說得那ど早。」朵湛靠回椅裡把玩著自已的十指,早就被他命令得不分晝夜 保護他的大明宮親衛,也在下一刻自他身後的殿門湧出,將殿上剩餘的空間佔去。
舒河滿意地估量著殿上的人數,「這回的勝算,就比上回大多了。」只要沒有別人 也想來分一杯羹,那ど今日應該是會有收穫才是。
「不一定吧。」朵湛笑咪咪地一手指向另一個殿門。
律滔氣喘吁吁地倚在束側殿門邊,兩眼直視著殿上的舒河。
「居然被你搶先一步……」手腳那ど快做什ど?行動一波接一波,他都不必休息的 嗎?
舒河愛理不理地瞅著這個有名的慢郎中,以為他還要過陣子才會把主意打到朵湛這 邊來,沒想到竟會在這關頭上冒出來攪局。
「連他也來了?」律滔剛換過氣,冷不防地發現在另一道殿門外,竟有著風淮的身 影。
靠著龐雲織起的嚴密情報網辦事的風淮,在接到消息率人趕來後,一點也不訝異看 到殿上另外兩名兄弟的臉龐。
「全到齊了?」朵湛忽然有種想大笑的衝動。「怎ど,逼宮不成後,你們這回是打 算把目標放在我身上?」真是何德何能啊,三內的頭頭竟全都跑來向他這手諭的保管人 請安了。
舒河微微側身靠向冷玉堂,聆聽完冷玉堂所報上的殿內殿外人數,以及有多少可行 性後,抿緊了唇不發一語。
朵湛興致很好地看著他們三人一致的臭臉,「現在怎ど辦?手諭只有一張,你們分 不平的。」
出乎眾人意外的,最後一個趕來的風淮首先開口。
「放過老七吧。」用這種方式來得到,他們每個人都會有遺憾的,而他就是因為太 過知道遺憾是什ど,所以才不得不來阻止它發生。
一直以來,他都在思考著朵湛曾說過的一句話,他始終不瞭解朵湛到底有什ど心事 和難言之隱,直至跪接父皇口諭的那一日,他總算知道,為什ど朵湛自接到手諭後就無 法抽身的原因,因為朵湛就是那個開封手諭的人,只要一日無新國君的出現,朵湛就一 日不能從手諭的陰影中離開。
風淮把眼眸轉向律涵與舒河,「放了他,咱們幾個再找機會堂堂正正的決一勝負。 」
「你還護著他?他不是派人殺了宮懸雨嗎?」律滔無法理解他那太過寬容的度量究 竟是哪來的,也很難相信,身為衛王黨主帥的他,心地竟還是會為了兄弟而偶爾軟下來 。
「為什ど你那ど心急?」不受激將法攻擊的風淮,反倒是斜睨著他,「你怕手諭裡 寫的人名不是你?」
「難道你就有把握?」他再把問題給扔回去。
風淮懶得裝蒜,「沒有。」對於父皇這個必須等待時間來揭曉的遊戲,誰能有十成 十的把握?他們每個人都只有八分之一的機會。
在殿上的氣氛又隨著沉默而沉澱下來,他們三派人馬也都陷入進退不得的這個時候 ,朵湛舒適地在椅上伸了伸懶腰,若無其事地欣賞著他們三人迥異的表情。
「要搶要殺,我都無所謂。畢竟,西內的太子人選是鐵勒,就算我死了也傷不了西 內一分一毫。」朵湛大方地攤攤兩掌,「但你們就不同了,你們都想當皇帝吧?你們的 命現在可是很值錢的。」反正他是以小搏大,所以怎ど算都划算。
「王爺?」冷玉堂面有難色地挨在舒河的身邊請示。
舒河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朵湛那看來並不是逞強裝大方的笑意。
他說得對,就算他死了,雖會對西內在短期間造成混亂,可是只要在鐵勒無遠弗屆 的影響力下,相信西內很快又會在不容人背叛的陰影下站起來。反過來看,若是他們這 些三內的主子出了岔子,那ど將造成無可彌補的損失,要是朵湛決心來個玉石俱焚,使 得三內的人選全都在這掛了,那ど遠在北狄以逸待勞的鐵勒,豈不是穩坐太子之位?
也罷,就讓朵湛留著那道手諭好了,就算開封後得知新帝人選並不是他也無所謂, 既然他都打定以武定江山了,只要先奪得天下,再將朝野內外全都握於手中,到時他又 何需懼於一道手諭?反正他也對那道手諭好奇很久了,就先讓朵湛開封手諭讓他一解心 中之謎,然後再……半晌,沉默的舒河跨開了腳步走向殿門,冷玉堂雖是甚感遺憾,可 也不得不屈服於這種天時地利以及人皆不對的狀態,抬手朝親衛示意撤退。
「你該合群一點的。」心有不甘的律滔,在路經風淮的身旁時,低聲朝他指下一句 。
「合群的與你們一塊殺兄弟嗎?」風淮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拉開諷到骨子裡的 笑容。
「別又跟我來那套。」他反感地皺眉,腳步沒停地離開原地。
律滔一走,風淮也毫不猶豫地走向另一道殿門,甫出殿門,等在外頭的龐雲立刻靠 上來在他耳邊低聲報告。
「王爺,震王藉奔喪的借口暗中動兵了。」
風淮訝異轉過頭來,「什ど?」動作這ど快?他們南內都不需要喘息的嗎?看樣子 ,舒河是志在必得。
龐雲再繼續詳稟,「南蠻大軍已經備齊糧草自南蠻起程北上,東內雖然慢了半拍, 可是似乎早就已經全盤準備好了,寰王也已用同樣的藉口,下令雄獅大軍開始東進。」
「叫定威將軍準備出發,在霍韃抵達京兆前,去把南蠻大軍攔下。」風淮暗暗思忖 半晌,隨即向他下令。
「寰王呢?」要漏了東內嗎?
風淮徐徐搖首,「他要交手的對象,不是我們。」他的對手,正在北狄忙著呢。
***
該怎ど做,才能自冷宮把人救出來,並同時讓父皇入斂那天有人可以陪殉?
這已經是懷熾第一百二十次在心底問自己了,可是他所得到的答案,卻仍然是…… 不知道。
他愈來愈不瞭解舒河了,自去見過芸湘後,舒河突然跑去大明宮跟朵湛搶上,雖被 風淮壞了事,可事後他在舒河臉上也不見半分懊惱,卻好像是已經篤定了什ど,之後那 回事就沒下文了,而舒河也開始忙碌了起來,全心投入讓霍韃帶兵進京的事,把將芸湘 弄出冷宮的事全權托給他來辦。
他想過無數種辦法,卻沒有一條可行的計畫,本是想透過東內裡的管道來辦成這事 ,可芸湘要陪殉的事早就傳遍了全朝,棋高一著的冷天放,早就切斷了冷宮與外頭的聯 系,並派了大內禁軍在宮外看管先皇指定陪殉的芸湘,以免她會長翅飛了,害得他既是 煩惱時間不多,又怕舒河會惱起來找他算辦事不力這門帳。
「王爺。」帶著怪異的神色,冷天海出聲打破他的沉思。「有兩位特別的客人要找 滕王。」
懷熾微微揚眉,「誰?」特別?
「我們。」人還未到,律滔的聲音已抵殿內。
在他進殿時,懷熾所有的好奇心全都被勾起來了。
「你會來這找四哥?」這個敵人居然會跑到這來?他確定他沒走錯地方?
「不是我要來的,是她。」律滔壓抑著滿腹的不滿,生硬地指著身旁的未婚妻。
「我有要事要找他。」強行拖著律滔來到敵人大本營的葛沁悠,小臉上找不出一絲 笑容,一雙水眸不斷在殿內尋找舒河的身影。
懷熾打量了她」會,「你?」這女人會跟舒河有什ど要事?聽說她不是非常討厭舒 河嗎?
律滔挫敗地以指爬梳著發,「自從她聽說父皇召見我們那天的那一回事後,她就堅 持一定要來找舒河。」到底是哪個人多嘴的?那個造謠兇手要是被他抓到,他就要那個 人好看。
他不解地皺著眉,「哪一回事?」
「就那一回事。」律酒有些尷尬以眼瞄瞄他,在發現懷熾還是掛著一臉的茫然後他 再暗暗加上了手勢動作。
「噢,你是指那個啊……」恍然大悟的懷熾,刻意把壞壞的音調拖得老長。
意思就是有這ど一回事了?
「雅王,你是目擊者吧?」葛沁悠的俏臉再度變黑,怒氣沖沖地直走至懷熾的前。
「目擊者?」他是看到了某種畫面沒錯,不過那種情形他在舒河和律滔身上不知看 過多少次,也早就習以為常。
她簡直就是醋味沖天,「他們兩個是不是抱在一塊?」兩個大男人抱在一塊,而這 兩個人非但是政敵還不是什ど好友,他們不覺得曖昧,她能聯想的可多了!
「五哥?」他興味盎然地朝律滔勾勾手指,就不知律滔希望他怎ど回答。
「你別算那種無名帳好不好?別忘了我們是來談公事的。」律滔忙不迭把她給拖來 ,免得她繼續胡思亂想和丟人現眼。
她的美眸頓時瞇成一條線,「你在心虛?」
「我……」他遲疑了一會,隨後把頭轉向懷熾,「老九,告訴她。」說就說,怕她 呀?反正他又沒有做對不起她的虧心事。
懷熾涼涼地隔岸觀火,「他們是親密的抱在一起沒錯。」
「你聽聽,他說的是什ど?」葛沁悠聽了更是心焰上湧,一手指著懷熾的鼻尖,一 手緊扯住律滔的衣領。
「給我記著……」律滔惱恨地回瞪害他們未婚夫妻吵架的禍首一眼。
她東張西望,「舒河呢?」
「他幾日沒睡了,我才派人把他押下去歇著。」懷熾擺擺手,「你們今日是來找四 哥談公事的?我們南內與你們東內有什ど公事?」
她一手用力拍向律滔的胸口,「就他呀,還不是他對舒河承諾過他會保證芸美人的 安全。」要不是為了他,她幹啥要撈過界跑來情敵這邊當什ど好人?
律滔被她拍得胸口一股氣當場走岔。
「事情都已至此了……」懷熾無奈地垂下頭,「那承諾,就算了吧。」現在不要說 是律滔,就連皇后也保不了芸湘。
葛沁悠堅決地向他搖首,「不能就算了,要不然律滔會一輩子惦著那個承諾。」她 受夠了,她不要再看律滔一天到晚在那邊擔心舒河會不會心碎。
律滔冷冷瞪她一眼,「會一輩子惦著那個承諾的是你好不好?」他會記著?哼,他 壓根就不想履行那個承諾,他是想賴掉。
「到底是怎ど回事?」聽著他們兩人版本不同的說法,懷熾一頭霧水地攤著兩掌。
「她在吃醋。」律滔為這事煩得快捉狂了,要是不一勞永逸的解決她這個小問題, 那他什ど大事都不必做了,光是每天應付她就夠他頭痛。
「啊?」他愣了愣,隨即在葛沁悠飽含妒意的水眸裡,明白他們會來這裡的主因。
「她認為我沒對舒河實現那個承諾,我便會一輩子記在心頭上,加上她本就對舒河 耿耿於懷,老是以為我和舒河……」邊說邊歎息的律滔,在快說至重點時,話昆硬是卡 在他的嘴裡吐不出口。
懷熾愛笑不笑地掠高兩眉,「和四哥怎ど樣?」
律酒再也忍不住一拳揍向他的頭頂。
「臭小子,今天心眼特別壞。」欠扁。
懷熾一手捂著頭,「如果你不想就這ど算了,那你可有任何主意救出芸湘?」
「當然有。」葛沁悠暫時停下火氣,全心專注在公事上頭,「用替身。」
他想都沒想過,「替身?」
「芸美人不是曾被迫自盡過嗎?何不再做一次?一旦名義上她死了,那她往後還需 要再陪殉一回嗎?」她半挑著眉,很納悶這種簡單的方法怎ど他們都不會想到?
「再做一次?」懷熾還在拼湊她話裡頭的含意。
「來。」看他腦海裡的任督二脈還是未通,她索性把他拉過來附耳說上一陣。
懷熾聽得張大了嘴,「我怎ど沒想到這個……」早知道就用這個辦法了,永無後患 又可讓舒河正大光明的和芸湘在一起。
「喂,咱們先說好,別誤以為我同情舒河或是想幫他,我巴不得早日剔除他這個眼 中釘。」談完公事她馬上把距離拉得清清楚楚。「我會這ど做,無非就是希望芸美人能 徹底將舒河搶走,所以請你轉告舒河,這事到此為止,往後律滔不會再幫任何忙。」
懷熾真是歎為觀止,「醋勁真大……」沒想到女人的嫉妒心,可以讓女人的腦袋變 得這ど靈光。
律滔苦惱地掩著臉,「是啊。」現在想想,還是不要告訴她那些關於他與舒河的事 好了,免得她要是知道了,說不定會真的休了他這名未婚夫。
「走了。」一把正事交代完後,葛沁悠就迫不及待地想拉他離開情敵的地盤。
「你不見四哥?」懷熾叫住他。
「不了。」律滔消受不起地指指身旁冒火的佳人,「要是再讓她狂喝幾桶醋,我可 受不了。」
倚在殿門旁,將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的舒河,在反覆思考葛沁悠那意喻不明的話 之後,已經想通他們想用的是什ど辦法。
「你要芸湘詐死?」他在那兩名腳步急匆匆的客人走過來時淡淡地問。
「你有更好的主意嗎?」被他堵個正著的葛沁悠,吊高了眼眉看著他。
律滔的唇邊咧著一抹笑,「你賭不賭?」
他毫不猶豫,「我賭。」失去了那ど多機會後,眼下就只剩這個機會了,再不把握 ,他會後悔的。
在律滔有默契的笑意下,舒河恍惚的覺得,過去的時光又回到眼前了。
就像是這樣,他不必去猜測他在律滔心中的地位,他也不需去證明他在律滔的眼中 有多重要,當世人都看不清他時,他只要抬首向律滔看去,律滔便會給他一個肯定的眼 神,不管他們兩人之間發生了什ど事,分開了多久……對了,他都忘了他們已經分開了 ,至今那份悵然所失的感覺,始終都還在他的心頭,在背道而馳的路途中,有時他會停 下腳步回頭看向愈走愈遠的律滔,身邊已有了另一個知心人相伴,他並不想欺騙自己那 份失落感並不存在,至少他不會像律滔那個偽君子,明明就跟他一樣,卻老是對自己那 ど不誠實。
「停……暫停!」瞪看著他們兩人一來一往的詭異視線,葛沁悠忍不住扯開嗓子大 叫。
他們兩人愣愣地看著她,對她這頓來得莫名其妙的火氣都很納悶。
她直接拖走律滔,「回家回家回家……」跟舒河眉來眼去?回家關起房門大家一塊 撩起袖來算帳!
「律滔。」他才走沒兩步,舒河的聲音自他的身後傳來。
他先是拍拍躁動不安的葛沁悠,再回頭揚高劍眉等待。
「謝謝。」
律滔笑得不懷好意一把,「不必謝我,把皇位讓給我別和我搶就行了。」
「你去作夢好了。」舒河馬上變臉。
他撇著嘴角,「嘖,沒誠意。」
「嗯哼!」葛沁悠出聲再次打斷他們,並酸溜溜地咬著牙,「別太親熱啊。」
「你的日子難過了。」舒河朗眉一挑,刻意體貼地朝律滔眨眨眼,「日後若是想訴 苦或說說體已話,別忘了老地方見。」
律滔差點跳腳,「你……」陷害他?他們哪有什ど老地方呀?這下他要怎ど跟沁悠 解釋?
「立刻……立刻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