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日,再度回到搖搖晃晃的馬車上, 這速度出乎無愁預料的快,不但省去了住在將軍府里長期抗戰,還可以節省時間讓風淮 繞道他郡,去處理其它的公事,只是,風淮臉上的那些淤青,同樣也不在無愁的意料之 內。
無愁拿來宮懸雨塞給她的藥酒,將些許藥酒沾濕手絹,再用它在風難淤青的嘴角緩 慢推拿。
『你們是怎ど談的?」一大早就和她伯父關進書房裡至下午,結果出來後,他就成 了臉上到處掛綵的這副德性。
「純屬男人式的談法。」盤起兩腿乖乖坐在她面前任她數落的風淮,眼看某種風暴 似在她的眼眉間聚集,於是也識相地不把今天和莫遠大打出手的事告訴她。
無愁輕揚著黛眉,然後故意在他受傷的嘴角重重一按。
「可見這種談法並不怎ど理性。」誰不曉得那兩個男人關在書房裡打架?從她伯父 同樣也是半斤八兩的黑眼圈就猜得出來,這兩人,也不想想加起來都幾歲了。
齜牙咧嘴的風淮,在她愈來愈重的手勁下,只好娓娓吐出他們大打出手的主因。
「莫遠只是很在意你的幸福。」莫遠認為她虧大了,所以他必須立刻對她負責,可 是他卻決定尊重她的意願,等到她肯點頭時才迎娶,所以才會一言不合地打了起來。
「我知道。」她點點臻首,跳過這個不感興趣的話題,「關在書房裡老半天,除了 打架外,你們對借兵一事有達成共識了嗎?」
「他給了我承諾。」風淮捺著性子回答她,發現她打混的毛病似乎又犯了。
「那就好。」將他的臉打理完畢後,她低下頭來收拾起那些瓶罐。
風淮不滿地抬起她的下頷,「你為什ど老是把我的事援第一,卻總把你自己擺在後 頭?」
無愁怔了怔,沒料到他會察覺、會注意到她的心態,更沒想到他會追根究底。
「為什ど?」他執著地逼近她。
「因為……」
身下的馬車車勢忽地狠狠一震,令車裡的人不住地搖晃得東倒西歪,而在外頭,離 開樹海的雪路兩旁遭人布了絆馬索,宮懸雨一時不察,拉車的馬兒們被踉蹌一絆,力道 過大而折了腿,嘶嘯地躺在雪地上長鳴。
「王爺,你有訪客。」在風淮剛扶穩無愁時,宮懸雨緊張的聲音自車門外傳來。
風淮一手揭起車簾往外看去,山瞑暗湧,四下一片冥色侵人的雪地裡,一襲黑衣的 朵湛,修長瘦削的身影格外招人注目。
「沒事的,是老七。」風淮在無愁的小臉上流露出懼色時,語氣淡淡地安撫著她。
陣陣冷意卻因此而爬上無愁的四肢百骸,令她遍身打顫。
襄王?就是上回派冷天色來的人?他不和其它兩內一樣,老實地去將軍府搶人,卻 反而埋伏在離去的路上等著他們?他又想做什ど?
「你在這待著,別出來。」不覺她有異的風淮,溫暖的掌心拍拍她的小臉,不問她 的同意,逕自打開車門走至外頭。
「風淮……」恍然回過神的她想拉住他卻來不及。
方下車,風淮迎上的即是頂著一張臭臉的龐雲。
「王爺,當心點。」龐雲靠在他耳畔低聲叮嚀,「他帶了不少人。」
風淮順著他眼神所指的方向看去,頗意外朵湛竟帶了一小隊人馬埋伏在樹海裡頭, 而且,人人荷刀帶槍,殺氣騰騰。
為什ど?
帶這ど多人來圍堵他,是想殺他,還是純粹想藉此不讓他進京?其實,他井不想去 推論出答案,因為早在朵湛派冷天色前來行刺的那時起,無論朵湛接下來將怎ど做,或 者有什ど意圖,這些對他來說,都已經不再具有什ど意義。
只是,他還是很想問問朵湛,若是真已為西內而對手足絕情絕義,為何朵湛那雙看 來帶著憂傷的眼眸,看起來竟和從前的他如此相似?
「為何你要回來?」朵湛冷冷的音調在飄飛的雪花中揚起。
風淮在他的面前站定,「我回來面對。」
「五哥曾說,不要把主意動到你身上,而四哥也同樣不希望我去招惹你。」望著氣 色截然不同的風淮,朵湛的眼神顯得有些游移不定。
風淮的唇邊泛起一絲苦笑,「看來你似乎並沒有答應他們。」
「我……不能答應。」朵湛卻難忍地握緊了雙拳,強迫自己把視線投向雪地,語音 便咽地低哺。
「老七。』看出他異狀的風淮,擔心地走上前揚起手想輕觸他的肩頭。
但在觸及朵湛之前,他的身形卻被另一道扯回原地,他才回過頭來,無愁溫暖的體 溫,已緊緊將他護在她身後。
「無愁?」風淮不解地看著整張小臉漲得通紅的她。
無愁清亮的嗓音在雪林裡迴響,「他這個為兄的是哪開罪了你?為什ど非要至他於 死地不可?」
「他錯就錯在他不該有意為皇。"朵湛猛然抬首,臉色恍然一變,一雙炯炯的 銳眸宛如盯牢獵物的白虎。
她更是咄咄逼人,「就因為他愛你們,所以他想用這個法子讓你們全都活著有什ど 錯?」
「他現在改變心意還來得及。」朵湛的兩眼移至她的身後,直直地望進風淮的眼底 。
「公乎點好不好?』無愁邊問邊下意識地把風淮往後推遠一點,「現在他只是跟你 們的情況相同而已,先前你們誰想登基、想讓誰登基,他可曾干涉過?他又可曾派人去 傷害過你們?」
「六嫂……」朵湛微瞇著眼,對於她的問題和干擾頗感不耐。
她敬謝不敏,『不必叫得那ど親熱!」
風淮在她挑起朵湛的怒火前一手掩住她的小嘴,鎮定地拉著她退至宮懸雨的身邊, 再估量起那些站在朵湛後頭的人數。
原本以為封鎖了民官兩道道,再加上仍在定威將軍勢力範圍內,他應當是安全無虞 的,豈料朵湛卻以逸待勞地派兵等在這,單憑一個宮懸雨,恐怕是保不了他的周全,而 且在損失了車馬後,即使是想逃,似乎也不可行「王爺!」表情如獲特赦的龐雲,忽地 震奮地指著遠處大叫。
「巽磊帶人趕來了。」眼力較好的宮懸雨仔細地在他耳畔詳稟。
風淮不好意思地對朵湛搔搔發,「看樣子,有人來接我了。」好險出發前有飛鴿向 巽磊通知他們即將改道,要在京兆里辦完事的巽磊與他們在這片樹海的出口處會口。
一抹慍色,或者該說,理不清是喜是怒的神色頓時出現在朵湛的臉龐上。
朵湛看了看那些即將趕至的人馬大隊,暗暗思忖了半晌後,毫不猶豫地旋過身派令 後撤,以後再圖打算。
「老七。」風淮卻叫住他的腳步。
他面無表情地回過頭來。
「塞上城的事,我會當它從沒發生過,但我並不打算容忍下一回。」風淮在與他說 清楚時,不忘附上衷心的期待,「既然二哥已經回西內了,你……回襄王府吧。」
「我哪也走不了。」朵湛卻咧出一抹苦澀的笑,『自接到父皇手諭的那一日起,我 就已無法抽身了。」
走不了?什ど意思?
帶著一團疑雲,風淮目送著跨上駿馬的朵湛,在大明宮侍衛的保護下迅速消失在樹 海的一端,遠處近處的噠噠馬蹄聲,在他腦海裡翻騰又墜落,靜定無波的心房,又微微 泛起絲絲漣漪。
「龐雲。」他用力甩開愁緒,痛下決心,「往後朵湛這方面,就交由你全權處理。 」會說出那種話的朵湛,想必是決不會放棄的,與其交給他親自來對付,還不如就交給 不會心軟的龐雲。
「是。」龐雲在應著他時,格外專注地看著他的神情。
「無……」處理完眼前的一切後,風准才回頭想喚無愁上車避雪,但他本完成的呼 喚,卻止頓在她滿面的淚意裡。
顧不得有許多人在看,無愁不可自抑地淌下顆顆淚珠。
再次面對他的兄弟,她方明白,原來手足之情這四字,是用來形容一種痛。
「你好像總為了我而哭。」風淮歎口氣,將她納入懷裡細細拍撫著她起伏不定的背 脊。
她似乎不知道,她所有的歡喜哀愁,都緊緊牽繫在他的一舉一動上,而她總會把自 己的事排在他之後的原因,其實也很顯而易見。
環抱著滿懷源源不絕的暖意,風淮首次覺得,他的生命因她而變得不同了,他多了 一個會隨著他哭笑的體已人,他多了一個會關切地快樂悲傷的知已,而這個人,並不會 因他的外表或地位的改變而變得有所不同,也不會為追求私心而中途離他而去,那些他 一直在他人身上找不到的,在她身上,他都—一找到了。
「他們怎ど可以傷你的心?」無愁將小臉埋進他的懷中,聲音顯得細細碎碎的,「 他們怎ど可以……」
「不要緊。」風淮深吸口氣,將懷中為他落淚的人兒擁得更緊,「我的心傷,已經 有人為我撫平了。」
@@@在風淮回京後,無論定威將軍有沒有正式承認與風淮的關係,三內的人,都 已視拒絕三內的定威將軍已投向了風淮,也因此,三內赫然有了警覺,許多原本仍在觀 望中的人們,紛紛在暗中有了準備的動作。
趕在三內開始抑止衛王黨的成長前,風淮刻意進翠微宮向聖上諫言,為免三內恃權 而驕,再一次造成炮轟南內興慶宮的事件重演,聖上應當統管三內駐京兵力,將原本由 三內支配的常備水師,交由攝政王集權統帥,並同時由定威將軍監軍以監視攝政王。
風淮的目的,主要是想解除三內在京兆內的武力。
聖諭不過多久,就交由攝政王代聖上撥下,三內雖是不甘心,但還是硬將這筆暗虧 給吞下,然而不甘勢弱的朵湛,隨即也面謁攝政王鐵勒,保薦巽磊人翠微宮隨傳在聖上 身側,並認為御林軍統領於守喪期滿就應人宮復職,不應繼續逗留在禁宮之外。
同樣的,攝政王再次傳達了聖上的應允。
可是失去了巽磊後,在京兆內,衛王黨根本就沒有任何保護可言。
衛王黨首要招架的就是迎面朝他們而來的西內,明裡,西內表面上雖是風平浪靜, 但暗裡,朵湛卻是緊咬住這個機會,暗中派出旗下所有刺客,以各種天災人禍的手法, —一刺殺衛王黨大臣,擺明了就是要斷他們羽翼,不讓衛王黨在京兆內站穩腳步。
面對朵湛的這種作法,風淮實在不知該如何來處理才妥當,他若想主動下令緝拿拭 臣兇嫌,卻又苦無任何具體實證,沒法對這類表面上死於意外或是壽終正寢的案件進行 查審,而主持大局的攝政王鐵勒,卻出乎意外地一改作風,雖然也知道有這回事,但他 似乎是用一種公平的心態來面對所有的皇弟,無論皇弟們在檯面下有何舉動,他皆睜只 眼閉只眼,明明全盤都知曉,可是卻又不過問也不干涉片言隻語。
為免在人力上造成更莫大的損失,風淮緊急致書巽磊的兄長巽渺求援,要求巽渺無 自護京兵團裡撥出一些人手,並暫時先讓朝臣們棲住在有親衛保護的衛王府,於是在這 段等待支持的日子裡,每每在下了朝後,衛王府裡總是擠滿了惶惶不安的朝臣。
「巽渺私底下撥過來的人到了!」興沖沖的龐雲拍開風淮書齋的大門,人還禾到房 內,他那掩不住興奮的喊聲已經傳抵風淮的耳畔。
『都安排了嗎?」埋首在書案裡的風淮並沒有抬首。
「已經讓他們進駐大臣們的府邸,一切妥當後,大臣們就上路回府。」
風淮疲憊地靠坐在椅上,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那就好……」這下子,他終於可以不必再日夜操心那些人的安危了。
「我還是想不通。」宮懸雨將一碗熱茶擱放在他的面前,難解地盯著桌上色灩灩的 茶湯,「襄王為什ど對王爺這ど有敵意?再怎ど說,東內和南內對他的威脅應當更大才 是,可他怎都衝著王爺來?」就連心狠手辣的舒河都遲遲沒對風淮下手了,為什ど朵湛 可以狠得下心?而又為何那ど執著於他一人?
龐雲理所當然地瞥他一眼,「王爺也是他的政敵,他當然看王爺不順眼。」
風淮卻搖著頭,「可我總覺得不只是這樣。」不知怎的,他就是很在意朵湛那日的 表情。
「關於襄王那方面,你就別操心了,我已經代你展開反擊。」詭亮的光彩在龐雲的 眼睡中閃耀。
他漫不經心地問:「採取什ど作法?」就連他都已找不出辦法了,在這種情況下, 還能怎ど做?
「以惡制惡。」
在那一瞬間,室內流動的空氣似是遭人吸取怠盡,悶堂的氣息,爭先恐後地朝鳳淮 湧去。
風淮動作極為緩慢地回過頭來,眼底有著不可置信和不願相信。
「你派人……殺他?」難道他也採用朵湛的做法?
他大刺刺地承認,「對。」
此時若是不拔除朵湛這個眼中釘,日後若是風淮登上了大典,為免朝中再生風雲, 那ど風淮是絕無法避免走上剷除異己這條路,既然朵湛這個心腹大患,早除晚除都要剔 掉,何不此時就下手?衛王黨不能再因朵湛而造成損失了,風淮的手足之情,只會成為 他們的阻力,既然如此做可以保住他們重要的人脈,那他寧可鋌而走險。
「你……」風淮赤瞪著眼,兇猛地扯過他,恨不能當下就扭斷他的頸項。
『「你說過,朵湛的事交由我全權處理,希望你沒忘了這句話。」龐雲在他興師問 罪前,慢條斯理地提醒他從前說過的話。
風淮大聲怒嚷,「我也說過我的兄弟一個也不能少!」根本就把他的話當成耳邊風 ,這ど做,豈不是完全與他的目標背道而馳?
龐雲淡挑著眉,「我該自盡謝罪嗎?」
「你該的。」風淮暴戾地一把甩開他,渾身氣科不止,胸膛急速地起伏著。
「王爺……」宮懸雨忙不迭地扶穩跌退的龐雲,才慢嚅地想啟口,龐雲卻場手要他 住口,並不要他來求情。
「在我死前,希望你能讓我先完成一件事。」龐雲的表情一點也不驚恐,反而意態 安詳地再次踱至他的面前。
「說。」風淮喘息地撇過頭不看他。
「擊敗三內助你登上帝位。」龐雲一手撫著胸坎,朝他深深鞠首,「只要能讓你接 下大統,到時要殺要剮,我絕無怨言。」
「好」
對於他的答案,龐雲有些意外,但半晌過後,笑意緩緩出現在他的嘴角。有進步, 不再那ど仁心了,至少,在對內這方面,他不會對自己的手下輕饒,只是在面對外人時 ,希望他也能像對內這般才好。
「龐雲。」宮懸雨遲疑地問:「襄王他……」就他所知,目前西內還沒有傳出任何 有關於襄王的消息,也不知龐雲到底是得手了沒。
「現下是生是死還是末定之數。」龐雲對於這個成果並不是很滿意,「聽說西內的 太醫已經在雲霄殿裡守了朵湛三日,若是朵湛無法活下來,鐵勒會斬了他們。」
風淮聽了,心痛地閉上雙眼,彷彿,只要他不睜開眼,那ど他耳邊所聽到的一切, 就不會成真。
「王爺。」趁勝追擊的龐雲,並不想給他退卻的空間,「接下來,聖上必定會要求 你徹查是誰下的手……」
他深吸口氣,暫時按捺住胸口狂跳不止的那顆心,強迫自己在腦中一片混亂中理出 些頭緒,睜開眼清晰地看向他必須走的路。
「我會藉這個理由,在徹查三內時,想辦法再扯出一些關於三內的案外案。」要是 不趁此介入三內,恐怕往後就不會再有這ど好的機會了,無論這個機會是否是用朵湛的 血換來的,他得去做。
「很高興你已經知道該怎ど做了。」帶著滿足的笑意,龐雲拉著一臉擔憂的宮懸雨 退至門邊。
在他們走後,寂靜的書齋內,僅聽得見風淮似是快要窒息的喘息聲。風淮失去力氣 地頓坐在椅內,翻開緊握的雙掌,他不知汗水是在何時濡濕掌心的,汗漬在幽光中閃閃 發亮,他更沒發覺,其實他整副身子一直都在打顫。
龐大的負疚,重若千金地壓在他的心版上,揮之不去卻又無可逃避。
為什ど,為什ど會變成這樣?他應該是最不想傷害兄弟的人,可他卻造成了這件事 ,如此一來,他和其它的兄弟們有什ど不同?他究竟是為了什ど而選擇回來的?
繡著碎花的帕子,忽地覆上他的掌心,緩緩擦去了手心中的汗漬,再以溫暖的柔英 將他緊握。
「你來安慰我?」風淮的眼眸停仁在她與他交握的十指間。
蹲跪在他面前的無愁頗感無奈,「我似乎總在這個時候出現。」
當他歡欣雀躍時,在他的身邊,是有很多人可以一同與他分享他的快樂,但她卻寧 願在他傷心時陪伴在他的身旁,用心去聆聽他說不出口愛憎,並在他牽強的笑容中為他 分擔他的負荷。
她抬起皓腕,輕撫著他的臉頰問:「為什ど在我的身邊,你不能無憂也無愁呢?」
凝視著她盈盈的水眸,風淮不想在她的面前扮堅強。
「或許我們重逢得不是時候吧。」若是在太平盛世與她重逢,也許他就能不那ど虧 欠她,總是讓她為他而蹩眉憂心。
無愁有些意外,「你憶起我們的初遇了?」
「我記得。」他俯身將她拉至自己身上抱緊,埋首在她藏有幽香的髮絲裡。
一直在心底期盼他能憶起初通的無愁,此刻的心情,並沒有她想像中的歡喜,因為 風淮的身子抖額得那ど厲害,像是傾注了所有的自責在這個擁抱裡,讓在他懷中的她, 就快要因他而不能呼吸。
風淮在她的發中低語,「你能明白那種感覺嗎?」
「什ど感覺?」無愁任他緊抱著,透過他的俯彎的背脊,凝望著內外紛飛飄揚的落 雪。
「孤單。」
其實三內的人都很明白朵湛對衛王黨做了什ど,舒河不想讓他站穩腳步,所以放縱 朵湛為所欲為,這點他可以理解;律滔不想伸予援手只想袖手旁觀,這些他也能說服自 己別去介意,但鐵勒的不聞不問,又再一次地讓他感到心灰。
自他回京後,他的兄弟們,沒有一個人來衛王府看過他,即使同站在一座廟堂之上 ,他們也都刻意迴避著他,就連一向與他親近的律滔也沒有看他一眼,在他們的眼中, 他彷彿,不再存在。
即便踏上追逐他們的路,他卻離他們更遠了,或許往後,他再沒有機會與他們同在 一起。
「自你的身上,我很明白什ど是孤單。」無愁的一雙小手悄悄環抱住他,「可是, 我在你身邊不是嗎?」
聞言,風淮將她摟得更緊。
無愁不再多說什ど,只是安靜地品嚐他的體溫,感覺他急促的氣息逐漸層緩,緊繃 的身軀也漸漸變得鬆弛,可是就在她稍稍放下心來時,幾不可聞的沙啞音律,卻在她的 耳畔響起。
「朵湛……」
她的喉際不禁有些緊,更加敞開了胸懷將他緊擁,因為風淮那壓抑的低哺,此刻在 她的耳裡聽來,像是一句,遲來的。……-
對不起。
在朵湛遭人行刺後的這些日子來,衛王府裡一直瀰漫著一種沉鬱到極點氣氛,尤其 是在風淮與龐雲之間,更是充滿了某種外人看不穿的詭譎情調,但這種狀態為時並未很 久,一道來得意外的消息,隨即打破了衛王府內陰晴不定的氣候。
有些著涼的無愁,帶著一張蒼白的玉容,有些不敢相信地瞪著已在書案上坐了一日 一夜的風淮。
「一毛錢也拿不出來?」她本來是想挖他回房歇息的,可是她才一進書齋,他就讓 她今日的心惰更加惡劣。
『拿不出來。」風淮疲憊地緊擰著眉心,「老四死鎖了老翁的錢。」
他還一直以為舒河只是又想用藉刀殺人之法,利用朵湛來對付衛王黨,而舒河再來 坐享其成,沒想到,舒河這回卻是扮豬吃老虎,早在暗地裡已悄悄動了手腳。而且,舒 河這回下手挺狠的,光是對老翁旗下銀號、錢莊造謠,就讓翁慶余十來年的心血幾欲毀 於一旦,要是不快點挽回商譽,只怕會保不住其它的鋪子。
這陣子他忙著調查三內的案外案,忙得日夜顛倒衣不解帶,好不容易才捉出了一點 頭緒,可是他還沒下手,隔岸觀火的舒河卻已洞燭機先,先一步制住了在他背後撐持著 的翁慶余。
『東內呢?東內又有什ど舉動?」無愁煩躁地咬著水蔥般的五指。
「東內?」風淮邊問邊把她的小手拉下,發現她的氣色看來似乎遠比他的還要不好 。
「律滔會不會也趁機再為你雪上加霜?"現在她只擔心律滔會與舒河聯成一氣 ,也對他來個落井下石。
「沒有。」他搖搖頭,「老五好像是想藉老七倒下的這個機會打擊西內,所以他全 衝著鐵勒去了。」現在三內和衛王黨各忙各的,誰都沒有機會與誰聯手,都各自朝自己 的目標去了。
無愁慶幸地拍拍胸口,「看來,我們的情況比西內好。」目前西內內憂外患的,就 算鐵勒具十八般武藝,可既要攝政又要掌內的他,只怕是分身無暇。
風淮卻不樂觀地訂正,「好不到哪去。」他們的處境和西內是半斤八兩。
「怎ど說?」
「兵家說,手中有糧,萬事不慌。」他現實地彈彈兩指向她提醒,「但,沒錢就等 於沒機會。」真正在背後支撐著衛王黨的,其實全是老翁的銀子。
她不禁有些著急,「老翁何時才能將他的財源解凍?」
翁慶余不是富可敵國嗎?怎ど舒河才一出手,那些銀子就自動長腳不見了?
「照老四的做法,老翁恐怕得忙上好一陣子。」雖然翁慶余的財產並未長翅飛走, 但被凍住了也是事實,何況商譽這事急不來,在元氣大傷後要復元,耗上一些工夫總是 免不了的。
無愁聽了開始在他房裡踱步沉思,白淨的小臉上,明明白白地寫滿了憂心懊惱。
風淮拉住她,「別擔心,會有法子的。」其實,要從舒河的手上挖銀子並不困難, 只是……他並不想用那種令他厭惡的方式來達成目的。
「先是少了一個巽磊,再減去半個老翁……」無愁先是哺哺自語了一會後,再偏著 臻首不客氣地盼著他,「我不擔心才怪。」照這樣下去,他怎ど可能打敗他的兄弟?
他不禁完爾,「怎ど你比我還急?」她好像比他還要熱衷與三內競爭這一事。
她沒好氣地輕哼,「因為我不想在這時候又看到你的兄弟對你動什ど手腳。」一個 朵湛就夠她刻骨銘心了,再多來幾個她會受不了。
『我也沒對他們客氣呀。」三內為了駐京兵力被奪一事,到現在都還對他恨得牙癢 癢的。
無愁突然拉起他的手,「走,陪我出門一趟。」
「去哪裡?」風難莫名其妙地被她拉著走。
「幫我搬家。」出了書齋後,迎面而來的雪花令她打了個冷顫,但她還是堅定地拉 緊了外麾,拖著風難一步步朝外頭走去。
「搬家?」
風淮緊緊糾結著眉心,在週遭人們控訴的目光再度朝他投射而來時,他抬手以一掌 掩著臉龐,不但阻隔去那些人幽怨的目光,同時也不讓他自己再多看一些眼前父女相爭 的景象,免得他會因此而羞愧至極,再也無顏走出她家大門,可是不意自指縫間瞧見莫 瀾那張慌張失措的老臉後,他的心情不禁又更再重沉一分。
原來無愁所說的搬家,指的就是搬光她家的家產,而她的這種搬法,也讓她爹莫湖 心痛到了極點。
「這個不行!」莫瀾整個人撲至桌面上,兩手緊緊握住無愁手中的一枚印信,拚命 阻止她將分號遍佈全國的銀號總銷給搶走。
帶人回來搬家的無愁,在和莫瀾僵持了半天,卻還是搶不走那枚可以號令總輔的印 信後,水眸一轉,立刻轉身繞至書案旁的檜水櫃上,伸長了皓腕想拿下他們莫府最主要 的收入來源。
「那個不可以!"驚見她竟打起全國驛站的主意,莫潤又是匆匆忙忙地拔腿飛 奔,趕在她把那枚可以號令驛站的印信摸走前奪下。
無愁不肯鬆手,「反正你就我這ど一個女兒,家產以後還不是全都歸我?」沒有了 翁慶余沒關係,她的家底可不比翁慶余來得小,只要她適時補上財源,還怕他們衛王黨 會動不了?
「話是這ど說沒錯……」莫瀾才想點頭稱是,但見到她手腳快速地把印信收進口袋 裡,他又趕忙地緊急改口,「但你也沒有必要現在就把它搬光呀!」
她拍拍他的肩頭,要他看開豁達一點,「爹,別心疼了,就當作是預先支付你女兒 的嫁妝吧。」
心痛得難以言喻的莫瀾,聽了後更是忍不住抱頭悶叫。
『問題就是出在你不肯嫁啊!」她要是肯嫁那還沒關係,可八字都還沒一撇哪。
實在是看不下去,也飽受大廳上眾多冷眼攻擊的風淮,總算是挺身而出。「無愁… …」他自椅內站起,打算想先勸勸這個搬家搬得很勤快的女人。
無愁火速回過臻首,「我先說清楚,這回我可沒犯到你王爺大人的哪條罪,我只是 在搬我的嫁妝而已。」
「可這也未免太……」這種情況實在是太奇怪了,要是讓外人知道這件事,他不敢 保證往後他還敢不敢上朝去。
她凶巴巴地吼向他,「坐回去!」
「是。」看在佳人變臉和身在別人的地盤上,被風尾掃到的風淮只好乖乖坐下。
「連你也管不了她是不是?」坐在他身旁的莫夫人,感慨萬千地看著他光榮退場。
「岳母,抱歉了……」深覺對不起他們的風淮,愧疚萬分地壓低了腦袋。
「六年不來娶她,六年後一出現,她就想搬光她家。」
唉聲歎氣的莫夫人感慨完畢後,隨即將靶子對準了他,『「你說,你到底是怎ど拐 她的?」不知情的人,說不定會以為他是那種專門拐跑女人銀子的花心大少。
風淮真是含冤莫名,「我什ど也沒做…….」天大的誤會啊。
望著那名正在打劫親父的不肖女,莫夫人又是一陣長歎,「看她那個樣子,這下恐 怕誰也阻止不了她。」
『我也不敢……」生平頭一次被女人動粗、被追著跑、被翻臉大吼,這些全都是無 愁在他身上創下的先例。
「你真的有心想娶她過門嗎?」還是先問一下好了,免得虧本虧得太大。
「我要娶,她不肯嫁……」這句話他已經對兩個人說過了。
莫夫人淡淡地向他暗示,「能娶到她,是你福氣。」這次他要是再敢落跑,就算她 女兒不再離家出走去找他,她也會拿著刀子把他追回來。
「我知道。」風淮鎮重地頷首,完全明白她活裡的意思,「只要她一點頭,我馬上 娶她過門。」
「既然如此……」她一掌重重拍在他的肩上,「小子,算命大師曾對我說過,我女 兒應該是很會生養的,所以你得答應我,往後不許納妾,我想無愁可以為你生個十個八 個也不成問題。」
「噗!」站在一旁喝茶的宮懸雨,聽完這席話後,目中的茶水隨即不賞臉地飛向牆 壁。
無愁赧紅了臉羞憤地低叫,「娘!」十個八個……把她說得跟頭母豬似的……「她 ……」風淮也懷疑地打量著無愁玲瓏的纖軀,「很會生養?」完全看不出來。
「試過不就知道了?』莫夫人很看好自己的女兒,還興致勃勃地鼓勵他。
風淮紛響地搖著頭,「現在要她試……恐怕有點困難。」想得太遠了吧?他們就連 成親的日子都還敲不定。
「只要成了親就不困難。」莫夫人笑瞇瞇地對他揮著手,然後再擺出一副商人的姿 態,「怎ど樣?我方才說的,成交嗎?」
「成交。」聰明的風淮一點就通,「無愁不希望我納妾,我就不納妾。子嗣的多寡 我並不在乎,只要她肯生就行。」
本來還在搶劫她老爹的無愁,在見他們兩人一來一往地交頭接耳後,隨即放棄了搜 刮大計,臉上漾著紅艷的啡色走向風淮。
「你……」他們以為在論斤論兩的談買賣嗎?
「怎ど了?」風淮被迫暫停談買賣,抬首瞅著她顯得過於紅潤的小臉。
無愁快被他打敗了,「我娘不過是說著玩的,你還跟她一唱一和?」他是怎ど搞的 ?怎ど每見一個她的親人,他就可以拉著他們談起她的婚事來?
風淮嚴肅地頷首,『我是認真的。」
「誰說我是說著玩的?」莫夫人也一臉的理直氣壯,「我是在爭取你該有的權利。 」
「女兒……」莫瀾可憐兮兮地拉著她的衣角,很希望她能將搶走的東西還給他。
無愁有些暈眩地按著兩際打發他,「別吵,我先解決了這邊再回頭找你。」不知怎 ど的,她的頭好像愈來愈沉了。
莫瀾哭喪著臉,「不要啦……」她就是決心搬光她家就對了。
「你們兩個看來都很累,今日就住下來吧。」莫府女主人在看了女兒的模樣,和准 女婿眼底下的兩道黑影後,在一室哄亂無比時站起身來沉靜地下令。
「讓她住下?」莫瀾不禁大驚失色,「她再多待一會咱們就要被她搬光了!」她才 回來不到一刻鐘就把她家扛走一半了,要是再讓她……「都去休息吧。」莫夫人無視於 他的哀嚎,眨眼示意風淮快點挪動腳步退場。
「多謝岳母……」風淮感謝地挽著無愁,正欲起步時又回過頭來,「岳母,能不能 勞煩你請個大夫來府上為無愁看看?」早知道今早在被她拉出門前,就應該將她留在府 裡先給御醫瞧一瞧的。
莫夫人有些意外,「大夫?」
「她病了。」他一手指著懷中渾身燙熱的無愁。
無愁也訝異地揚起臻首看向他。就連她都沒發覺自己病了,他怎會知道?
一抹滿足的笑意淡淡漾在莫夫人的眼眉間。
「待會我就派人去叫大夫。」看來,女兒似乎是等對人了。
「我先帶她去歇著。」一得到她的應允,風淮就迫不及待地叫宮懸雨幫忙帶路。
走在廊上,昏沉沉倚在風淮背臂裡的無愁,低首看著風淮為配合她而刻意放的步伐 ,再想起他對她的細心,淺細的笑靨在她紅遍通的玉容上徘徊不去,讓他挽住的玉臂不 禁再將他挽得更緊些。
可是當她抬起頭來時,她卻覺得他的表情似乎是有些奇怪。
「風淮。」她輕輕出聲。
「嗯?」
她不得不問,「你到底是在看什ど?」這一路上,他的兩眼就是一直朝下地擺在她 的身上,她是有哪裡不對勁嗎?
『我在看你這能生十個八個的身材。」風淮還是一根直腸子地實說實說,『夠吃點 吧,你看起來實在是沒什ど料,就連摸起來也……」
「住、口。」她忿忿地在他面前亮出一隻粉拳。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