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 第九章
    「你要對付西內?」  

    提*巴對這消息並不感到意外,她也知道,懷熾不是個可以對朝政袖手旁觀,日日  在府中陪伴她的人,她只是很費解,為何他在還沒清除東內的勢力前改了個方向,把箭  頭對準了西內。  

    他是在報復嗎?還是,他並沒有饒過敵人的仁慈?  

    「放心,我不會向你的親人動手,也不是特意要向獨孤冉報仇,這回只是純粹照著  舒河的指示去做一些該做的事。」懷熾拉著她坐靠在他的懷中,攤開了手中舒河所寫的  密折給她看。  

    她朝後仰起螓首,眼底有掩不住的失望。  

    「往後,你又要幫南內了?」他就不能像風淮一樣採取中立的立場,無論是哪一方  都不幫嗎?為什麼他要為舒河效力?  

    「我答應過舒河的。」他收起密折,無奈地將她轉過身來看著她的眼眸。  

    「你甘心被他所利用?」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舒河只是想藉由他來成就自己的私慾  ,同樣都身為皇子,他為何要毫無怨言口的替舒河披甲上陣開拓天下?  

    「我甘心。」懷熾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因為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若不是事先  與舒河有過約定,他才不會這般做牛做馬的,他知道一旦事情成了,他的心願也能夠實  現。  

    「一人之下就是你想要的?」在三內分立後,人人都知道他想當天下第一臣,坐擁  僅次於皇帝的政權。  

    他一手輕點著她的消鼻,「你可知我為何要當天下第一臣?」或許人們都知道他的  野心,可是他們都不知道,他藏在野心之後的目的。  

    「不知道。」她誠實地搖首,也對那方面無從想像。「我沒有那種野心。」她只想  平靜的度日,並不想和他一樣,在朝野的浪濤中掙扎浮沉,努力想攀上龍門。  

    〔野心,並不是個壞東西,相反地,它是一種動力。」懷熾覺得自己有必要向她解  釋清楚她總沒看到的那一點。「我知道我的能耐,我有能力為這個國家做些什麼,我可  以改變這個國家,讓它變得比現在更好,所以我不能放棄我的野心。在成親之後,我更  想當上天下第一臣,因此我也加快了我的腳步,好讓我的理想國能早日來臨。」  

    堤邑凝臘著他問:「成親和你的理想有什麼關係?」  

    「我想給你一個新世界。」他雙手捧著她的面頰,低低地在她面前道:「一個,由  我親自打造的世界。」在朝政一統之後,就不會再有三內之亂的情況發生了,而那時,  無論是要推行新政還是要重整政治資源,都再方便不過,但在黎明前的這段黑暗,總要  有耐心去度過。  

    「所以你就要剷除會阻擋你的敵人?」她按著他的胸膛輕輕推開一個距離,很明白  想要得到那種成果,必須得犧牲多少人。  

    「在那些人眼裡,我又何嘗不是他們的敵人?」他反過來要她將心比心,「難道辛  無疚就當以女婿的身份看待過我,或是放我一條生路嗎?只要所站的地方不同,就都是  敵人,在這朝中,想剷除我的敵人多得讓你無法想像。」  

    一個辛無疚,看在堤邑的份上,他可以忍下來,但對其他的政敵若也是這般的話,  那麼他要死幾回?不想被敵人吞噬的辦法,就唯有在敵人張大了口想吞下他之前,先采  取行動將敵人反噬下腹,這麼做純粹只是為了自保。他是這麼做的,而其它人也是為了  相同的理由這麼做的,他們這群朝野中人,不過只是想在這場宮爭落幕之前盡力的活著  而已。  

    堤邑啞口無言地看著他,從沒聽過他還有別的敵人和他在朝中的處境。  

    「我並不是個生來就愛玩弄手段,或是天生就懂得慎謀的人,我是沒得選。」他再  導正她一直深植在心中的錯誤觀念。「在我周圍的政治遊戲,並不是我主動求來的,是  創造我的環境將它們加到我的身上來的。」  

    「創造你的環境?」皇家中人與他們這些百姓有什麼不同嗎?  

    他微微苦笑,「我生在皇家,而皇家,就代表著人吃人的世界,同時也是一輩子不  能脫離的天牢。」玩弄手段的方法,沒有人是與生俱來的,他會有今日,全都是他的兄  長們長期調教出來,二十年來,在他的生命裡所接觸到的也只有這些,而他相信,在他  終老閉上雙眼時,他也不可能離開這鎖住他人生的牢籠。  

    堤邑不禁為他感到心酸,像她,她在無法接受這個環境時,可以選擇離開,但他呢  ?他連選的權利也沒有,除非他像太子臥桑那樣放棄一切,否則他一輩子也離開不了他  身上的皇家血脈,他比她還要不自由。  

    「那些朝政上的事,你不必想得太多,它只不過是一場政治遊戲。」懷熾拍撫著她  的背脊,看向窗外的目光顯得很悠遠,「政治遊戲的玩法,就是要想盡辦法讓自己活著  ,剷除敵人、運用手段,在政客們的眼裡,這都是很平常的事,勝敗生死,只是在轉眼  之間,在這場永不會結束的遊戲裡,並沒有真正正義的一方,也沒有什麼是非對錯,只  是端看你是站在哪一方的立場來看而已。」  

    堤邑覺得好恍惚,在她心中的價值觀已經模糊了,再也分不清誰對誰錯,又或許,  就像他說的,從一開始就沒有誰是對或誰是錯,不管是東內、西內還是南內,只是端看  人們用哪一種角度來看待而已。  

    「你將一直待在南內,直到舒河成功為止嗎?」雖然她不認為像舒河那種人有什麼  好,但以他的角度來看,或許在他的眼裡,舒河才是他政治仕途裡的明燈。  

    「你還是認為舒河不好?」懷熾聽出她話裡的意思,有些好笑地看著她懷疑的小臉  。  

    她很為將來可能發生的事擔心,「除了他能給你的地位,他是哪一點適任下一任的  太子?萬一你投錯了明主怎麼辦?」萬一舒河不如他所想像的呢?萬一舒河敗了呢?到  時他會不會被當成戰敗的政敵,被勝利的一方處理掉?  

    懷熾笑開了,「雖然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但我認為,心如發細的舒河,他是個很  適合當太子佐國的人,只要有舒河在,這個國家就有未來,就算是輸了,也值得一輸。  」  

    「真的嗎?」如果棋局終有定勝負的一天,她真希望那一天永遠不要來臨。  

    「等時候到了不就知道了?賭一睹吧。」他朝她眨眨眼,抬首看了窗外午後的陽光  正好,想帶她出去走走。  

    在堤邑想下地穿鞋時,懷熾先一步蹲下身抬起她的玉足,一如往常地為她穿上絲履  。堤邑看著他,感覺那些風風雨雨都走遠了,現在在他們兩人之間,只剩下一對平凡相  守的夫妻。  

    「今後,不要理會在走出這門外的懷熾,你只要記住眼前這個只想珍惜你的懷熾,  好嗎?」為她穿好鞋的懷熾,抬起頭向她殷切地請求著。  

    她俯身想要擁抱他,但她的衣袖間,卻掉出張被折疊得整齊,又用絲線細綁住的繡  帕。懷熾拾起它,拆開絲線將它攤開時,一株似曾相識的乾燥桃花出現在他的眼底,他  訝異地望向她的眼眸。  

    「這是……」他伸手指著繡帕裡的桃花押花,「這就是你存著的秘密?」是他頭一  回為她簪上的桃花?原來那時她說她還存著,就是這個原因。  

    堤邑自他的手上將繡帕接過來,小心地將它折疊好,將她最純摯的愛戀夢想繼續收  藏在裡頭。  

    「就照你說的,我不去看門外的你,也不管門外的其它人,無論他們是不是我的親  人,我都不看。」她彎下身環抱著他的頸項,在他的耳邊說出她微小的心願,「但在你  的遊戲之外,請你把你生命中剩餘的時間都留給我,讓我保有門內全部的你,我要一個  完整屬於我的懷熾。」  

    她願照冷天海所說的,要愛就愛全部的他,不管是哪一面全都包容進她的生命裡,  並像冷天海一樣,為他而存在著。即使她並不知道這麼做是為了什麼,但她明白,愛情  本來就不需要什麼理由。  

    「我答應你。」他將她抱起,眼眸齊對地向她允諾。  

    站在門畔,空氣中暗暗浮動著夏日果實酸甜的香味,小徑上的陽光正燦眼,將一片  綠意照射得四處蔓延,無論在哪個角落,都可以看見夏日悄悄走來的身影。  

    「懷熾。」在踏出房門前,堤邑輕拉著他的手。  

    「嗯?」  

    「來年的春天,再帶我去湖畔看煙花好嗎?」一朵細緻的微笑停佇在她的唇畔,「  就我們兩個人,沒有朝爭、沒有別人,好嗎?」  

    他傾身掬取她的那朵笑靨,「好。」  

    堤邑緊握著他的手,與他一同步入園中綠意漾漾的世界裡,讓身後的黑暗走遠。也  許,她可以等到有一天,有一天,她可以與他像這般走至外頭,一起加入那個充滿危險  和刺激的遊戲裡,與他一同擁抱另一個充滿野心的懷熾。  

    ☆☆☆  

    「懷熾的仙子回家了嗎?」  

    當舒河正專心在研究手上的密折時,一抹人影,無聲進入他的書齋,他沒有抬首也  知道來者是誰。  

    「回雅王府了。」剛辦完事的冷玉堂疲累地坐在他的對面,對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好  奇,「你在看什麼看得那麼盡興?」  

    持著手中的密折,舒河的眼中閃爍著某種光彩。  

    「聖上在私底下親頒了一道手諭。」全朝大臣苦等不到下一任太子的聖諭,但他父  皇卻在眾人的等待中,在背地裡偷偷下了一道手諭。  

    冷玉堂不怎麼感興趣,「聖諭裡頭寫了什麼?」若是可以揭曉太子是誰這個謎底的  聖旨,他或許聽了會開心點,一道手諭?那有什麼用?他才懶得去管聖上的瑣事。  

    「聽說裡頭寫明了下一任的太子是誰。」舒河在他起身準備走人時,冷不防地在他  的身後把未說完的下文說完,笑看他馬上急急轉身衝至他的面前。  

    冷玉堂難以置信地瞠大了眼。  

    下一任太子人選的名單出來了?聖上終於決定好要冊立哪個皇子了?「現在聖諭在  誰手上?」他急著想一睹內容。  

    「朵湛。」舒河道出了個意想不到的人名。「它在朵湛手上。」  

    不需要舒河吩咐,冷玉堂隨即轉身往外走去,而他的步伐未曾如此急切過。  

    望著冷玉堂一轉眼就消失的背影,舒河含笑地彈了彈手中的密折。  

    「躲了那麼久,也是該把你挖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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