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 第三章
    雅王大婚,甚是疼愛雅王的聖上,自是發帖全朝文武百官,也不管在那些一官員裡  ,真正想喜賀這樁親事的人究竟有多少,而存著看好戲意味的人又有多少。  

    在歷經聖上與束宮娘娘點親、皇家婚典、宗廟入譜、朝中賀宴後,忙了整整三日的  懷熾,終於有機會把剛過門的妻子帶回雅王府,繼續接受冷天海安排在府內,為最後一  波來祝賀的朝臣們而辦的喜筵。  

    而在這夜,已在臉上硬擠了三日笑臉的懷熾,此刻瞼上的笑意卻不似這三日來得輕  松瀟灑,反而顯得僵硬得很,而他也可能是有史以來瞼色最為難看的新郎官。  

    與懷熾並肩高坐在王位上,垂蓋著遮面紅繡巾的堤邑,並不知曉這日的婚宴又是來  了哪些人,但張目四望,對下頭賓客一目瞭然的懷熾,所有的好心情全被今晚的來者給  消磨殆盡,令他覺得胸坎有些悶鬱,某種不知名也不曾在他生命中出現過的野火,正在  他的心頭燎燒。  

    宴殿遠處,不請出自來的獨孤冉,此刻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全身紅艷似火的堤邑  直瞧,即使見不著佳人的芳容,獨孤冉仍是滿意地欣賞著她的風情,在他的嘴角還揚起  一抹大刺刺的笑意。  

    但他的笑意很快就被另一陣視線所驚擾,抬眼看去,是雙目帶刺的懷熾,而他臉上  的笑意,也因懷熾那看來似要殺人的眼神而消失了一半。  

    以眼神驅趕了獨孤冉放肆的目光後,下意識地,懷熾將提邑的小手握得更牢,彷若  要向所有人召告什麼似地,顧不得這是什麼場合,就是不肯放開他身邊的堤邑,恨不能  快點結束這磨人修性的喜筵。  

    「懷熾?」堤邑傾身靠近他,小聲地在他身邊喚。  

    「嗯?」忙著防人的懷熾沒注意到自已做了什麼舉動。  

    「你弄疼我了。」她輕聲地提醒,並試著把被他緊握得泛疼的柔黃抽出來。  

    「抱歉。」他連忙放鬆掌指,覺得她的聲音聽來有些疲憊,「累了嗎?」  

    堤邑已經無法掩飾,「又坐了一日,是很累。」前三日的大婚就已經夠折騰人了,  想到她又要在這裡挨坐一晚,她就覺得這又是場漫長的酷刑。  

    懷熾抬手招來隨侍在側的潤兒,「先帶王妃進去歇息,這裡由我一人來便成了。」  

    「是。」  

    「天海。」堤邑一走,懷熾便馬上找人算帳,「你有沒有照我開的帖子邀客?」這  小子在搞什麼鬼?在他的宴帖上,根本就不該出現獨孤冉這傢伙,而那些西內還有東內  的人,也不在他的邀宴範圍內。  

    「全照你說的辦了。」早就知道懷熾一定會來跟他秋後算帳,只是沒想到懷熾會這  麼早就翻臉。  

    他冷眼直掃向客席間,「那為什麼宴上有這一群不速之客?」  

    冷天海無奈地攤著兩掌,「是他們自個兒硬是要來,我攔不住」那些人裡,有的是  皇親,有的是國戚,他憑什麼不准人家來喝喜酒?  

    「把他們轟出去。」他不假思索,直接就想把那些會讓他腹內無明火悶燒的人離開  他的視線範圍。  

    「不行。」冷天海卻沒得商量地向他搖首,「我不管你這回是在燒哪門子的悶火,  總之一句話,我得保住你的顏面。」懷熾是可以不管一切,但他還得篇懷熾保留點名聲  ,免得懷熾日後難做人。  

    緊握著雙拳,懷熾更是鐵青著一張臉,也不管他這種瞼色根本就不適合出現在這場  合。  

    顏面?他在乎的不是他的顏面,他所在乎的是,為何只要有獨孤冉出現,他就抑止  不住腹內的那把問火。  

    在今日,陶醉在堤邑一身新嫁娘風情裡的人,不應當是他嗎?為何人都已過了他的  門,也在宗譜裡入了籍,但獨孤冉的神色還是那麼不肯放棄?而他,又為何要因此而感  到惱怒?  

    究竟是為了什麼,所以他今日這麼不像自己,反覺得自己像個陌生人似的,從未見  過自己如此失態的一面?是因為在乎嗎?而他又是在乎著什麼?他一點也不喜歡把自己  投身進那些解也解不開的謎團中。  

    坐在宴席上冷眼旁觀的舒河,在推究了懷熾的表情,和四下官員們神貌各異的面容  後,心裡只覺得宴無好宴,其它的皇兄弟們不來參加這場婚宴,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真是的」他舉著酒盅頻頻搖首歎息,「連喝盅喜酒都不得安寧。」要是懷熾再不  收斂點,搞不好等一下東西南三內的戰事,就要在這裡提前開打了,而他,很可能就是  等會要幫懷熾收爛攤子的人。  

    就在懷熾又板起一張冷臉,陰森地瞪起又用眼神跟他叫囂的獨孤冉時,收到手下傳  來消息的冷天海,不動聲色地以肘輕觸懷熾,並飛快地將一張字條塞進他的掌心裡。  

    懷熾揭開字條,看了後,又變了一張臉。  

    「王爺?」冷天海不解地盯著他那雙漾出鬥爭神采的眼眸。  

    他淡淡輕述,「東內有動作了。」不出所料,不甘就這麼損失堤邑的東內,馬上又  做了一件可以扳回來的事以彌補損失。  

    「做了什麼?」  

    他面無表情地撕碎那張字條,「他們想在我成親之後,就用我大婚的借口要我遠離  朝政一段時日。」想用這個方法把他趕得遠遠的,然後再加些理由讓他再也回不到廟堂  上?  

    「那……」雖然明知是種手段,但這手段很合情合理,可就不知懷熾肯不肯就此低  頭。  

    懷熾冷冷低笑,「我是他們能擺佈的嗎?」  

    冷天海緊鎖著眉心,「可是王妃她……」他又要披掛上陣?那他的嬌妻該怎麼辦?  就這麼讓她被冷落空閨嗎?  

    「她怎麼樣?」朝爭的事與堤邑何關?  

    「你難道不想在大婚後先暫時在府裡伴著王妃嗎?」冷天海相當贊同東內那些人的  這項提議,也認篇他是該暫時放下朝爭,先把心思放在剛過門的王妃身上。懷熾頓愣了  半晌,好半天,他才想起他的生命已經變得不同了。  

    在成了親之後,他不再只是一個人,在他的身後還有個娓邑,他不能再把全部的心  思都放在朝事上,也不能再像過去那般的自由隨性,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不必去顧忌任  何人的感受。  

    可是,他還沒有辦法適應這種改變,而他也不知道,他該如何去面對那個柔情四溢  的堤邑。  

    在他的心中,他是把朝中的事和堤邑分得很開的,有陣子,他甚至忘了當初告訴舒  河他要娶堤邑的理由,他也忘了堤邑已經走進他的遊戲裡來,成了他手中的一枚弈子,  一枚用來打擊東內的弈子。可是現在,他並不想讓她知道他在朝中的另外一面,更不想  讓她知道那些即將發生的風雨,如果可能的話,他甚至想要就這麼永遠瞞著她。  

    「我……」他也不知該怎麼回答,就只能這麼懸宥著。  

    「王爺……」冷天海忍不住想要幫他一把,讓他看清他所不明白和所該做的是什麼  。  

    「別說了。」懷熾揚手一揮,目光直鎖在席間閒間沒事做,反而在看好戲的舒河身  上。「先去叫我四哥想個法子把獨孤冉給我弄出府去,然後再叫他來代我主持大局。」  

    看戲?那就叫他也下去演一出。  

    冷天海兩眉皺成一直線,「為什麼?」在喜筵當日趕走座上賓客?他是想讓人在背  後把這事當成笑話來講嗎?  

    懷熾雙目炯炯地鎖住獨孤冉,「我討厭他的那雙賊眼。」  

    冷天海看了看他再嚴肅不過的表情半晌,就算有滿腹的不同意,也只好全都壓下,  免得他會忍不住的親自去趕人,而到時,只怕場面會更加難堪。  

    他摸摸鼻尖,「好吧……」  

    府中此刻沸沸揚揚的景況,並沒有蔓延至佈置得甚為清幽的府後,在府後由懷熾平  日慣住的廂房改布而成的新房,平靜紅融的燭火,自窗欞悄悄傾洩至屋外。  

    融融照耀的大喜燭光下,堤邑潔白的素指,一一滑過書架上的本本書冊,再度抽取  出一本,就著燭光細看喜愛舞文弄墨的懷熾,在上頭所留下的筆墨。  

    雖然,這不是她所想像的洞房花燭夜,但她也能體諒懷熾遲遲不入新房的理由,即  使是罩著蓋頭讓她看不清今日參宴的賓客有多少,但單從那鼎沸的人聲中,她也知道這  回又像是前幾日一樣的熱鬧非凡、冠蓋雲集,而他,又將帶著笑在人群穿梭徘徊,即使  他很可能已經和她一樣的累。  

    一雙大掌自她的身後攫住她的腰肢,這份驚嚇來得太突然,令堤邑在慌張中掉了手  中的書冊,在急著旋身想推開身後的來人時,流動旋轉的光影下,她看見懷熾疲憊的雙  眼。  

    「在看什麼?」懷熾在她的杏眸似是迷失在他眼裡時,忍不住更貼近她的面容。  

    她眨眨眼,「啊……」  

    「怎麼了?」他稍稍鬆開她,頗為憂心地撫著她涼涼的額際。  

    「你不是應該還在外頭忙嗎?」他怎麼這麼早就進來了?此時隱約還可以聽得見外  頭賓客的-嘩聲,而他這個正主兒,怎麼和她一樣溜進來了?  

    「我叫四哥代我去打發那些賓客。」他微微一哂,拉著她至床畔坐下。  

    與他面對面地正坐著,堤邑忽地覺得四周變得好安靜,靜得只聽得見她急促的喘息  聲,她的目光靜落在被他緊握的雙手上,發覺他似乎只要在她的身邊,就會出現這種舉  動,可是現在握著她的手的他,並不似方才在外人面前,像是怕遭人搶奪似地牢牢緊握  ,現在的他,很溫柔,像個戀人。  

    暈黃的燭影下,懷熾首次驚見上了粉妝後的她竟有此風情,此時的她不再像是桃林  中乍見素雅勻婷的仙子,而是紅妝艷艷花夭般的女子,令他的呼吸有些窘迫。  

    「你……」他的目光在她的面容上游移,「是不是忘了某件事?」  

    她抬起輳首,「什麼事?」  

    「你不想讓我揭蓋頭嗎?」懷熾伸手指向一旁早被她扔開的紅巾,和那已被她置放  在床旁的鳳冠。  

    「不是的。」她紅著臉,有些慌張,「我以為你要很晚才能進來,所以我就想先…  …」成天戴著那種東西實在是太重太累了,所以她才想趁他還沒進來前,先讓自己快斷  了的頸子放鬆一下,豈料,他卻這麼早就進房來了。  

    他含笑地看她愈解釋愈心慌的模樣,在她開始絞扭起白淨的十指時,他又發現床榻  上四處散置著他所寫的書冊。  

    「這些書你若是想看的話,往後會有很多時間看的。」懷熾轉身將那些書冊都搬至  遠處的桌上,再回到她的面前,伸手撈來被她扔在一旁的鳳冠和紅巾,「但這蓋頭,我  這一生可才揭這麼一次。」  

    在他親手為她戴上鳳冠時,堤邑仰起螓首,專注地凝望著他的眼眸,問得十分虔誠  。  

    「一生一次?」這麼說來,除了她外,他不會再納其它的妻妾,也不會再有別的女  人靠他靠得這麼近?他不覺得自已有哪裡說錯,「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她抿著唇,嫵媚地笑了,唇畔久久不散的瑰麗笑意,讓看呆了的懷熾差  點就不想幫她蓋上紅巾。  

    「來。」他清了清神智,莊重地將紅巾蓋上鳳冠,而後尋來秤桿緩緩揭起,首先映  入他眼簾的,是她掩藏不住歡喜笑意的面容。  

    他失神地放下手中的東西,順道將她頭上的累贅物也都除去,看她披散著長長的發  絲,襯著芙蓉般駝紅的粉瞼,在紅融的燭光下,一寸寸地燎起他熾熱的思緒。  

    就在懷熾一手壓著床榻想上前時,在他的手掌底下,壓著一本他漏收走的書冊,他  不禁繞高了眉。  

    「你似乎對我寫的東西很好奇。」他還是頭一次看到有新娘待在新房裡研讀詩書的  ,她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她的嘴角揚起優美的弧度,「嗯。」除了他所寫的詩詞之外,關於他的一切,她都  想知道,她更想全盤瞭解他這個人。  

    「有看到什麼喜歡的嗎?」他坐進榻上將她攬進懷中,滿足地看她靠在他懷裡翻閱  書冊的模樣。  

    「很多,例如這個。」她興匆匆地翻至她方-所看至的書頁,挨在他的身旁輕輕吟  盯:「拭翠斂雙蛾,為郁心中事。插管下庭除,書就相思字。此字不書石,此字不書紙  。書向秋葉上,願逐秋風起。」  

    懷熾的目光頓了頓,飛快地一手掩去下半闋她尚未念到的部分,阻止她再繼續念下  去。  

    他劍眉微攏,心中暗暗覺得不祥,「大喜之日不該念這種的。」  

    「那……」堤邑並不知他皺眉的原因,翻開書頁,再指向另一闋,「弄筆偎人久描  花試手初。等閒妨了繡功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鴛鴦?  

    他們現在已經是雙飛翼或是連理枝了嗎?  

    為什麼在他的心中,總有種不踏實的感覺?彷彿像是春夜的落花,在明日的朝陽升  上時,便再也不停佇在枝頭上,消失無蹤。可是,他很想讓這份感覺停留到永久,甚至  就想這般將她擁著,不要將她放開。  

    這般的溫柔,是不是容易使人軟弱,容易忘了私情之外的事?但,這算是私情嗎?  他還記得,獨孤冉曾說過他並不懂得什麼是愛,也給不起,到底該怎麼做,他才能明愛  是什麼而又該如何給她呢?  

    他也記得在宴上的那個問題,該不該讓她知道他將對東內、對她父親做什麼事呢現  在,他已經有答案了,而他的答案和初時所想的一樣,只要她什麼都不知道,只要她瞞  著,那麼她永遠都會像這般偎在他懷裡,這般快樂地笑,永遠也不會知道憂愁。  

    「懷熾?」堤邑伸手輕拍著出神的他。  

    「這闋很好」他深吸口氣,試著將目光集中在書冊裡。  

    她仰起潔白的頸項,「你有心事?」雖然他靠得這麼近,可是她卻覺得他的心思離  這很遠。  

    「我在想……」他轉了轉眼眸,揮去腦海裡所有的思緒,意有所指地看向她,「為  什麼在我的洞房花燭夜,我要在這和我的妻一同品論詩文?」  

    「有什麼不對嗎?」他們不都是詩文的愛好者嗎?  

    「不是不對,而是……」他伸手輕輕抽走她手中的書冊,將它扔至一旁,而後,一  手輕托起她的香腮,「我們應該還有別的事要做吧?」  

    「別的事?」她的秀頰開始泛紅,感覺他的另一隻大掌,正環過她的腰際將她壓內  他的胸懷。  

    「對。」他笑著印上她的芳唇,並在她唇邊輕喃,「書上沒寫的事。」  

    ☆☆☆  

    大婚過後半月,雅王府頭一位登門的訪客,即是在婚宴那日為懷熾趕人送客的舒河  ,而他這一來,也帶來了懷熾因新婚燕爾而無暇搭理的國事,和一項意外的消息。  

    「風准卯上了獨孤冉?」一直都沒什麼動靜,也不搭理東西南三內的風淮,會主動  去招惹獨孤冉?  

    「是啊。」舒河邊說邊觀察著他的神色。  

    懷熾揚起一抹笑,「風淮要審他嗎?」好極了,只要出動了鐵面無私的風淮,獨孤  冉這下可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可能吧。」舒河愈看心中愈是有把握,但仍裝作不動聲色,「聽說風淮已經著手  在收集證據。」  

    「誰教獨孤冉曾經派人去暗殺過野焰。」暗地裡使用借刀殺人計的懷熾,坐在椅上  笑扳著十指,「就讓中立派的風淮拖住西內的腳步,我們更可以全力對付東內」他早就  告訴過獨孤冉別在大庭廣眾下嚼舌根了,這下正好讓獨孤冉學次教訓。  

    舒河定看著他的笑臉,歎息地擱下手中的茶碗,轉首正色地望著他。  

    「你是不是在挾私報復?」獨孤冉究竟是哪招惹了他,所以他才會看獨孤再那麼不  順眼,而且不順眼到非要把辦起人來不留情面的風淮請出來?  

    他一臉的無辜,「挾私報復?」  

    「別在我面前裝了。」舒河不把他玩的小把戲看在眼底。「我手底下的人說,是你  派人去向風淮密報獨孤再暗殺過野焰的這回事。」他到底有沒有弄錯?他們現在亟欲先  整倒的是東內,而他偏偏去動西內的腦筋,到底是誰讓他改變了進攻的先後順序?  

    「論起密報,律滔還在我之前,他早就先一步把野焰的事告訴風淮了。我只是看不  慣風准動作拖拖拉拉的,所以才再去說上一說,催他動作快點。」懷熾還是打算一路裝  到底。「其實,我這麼做只是在為你剷除政敵,何來報復之說?」說到底,其實獨孤冉  在朝政上也沒跟他結過什麼深大的梁子,但若是要說到女人這上頭,獨孤冉則要為他胸  裡曾燒過的無明火負責。  

    「是嗎?」既然他有心要瞞,舒河也懶得再去揭穿他。  

    「懷熾!」  

    緊緊掩閉著,好讓他們兩人在書房內密商的房門,卻在此時遭人拍啟,他們倆同時  抬首,見著的是持著書冊滿面笑意的堤邑,在她的身後,襯著外頭西邊落日的餘暉,將  她整個人映照得格外絢麗生姿。  

    興匆匆地拿了新寫的詩文要來給他看的堤邑,並不知窩在書房內一日的懷熾,現下  正和人商討著他極不願讓她知曉也一直隱瞞著她的朝事。  

    「啊……」堤邑匆匆止住腳步,發現她好像打擾了他們,「有客人?」  

    「自家人,是四哥。」懷熾將她牽至身邊,挽著她的腰肢向她介紹。  

    她微微頷首,「四哥。」  

    舒河微笑地繞高嘴角,不語地看著他們倆親暱的模樣,可是他發覺,他愈是把目光  放在堤邑的身上,懷熾的表情也就愈不對勁,他有些訝異地撫著下頷,而後看得愈久也  益發現愈多,他清楚地在懷熾的眼底看見,懷熾想保護她的心情。  

    保護?為什麼他會有這種心態?需要好好研究一下。  

    「我和四哥有要事商談,你先出去好嗎?等會我回房裡找你」在氣氛沉默到一個頂  點時,懷熾主動打破沉默,輕推著提邑走向門邊,柔柔地在她耳邊說著。  

    「好……」堤邑訥訥地看著他們兩兄弟截然不同的神色,將納悶放在心底,照著他  的意思走出去。  

    在懷熾一關上門扉後,舒河笑看著他那張寫滿妒意和許多讀不出意味的臉龐。  

    「緊張什麼?」他舒服地伸展著四肢,「我又不會吃了自己的弟媳。」連他也防,  他就這麼不值得人相信嗎?  

    懷熾僵硬地啟口,「我不想讓別的男人見到她」他最是無法忍受的,就是別的男人  看著她的眼神。  

    舒河邊推敲邊問:「這就是你在大婚當日要我把獨孤冉趕出去的原因?」他現在算  知道那天他是為了啥而去扮黑瞼了。  

    「對。」他大大方方地承認。  

    「你是在怕嗎?」看他那麼小心又難安的模樣,彷彿是在恐懼什麼似的,所以才對  自己的兄弟也草木皆兵。  

    他不屑地哼了口氣,「我有什麼好怕的?」  

    「你怕有人會搶走她?」舒河試著投石問路。  

    懷熾愕然地張大眼,全然沒想過他會有此心態。  

    他之所以會想珍藏著堤邑,不讓她被其它的男子見著,就只是因為他在害伯嗎?怎  麼他沒想過這一點?  

    他更沒有想過,自婚後他就離不開堤邑的原因。  

    一徑地沉醉在堤邑的溫柔鄉里,即使已到了銷假上朝的時間,他也一改婚前所說過  的話,不但稱了東內人的心意不願上朝或是到別處去,鎮日陪在堤邑的身畔,在她的歡  聲笑語裡流連忘返,若不是舒河親自登門來拜訪他,他早忘了那些等著他去辦的朝事。  

    「我說對了?」舒河揚高一雙劍眉,很訝異甚重自尊的他,這次居然沒有反駁。  

    懷熾沒有開口,在怔然中,隱隱約約感覺到堤邑似乎是改變了他,而那改變,是很  微小的,或許她並不知情,但她正用她那令他沉醉的柔情,一點一點的將他拉近她的身  邊,並讓他逐漸遠離他本來的天地。  

    舒河笑笑地拍著他的肩頭,「我說過你玩不起這種遊戲的。」小子開竅了,也漸漸  懂得女人這門深奧的學問了,看來這件婚事的確讓他學到了不少,可是學得愈多,那就  注定他的心將會愈來愈不寧。  

    「四哥……」他岌岌欲言,卻又不知該如何啟口。  

    「我先走了。」舒河卻拒絕在這時向他伸出援手,整了整衣衫,將苦惱的他獨自留  下。  

    望著舒河離去的背影,懷熾理不清此刻腦海裡那龐大而又紊亂的思緒。  

    心緒悠悠的,信步步出屋外,踩著漫地的落花,他來到正等待著他的堤邑的窗前。  

    燈影下,獸形香爐燻煙裊裊,空氣中騰繞著寧靜平和的氣息,堤邑坐在書案前,一  手輕托著香腮,笑意吟吟地朗誦著書冊裡的句字。  

    「去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  

    他曾想過,暫時把一切都忘卻,就如那闋詞裡的詞意與堤邑親愛度日也不錯;他也  想過,若能在天色清澄的早晨,與她雙雙相偎在窗台下,一手托著她小巧的下頷,一手  為她執筆畫眉,那又該是如何的幸福?  

    只是,他要的還有很多,想擁有的也還有很多,他無法為眼前的小小幸福而忘卻了  大義。古語不都也云:有國,才有家嗎?在他為這個國家完成大業之前,他有更值得做  的事正等著他去辦。  

    的這些日子堤邑過得如何。可是,當她踏進辛相府時,府裡的人全都用一種提防敵  人的眼神看著她,而她也從沒見過,辛無疚的眼神曾這般憤怒。  

    不明所以的潤兒,待在辛夫人的房裡,細細聽辛夫人道來這陣子辛相在朝中所遭逢  的事。  

    因暖春北方積雪大量融化的緣故,造成兩江一帶的河川氾濫成災,這年的春耕,因  此無法如期播種耕作,許多已播種的農地,也因久泡在水中而無法發芽耕種,有鑒於此  ,聖上便接受懷熾的建議,下令由東內納糧,緊急開啟東倉將儲種交發給地方官,再由  地方官發派給百姓耕種。  

    東內先前因為支持野焰雄獅大軍在西戎所需的軍糧,已經將東倉裡的糧草、糧種幾  乎給耗去了全部,而舒河又在暗地裡動了手腳斷了東內在外的生計,東內的人急於在生  計上想辦法,忙於補平虧空的庫款就已分身無暇了,哪來的餘錢買要撥給百姓的儲種?  因此對於承接此次的聖令,東內是萬萬做不到的,然而就在東內的官員正要拒絕此聖意  時,懷熾又在朝上舉薦他的丈人辛無疚為此次的納糧官,由辛無疚全盤負責此事。  

    此番聖意一下來,讓辛無疚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就在辛無疚硬著頭皮接下這件  聖差,打算先和其它的朝臣籌款買糧種時,懷熾又私下收攏了朝中不屬任何黨派的游離  官員們,要他們別向辛相伸出援手只需閉口旁觀,這無疑是對辛無疚的窘況火上加油,  也把辛無火快逼進絕地裡。  

    眼看著聖上所給的期限就快到了,東內還遲遲湊不出足夠的款子買糧種,再這麼下  去,一旦聖上知道了辛無疚的失職,那麼失職後的嚴懲,恐怕是躲不掉。  

    潤兒還記得,那日律滔在庭台裡和小姐所說的每一句話,也記得律滔曾說過,懷熾  是個玩弄手段的能手,這一點小姐雖不當作一回事,也不放在心上,可是外頭正發生的  事實,被蒙在鼓裡的小姐是完全不知情,小姐也不知道,她的父親正因能只手翻江倒海  的懷熾而走投無路。  

    眼看著堤邑日日在房裡寫了一篇又一篇,那些她對懷熾道不出口的愛戀的詩詞,潤  兒不禁要為她而感到憂心。  

    她陷得那麼深,押得那麼重,律滔說過,懷熾並不懂得什麼是愛,也不知該重視和  珍惜的是什麼,倘若律滔說的是對的呢?那她該怎麼辦?一旦她知道了懷熾對辛無疚所  做的事後,她又該如何自處?  

    「小姐,姑爺他……」猶豫了很久,潤兒不禁想透露口風,希望能讓提邑先做些心  理準備,免得到時她被傷得太重。  

    「他回來了嗎?」堤邑忙把懷中的書冊收好,喜孜孜撩起裙擺來到房門前,朝外探  出螓首尋找懷熾的身影。  

    「不,他還沒回來,我是想說……」她將堤邑拉進房內,試著想將話說得婉轉些。  但思索了半天,又將話嚥回腹裡,不知該怎麼說才不會傷了他們夫妻之間的情感。  

    「想說什麼?」堤邑好奇地低下頭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總覺得她的神色怪怪的  。  

    潤兒深吸口氣,「是關於姑爺和老爺的事。」這事早說晚說都是要說,反正小姐遲  早也會知道的,而且就姑爺和她之間的感情來看,或許疼愛小姐的姑爺,會看在小姐的  份上放了老爺一馬。  

    堤邑微揚著黛眉,「他們怎麼了?」  

    「他們……」她才開口,底下的話語即遭人迅速截去。  

    懷熾冷冷地睨她一眼,「他們兩人的事與你無關。」千防萬防,他不該忘了這個也  算是東內人的潤兒。  

    望著懷熾冷峻中暗帶著警告的眼神,一陣寒顫不禁泛過潤兒的心稍,她也大抵的明  白,懷熾的那雙眼底寫的是什麼。  

    「我先下去了。」她欠了欠身,照懷熾的意思適時地住嘴。  

    堤邑不解地看著潤兒匆促離開的腳步,走至懷熾的身邊,習慣性地挽著他的臂膀一  同看向門外。  

    「剛才潤兒好像想對我說些什麼。」從沒見過潤兒會有那麼嚴肅的表情,是發生什  麼大事了嗎?  

    「別想著她了,你該想著我才是。」懷熾一手挪過她的下頷,將她的目光轉至他的  身上,巧妙地轉移她被潤兒勾起的疑心。  

    她摟進他的懷裡,伸出雙手擁抱他,感覺他也傾身密密地將她擁入懷中。  

    她靠在他的胸前抱怨,「你近來好忙。」他在朝中的事真有那麼多嗎?他手下的門  客有那麼多,難道他們都不能為他分憂解勞嗎?怎麼他會忙到日日天黑才能回來?  

    「朝事多。」他含糊地解釋著,半抱著她來到一旁的躺椅。「我冷落你了?」就是  因為怕她會等門,所以他每日都撇下未完成的公務特意趕回來,可是她還是等他等了很  久。  

    「也不是……」她也說不上來,說他冷落,但他又待她很好,只是她總覺得……即  使與他靠得那麼近,他似乎有一部分仍離她遠得很。  

    懷熾鬆開了懷抱,讓她靠睡在他的膝上,一語不發地撫著她的發,在看向她迷惑的  眼眸時,心虛的感覺,淡淡地繞上了他的心頭,尤其只要一想到她可能會知道他在外頭  的所作所為,他便無法直視她那秋水般的明瞳。  

    「近來,你很少像這般親近我。」堤邑拉來他的手在胸前把玩著,微側過柔美的秀  臉凝望著他,「而且你也從不在我的面前提到朝事。」夫妻不是什麼事都該共享的嗎?  為何他從不提及他在外頭的事?  

    他修長的指尖輕劃過她的粉頰,「我想珍惜你。」背負著秘密的感覺雖是不好,但  只要能見她這般愛嬌地靠在他身旁,他便覺得擁有再多的秘密都值得。  

    她微微蹙眉,「珍惜我?」  

    「對。」他的指尖來到她額間,緩緩為她撫平眉心,「那些事,大都只會令你皺眉  ,所以我不想讓你知道。」  

    「哪些事會令我皺眉?」她有些起疑,也愈來愈想探知那些藏在他身後的事。  

    「別問。」懷熾俯身讓她盛住一個吻,阻斷了她的話語,也將他累積了一日的相思  送至她的唇間。  

    他的吻,很快地消去了她心中的不安,淡若輕風的吻在他的加溫下,很快地便變了  質,他就像個懷抱著熾焰的人,正將那些放在他心底深處的火苗也在她的心頭上點放竄  燒,讓她又陷入烈焰升騰的熱情裡,可是,在她的心底深處,有一道小小的聲音正在悄  悄訴說著,他似乎在瞞著她什麼。  

    但在懷熾拉起她捧著她的面頰,需索地深深吻上她時,那道聲音又緩緩地消失,在  他們交織的氣息下無言冉退,除了她的心跳聲外,再也聽不見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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