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變 第二章
    自那日宮中的人來府內宣旨後,這段日子來,料俏便失去了往日樂觀的笑靨,一反  常態地鎮日愁眉不展,並不時杵額長歎。那嫣的情況也沒比她好到哪去,失而復得的簪  子回到她的手中後,原本就愛沉思的她,更是常把自已關在房裡對著那支簪子發呆。  

    而今日,她們兩人皆走出了自己的房門,穿上了趕製而成的簇新衣裳,一同坐在皇  後的鳳藻宮花園裡的石椅上,不約而同地再度擰著她們已經糾結了一個晌午的眉心。  

    秋日百花盡凋的花園裡,落了一地的枯葉,被西風颯颯地吹拂著,唏唏簌簌的聲響  ,彷彿像是刻意在這製造歎息氣氛似的,讓那嫣看著看著,不自覺地又逸出了一聲深沉  的長歎。  

    她們作夢也沒想到,那日料俏在府中所接下的聖旨,可不是一道普通的聖諭,反而  是一道平地驟起的驚雷,把他們舉府上下的人全都給嚇得一愣愣的,忍不住再三詳看那  上頭的聖諭是否是誤寫了,或者是發錯了地方。  

    只要是見過料俏的人都知道,裴相的女兒裴料俏是匹脫?的野馬,愛刺激愛冒險更  愛自由,不但一點也沒有身為朝廷命官之女的自覺,靜若幽蘭這四字,是絕對與她劃不  上等號的,因為她成天在外頭隨著老百姓們東跑跑西逛逛,不到日頭下山、月兒上山絕  不輕易回家,就連她的親爹也都已經對她絕望了,可是……她居然也在太子臥桑的太子  妃選妃名單裡面,而且,她還是頭號人選!  

    更令他們不可思議的是,那場在鳳藻宮舉行的選妃大會上,皇后不但開了金口摒棄  所有的人選,特意將料俏拔擢?太子妃,皇后還在?朝臣皆反對之時,獨排?議的為她  辯護解圍,還說頭一個指定料俏?太子妃的人就是太子,換句話說,她是太子本人親自  挑上的。  

    不只?朝臣都無法相信素來英明睿智的太子會做出這種主張,即使裴炎都已經領著  料悄來到宮裡謝恩了,被選中的太子妃正主兒料俏,還是不太能夠接受這個已成定局的  事實。令她更嘔的是,把這件事當成是無上榮耀的裴炎,在一謝完了恩下朝後,就興高  采烈的急忙回府準備焚香祭告祖上,根本就忘了要把她順道拎回家。  

    「表姊……」被人丟在鳳藻宮的料俏,滿心挫折地一手杵著下頷問著身邊也是被丟  下的同伴。  

    「嗯?」還在想她們該怎麼回家的那嫣,悶悶地應了她一聲。  

    「皇后娘娘究竟是看上我哪一點?」納悶這麼多天了,她實在是很想得到個答案。  

    那嫣的歎息更深了,「我也還在懷疑中。」?了解開這個謎題,她已經連連失眠了  好幾天。  

    「你想,我可不可以拒絕娘娘的好意?」太子妃?光是這個稱謂她聽來就覺得頭痛  了,她根本不敢想像當上太子妃後的處境。  

    「那是抗旨,會要你掉腦袋的。」那嫣不疾不徐地潑了她一盆冷水。「而且,你不  怕會因為抗旨而牽連姨丈嗎?這樣往後教姨丈如何繼續在朝?官?」  

    「可是我一點也不想當什麼太子妃呀。」她苦惱地咬著素白的指尖,「你自已說說  ,我哪像是塊當太子妃的料?」  

    那嫣不得不垂下頭來承認,「你的確不是那塊料。」她真的不是故意要說實話的。  

    「那個太子到底是哪根筋出岔了?」料俏百思不解地直捉著發,「全朝文武百官的  閨秀有那麼多,我實在不懂他怎會挑上我……」那天臥桑看得目不轉睛的人不是那嫣嗎  ?他會不會是弄錯人了?  

    一提到臥桑,那嫣的神色更黯然了幾分,理不清的失落心緒不停地在她的胸臆裡翻  攪著,使得她不得不試著命令自己別在此時又想起臥桑的那雙眼眸。  

    她深吸了口氣讓音調保持平靜,「聽說是太子曾告訴娘娘,裴家府上三代都是朝中  大老,並以書香傳家,而你更是個德儀兼備、姿容艷殊群雌,擊敗?家閨秀的第一太子  妃人選,所以娘娘這麼同意大子的提議策立你?太子妃了。」  

    「你不覺得很可疑嗎?」料俏愈來愈懷疑這是一場陰謀。「說我們裴家府上三代都  是朝中大老、書香傳家,這一點我可以理解,可是什麼德儀和姿容,這些我哪有啊?不  要說別人不相信,這一點就連我自己也不信。」  

    「是很令人納悶沒錯……」居然把自已貶成這樣?那嫣已經很想跟裴炎一樣放棄她  了。  

    「我不管。」料俏緊摟著她的手臂,「我不要留在這裡當什麼太子妃,不然我遲早  會被悶死的。」  

    她不解地揚起柳眉,「悶?」  

    「就是悶。」料俏朝她大大地點了個頭,並且愈說愈激動,「那個太子臥桑可是自  一出生就當太子的人,他的一言一行都是?皇子的表率,還英明神武得是開朝以來最受  朝臣讚賞的太子,若是嫁給了他,那我豈不是也得陪他一塊關在宮裡,然後再被他悶死  在裡頭?」  

    「別這麼大聲!」被她嚇出一身汗的那嫣慌忙掩住她的大嘴,就怕她的這些話會被  有心人聽見。  

    「就這麼決定了,你陪我一塊進宮。」既然她跑不掉,那她也要拉一個人作伴。  

    「我?」怎麼說著說著就兜到她的身上來?她又不是被太子指定的那個人。  

    料俏得意地朝她咧笑,「娘娘說我可以帶一名女官進宮。從小就你和我最親,如今  我要進宮,你當然得來陪我。」  

    她不禁垂下眼睫,「可是我……」論起出身,她這種平民哪能進宮?  

    「別又跟我提什麼身份階級了。」料俏在她拒絕之前先一步地堵住她,「要封誰?  女官進宮來陪我的事,方纔我就問過皇后了,她說全權由我自己決定,而我的決定就是  你。」  

    猶豫中,那嫣忽地憶起,那支被太極宮的人送回來的白玉簪子。  

    倘若她放下心底那令她自慚形穢的仕族階級觀,陪著料俏走進這窮她一生,也無可  能再進來一次的華麗宮廷裡,或許,她將會有機會可以再見到那雙在夜裡炯炯晶亮的眼  眸,她可以再遇見那雙溫柔大掌的主人一回。  

    溫柔是必要的,在這個貧乏的人生裡,一點美麗的溫柔,更是不可或缺的幻想。  

    那一夜,那名男子就這樣走進了她的生命裡,然後又帶著一些屬於她心坎上的東西  離開,只在她的唇上留下了溫度與遺憾,在她的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她很想,找個機  會問問那名每當夜闌時分就會令她想起的男子,那壇新釀的秋露白在他口中融化時是什  麼滋味?在黑暗中,他是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著她的?以及在他的唇印上她的時,他又是  帶著什麼樣的心情?  

    生命是一場華麗的冒險,她若是不義無反顧的走一遭,只怕她的疑惑和遺憾將會這  樣跟隨她一輩子,在她的心底夜以繼日地纏住她不放。  

    不多加思索地,她頷首應允料俏的請求,「好吧,我陪你。」  

    「看來你們已經作好決定了。」臥桑溫和低沉的嗓音,緩緩加入正在說悄悄話的兩  個女人間。  

    那嫣怔了一會,不解地回過頭來,愕然地凝視著帶著離蕭自太極宮趕來這裡的臥桑  。  

    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全朝上下莫不稱讚,人人心悅誠服的太子?同時,他也是那  日在座輿裡讓她心潮翻湧不知所措的太子?可是,為什麼此刻從他的眼裡看來,他似乎  是已經忘了她?  

    那嫣在心頭的失落感一湧而上時,悄聲地看向身畔的料俏,也大約地明白,他會離  宮出現在這裡,是因為,他是特地來看看他所選的太子妃的。  

    沮喪到極點的料俏,把帳都算到她認為識人不清的臥桑身上。  

    「喂,你是不是被國事忙昏頭了?」她回氣很沖地一骨碌轟向他,「為什麼要挑上  我當什麼太子妃?」  

    「放肆!」護主的離蕭第一個看不過去她的態度,嘹亮如裂帛的大嗓立即轟至她的  耳畔。  

    「料俏……」那嫣趕忙把說錯話的料俏拖到一邊來。「你注意一下身份好不好?不  要命了嗎?」這麼沒大沒小的,她以為她是在對誰說話?  

    「無妨的。」臥桑卻無所謂地對他們泛著笑,「往後大家就是一家入了,不必拘於  禮節,活潑點也好,這樣倒比較自在。」一家人?他是真心想娶料俏?  

    那嫣忍不住?首看向他,但她的目光迅捷地被臥桑那雙閃亮的俊眸給捕捉,她忙不  ?地偏過芳頰,免得她又開始胡思亂想。  

    「聽到了沒有?」有人撐腰後,料俏立刻跳到還在瞪她的離蕭面前,「連太子都這  麼說了,你還眼巴巴的瞪什麼?」  

    「你……」頭一回遇到惡女的離蕭,抖聳著兩眉死瞪著這名又凶又沒禮貌的未來太  子妃。  

    她嬌蠻地揚起下巴,「我怎麼樣?」  

    「料俏……」一個頭兩個大的那嫣,趕在料俏在人前把她的底都洩光了之前,將她  給拉到一邊去藏藏拙,順便給她上一堂禮儀課程。  

    臥桑也在她們走到一旁去時,乘機對身旁這個脾氣很久沒挑起過的離蕭做做心理建  設。  

    「別盯著她發火了。」他掩著滿肚子的笑意,以極低的音量對離蕭說著,「等她們  住進宮中之後,你會有很多機會去招惹那頭母老虎的。」  

    離蕭一臉的不滿,「由我去招惹?」這頭母老虎不是他的太子妃嗎?  

    臥桑任重道遠地拍拍他的肩頭,「就是你。」他可不愛這一款的。  

    離蕭終於劉他為何會挑上料俏的原因恍然大悟。  

    「難道你……」臥桑想成全他?  

    「我們四人,現在皆已是勢成騎虎,都沒有回頭的餘地。」臥桑兩手環著胸,別有  深意地睨他一眼,「所以你可別在這節骨眼上跟我說你想臨崖勒馬。」  

    離蕭的頭頂佈滿了烏雲,「可是……」居然在大事已成定局時才告訴他?臥桑有沒  有想過,那個太子妃他是根本就沾不得也不想沾的?  

    「別可是了,若是錯過了她,你不後悔?」他懶洋洋地聳著肩,「不要忘了,她是  擁有那塊溫玉的人,也是你得娶回家的媳婦人選。」  

    「但她是太子妃呀,若是被人知道了,就算我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皇上砍!」別說笑  了,這種大逆不道的事要是傳了出去,他第一個腦袋不保。  

    「表面上的太子妃。」臥桑滿面笑意地向他更正,神情仍舊是一派輕鬆。「放心,  就算天塌了,也有我在這幫你頂著,你就放手去做吧。」  

    「你究竟在想什麼?」離簫緊張萬分地在他耳邊勸著,「這不能當兒戲的!」自己  選來的太子妃不要反而推給他,他是瘋了嗎?  

    臥桑沉斂下眼眉,轉首淡淡地瞥他一眼,「我對任何事兒戲過嗎?」  

    離蕭霎時怔仲在他冷峻攝人的眼神裡。  

    「你以為,我有可能會做損人不利己的事嗎?」他危險地瞇細了眼,掩藏的企圖自  眼角流洩出來。「從一開始,我的目標就不是裴料俏。」  

    「你的目標是誰?」他壓下滿腦子的混亂屏氣凝神地問。  

    臥桑的下巴朝那嫣揚了揚,「她。」  

    他愈想愈不懂。「你要的若是她,那何不直接策納她?太子妃?」  

    「她不是出身貴胄,光憑這一點,全朝大臣就不會同意我策納她?妃。以她一個酒  娘的身份,她是萬萬不可能入主太極宮的。」能選的話,他早就直接選她了,又何需用  這種拐彎抹角的作法?  

    「所以你就要了個手段,利用裴料俏來讓她進宮?」原來他葫蘆裡賣的是這種藥。  

    臥桑嘉許地朝他眨眨眼,「你變聰明了。」  

    離蕭簡直無語問蒼天,他知道,誰都沒法改變這個說一不二的臥桑已決定的事,臥  桑要風要雨,任誰也攔他不住。  

    他萬分不情願地轉首瞪向他未來的噩夢來源。  

    他本來是想,玉被搶了也就算了,反正在查清楚被誰搶走後,他早就想賴掉這件事  了,偏偏臥桑多事的成全他的這個噩夢,臥桑是想整他嗎?那個凶巴巴的女人,可是出  了名的全朝公認沒禮教、沒閨儀,活像頭沒馴化的野生動物似的,他一點也不想把人生  葬送在那個女人身上。  

    「還瞪?」被他瞪個正著的料俏,一點也不客氣地大刺刺回瞪他。「說我放肆?你  知不知道這樣瞪著一個姑娘家,你比我還放肆?本姑娘是活該倒霉欠了你什麼?每見你  一回就被你瞪一回!」  

    「你本來就欠了我……」離蕭才想理直氣壯地吼回去,但他的話卻緊急消失在嘴邊  ,還因此尷尬而漲紅了一張臉。  

    「欠了你什麼?」怪了,他沒事臉紅個什麼勁?  

    他緊閉著唇不發一語。這事說出來就已經夠丟人了,他要怎麼說他的家傳玉珮是被  她給搶走了?她的口德已經夠不好了,說不定她會藉機大肆嘲笑他一頓也說不定,不行  ,不能說。  

    料俏咄咄逼人地走至他的面前,「說啊,怎麼不說了?你的嗓門不是挺大的嗎?」  剛才是誰凶她凶得那麼大聲的?  

    火大的離蕭,實在是很想把這張惹人厭的小嘴給捂上,好讓她不能再發出一丁點的  聲音來惹毛他。  

    他在嘴邊咬牙切齒的咕噥,「你這頭母老虎……」天底下女人那麼多,那塊該死的  溫玉為什麼是被這個惡婆娘給搶去的?  

    「你居然說我是母老虎!」臉皮非常薄,相當禁不起人家損的料俏,當下直接和他  翻臉。  

    戰場外,那嫣頭痛萬分地垂首幽幽輕歎,眼睜睜的任料俏不顧?面地和離蕭在園子  裹裡一句句地吵了起來,她實在是不敢想像,要是她沒待在料俏的身邊時時擱著,憑料  俏的這副德行,將會在宮中得罪多少人和捅出多少樓子。  

    灼熱的注視感,熟悉地在她的背後一閃而過,她旋過身來,準確無誤地尋找到這道  視線的來源。  

    臥桑的眼眸,並不在一旁的料俏或是離蕭的身上,反而在她的身上徘徊不去,他帶  笑地瞅著她瞧的模樣,像種誘惑,而他唇邊緩緩浮現的笑意,又宛若她的一場好夢。  

    幾日自夜半醒來,那些閒於他的殘夢,總是在她的心底翻動,但夢境總不留痕地冉  退,再無覓處。而今,她無須尋覓,他就靜靜地站在那裡,用與她初相見時的眼神凝視  著她,以那雙眼告訴她,他還記得她。  

    在他唇邊的微笑,是那麼地細緻溫柔,讓注視著他的人,也不禁因他而覺得自己也  溫柔起來,她一手緊撫著激跳的心房,恍惚地認為,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不再是遙不可  觸的太子,而是那日的他又再度回到了她的面前。  

    風兒吹在秋草上,聲韻高低起伏,有如波濤,但在那嫣的耳際裡,她聽見了更多的  聲音戀戀不捨地呼嘯而過,而她悸動的心跳聲,在入秋草木空曠的庭園中,格外地響亮  。  

    眼?情苗,心?欲種。  

    在她心底最深處的春土土裡,有顆被人埋下的種子,此刻正幽幽地自泥裡竄出嫩苗  來,在微涼的風中,準備開始崢嶸勃發。  ——

    「太子妃……」太極宮的總管太監司棋,再次叫住料俏在含涼殿上蹦蹦跳跳的身影,阻  止她繼續在臥桑處理國務時製造噪音。  

    「住……口。」料俏額間的青筋不斷地跳動,「我真是受夠你了。」  

    在明定太子妃人選後,第二日料俏和那嫣隨即遷入太極宮內,以先準備太子大婚及  適應一下環境。  

    在這座紅牆綠瓦、玉階明柱的太極宮內,非常懂得待人處事的那嫣,在入宮後對環  境適應得很好,不過數天的工夫,就已經和宮裡的人打成一片。但一刻也靜不下來,更  無法忍受束縛的料俏,則是恨不得能化身為長翅的鳥兒,好能飛出這片快令她窒息的宮  牆。  

    料俏再一次的向他重申,「我叫料俏,不是太子妃,我只是住進了臥桑的太極宮而  已,我還沒過門!  」天天都在她的耳邊這麼叫她,還婆婆媽媽個沒完沒了,他們不嫌煩,她都快被煩  死了。  

    負責看管她的司棋,在糾正她一天太子妃該有的行性和儀德後,終於不支的向頑固  派的料俏投降,改而向一旁的那嫣求援。  

    「那嫣姑娘……」為什麼太子不選那嫣這個溫柔可人的姑娘?太子妃,反而去選那  個活潑過度,活蹦亂跳得有點像是生猛海鮮的料俏。  

    「我也受夠你了。」挺身而出的那嫣,一手緊緊擰佐料俏的耳朵,「給我過來。」  太不像樣了,不要說別人看不下去,就連她也看不下去。  

    料俏受疼地瞇著眼,「表、表姊……」  

    「就算是太子肯縱容你的失禮,好歹你也要為他留點?面,別老是這麼不知禮節好  不好?不要又忘了你是什麼身份!」德儀出?的太子妃?哼,假的,他們這裡只有一個  會害太子名聲掃地的搗蛋鬼。  

    她很可憐地捂著耳,「他也說過這裡都是自己人,不必拘於禮節嘛。」臥桑都可以  不在乎了,為什麼其它人要這麼在乎這種小細節?  

    那嫣一手指向離蕭,「你不怕他又來瞪你?」看不慣她的人可多了。  

    料俏聽了不禁回頭看向那個總會大聲嚷她的離蕭,在發現他已經到達忍耐邊緣又朝  她這裡走來時,只好順從民意的改口。  

    「好好好。」她無奈地舉高兩手,「我盡量就是。」  

    「哼哼。」跟她已經槓上很久的離蕭,怕一開口又會和她翻臉而吵到臥桑,所以他  乾脆以不屑的哼聲替代。  

    「你又是在哼些什麼?」料俏馬上忘記先前的話,扭頭又跟他大聲卯上。  

    司棋在他們倆又開始鬥嘴前,有先見之明地捂上雙耳。  

    「往後的日子熱鬧了……」天哪,只是哼個聲,這樣他們也能吵?太極宮的宮頂遲  早有天會被他們兩個給掀翻。  

    那嫣不斷在心裡祈禱,「希望她這個模樣可別讓別人看到才好。」要是讓大家知道  料俏根本就沒臥桑說的那麼好,她們被掃地出門還算事小,就怕皇后和臥桑也要跟著遭  殃。  

    「不會有太多人看到的。」司棋含笑地對她揮揮手,「太子生性簡約,因此宮中服  侍他的人不多。」料俏的這副模樣,也只有他們幾個知道而已。  

    「但願如此。」在宮中的日子就已經夠讓她心驚肉跳了,她可禁不起料俏又捅出什  麼樓子來。  

    聆聽著料俏他們的吵嘴聲,那嫣不自覺地?首看著遠處的臥桑,很擔心他們吵鬧的  音量會擾了他,更對他眼下因勞累而造成的陰影,有些不捨。  

    在御案上埋首國務的臥桑,自從他成?攝政王后,掌管國事的大權便落到了他的手  上,軍事、朝政上的事宜,都得經由他的裁定才能上奏,也因此,日子過得原本就充滿  忙碌的他更忙了。  

    由這段日子的觀察下來,那嫣發現忙碌得像顆陀螺的臥桑,在太極宮內根本就沒有  半點隱私,根據東宮官敘,宮裡需有太子六傅、三太三少、太子詹事、太子家令、太子  率更令、左右衛、左右司御率府等,一些令她數也數不清的人等在這裡看著他,他的生  活,是一具她所看過最深沉最不見天日的牢籠,無論何時何地,他都得把一切暴露在他  人的眼中,接受眾人對他的監督和保護。  

    他身邊的人,都是?了這個目的而存在著,即使再怎麼與他親近的人也是一樣。不  管臥桑上哪,離蕭總是跟在他身邊,用一雙戒備的眼神盯著與他見面的人,而服侍他的  司棋也跟離蕭一個樣,時時就看見他跟在臥桑的身邊監視一舉一動。  

    為什麼,做人,要這麼辛苦呢?  

    她和料俏一樣,困在宮中就已經快喘不過氣來了,但她看臥桑,他似乎不以為苦,  好性子又善體人意的他,總是一副視而不見、絲毫不以為意的模樣,彷彿早已習慣了,  無論國務多繁忙、壓力有多大、生活多?不自由,在他的臉上,從沒見過絲絲的不滿,  即使料俏他們這樣吵那樣鬧,他也不會有一句斥責。  

    也許,他的善體人意,是一種加深他負擔的致命傷,而他又不會去抗拒,只能一味  地承擔下來。  

    「他從不休息的嗎?」她淡淡地問向對臥桑瞭如指掌的司棋。  

    司棋順著她眼瞳的方向看去,也無奈地歎了口氣。  

    「將要成?天子的人,是沒什麼時間可休息的。」現在臥桑的忙碌程度還算好的了  ,一旦他登基後,他就更沒有時間了。  

    「他要登基了?」當今皇上不是仍健在嗎?  

    他訝異地揚高眉,「你不知道皇上打算在太子正月大婚後就退位?」會封臥桑?攝  政王,其實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為他往後的日子鋪路,好讓他能提早進入狀況。  

    那嫣沒有半分喜悅的心情,明明,他就近在咫尺,她卻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愈來  愈遙遠,如天與地般的遠不可觸。到了他登基之日後,在他的身邊,將會有更多的人圍  繞著,而她還能像這樣與他同處在一個屋簷下嗎?  

    被人吵下御案的臥桑,緊皺著眉心走至他們面前,?首看著殿門前那兩個吵得沒完  沒了的男女。  

    「他們兩個都不累的嗎?」真是夠了,他大費周章的把料俏弄到這來,可不是叫離  蕭和她天天吵的。  

    司棋也顯得很無力,「天曉得他們倆怎會那麼不對盤……」料俏本來就有點嬌有點  蠻,而離蕭則是責任感要命的重,一點也不能容許有人對臥桑不敬,所以他們才會這麼  不和吧。  

    「離蕭。」臥桑終於決定自救一下他的雙耳,和改變一下他們之間的氣氛。「我看  料俏似乎是悶得慌,你何不帶她出去外頭走走,順便熟悉一下太極宮的環境?」  

    離蕭用力哼口氣,「我?」他為什麼要陪著這個女人?  

    料俏比他更不滿,「為什麼是他帶我去?」跟他去?他們倆吵架都來不及了,還熟  悉個什麼環境?  

    「難道你要殿下紆尊降貴的帶你去?」離蕭感覺熟悉的心火又飆上來了。  

    「怎麼,不行嗎?」料俏凶巴巴地以指尖戳向他的胸膛,「好歹我也是他的太子妃  ,叫他帶我去有什麼不對?」  

    離蕭的指尖戮回她的額際上,「衝著你這副惡婆娘的德行就不行!」  

    「司棋。」不勝其擾的臥桑也翻起白眼了,只好揚手叫司棋去救救火,並把他們都  趕到外頭去吵。  

    司棋認分地拉著他們兩個走向外邊,「走吧,就由我帶你們兩個一塊去行不行?」  

    「那我……」身為女官,有責任跟在料俏身旁的那嫣,也忙不?地想轉身向外走「  你留下來陪我。」臥桑挪出一掌勾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至內殿的書房裡,「我渴了,沏  碗茶給我好嗎?」  

    心神瞬間緊繃起來的那嫣,在他拖拉的大掌下,沒得選擇地被他拉至裡頭,被迫在  他注視的目光下,在他的身旁為他沏上一壺銀毫,自始至終,她都低斂著眼眉,不願與  他的眼眸有任何交會的機會。  

    「你在防我?」他冷不防地問。  

    那嫣手中欲遞給他的茶碗明顯地抖了一下,茶水飛濺至桌面上,像是一小攤的青淚  。  

    「有嗎?」那嫣很快地鎮定下來,伸手想拭去桌上的茶漬。  

    「入宮以來,你幾乎正眼也不敢瞧我一眼,不然就是對我避避躲躲的,很少對我說  上一兩句話。」他一手輕按住她的柔荑,逼她?首正視他,「我有這麼可怕嗎?」  

    在被他洞悉一切的雙眼封鎖下,她不禁想閃躲。  

    對於他,她很怕,她怕他那雙對任何事都明如鏡的眸子,他的心太細了,無論她在  想些什麼,即使表情、動作再細微,都逃不出他的眼,而且在他眼底的目光中,還有著  雖然已含斂,但還是炯亮灼人的深意,不管她怎麼猜,她就是不明白他為何老是用那種  會令她忐忑的神情看她。  

    時時,她會在心底提醒著自己,她會進宮來,是?了那支簪子,是?了她情如姊妹  的小表妹,並不是?了他這雙將她綁得牢牢的眼眸,也不是?了他的溫柔。既然這條路  是她自己撿的,那麼她就要走得正,不容許中途因為吸引而偏了她該有的方向,只是,  她忘了在走上這條路之前得先思考一下,她得付出什麼代價。  

    那時,她只是孤注一擲地豁出去,只是想成全自己心底的一個小小幻想罷了,但她  卻不知,那時草率的決定,讓她的天地就此變了樣,她雖是成全了姊妹間的情義,成全  了自己幽幽盼惦著那名男子的遐思!  

    卻將她鮮妍的青春押住在這深不見出處的宮闡裡,而這道宮牆.是進得來出不去的  ,她得用一生來償。  

    這賭注對她來說,押得太大、太重了,尤其在這場賭局裡,還有個令她心弦波動難  安的臥桑,令她更是對自己當初的決定有些後悔。  

    她悄悄地將手抽回來,「我只是一時不習慣宮中的生活而已。」  

    「真的?」他刻意問得很認真,還壓低了臉龐靠近她的面前。  

    「嗯。」在他探索的目光下,她含混地別開眼。  

    「那麼等我們相處久了,你是不是就可以不再像只驚弓之鳥的躲我了?」都把她帶  進宮裡一陣子了,她可不能再繼續躲他下去,因為,他從來就不是個有耐性的人。  

    她怔伸了一會,「這……」  

    也不等她的回答,他兩掌一拍,「不如這樣吧,往後當司棋忙著,或是離蕭又和料  俏到別處去絆嘴了,你就留在我身邊陪著我,如此一來,多和我相處多瞭解我一點,這  樣我們很快就可以熟絡,而你也就不會再躲我了。」  

    那嫣?難地輕蹙秀眉,該拒絕他嗎?不,是該怎麼拒絕他?他是這裡的主人,又是  一人之下的太子,她哪有拒絕的權利?  

    決定遠遠與她拉近關係的臥桑,趁她還在猶疑不定時,立刻把握時機乘勝追擊。  

    「不出聲我就當你是同意了。」他熱情地將她拉至身畔,「來,我給你列個你得待  在我身邊的大略時間。」  

    「我……」還來不及反對的那嫣,想開口時她的聲音卻被他一大堆的話給淹沒。  

    他半強迫半討好地把話塞進她的耳裡,「通常在我處理國務、練弈、煎茶養性或是  閒暇時,司棋他們都不想陪著我,因為他們只會無聊得想打瞌睡,所以說,他們都是非  常勉強地待我身邊監視著我,?了不勉強他們,我相信你一定很樂意代替他們陪伴我是  不是?」  

    「誰說我……」  

    臥桑一點也不留給她說話的時間,「我已經為你估算好了,往後你大約一日裡將有  半天都得待在我的身旁,因此我會親自去向料俏借人並徵得她的同意。」  

    「慢著……」他是想叫料俏賣了她嗎?  

    「不能再慢了。」他笑咪咪地打斷她的話。「我看乾脆就從明日開始吧,往後你就  別當料俏的女官,改當伺候我生活起居的女官,你說好不好?」  

    她仍試圖想表達已見,「等一下,我……」  

    臥桑再笑意滿面地堵上她的話,「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同意。」  

    「太子……」話都是他在說,她根本就什麼都沒回答呀。  

    「怎麼還叫我太子?既然都是住在一塊的自家人,那就別再那麼生疏了。」臥桑又  熱情無比地執起她的柔荑,「?了盡快促進我們兩人間的熟絡感,首先,請叫我臥桑。  」  

    叫他臥桑?還跟他是一家人?慢著,剛剛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那嫣呆滯的眼眸停頓在他的笑臉上久久不動,尚不太能理解在他那一大串快速朝她  堆過來的話裡頭,他到底是代她決定了什麼,所以他的臉上才會出現這種滿心歡喜的得  意笑臉,還有,她是什麼時候跟他成?一家人的?到底是他的臉皮太厚,還是她的臉皮  太薄了?  

    她的視線緩緩從他燦爛無比的笑臉上往下挪移,低首望著他那雙緊握著她不放的大  掌,忽然發現,他的心思不只是細,只要他的腸子拐拐彎,她就不知不覺地被他給推進  陷阱裡去了。  

    她好像……太小看這個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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