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聶真的非常後悔認識了衛非,並且恨他入骨。
五年前被衛非和神醫藺析所救後,他無一日不和其他同樣倒楣被找到的兩人這般後悔著。
為什麼他會遇上衛非?早知道認識了衛非後會有今日,他當初就不要點頭,讓衛非叫蘭析來救他。
衛非在找齊了他和藺析,以及另外兩個也擁有曠世兵器的樂毅和朝歇後,就將他們四人集結在一起,要他們陪著他當黑白兩道皆要追殺的對象。
會被追殺,是因為這些年來他們所做過的壞事可多了,殺官殺盜、搶庫銀、奪山寨、黑吃黑……林林總總的數下來,他們犯過的案子不下百件,江湖道上的兄弟們都想除掉他們以維持江湖道義和正軌,可是想來除掉他們的江湖人士,對上他們後死的死、逃的閿,不出多久,他們五個人就登上了江湖上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殺手黑名單,還給他們安上無字輩的名號,叫他們什麼無影夫朝歌、無形士樂毅、無音者蓋聶、無常君藺析、無相神衛非。
針對他們每人的闔殊才能。衛非很知道怎麼知人善任,他們每一個人全被衛非利用過;在他們五人在江湖上闖出了名號後,衛非就叫他們分散各處,裝作互不相識往來,要求他們每個月必在京城城南的喪神出聚會一回,而這麼做的原因只有一個──以利作案。
以他的例子來說,他天生就手巧能解百鎖外號神偷,衛非便三不五時的派他去官府的庫銀重地,叫他把頭的官銀搬得乾乾淨淨,並要他們四人捧著搶偷來的銀兩隨處佈施,害他們四個原本清清白白的武林高手,沒多久就成了六扇門神捕左斷欲除之而後快的頭號目標。
他蓋聶正直的人格和良好的名聲,早跟其他不幸的夥伴一樣,被衛非破壞得一乾二 淨。起初他不明白為什麼其他的人也像他一樣聽衛非的話,一個一個追問過後他才知道,原來他們四個人統統被衛非救過命,而且每個人的頭腦都鬥不過老擺著笑臉的衛非,最嘔的是,武功還皆在他之下,只好不甘不願地陪他四處興風作浪當欽命要犯,然後讓神捕左斷一直追在後頭,誓言要逮他們歸案砍頭。
而最近最讓他痛恨的一件事,就是怕從欽命要犯的身份再降一級,淪落到刺客一職。
數月前他們五人在喪神出聚會時被左斷一網打盡,皆被關進了天牢等著斬首;但在被斬首之前,卻冒出了一個自稱是左斷妹子左容容的女人,她不但將他們從天牢中教走,還在他們身上各下了不同的毒供她使喚。由於他們每個月底得吃她研製的解藥,因此她要殺誰,他們就得聽話地照辦。而他們會成為刺客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衛非第一個答應了左容容的威脅,接著將他們統統拖下水。
他雖氣衛非使他受制於一個女人,但作為刺客不過只是替他這個殺手再加個名稱罷了。他已經不在乎自己殺過多少人,因為他早已不是落崖之前的那個蓋聶。
他不再是那個外表冷漠、內心溫柔的男子,他那顆曾經只為一個女子暖暖跳動的心,已經在五年前墜下萬丈深淵。他變得不信任、鄙視、仇恨女人,在下手殺該殺的女人時,甚至不會眨一下眼。會讓他如此改變的就是恨,當年梵瑟告訴他忘了她的方法就是恨,他是照她的話,用恨來撫平那時令他生不如死的創痛。可是一旦有了恨後,卻更令他無法忘記她。
他日思夜念的,不是與梵瑟的往日情愛,而是她和梵氏三兄弟對他及九宮門所做過的事。隨著恨意一日日加深,他想報仇雪恨的意念也日益強烈,恨不得早些回到他當年離開的地方,將他的恨意在那做個了結。
這日,在六扇門地底的石造秘密居所,六座大院前的涼亭,難得地坐齊了六個人。
涼亭五個無字輩的男人,在左容容開口說了一句話後,每個人臉上表情各異靜默不言,涼亭的氣溫變得好冷。
衛非首先清清嗓子,打破亭子快冷死人的沉默。
「左家妹子。」他撐著下顎徐散地再問一次,「你方才說……你這次要殺郎州司馬?」
「對。」左容容賽仙的臉上笑意盈盈。
涼亭立刻掀起大地震。
「敏感話題。」神醫藺析冷靜地擱下手中的茶碗,把椅子拉離桌邊遠遠地。
「敏感人物。」力大無窮的樂毅單手舉起石椅,也撤離不安全的桌邊坐到蘭析身旁。
「敏感風水。」超級迷信的朝歌嚥了嚥口水,忙著和有共識的同伴一起換地方坐。
坐在原地未動的蓋聶一臉陰沉,按緊了喀喀作響的拳頭,抬起首,眼神異常明亮地望著左容容。
「我去。」
左容容秀眉輕佻,「喲,你會主動?」最最討厭被女人命令的他,居然會自動自發地接她的任務?
「姓梵的人,只能死在我手上。」天底下除了他,誰都不許殺梵氏的人,這個任務,只有他才有資格接。
「那就有勞你了。」左容容領首婉笑,水眸帶有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
坐在左容容身旁的衛非偏頭看她,「左家妹子,你指定的梵孤鴻據說已重病多年,就快乘黃鶴飛往西方極樂。不過是一個重病的高官,這也好讓你派人去刺殺?」
「我的話還沒說完。」她笑著搖首,刻意把眼神轉至蓋聶身上,「我要的不是郎州司馬的項上人頭。」
「愈來愈敏感了。」藺析審視蓋聶的冰霜表情一會兒,連椅子也不坐了,撤退到亭子旁的欄杆上。
「坐過去一點。」朝歌跟他一同坐在欄杆上搶位子。
「不要擠啦!」塊頭較大的樂毅與他們兩個擠坐在欄杆,忍不住嚷嚷。
左容容在蓋聶的眼神下,不疾不徐地公佈她真正的目標,「我要的是郎州司馬子嗣的三顆人頭。」
蓋聶冷冷的出聲,「你少算了一顆。」
「哦?」左容容倒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樣。
「梵孤鴻還有一女。」梵孤鴻的孩子,還有一個叫梵瑟的女人!
她輕聳香肩,「我不要她的性命。」那一個女人,她開始就沒把她給算在內。
「她也姓梵。」蓋聶握破了水杯,低寒的音調讓亭子的氣溫更下降幾度。
左容容淡笑地睨著他,「你聽清楚,我說我要三顆人頭,別指望我會讓你討價或更改命令。」是他沒聽清楚她的話,還是他又不把她放在眼底了?
衛非在蓋聶動怒之前,一手攬住左容容,迅捷地帶她閃到一邊,免得她被突然一掌拍碎石桌,火氣兇猛的蓋聶掃到。
差點就被石桌壓傷的左容容輕拉開衛非的手,拎起裙擺踏過地上碎裂的石塊走至鷹睜半瞇的蓋聶面前,絲毫無懼他的怒意。
她有恃無恐地朝蓋聶伸出纖纖三指。
「我要梵氏約三顆人頭,少一顆,你沒解藥,多一顆,你沒解藥。」跟她玩這招?
他還不清楚他的命現在是握在誰的手上?
「另一條命我附贈。」蓋聶雖硬忍下一口氣沒再對她動手,可還是不肯讓步。
「無功不受祿,本姑娘不收。」左家姑娘才不收他這份額外禮。
「我非殺她不可呢?」蓋聶額間青筋直跳,直想抽出落霞劍將不肯討價還價的她砍成對半。
她婷婷婉笑,「沒解藥,你陪她死。」他敢殺那個女人的話,她就叫他一塊兒陪葬。
蓋聶的落霞劍隨即出鞘,劍氣在襲至左容容花般的面容之前,即被另一陣更強勁的內力震回。一道光影閃過之後,左容容也不是站在原地,安安全全地立在衛非身邊。
蓋聶壓抑地把劍收回劍鞘,對那個每回都出手救左容容的衛非心火直燒。
「衛非,五年時限已到。」他謹守諾言等了五年,現在為什麼他不能去殺光梵家人?
「別瞪我。」衛非很無辜的指著懷的女人,「是在家妹子不要你殺梵家小妹,怪不到我這邊來。」
「左容容……」蓋聶大跨步地上前,想把這個一直耍著他們玩的女人一劍殺死除害,但被衛非帶笑的兩眼一瞄之後,又硬生生的止住了步伐。
「郎州路途遙遠,你這番前去免不了會耗上些許時間,一個月後我會派朝歌為你送需服的解藥,好讓你無後顧之憂。但你得在兩個月內辦成事回來此地覆命。」左容容也不管蓋聶是否在氣頭上,逕行詳注此次任務的內容。
倒楣被點名的朝歌舉手喊停。
「慢著,為何我得不辭辛勞的送藥給他?」郎州有多遠啊!還有,他幹嘛要離開家頭的新婚妻子,去幫脾氣像死人的蓋聶?
「你不願的話……」左容容的眼眸一轉,「衛非,你願代朝歌送去嗎?」上次衛非私自偷了她的藥去救藺析,這麼愛跑腿,那就讓他再跑一次好了。
「朝歌,你要我去嗎?」衛非笑意可掬地反問朝歌。
看到衛非的那種怪笑,朝歌馬上識相的改口,「不……不必了,我自個兒替蓋聶送去便是。」誰知道衛非若是受了什麼悶氣又會找誰開刀?與其這樣,還不如他自己去辦較安全。
「蓋聶,除那件事外,我另要一樣玩意兒。」交代完主要任務後,左容容又要蓋聶另辦一件事。
蓋聶問得很小心,「你要什麼?」她每次要的東西都很奇怪,而他又已經得罪了她無數次,搞不好她會診這個機會將他大要特耍。
左容容反常地沒出什麼難題,只指著他身上的落霞劍,「我要你將落霞劍上少的那塊寶石物歸原位。」
那把少了一塊寶石的劍她早看不順眼了;好好的沆下第一名劍卻少了顆該在上頭的東西,整柄劍的價值也隨之降低了不少。而這個男人的心頭也像他的劍一般少了個東西,不早點去叫他找回來,她就得一直受這個男人仇視女人的晦氣。
「衛非,你對這女人說了什麼?」蓋聶的怒氣馬上衝向老愛跟左容容湊在一起的衛非。
「不是我,是他。」衛非搖首否認,把罪過推還給對在容容告密的藺析。
蓋聶火大地一把揪起坐在欄杆上的藺析,「你告訴她我的事?」
「誰教你上回要多事來救我?」藺析拍開他,不客氣地撩起袖子與他對上。
衛非在他們開打之前分開他倆;他以眼神意示蘭析退開,然後一手接住扒聶的肩,臉色難得變得嚴肅。
「蓋聶,時候雖是到了,你要雪恨就去吧,但可別被恨沖昏了頭;你就照左家妹子的話,殺你該般的人使成。」不先跟這個滿腦子都是恨的小子說說,就怕他會做出讓他後半生都要活在痛苦中的事來。
「沖昏頭?」他嗤聲冷笑,「我的腦子再清楚不過。」
「誤殺無罪之人,你一輩子都要懊悔。」衛非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場六月飛雲的緣故,只可惜蓋聶卻被眼盲昏了理智,無心去探究事實的真相。
蓋聶甩開他的手,「梵家人皆是罪鑊之身,就算我會吃不到解藥,我要做的事誰也別想阻止我!」背負幾百條人命的人,他殺了會覺得懊悔?他若不去替天行道,他才會懊悔!
衛非又將他的手按向他的胸膛,「摸著你的心再對我說一次。」
「我不會後悔。」蓋聶說完便撇下他走出亭子,準備打理行裝前往郎州。
朝歌歎了口氣。「頑石!」都五年了,不但陰陰冷冷的性子愈變愈壞,而且愈來愈說不通。
「忠言逆耳。」藺析早知蓋聶聽到梵這個姓氏就再無理智。
樂毅懶懶地下評語,「他已經忍了五年,不管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的啦!」
衛非望著蓋聶離去時那孤索又受創的背影,低首一言不發地掐指算著,然後露出莞爾的詭笑。
他對朝歌輕勾手指,「朝歌。」
朝歌側著耳聽衛非在他耳邊咕咕噥噥地說了一大堆,然後意外地瞪大眼。
「什麼?」他剛才說的,有可能是真的嗎?
衛非再故意引誘著好奇心極重的朝歌,「蓋聶那張冷臉你看了五年,想不想看他那張冷臉彎個樣?」
「蘭析,咱們到別處聊聊。」朝歌馬上搭著藺析的肩,拉著他往自己的住處走。
他相信藺析也會恨樂意三與衛非這次的計畫。上回藺析差點吃不到解藥而喪命,若不是蓋聶及時強行要求衛非去盜來解藥,今日藺析也不可能還活得好好的,如今藺析終於有機會把這個人情還給蓋聶了。
「樂毅,借耳一用。」成功地讓朝歌插手這件事後,衛非又再找另一個能派上用場的幫手。
樂毅邊聽衛非的話邊咧出笑容,「你沒騙我?」
衛非拍著他的臉頰給予鼓勵,「我們的死對頭會去梵司馬府找蓋聶麻煩,你中途去攔著,然後把他引得愈遠愈好,至於你想怎麼整、怎麼玩,隨你。」
「呵呵,很久沒會一會那個冤家了。」樂毅愈想愈開心,頻搓著兩手幾乎等不及了。
衛非又淡淡地吩咐,「我會寫封信託你帶去,而你需要的東西去向藺析借。」
「我要去朝歌那兒翻黃歷,看哪沆是和那個冤家重逢的黃道吉日。」樂毅興奮地往迷信的朝歌家中跑,準備去挑個好日子。
看他支使了一個又一個友人前去幫蓋聶的忙,左容容蓮步輕挪至衛非的身邊笑看他。
「他人瓦上霜也管?你又不自掃門前雪了?」他倒是很積極地想救他的朋友嘛。
衛非臉上掛著與她一模一樣的笑容。
「我不能錯過竇娥冤的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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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惡人當道的世界倒有一個好處,那就是當你要尋仇時,想要找出仇家並不難。
由京城出發,花了數十日才抵郎州境內的蓋聶,根本就毋需打聽梵府的人是否已遷居至他處,或是他要找的那三個男人在何處,一路上他就已聽聞了數則關於梵府嫁女的故事。
傳聞每回梵府女梵瑟出閣之日,紅轎方停,迎娶的夫家必遭流寇或盜匪洗劫殺害,而夫家所在的城鎮也定遭波及城滅鎮毀,無一人生還。梵瑟的花轎停駐過之處,必成一座無人煙的死城,故而郎州人人流唱著:欣賞梵瑟的美,就像欣賞一株曇花般,短暫而絕艷。
盡避知曉迎娶梵瑟之人皆會遭此劫難,但向梵府求親者卻還是大有人在。他們總想碰碰運氣賭一睹,只求能得到人人無法得之的傾國名姝。
梵瑟聞名遐邇的傾城之貌,梵瑟所帶來的死亡與美麗,將她本身揉和成一股奇異的吸引力。凡見過她的男人,明知碰她不得,可又無法遏止見過她後心底升起的無邊無際的渴求,王孫華第、名門望族莫不想迎得這位絕麗,於是受托而來的良媒每日依舊在梵府川流不息。
梵氏兄弟,也樂此不疲地一再嫁妹。
梵瑟的美艷為他們帶來的不只是梵府的名望──想迎娶她的人,權望與威勢皆如日當中。梵孤鴻雖已多年不曾在朝為官,但梵府在朝中的權力卻與日俱增,地位遠超出梵孤鴻為官時。
除此之外,還有他們派人殺盡梵瑟新夫家後,所得到的豐厚利潤。
梵瑟所嫁之夫皆權財並備,而只要梵瑟入了門,她就有權承繼新夫家的所有財富。
不出五年,梵府已成為郎州第一富商,當家的梵天變從當年的惡人搖身一變,儼然成為郎州最具權勢、家財萬貫的生意人。
今日,又具梵天變再度嫁妹獲利的日子。
梵府又歡歡喜喜地張燈結練,辦起喜事來了。
丹兒與水兒在梵瑟的肩如常地為梵瑟戴上鳳冠,被蓋上紅繡巾,小心地扶著五年來不曾開口說話的梵瑟踏出門檻,將梵瑟交與在門外等待的梵天殘,讓梵天殘再一坎牽著梵瑟坐上大紅花轎。
這次,梵瑟下嫁的是禮部尚書郎郭長風的長子郭碣。
花轎由梵氏三兄弟護送,一路笙瑟吹奏地離開梵府,朝等待迎娶的尚書府前進。
走在花轎旁,丹兒不時看著紅簾低垂的轎窗,只見坐在頭的梵瑟,身子隨著轎夫抬轎而輕輕晃動。她不禁哀愁地想,紅繡巾下的小姐,今日出嫁又是怎樣的心情?
每回送小姐出閣,她的心頭就掀起一陣傷疼。五年來,她日日懊悔著當日沒跑快點,將小姐的口訊帶給鳳陽山上的蓋聶,如果她當時能將口訊帶至蓋聶那兒,現在的小姐就不會成為木頭般的美人了。
當年蓋聶落崖後,想跟著跳崖自盡的梵瑟被梵天變帶回梵府,接連著無數次的自盡未成,梵瑟變得不會哭也不會笑。一天天下來,本來每個人以為梵瑟傷心過度,只是一 時間內無法接受打擊而不言不語,誰料到梵瑟竟從此不再開口說一句話,行動木然、表情木然,就連心思也像一潭沉靜的水,再無波瀾和躍動。
梵氏三兄弟請過無數良醫為梵瑟診治,卻無人可治梵瑟這種心病;梵天變拿再多人的性命威脅她開口說話,梵天殘拿老父的性命求她一笑,梵天焰為她送上金銀珠寶,她皆無動於衷。
這樣的梵瑟不是當年梵氏三兄弟欲得到的梵瑟,他們要的是一個有血有肉也有感情的女人,而五年來三兄弟之間爭奪梵瑟的舉動也都因這樣的梵瑟而全部停止,無人敢多碰她一下,小心翼翼地命人看顧著她,怕她隨時又會輕生。即使將她嫁出閣,也沒一個新郎倌能碰她分毫,他們三人總是在她一過門後即將能得到她的男人除去,再將她帶回梵府,不讓她屬於任何男人。
護送花轎的人馬行走了一天後終於抵達尚書府,在連綿不絕的喜炮聲中,花轎停妥在尚書府前。
尚書府前齊聚了整個鎮的鎮民,為的就是一睹梵瑟的風采。梵瑟的紅轎一停,人群們頓時安靜了下來,個個屏氣凝神地盯著那頂花轎,就盼能一睹郎州第一美人的風姿。
在府前恭候已久的媒婆將一條紅綾巾遞至轎內梵瑟的手,和丹兒一同將她扶出轎。踏出轎檻的梵瑟,在媒婆與丹兒的扶持下走了兩步,突然定下細碎的蓮步,摔開媒婆牽引的手,抬手將頭上的紅繡巾拉下,水樣的眸子定定地凝視前方尚書府的大門。
四周立刻嗶然喧騰,鎮民們張大了眼爭睹梵瑟那張他們一輩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姝容。
這就是又要成為煉獄的地方?望著這繁華頂貴的人家,梵瑟問著自己。
她水眸輕輕流轉,再環顧圍繞在尚書府前的人群們;這些看著她的人們,是下一批即將成為亡命孤魂的人?
梵瑟心中對這些人無悲憫地無愧疚,只是麻木。從失去蓋聶的那一天起,她對世上的一切都已麻木,她的兄長們再怎麼嫁她、再怎麼殘殺無辜,也已經無法再動搖她,揭下紅頭巾,只是想讓這些人如願地看看她,讓這些將死的人不要有遺憾。
梵天殘在眾人訝艷之際,迅速將她手中的缸蓋巾拎走蓋回她的鳳冠上,不能允許她的美讓這些平民見識。隨著他掩蓋梵瑟面容的舉動,一聲聲失望的憔息如潮水般湧來,能夠親眼承接那般艷容的時間是如此短暫……瞪大眼的媒婆在習以為常的水兒催促下恍回了心神,重新牽引著梵瑟一步步走入尚書府大門,門外的鎮民們也在尚書府傭僕的引領之下,紛紛入府就座,大肆鋪張的喜宴終於展開。
府內已開始了歡慶的喜宴,但在廳堂上,拜堂的儀式卻遲遲不能進行,一逕地讓新郎和新娘呆站在堂上。
女方的主婚人梵天變,一派自得地坐在主婚大位不發一言,眼看拜堂的吉時就要錯過,男方的家長郭長風忙派人向他催促。
「吉時未到,不拜天地。」梵天變揚揚手揮去來催的郭家家僕。
「吉時未到?」郭長風斥下家僕,又氣又急的直接問派頭極大的梵天變。
梵天變冷眸一轉,「我說未到就是未到。」
郭長風被梵天變的眼眸嚇得一窒,在未來得及應對之時,梵天焰已招手對下人吩咐,「先讓新娘至別室歇息。」
「是。」丹兒與水兒一左一右地引著梵瑟離開廳堂,不顧郭家親輩家屬們的反對,先一步將梵瑟帶離即將充滿血腥之地。
梵天殘看梵瑟已離開,露出殘笑,「那麼,現在就開始吧。」
「怎麼開始?」郭長風愣愣地問。少了新娘,新郎怎拜天地?
「如此開始。」梵天焰朝後一揚手,腰間的長劍第一個揮向等著拜堂的新郎郭竭。
郭竭倒地後,由梵府篆養的三百死士接到梵天焰的指示,立刻由府外闖入並關起大門,殺遍正在頭喝著甘醇美酒的鎮民。梵天殘也拿出了長劍,屠殺廳堂上閃避的郭氏宗親,梵天變則懶懶地起身,倚在門柱上冷眼旁觀這場浩劫。
在別室的丹兒開眼聆聽著外頭傳來的號叫,水兒看著窗外的火光人影也是一言不發,頭上猶蓋著紅繡巾的梵瑟則木然地坐在椅上,彷彿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高燒的紅燭猶未盡,漸漸地,外頭的人聲安靜了下來,一座死城又再度產生。
梵天變眼見事已辦成,踱著愉快的步子走入別室,任由兩個弟弟在府內四處搜刮錢財、地契,也就是這次嫁妹的代價。
丹兒和水兒在梵天變走入別室時,明白地扶起沉坐的梵瑟,準備再帶她回梵府。
梵天變站在梵瑟面前,隔著紅頭巾輕聲對她說明,「沒事了。」除去了外頭的人後,他的女人又可以重回梵府了,就像每一次一樣,她都不能離開他們。
梵瑟聽著他的話,閉上眼告訴自己:是的,沒事了,就像一場已結束的棋局,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
接納聘、乘花轎、停紅燭,這些也只是兄長們一手安排的棋局而已,她是這一場場棋局中的一顆棋子,怎麼前進、後退,都有人控制著,她毋需思考毋需掙扎,她只要乖乖的任由人來安排她的每一步,等著開始與結束。
她的兄長們不知道的是,她早就將自己結束──在蓋聶落崖的那一天。
梵天變在兩名弟弟處理完外頭的人與事後,旋即又帶著妹妹離開這一座剛剛死寂的城鎮。
蓋聶在天明時分來到這座昨夜剛被毀滅的城鎮。
他並沒有停留太久,加快了腳步追趕剛離去的梵府人馬。
在趕了一早的路後,他已逼近梵府的人馬。他緩下追程,刻意保持著不被發現的距離,在野外的一處茶店歇息,等待梵府的人馬全部回籠,打算一舉將他們成擒。
蓋聶才坐下飲盡一碗解渴的茶水,隔桌飲茶的漢子討論的話題即引去了他的注意力。
「你聽說了昨日梵司馬府又嫁女的事嗎?」一名細瘦的漢子搖著茶碗問著同桌人。
「那個木頭美人又嫁了?迎娶她的新郎倍是否又死了?」坐在對面的農家漢訝異地問。
「哪有法子?梵家的那個女人命帶剋夫運,每嫁一次,便喪失一回。」也真奇怪,怎麼一個天仙般的美人,怎麼嫁就怎麼喪夫,是老天妒羨她的美嗎?不然怎會讓她連連遭遇不幸?
農家漢停了聲,「五年來,算上昨日那女人已嫁了七次,每嫁一回便立刻死了丈夫,連續守寡七回,說剋夫算是客氣了。」
「別這麼說,這又不是那個女人願意的。」夫家遭流寇襲擊,這也不是那個小美人所願。
「她不願意,她那三個兄長可願意了。」農家漢更是鄙夷和不齒,「你不知道,同她下聘的侯門官家,在迎她過門時不是被削權,就是被抄家。其實大夥也心知肚明,那娘兒們明是出嫁,暗是在替她的兄長們拓大梵府的領地和財權。」
她居然連連嫁了七名男子!
蓋聶無法克制驟起的怒氣,體內紊亂的真氣霞飛了茶店的桌椅,也讓本在高談闊論的人嚇得落荒而逃。
一個衣著讓蓋聶極眼熟的男子並沒有隨著其他人奔出小店,兩眼直打量著怒上心頭的他。
蓋聶起身欲走時,那名男子在他身後無聲地抽出劍,正要對蓋聶偷襲,反而被突然轉身的蓋聶一手折斷劍身,一手扣住了喉間的脈門,兩腳也被提高離地。
蓋聶緊按著他的喉際,「梵府的誰派你來的?」這種衣著他怎麼忘得了?
男子被蓋聶的手勁扣得血流不順,滿面漲紅,便挺著骨氣不置一詞。
「誰?」蓋聶更加使勁,幾乎要一掌按碎他的咽喉。
喘不過氣來的男子在劇痛中終於吐出一絲口風,「是……大……大少主。」
蓋聶稍鬆了手勁讓他兩腳著地,再扯緊了他的脖子,「梵天變這麼怕我回來?」
他手中的這個男人已經不是第一個了。兩腳一進入郎州後,他已解決了數名梵府派出的人。江湖上人人皆知他無音者的名號,梵天變沒理由會不知道他還活者。在路上遍派手下監視每條道路,這麼做是怕他有朝一日會回來?不知道這幾年,梵天變是如何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蓋聶在手中的男子快斷氣之前,扔開他至一角喘息,在他方換過氣時,又扯過他的衣領。
「梵瑟可在梵府?」昨日她出閣,現在的她在哪?是又被嫁去另一名男子的身邊嗎?她的花轎又停在哪?
「在……大小姐在府內。」
蓋聶的眉心不自覺地鬆開。她在原地,在他找得到的地方。可是……他既不能殺她,為什麼還這麼想知道她的下落?
他分不清心頭充滿憤恨以及想知道梵瑟消息的緣故,她要嫁何人與他何干?他為何要介意她身在何處?他不是早就心死不愛她了?為什麼愈靠近她,他的心就跳得愈急愈痛?
手中的男子動了動,拉回蓋聶複雜的思緒。一瞬間,他的目標和神智變得清晰,並且知道他將做些什麼。
「轉告梵天變。」他將那名男子拉至面前,一字一句地道:「不擇手段、不計代價,這八字,我會教他怎生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