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帶我離開幽州?〞碧玉綠眸轉向聲音來源,不敢置信地重複方才怵言對他說的話。
〞怵言,此話當真?〞
〞沒有多少時間,請公子立刻跟怵言走。〞難得慌張的神色浮上怵言八風吹不動的冷臉,拉著夏侯焰直往外走。
〞慢、慢著!〞明知他帶著形同累贅的他決計走不遠,夏侯焰扳開箝制,拒絕與他一起逃。〞你自己離開,不用管我。〞
〞現下不是爭論的時候,等離開出州怵言定會一五一十告訴公子。〞
〞我不想知道你離開的原由,你自己走吧,怵言,有我在只會拖累你,讓你逃不成,快走吧!〞
〞公子。〞
〞怵言!你給我出來!〞
失聲的怒吼劃破主僕倆的僵持,讓怵言心驚。
這麼快就找到這兒來!
原以為可以在北方躲過一生一世,孰知契丹一亡,他的行蹤便露了自,教人給尋獲。
〞快跟我走。〞怵言急道。
〞你走吧。〞夏侯焰搖頭拒絕,他也聽見暴吼的聲音,是女子的嗓音。〞你逃到北方來為的就是躲她?〞
怵言頓了頓,遲疑了會終於應了聲是。
〞那就別讓我拖累你,在這裡我不會有事。〞
〞公子……〞
〞天殺的怵言,你給我出來!〞失聲怒吼又傳來。
〞快走,聲音愈來愈近,再不走就遲了。〞
〞但是公子您……〞
〞別管我了,我會自己照顧自己。〞夏侯焰推他往門外走,心中暗暗數了步伐,準確無誤地停在門檻前,再次出聲催促:〞快走。〞
〞我會回來接公子離開的。〞怵言立誓道:〞請公子暫等一段時日,怵言定會回來帶公子走。〞
夏侯焰胡亂點了點頭,心裡卻希望怵言能從此走自己的路,為自己活,不要局限在主僕這無意的意義的稱謂上。
〞公子,我……〞
〞怵言!〞尖細女聲愈來愈近。
可惡!〞公子請多保重。〞
〞至少知道他往哪個方向逃吧?〞
抑下沮喪,夏侯焰聲音持穩地道:〞我看不見,無法告知。〞頓了會兒,他突然歎道:〞
何苦再追?怵言定是不願被妳找到才會逃離,妳又何苦相逼。〞
〞你什麼都不知道自然說得輕鬆!〞他逃了五年,她也追了五年,究竟還要她追他多久時日他才甘心?〞難道我就不該追回我的男人!〞
男人?〞怵言已娶妻?〞
〞你——"離休氣得咬牙,眼看根不追不上輕功修為比自己高超的怵言,乾脆把氣全出在他身上,〞若你不是鴻翼的人,我一定殺你出氣!〞氣死她了!
鴻翼?這是他第二次聽見這個名字,可是他並不認識什麼叫鴻翼的人。
〞看你無辜的表情就教人生氣!〞離休揚起掌,眼見就要往夏侯焰的臉頰揮下。
夏侯焰征在原地,什麼都感覺不到,甚至連馬上就會挨掌也不知道。
〞妳敢!〞低沉一喝,使氣震開離休,西門獨傲單足點地,飛身介入兩人之間,讓在夏侯焰身前。〞離休,別逼我不得不殺妳,我說過帶不帶得走怵言全憑妳的本事,是妳本事輸入,怪不了誰。〞
〞鴻翼!〞離休氣得跳腳。
鴻翼是指西門獨傲?夏侯焰一陣愕然,傻傻站在原地,手掌向前,還沒伸長就碰觸到硬實的內牆,是西門獨傲的背。
〞找怵言是妳的事,與夏侯焰無關;再者,妳若膽敢壞了我托妳的事,我絕不輕饒。〞
〞知道了啦!〞又讓他逃了!離休氣得拔出劍又使勁插進劍銷發出偌大聲響,跺了跺腳後離開。
〞到底是怎麼回事?〞靜默了會兒,夏侯焰忍不住對怵言的關切之情,開口問站在自己身前的人。
〞我不知道。〞西門獨傲轉身撫上他的臉頰。〞離休可有傷到你?〞
掌下的頰立刻一縮,讓西門獨傲的手懸在半空中,吶吶應聲:〞沒、沒有。〞他怎麼突然這樣對他?夏侯焰的心揪緊,實在不知該怎麼應對才能避開近來西門獨傲接近他時就會萌發的戰慄。
與恐懼害怕的顫抖不同,是連他自己都說不上來的異樣感覺。
〞我不知道她會追到這裡來。〞西門獨傲道。要是他知道離休會追到這兒,甚至要拿他出氣,他會把怵言五花大綁捆好送給她,省得擾到場受驚嚇的他。
這是在和他道歉嗎?夏侯焰側首深思,疑惑的表情誠實地浮上眉宇,教西門獨傲看得真切。
〞想問什麼?〞西門獨傲問道。
〞怵言和她……〞
〞離休。〞
離休?多奇特的名字。〞怵言和離休是夫妻?〞他問,想從西門獨傲口中得到更確切的答案。
夫妻?這回不解的人變成西門獨傲。〞我只知離休花費五年時間找尋一個仇家,原來這仇家是她丈夫。〞呵,原來她已為人妻。交友多年,他從不知道離休已是有夫之婦。
〞他們……〞
〞不必多管。〞西門獨傲扶他進廂房,帶他坐在鋪設錦沛的圓桌旁。〞那是他們的事,與你無關。〞
〞怵言是我的朋友。〞
〞他只是名護衛。〞
〞我視他如友。〞綠眸因想起怵言已經離開而變得黯淡。
〞也改變不了他奴才的身份。〞該死,為什麼一直提他?
〞他不是奴才,我當他是我唯一的朋友。〞為什麼要故意在他面前貶低怵言的身份?
〞那你又當我是什麼?〞無法抑制妒意的西門獨傲突然一吼,如雷的吼聲轟然落在兩人之間。
〞你……〞夏侯焰訝異得無法成言。他問了他什麼?
這廂的西門獨傲同樣錯愕,他怎麼會脫口吼出這種沒頭沒腦的話?
該死,這下該如何收場?
沉悶的靜默籠罩在兩人之間許久,西門獨傲終於率先開口:〞我會派人接替怵言而來照料你。〞
〞不、不用,我可以自理。〞
〞你能自己穿好漢服?〞明明就連襟口都會擺錯。哪裡能自理?〞你連漢服襟口開右都不知道。〞
〞我……〞夏侯焰一愣。白天有僕人打理,決計不會有錯,會出錯的只有他自己穿衣的時候,也就是……〞你、你……〞酡紅忽然襲上他的雙頰,他只覺此刻腦中一片空白。
他根本沒有離開!他穿衣、巡視門窗的動作全教他看見了~夏侯焰慌張起身,還沒跨出一步就絆到自己坐的椅子,狼狽跌倒在地。
〞你窺視我!〞使勁睜開本就沒有箝制意思的雙手,夏侯焰氣憤難抑地指責:〞你怎能窺視我的一舉一動?〞
〞你氣什麼?〞西門獨傲冷靜自持。說是欣賞他難得氣壞的模樣也好,但若夏侯焰雙目能視,必定可看見他此刻黑眸中憐惜心疼的神采,只為他夏侯焰一人萌生。他喜歡看他動怒,有生氣的模樣比要死不活好上許多。
〞我——"他氣什麼?氣他窺視他?還是氣自己防了數月才發現這一切他早已知情,讓自己這些舉動顯得可笑且愚蠢?他究竟在氣什麼?
〞你還說罷自行打理?〞西門獨傲上前扶起他重新坐回去。〞你根本運路都走不好。〞
〞你在氣惱自己可笑的行為舉止被我看見,覺得困窘?〞
西門獨傲的問題問得他心驚。
不是氣他窺視他,不是氣自己的蠢,而是氣惱被他看見、困窘難當?會嗎?他氣的是這件事嗎?夏侯焰被心裡的疑問弄愣,愕然微敢雙唇而不自知。
這看在西門獨傲眼裡無疑是個誘惑。
〞我……唔!〞心頭被突如其來的強吻打亂規律的跳動,夏侯焰往後一倒,順勢倒進西門獨傲早準備好在背後承接他身子的手臂……
四散的理智還能勉強抓住一點思緒,西門獨傲察覺今日夏侯焰有著不同於以往的反應。
會是他自作多情錯想?還是他當真對他並非無情?否則怎會不再像過去一樣抗拒他?
不願再只是一頭熱啊!他可以不是因他的逼迫而是真的心甘情願地留在他的身邊嗎?〞
留在我身邊,答應我,心甘情願的留在我身邊。〞
半暈半酸的夏侯焰根本聽不見他的聲音,只聽見他紊亂的氣息以及自己時深時淺的嚶嚀,只能感受到始終被他緊握而無法釋放的熱情,脹滿的壓力痛苦得令他幾近昏厥。
健碩的身體忽然奮力向前一挺,緊錮的五指同時放開。
夏侯焰頓時腦中一片空白,昏厥前只聽見自己一聲破碎的喘息。
水的流動聲悠悠緩緩地傳進夏侯焰逐漸甦醒的腦袋,動動無力的手指,感覺指間滑過溫熱水流,全身像浸濡在溫暖的池子裡。
池子!綠眸倏地一瞠,頓時完全清醒。
還末開口,頭頂上一陣問候傳來:〞你醒了?〞
〞我……這是?〞
〞我房內的浴池。〞西門獨傲拿起沾水的絹巾往他手臂擦拭,同時攏握十指輕按他的臂膀。
〞浴池?〞夏侯焰倏地驚站起身,忽然一陣暈眩又讓他跌回池子,後腦撞上身後人的胸膛。他連站的力氣都沒了,天,這是怎麼回事?〞我為什麼……〞
〞你昏過去了。〞西門獨傲洗拭的動作未停,簡短說道。
只是短短一句話,便提醒夏侯焰很多事,除卻池裡不斷蒸騰的熱氣,他自身也不停發熱,整張臉酡紅,腦中一片昏然。
而西門獨傲不斷地擦拭舉動,又教他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但一直靠在他身上也不是辦法。
〞你可以放開我了嗎?〞
〞你總要我放開你。〞西門獨傲語帶怨懟。〞若我說放不開,你會如何?〞
放不開……那是什麼意思?夏侯焰感到疑惑,卻問不出口,總覺一旦問了就會有什麼事發生。
〞回答我,你會如何?〞
〞我還能怎麼做?〞就著他的逼問,夏侯焰不答反問:〞我能掙開嗎?目不能視、無力自保的我,除了仰人鼻息過日還有什麼能做的,你能告訴我嗎?〞
近似自棄的話語讓西門獨傲啞然許久,好一會兒過後才又聽見他低啞輕吶的聲音:〞我不在乎你看得見與否。〞
或者,他一直希望他看不見,什麼都看不見便不會看見他殘殺的瘋狂,就不會將他視為惡鬼或毒蛇猛獸,看不見他的污穢也看不見他嗜血的飢渴。
什麼都看不見,就什麼都無法想像,任憑聽見眾人怎麼形容他西門獨傲,他也絕無法想像那幕景象,多好;他西門獨傲在他心裡什麼圖像都沒有,只有存在,在他身邊真實的存在。
但,真的好嗎?西門獨傲反問自己。一輩子不知道他長什麼模樣,在他的記億中他只是西門獨傲四個字,沒有輪廓、沒有身形,什麼都沒有,這樣,真的好嗎?
被此刻的靜謐弄得困窘不堪,夏侯焰的聲音輕起:〞可以讓我……〞水面下的手忽然被緊握拉向西門獨傲有形的輪廓,讓他忘了自己要說的話。
〞看我,用妳的手看我。〞他可以用手去看事物的不是嗎?那麼,他也可以用手看他,將他記進心裡是不?〞而後,將我記在你心裡。〞
夏侯焰被他絕望懇求的語氣嚇傻了。自心底湧上的陣陣酸楚發酵得幾要噬人,突然間,他竟無法恨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反而……莫名心疼。
天!難道他無意中……思緒未明,便被扳過身與他面對面,夏侯焰錯愕得無法回神,任雙手被他壓貼在臉上遊走,腦海已透過敏銳的指尖記憶下每一處撫過的部位——挺鼻、濃眉、狹長的雙眼、微薄並不豐厚的唇瓣、略尖削的下顎……心版映上一幅俊挺的男子圖像,震懾他打從清醒就末曾平靜的心悸。
這就是西門獨傲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