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軍醫 第九章
    尾隨在後頭的腳步蹣跚到有一下沒一下地撞上他後背,屠允武回頭,這才發現跟在自己身後的人正邊走邊打盹。

    什麼時候他練出這邊走邊睡的本事來了?他訝然地停下步伐轉身,正好接住宮仲修向前傾倒的身子。

    「仲修,仲修。」巨掌輕柔地拍上他的頰,好一會兒,他才見宮仲修睜開迷迷的眼。「你累了,今天就在這裡休息好不好?」

    尚未徹底清醒的宮仲修迷地甩了甩頭。「不行,還得趕路,要早點走出這裡才行……」

    「你累了,需要休息。」屠允武抱他靠坐在樹幹下,他懷疑神智已經渙散的他會知道現在他們已經待在原地休息。「好好睡一覺,明日才上路。」

    「不行……」

    「我說行就行。」拍拍宮仲修的背脊,屠允武強硬地道:「我可不要你累壞。」

    「都是你害的。」神智尚不清明的宮仲修惱怒地道:「要不是你昨夜太……我也不會……」

    尷尬地摸摸鼻子,黝黑的臉立時飛上兩朵不輕易看見的淺紅。「你知道我不是個懂得自製的人,何況你又什麼都沒穿的在我面前走來走去。」

    「誰在你面前走來走去?」疲累讓宮仲修的吼叫像貓似的虛弱,抗議他的個法。「是你,明明叫你別到河邊……你還……」

    「我怕你被河水沖走嘛!」擔心他有什麼不對。屠允武覺得自己應該要理直氣壯。「昨晚可是漲潮啊!你又不諳水性,要是……」

    「胡說,你明明就是偷看,哪來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宮仲修說著,沉重的眼皮硬是不聽使喚地垂下,怎麼都無法振作。「這幾天腳程緩慢,都是你的錯……」

    「我——」屠允武不得不吃下這虧,他指控的事讓他沒有反駁的餘地。「誰教你這麼誘人,我哪忍得住。」

    「閉、閉嘴。」他話就一定要說得這麼白嗎?宮仲修困窘難當地閉緊著眼,不一會兒便進入黑甜的夢鄉。

    知道他已入睡,屠允武才鬆了一口氣,起身繼續尋找出口。他再清楚也不過,心高氣傲的仲修決計不會同意讓他抱著他走,只好等他睡飽再這麼做。

    的確,這些個夜裡真的累壞他了,明明知道他身子不堪負荷過多的激情,卻又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強迫他,屠允武對自己皺眉,怎麼自制力愈來愈差了呢?以前被隔離在外尚還能克制,現在被接受了反而無法抑忍住對他的渴求。其糟糕,再這樣下去,恐怕以後每個夜晚仲修都不能睡得安穩。

    「屠允武——」遠遠的,一陣模糊的呼喝聲讓屠允武以為連自己也和仲修一樣睡著了還做起白日夢來。

    「大笨蛋屠允武,聽見我的話就回個音給我!」

    大笨蛋屠允武?是他在做夢嗎?這聲音怎會那麼熟悉?

    「沒腦子的莽夫,你在哪裡啊?」

    沒腦子的莽夫?黝黑的臉愈來愈沉。捏捏自己的臉,會痛,那就不是做夢,是真的有人來找他們,但是——

    該死的!那個混帳在山谷裡亂吼亂叫個什麼勁兒!竟然叫他笨蛋、叫他莽夫!天殺的,他要是出現不就承認他屠允武是個笨蛋、是個莽夫了嗎?抱妥宮仲修以輕功縱身躍上樹頂,居高臨下的張望,試圖找出聲音來源,他會先毒打那混帳一頓再感謝他前來尋他們。

    ???

    「你確定要這麼尋人?」呼延律龍拉住風唳行,懷疑地問道。

    「激怒他才能快點找到他。」風唳行回以頑劣的奸笑。「那傢伙只要一動怒,就沖得比馬匹都快;要是不這樣做,咱們就得花更多時間往深山裡走才能找到他,我可不想花這麼多時間和氣力走進山裡。」要是到時換他們迷了路,那可就真的哭笑不得。

    呼延律龍聞言不由得歎氣。「你生性懶散又想親自動身找人,要到何時你才會知道這兩者不可兼得?」因為懶所以扯破喉嚨用激將法找人,可他有沒有想過大吼大叫也要花力氣,唉!

    「放心、放心,這山裡的回音會幫得上忙的。」風唳行不改樂觀個性地說著,腳下移動的步伐可沒因此有所減少。

    呼延律龍一邊揮劍斬斷跟前的芒草開路,一邊謹慎巡視四周有無毒蛇猛獸。

    「咳、咳咳。」風唳行清了清喉嚨,深吸口氣,雙手圈在嘴邊朝山的另一頭大喊:「該死的混帳,你到底在——」

    「該死的混帳,原來是是你!」原來是那個辦事永遠不牢靠、只會出錯的傻子風唳行!飛躍過數十株樹木,屠允武終於循聲找到那個在山裡像瘋子一樣大喊大叫的混帳。「你是跟我有仇嗎?」

    風唳行才沒心思理那麼多。「你們果然沒死!我就知道你跟『英年早逝』這四個字扯不上邊,不可能那麼早死,我就說嘛——哎喲!」話未說完,便教屠允武一腳踹倒在地,他無辜地瞪著他。「你幹嘛踹我?」

    「你說的話能聽嗎?」屠允武連瞪他都懶,視線回到懷裡的宮仲修身上,生怕方纔這一鬧驚醒熟睡的他。

    幸好,他的眼還是緊閉著,臉埋在他肩窩睡得很熟。

    「你怎麼不扶我?」風唳行回頭指責理當助他一臂之力的人。

    「你罪有應得,活該禍從口出。」呼延律龍忍笑回應,對他的縱容可不能完全沒有條件,得寸進尺這話對風唳行著實適用。

    「你是誰?」屠允武這才把注意力放在這不曾見過面的人身上。

    「呼延律龍。」一邊伸手拉起風唳行,呼延律龍一邊回答屠允武的問題。

    屠允武頷首,回頭問風唳行:「你不是該在靈州,怎麼跑到我州來了?」

    「我不幹了。」風唳行搔播頭,像說笑話似地一語帶過。「我辭官了。」

    「皇上答應讓你辭官?」

    「先別說這些,離開這山谷才是最要緊的事。」無意在荒山野嶺久待,風唳行和呼延律龍並肩走在前頭。

    屠允武聳聳肩,舉步跟在後頭。

    反正總會有機會問個清楚的。

    ???

    前一刻還在深山峻谷裡,沒想到醒來竟是在地牢,地點的錯換讓宮仲修一時之間還無法適應,眨了許久的眼才確信自己並非在做夢。

    「我怎麼會在地牢?」握拳輕捶著緊抱他不放的屠允武胸口,他出聲問道。

    「因為被逮。」屠允武聳聳肩,對身陷囹圄絲毫不以為意。

    被逮?宮仲修掙開他懷抱,皺緊疑惑的眉。「什麼罪名?」

    「通敵叛國。」他說得好像是談及今兒個天氣如何似的輕鬆。

    可聽在宮仲修耳裡卻是相當震撼。「你通敵叛國?」

    「至少名目上是這樣沒錯。」他邊說邊點頭,嘖嘖出聲:「似乎武將最容易被斬立決的都是因為這項罪名。」

    「你還說得這麼輕鬆!」天老爺,他知不知道現下被扣上這罪名的人是他屠允武,不是旁人。

    「冷靜點。」屠允武拉他入懷安撫。「沒事、沒事,別擔心我。」

    「誰擔心你!」宮仲修推開他。「我擔心的是我自己,何苦受你連累至此!」

    「說得好!」

    第三人的聲音引得兩人同時看向鐵牢外。

    「你是……」很陌生但似曾相識的容貌,讓宮仲修皺眉思索。

    倒是屠允武很快便認出他,同時將宮仲修拉到身後護著。「何達,你沒事跑到州作啥?」

    何達?!視線越過屠允武肩膀確認,果然是他。「他到州做什麼?」宮仲修悄聲問著屠允武。

    「我也想知道。」濃眉大眼露出一副兇惡樣瞪人別具效果,明明知道鐵牢難以掙脫,被他一瞪,何達還是縮了縮身子,驚覺失態,又走上前喝斥。

    「見到本官還不下跪!」

    官?屠允武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是哪門子官,憑你也當得了官嗎?」

    「大膽!本官官位仍當今聖上所賜,官拜兵部侍郎,今日奉旨到州視察,途中得一密報說你屠允武通敵叛國,本官——」

    「慢慢慢!」屠允武出聲打斷他的話。「嘖嘖,你官腔倒是說得有模有樣,就不知道這兵部侍郎你是花多少銀兩打通關係買到的。」買官風氣之盛就連他這個身在官場卻懶得搭理官場動向的人都知道,這個何達還裝什麼忠君愛國的樣子,也不怕笑死人。

    「放肆!」被說中事實的何達惱羞成怒地大吼:「來人啊!把居允武這叛賊捉出來,本官要嚴刑逼供!」

    「是拷打報復吧!」屠允武神色自若,在兩名獄卒合力開鎖的同時好心警告:「別說我沒提醒你,何達,你確信這兩個人就能制住我?」

    「你!」

    「我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真的有把握能制住我?」

    「我……」思前想後,何達突然驚叫:「住手!」

    「識時務者為俊傑。」

    「你、你……你給我等著!」該死的屠允武,竟然敢讓他難堪。「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你給我等著!」「我就在這兒等你。」屠允武笑著目送狼狽的何達離開。

    「何必激怒他。」真是孩子心性,都什麼時候了還這麼有恃無恐。

    「他活該,誰教他要扣個莫須有的罪名在我頭上。」屠允武樂得坐回稻草堆中,蹺腳哼笑。

    「我們怎麼走出山谷的?」宮仲修坐到他身邊問道。

    「風唳行那傻小子跑到崖底找我們,走回軍營才發現何達那小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到了州,還坐在我的位置上。這該死的傢伙真是纏人!以為自己買到兵部侍郎這官位就了不起,我呸!充其量只不過……」

    「屠允武,我不聽廢話。」唉,要到什麼時候他才改得了愛說話的脾性!宮仲修忍不住在心裡歎息。「說重點。」

    他點頭。「然後,我們就在這裡了。」

    這算什麼重點?宮仲修聽了直皺眉。「風唳行人呢?」

    「他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大的本事就是逃命,一看苗頭不對跑得比誰都快,當然沒事嘍。」

    「難道是我拖累你,讓你被——」

    「別多想,是何達使了詭計,我不得不就範。」屠允武搔搔頭,表情很是困窘。

    詭計?「什麼詭計?」

    「他拿營裡兵卒的性命要挾,若我不乖乖束手就擒,他會先對營裡士兵下手,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他們無辜受死嗎?」

    「若你真這麼做我就毒死你。」

    「我就知道。」明白自己的作法得到贊同,屠允武咧開嘴朝他直笑。

    「他是趁我們跌落山谷這段期間造謠安排這些事的嗎?」

    「恐怕就是這樣沒錯。」他贊同地頷首,心下正思索著將來的事。「嗯,看樣子我這將軍是做不久,這州也不用待了。」

    「你確定能逃出這牢籠?」

    「會有人來救。」屠允武笑眼睇凝著他,疑惑的神色給了答案:「那傻瓜會回頭來救人的。」

    好端端一個大唐智將被他稱作傻瓜。宮仲修白了他一眼又問:「出去後你有何打算?」

    「你又有什麼打算?」他反問。

    「我既非官亦非兵,大可自由來去。」宮仲修低頭想了想。「我可以回慶善堂。」

    「那我就跟你回慶善堂。」

    「別忘了你現在是朝廷欽犯,哪能出現在長安。」

    「別忘了長安城裡覬覦你的豺狼虎豹到處皆是,這樣子你還能待在長安嗎?」他提醒道。

    「這……」知道他說得沒錯,但是除了慶善堂還能到哪兒去。「天下之大難道沒有我容身之處?」

    屠允武突然將他摟進自己胸前。「這裡不就是你容身之處嗎?」

    宮仲修推開他,雙頰染上緋紅。「你……」

    「我怎麼?」

    「沒事。」真服了他。宮仲修發出沒轍的低歎,他把話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反而讓他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仲修啊仲修,你該有所覺悟才是。」屠允武的聲音自宮仲修頭頂上響起。「今後我是不可能再放開你,這點你心裡要有數。」他說著,同時加重圈住他的力道,讓他用身子感受他的真心。

    宮仲修無言,默然地承受他誓言裡的認真;隨後,暗暗揚起一抹淺笑。

    ???

    夜半,一陣若有似無的痛苦呻吟聲驚醒沉睡中的宮仲修。

    睜開眼,屠允武發白的臉色教人看得觸目驚心。

    「屠允武!」宮仲修跳起身,抓起他的手把脈,跟著駭白了臉色。「怎、怎麼可能!」

    「唔……痛……該死的,痛……」千刀萬剮似的劇痛蔓延至全身,教他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最後只能蜷曲著身子,任由冷汗直冒,咬牙忍著痛。

    怎麼會突然間中毒?難道……

    「哈哈哈!」何達的笑聲適時切入,宮仲修忙中強迫由自己冷靜下來,一回頭,就見何達趾高氣揚地站在鐵牢之外,得意地看著他。「怎麼樣?屠允武,這滋味好受吧?哈哈哈!」

    今晚送來的食物!宮仲修倏地想起晚上送來的飯菜。「你在他的飯裡下了什麼毒?」可惡!他不該大意,應該先試毒才對!

    「何達……」屠允武吃力地撐起身子,朝牢外的人嘿嘿直笑。「你只能……用這種伎倆來對付我嗎?」

    「你……你死到臨頭還敢這麼囂張!」何達以眼神示意手下打開牢門。哼!現在他用不著怕那莽夫了。「來人!把屠允武給我架起來!」

    「你休想!」宮仲修挺身擋在獄卒前方,冷眼瞪視著何達。「他到底中了什麼毒?」

    「蛇咬。」居於優勢,何達自然氣焰高張,無所顧忌。「告訴你,這毒不是你宮仲修一名小小的大夫能解的,這解藥只有我有,若你想要他活命,就答應成為我的人。」

    當他的人,「你……這色胚……果然還在打這主——唔……」劇痛讓屠允武說不全話便倒在草堆上吃力喘息著。

    宮仲修回頭才想要蹲下去查看屠允武的情況,何達已抓住他的手腕將他往反方向拉。

    「放手!」

    「你要他痛上一天一夜,最後飽嘗噬心之苦而死嗎?」

    「你——」

    「只要你答應成為我的人,我馬上給他解藥,也不計較他通敵叛國之罪,讓他安全離開州,你覺得怎樣?」

    宮仲修正要開口,被扯向何達的身子忽然一頓,回頭看才知道是屠允武扣住他另一隻手腕,目光憤怒如火焰。

    「不……不准,」這笨蛋該不會真以為這樣就能救他吧?「我不准,聽見沒有!仲修,你只能是我的,不准離開我……」

    「可是你……」

    「你能陪我死一次就不能陪我死第二次嗎?」吃力的吐出想說的話,屠允武痛得躺在草堆裡不停喘出重氣,即便痛苦如斯,他還是固執的不肯放手。

    陪他死第二次……

    「宮仲修,這毒只有我能解,你——」鉗制住他的手突然被宮仲修甩開,何達一愣,倒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就見宮仲修揚起冷笑,淡漠的表情裡淨是了悟後的釋然。「若他死,我絕不獨活。」

    「說得好!」

    隨著話聲一落,瞬即有兩道人影不知從何方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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