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捷兒不再繞著羅安打轉,反而像以前一樣緊緊跟在主子身邊,亦趨亦步的,沒 有一刻鬆懈下來。
注意燁華,你不想讓他把你一個人丟在傲龍堡裡吧!就是韓齊的這一句話讓快把羅 安逼瘋的捷兒重提警覺心,謹慎的跟在主子身邊。
如果是平常的主子一定會問她為什麼突然又圍在他身邊轉,可接連七日,主子非但 一句話沒跟她說,甚至連三餐也很少入口,整個人恍恍惚惚瘦了一大圈,終日發呆,連 酒都不喝了。
「公子。」瞧,此刻又發起呆。「公子?」捷兒伸手到燁華面前晃啊晃,可就是晃 不回主子的神智。燁華不是沒有聽見捷兒的聲音,只是他沒有心力去理會,韓齊就像消 失蹤影一樣,就算到他的寒松院去,也見不到他的人,他心裡明白,韓齊在躲他。
為此,他鬱鬱寡歡,始終無法釋懷。
一直以為自己是隨緣隨性,對任何事、任何人都是來則來、去則去,不會將聚散放 在心裡,怎料世上多了個韓齊讓他掛念如斯?
終究還是有能牽掛住他的人嗎?韓齊,就是那個能牽掛住他的人嗎?
七日來,他心心唸唸的就是那日韓齊受傷的神情,無法釋懷啊,每次回想起來就是 彷彿被針扎般的心痛。
「公子,您是不是跟韓齊──吵架了?」
聽到韓齊兩個字才動了動呆茫眼瞳的燁華讓捷兒嚇了一跳。
「韓齊來了?」七日來開口的第一句話是完全不搭軋的問句。
「不是,捷兒是說,公子跟韓齊吵架了嗎?」除了韓齊,她想不到還有誰能讓公子 變得這樣古怪的。
說不上來,他總覺得公子和韓齊之間有什麼教人看不清的聯繫,就像命運早安排好 讓他們兩個人相遇一樣。
若不是這樣,公子不會那麼容易答應下山,還讓韓齊沿途護他安穩在馬車上憩息, 公子一向不愛讓人接近的。
叩叩!
「誰?」捷兒上前應門。
打開門,就見一名侍女端著瓷盅,恭敬地道:「二爺命奴婢送來補品?燁華公子補 身。」
「韓齊?」捷兒接過,受那侍女福身禮後關上門。「公子,韓齊差人送來補品。」
燁華動了動僵直許久的頸子面向捷兒,金褐的瞳滿是疑惑。
這時候,韓齊在嗎?
「哇嗚,好香!」捷兒打開瓷蓋,嗅進香氣四溢的熱氣。
「公子,難得韓齊有心,您快趁熱喝……公子、公子!」來不及追上公子的腳步, 停在花徑上的捷兒疑惑地猛搔頭。
怎麼回事?公子怎麼一聲不吭就跑出去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捷兒只好轉身,她的腳程不比公子快,窮追也沒用啊。
回頭嗅到房內飄來的香氣,她伸舌舔了舔唇,嘿嘿!**
*
書房裡,韓齊心思紊亂,有一句沒一句聽著夏朝?說話的聲音。
有多久沒見到燁華?他想,心知這答案是七天。
七天了,情動的浪潮未減,反因相思更添幾許深重,物極必反,他竭盡心力想忘卻 那日令自己難堪受窘心痛的景象,那日的情景卻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那日燁華因風拂散的長髮,絲絲如刃劃過他心版,刀刀見血。
他做不回之前只當他是好友、是知己的韓齊,所以無法見他。
七日來,他躲在寒松院的密室不願見人,知道燁華到宅院找他也不敢相見,怕他來 的目的是為了向他辭行,他還無法想像燁華離開傲龍堡這事會成真;即使被他輕瞧,他 仍然想留他在身邊。
唉,他這樣如何見他?
「小叔,你可有聽我說話?」察覺到韓齊的心不在焉,夏朝?從他臉上輕而易舉窺 見相思神色,曾經,她也朝朝暮暮盼夫君歸來的神情。
還在想那個男人嗎?她幽怨地嗔念在心,韓齊中他的媚惑太深太深了。
「大嫂有何吩咐?」
「想想你的年紀也到了該成家的時候,公公婆婆往生的早,只來得及張羅你大哥和 我的婚事,卻無法顧及你。古有雲成家立業,如今你業已立,也該成家了。」娶了妻, 可以杜絕那男人的媚惑了吧?她想,這是她想了數日數夜後尋出的解決之道。
「大嫂,韓齊尚未有成家的念頭,多謝大嫂關心。」
「傲龍堡若非有你不可能維持公公生前的聲勢,甚至更壯盛。現在的傲龍堡什麼都 不缺,就缺一個女主人,你大哥生性好玩,累得你除了堡中事務無暇他顧,正所謂長嫂 ?母,別怪大嫂多事,不孝有三,無後?大,不?自己想想也該為我們韓家的子嗣著想 。」
「大嫂多慮了。」韓齊敷衍朝夏朝?一笑。「大哥會回來的,傲龍堡理當由他接掌 ,目前我只是代為管理;至於傳宗接代之事,我相信大哥大嫂不會讓爹娘失望。」
「韓齊──」
「韓齊尚未有成家的打算,請大嫂毋需掛心。目前堡中事務繁忙,韓齊無暇他顧, 天色不早了,若沒有其它的事情請恕韓齊不送。」
「韓齊。」得到拒絕的響應自在夏朝?的算計之內,更證實韓齊不愛女人的事實。 「你心裡可有人?」
從案牘中抬頭,韓齊看著今日彷彿下了什麼決心似的大嫂,沒有回答。
「你心裡可有人?」夏朝卻又問,執意得到答案的神情顯得如此堅決。
「大嫂何出此言?」韓齊放下手中批閱的硃砂筆,蹙額凝眉的直望著她。
「呃……我的意思是──」生怕被看穿的夏朝?頓了頓,待呼吸平緩些許後才繼續 道:「如果你心裡有人不妨告訴大嫂,大嫂可以差人提親,這種事由女人家來辦才妥善 些。」
心裡有沒有人?他有,只是苦不能言。
禮教不允,在他心裡的那人也不允。
韓齊苦苦一笑,「韓齊心裡並沒有人,大嫂多想了。」
沒有人?騙人。從他的神情,夏朝?更確定他中了那男人的蠱太深,深到無法自拔 。
「既然心裡沒人此事就暫罷。」夏朝抬起身,邁開的蓮步停在敞開避嫌的書房門前 ,深知膽大心細如韓齊,若她太過激進只怕會惹來他的疑竇,慢慢來!她就不信無法救 韓齊逃出那狐媚男人的魔掌。「若有人選,可別忘了告訴大嫂,大嫂會差人上門說親的 。」
「多謝大嫂關心。」韓齊禮貌道完,重新埋首案牘,不再理會。
夏朝?見狀,一雙幽幽怨怨的眼膠著在他身上良久才依依離去。
為什麼?韓齊,若你愛上的是女人,我也不會這般痛苦,如果你愛上的只是哪家名 門千金的話……***
沒有!
燁華走遍整個寒松院就是不見韓齊的人影。
他不是回來了嗎?為什麼見不到人?燁華的眼掃遍寒松院每一處角落,月光映照, 只有處處寂寥,連個人影都沒看見。
「韓齊……」他真的不打算見他嗎?如果真是這樣,為何還要差人送來補品關心他 ?
是他的錯嗎?拒絕他的情意,寧可埋藏自己的傾心,也不肯接受他的情意,不願他 像他一樣受世人歧視──他錯了嗎?
因為不同於眾人的外貌和與生俱來的能力,讓他嘗盡熱切的禮遇與冷酷的對待,他 不願韓齊因為這份不得善終的感情而嘗到世人的輕蔑,這樣也錯了嗎?
若沒有遇見他,若沒有和他一起下山,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他平靜的生活不 會被打擾,韓齊不會因此愛上他,這樣是不是對彼此都好?
「二爺、二爺!」羅安難得帶有情緒的呼聲一路響進寒松院。「二爺,大事不好了 !二爺,二……燁華公子,您怎麼在這兒?」邊跑邊嚷的聲音在見到燁華後化成疑問。
「韓齊不在這裡。」燁華半垂首,保持不讓人瞧見他眼瞳的姿態。
「您該在竹軒院的。」羅安緊張的聲調不變,彷彿告知他大事就發生在竹軒院。
「?──」
「捷兒中毒了!」
一句話,驚得燁華忘了該低頭迴避羅安看到自己眼睛的可能。
捷兒中毒!***
同樣的消息傳到韓齊耳裡已是約莫一刻鐘後的事,傲龍堡太大,心急如焚的羅安又 難能可貴地耍蠢,直到最後才想起傲龍堡有書房這一回事,也因此耽擱了些時間。
「什麼!?捷兒中毒!」
「是、是的,二爺。」羅安喘氣不休地道:「我答應捷兒送算盤給他,所以踏進竹 軒院,才一進去就見捷兒倒在燁華公子的房門口,我上前一看,他唇色發紫、口吐白沫 ,分明是中毒?像。」
「去找大夫!」韓齊一聲令下,立刻奪門而出,才三步,身後又一名僕人神色匆忙 地叫住他。
「二爺,有人經過竹軒院看到奇怪的光罩在院門口,那──」
燁華!
「羅安!」
「是!」
「叫來大夫讓他守在大廳,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接近竹軒院一步!聽清楚,任 何人都不准!」語罷,他以輕功代步迅速奔向竹軒院。
「是,二爺。」雖不知為什麼,但下人無權上問,羅安只能依令行事,雖然他很擔 心那個平日老繞著他打轉的頑皮捷兒。
***
韓齊趕到時,果不其然,白晃晃的光芒自燁華的房門口釋出,穿過層層竹林,從院 門口就能隱約看見。
光並不刺眼,韓齊趕忙入內,就見燁華坐在床沿抱著昏迷不醒的捷兒,兩人籠罩在 光芒中,靜止得像一幅畫。
白色的光芒周圍充塞異於平常的暖流,連外頭在初春才開過又凋謝的梅樹都受此影 響發了綠芽。
韓齊愣住,他在長白山上就是這樣救他的?
只見燁華緊閉著眼,抱住眼皮未掀一下的捷兒,淚撲簌簌落下,唇瓣一開一合念著 他聽不懂的方言,任憑光芒益發強大,終於把竹軒院裡裡外外整個團團籠罩住。
不要死……捷兒,千萬不要死……燁華心裡不住祈求上蒼。
如果要懲罰我傷害一個愛我的人的心,就罰在我身上吧;
如果我真是妖就將我打回原形以為懲罰吧!不要懲罰我身邊的人,不要懲罰捷兒, 不要帶走她……她和我不一樣,她是人啊,是正正常常的普通人啊……身雖在此卻無著 力之處,韓齊只有抑住激動的情緒開始思索這一切的來龍去脈,不打擾燁華的治療、找 出下毒的兇手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很快的,他看到翻倒在地的瓷盅,破碎的瓷片和浸濕的水漬。
他蹲身拾起瓷片,拿近鼻尖一嗅。
鶴頂紅!
是誰下的毒?疑問立刻湧上韓齊心頭。傲龍堡裡有誰會向捷兒下如此重的毒手?
摸了摸瓷瓦質地,白玉瓷!
這幕後兇手要毒害的對象不是捷兒,而是燁華!
瞬間,瓷瓦應聲破裂在韓齊兩指之間,思及燁華才是對方施加毒手的對象和捷兒的 無辜,他怒不可抑的內力作用在兩指間的瓷瓦上。
「唔……唔……」嚶嚀的呻吟終於逸出捷兒的口,身子顫了兩三下,黑血自口中緩 緩流出,滴在燁華的白袍上,染上片片黑污。
好痛,全身都痛!
燁華張開眼,仍未停下籠罩兩人的光芒。醒了!捷兒醒了!
「公、公子,那湯……有毒……」捷兒臉色慘白,一心只掛念主子安危。「捷兒弄 翻它了,公子別喝……別喝……」語罷,一口黑血猛上咽喉,逼得她作嘔吐出,一直到 黑血轉紅,捷兒才氣虛地又暈過去。
韓齊見狀,知道燁華已將捷兒體內的毒血導出,鬼門關前救回捷兒一命,但白色柔 和的光芒未減,反而有愈來愈亮的趨勢,燁華還持續使用他特異的能力。
他不知道這到底好不好,也不懂燁華的能力有何功效,但他熟知凡事定有物極必反 的效果,這光芒逐漸變得刺眼,燁華的臉色也逐漸蒼白,韓齊發覺事有蹊蹺。
「燁華!」他出聲,卻得不到一絲響應,白色的光圈兀白膨脹,益發灼人。「燁華 ,夠了!」再這樣下去,就算是普通人如他也知道事情不對勁。
投身進入光芒中心,果然當他一碰觸到燁華,他身上的高熱足以灼人。
「燁華,再下去你和捷兒都會死的!」這種熱度豈是常人所能承受!蒼白著臉的捷 兒甚至因此開始流汗,臉色潮紅。
反之於燁華,臉色白得嚇人。
但韓齊的聲音傳不進燁華的耳裡,頻頻呼喚下,響應的只是一聲多過一聲他聽不懂 的方言。
「燁華、燁華!」
別死……千萬別死!好捷兒,你不能出事,不能……失了心智的燁華根本聽不進任 何人的聲音。
情急之下,韓齊也顧不得什麼,拉過燁華低頭吻住他的唇,才停止他唇瓣無神的開 合念語。
白色的光芒也在瞬間消失無蹤,小徑旁梅樹上的綠芽更在瞬霎間枯黑掉落,失去新 芽的生氣。韓齊抱住燁華,他的身體冷得像是長白山上的積雪,他無計可施,只有緊緊 抱住他,施以內力暖和他。
「不……捷兒……」燁華吐出捷兒的名後便不省人事。
韓齊將他打橫抱起走出竹軒院,羅安已經等在院門外守候主子下命令。
「今日之事不准對外張揚。」
「屬下明白,但捷兒──」
「他沒事,讓大夫進去診斷,由你照顧他。」
「二爺,需不需要請大夫看看燁華公子。」羅安看著主子懷中的燁華,不知怎的, 心裡有絲異樣感受,主子對燁華公子會不會太憐惜了些?
覺得主子這神態不妥,可他又說不上來為什麼,竟覺得主子和燁華公子合該是相屬 的,他是不是被捷兒發生意外的事給沖昏腦袋了?
「不用。」思及燁華可能遇害讓他變得草木皆兵。「好好照料捷兒,由你親自照料 ,現在起,除了你我不相信任何人。」
「二爺是指這事是堡裡的人所為?」
「我不願這樣想,但除此之外很難作其它想法。」抱著燁華的雙臂繃緊,字字咬牙 。「除了傲龍堡沒有人知道世上有燁華、捷兒這對主僕。」
「二爺──」真的是堡裡的人做的嗎?毒害捷兒?為什麼?
他只不過是頑皮了點、好動了些,在堡裡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喜歡他啊!
就連老說他煩人的自己也不例外啊!有誰會對捷兒下此毒手?
還是──「二爺,幕後主使者的對象是捷兒嗎?」
「羅安。」韓齊冷凝的黑眸掃過跟隨多年的手下,硬聲道:「這件事我自有定奪, 你只要照顧好捷兒便成。」
「是,二爺。」那人一旦被查出,下場決計不會好過。從主子的表情讀出這結果的 羅安剩下的只是?那兇手可憐的遠景哀悼。
二爺人好是好,可當有人對他或傲龍堡心懷不軌時,二爺報復手段之犀利在江湖上 也是赫赫有名。
那人──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二爺!」回過神看見主子遠去,羅安趕上前喚住。「您帶燁華公子上哪兒?」
「寒松院。今後沒有我的允許不准任何人踏進寒松、竹軒兩院。」
「是。」羅安答道,又問:「需要屬下告誡眼見方才異象的傭僕對此事噤口嗎?」
韓齊低頭凝視昏迷的燁華好一會兒,才道:「我不要他們受任何蜚短流長的傷害。 」
羅安會意。「屬下知道該怎麼做了。」幸好傲龍堡內的傭僕少有多嘴長舌之人,省 了他許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