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乎有半刻鐘之久,老員外顫巍巍的聲音細細發出。
「你在說些什麼?」左靖臣不耐煩地開口。「支支吾吾的是要說給鬼聽啊!」
「這位大俠。」老員外嚥了嚥唾沫,好不容易找回自個兒的聲音。「多謝您拔刀相助。」
拔刀相助?左靖臣先是疑惑地看著眼前的老人家,而後隨著老人家驚懼的視線將目光移至地面凌亂的木箱布袋,這才恍然大悟。「你是這堆東西的主人?」
「正是,多謝大俠挺身相助,否則老朽一生積蓄只怕就這麼沒了,老朽十分感謝。」
「用不著道謝。」左靖臣哈哈大笑,掂掂肩上布袋的重量。好吧,再多他也帶不走,就這些吧。「告辭。」
「大俠!」他才起步,老員外以著蒼老又顫抖的聲音攔住他。
「又有什麼事?」煩不煩啊!
「您肩上這也是……也是老朽的積蓄。」
「是嗎?」
「是的,是老朽自年輕時一點一滴、辛辛苦苦存下來的。」話提當年,老員外不禁為自己年少時的辛苦努力流下淚水。
「既然這樣……」左靖臣深受感動地打開布袋,拿出數件珠寶,交到老員外滿是皺紋的手上。「你就留著這些吧,告辭。」
老員外盯著手上幾條金鏈傻了眼,好半晌才回神大喊:「等一下!」
「又怎麼了?」
「你不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俠嗎?這……」
「大俠也要吃飯啊。」左靖臣像在開導年幼無知的孩童般道:「吃飯要銀兩的,您老活了數十年還不清楚嗎?」
「你!」
呵呵呵!暗中觀看這一幕的裴迪忍不住低笑,為免被發現只好痛苦地壓抑狂笑的衝動。多有意思的左靖臣啊!太絕了,他數百年來頭一遭看見這樣有趣的人。
「就這樣了。」未察覺有人自始至終躲在暗處觀看的左靖臣,揮手告別。「不用再謝我了,告辭。」
「休想一走了之!」老員外氣極大吼,招來眾家丁圍住左靖臣。「留下我的財寶就放你走!」
「老人家,你以為這些人打得贏我嗎?」左靖臣挑了挑濃眉,哼哼笑笑地掃視圍住他的家丁。「瞧瞧,他們手上的棍子也在發抖呢!」
「你、你這個賊人!」
「賊?我可是幫你把財寶搶回來的人,應該算是你的恩人吧,怎麼會是賊人呢?」真不明白,這老傢伙可能年紀大了,一時錯想。「不跟你吵了,再過不久天就要亮了,勸你還是早點回家休息吧。年紀大了的人可禁不起折騰,小心身子啊。」
「你!給我上!」
唉!他最近真的就像算命仙說的,血光之災不斷。左靖臣邊搖頭邊拔劍出鞘,「我會盡量不傷到你們的。」他向前邁出一步,孰料就在這同時,強烈的暈眩感冷不防地擊上他腦門,害他踉蹌了下。
此時,他才意識到溢血的傷口正灼灼發熱,隨著難忍的灼熱,腦門裡的暈眩更加劇烈。該死,暗器竟然有毒。真笨啊他,竟然只顧著撿珠寶,忘了看傷勢。
但在同時,一抹笑詭譎地浮現在他唇角,似是挺滿意目前的處境。也許連遺言都可以因為這場意外而……
這廂見有機可乘的老員外,趕緊吆喝家丁上前。
在暗處的裴迪見情勢有異,揮臂一掃,街上詭異的狂風驟起,強烈得讓人睜不開眼。就在眾人尚未意識到發生什麼事時,他已抱起左靖臣欲飛身離去。
該死!竟有人多管閒事。猛烈的風教他看不清眼前插手管事的人是何模樣,但預知自己小命還有好一段日子可活之後,他不禁垮下唇角。
見他抱著自己將走,左靖臣趕緊出聲:「等一下。」既然還得活著,就要考慮生計問題,他伸手抓住布袋不放。
「你以為我扛得動你和這一袋東西?」他的眸光中滿是訝異,當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扛不動也得扛,誰教你要出手相救。好人做到底,難道你沒聽過?」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但時間不多,裴迪只能點頭妥協。
他,一個尊貴的吸血鬼,竟然成了強盜的共犯!???
盼了大半夜,總算盼回自家主子的身影浮現在窗前,奈伊立刻開窗,怎料在看見主子懷裡的男子時,嚇得連退好幾步。
這傢伙不就是那天遇見的……
裴迪飄進房內,將陷入昏迷的左靖臣放上床榻,任由奈伊繼續發愣,自己動手關窗。
半晌,奈伊甩甩頭拉回神智,以為主子故意帶回他整治,故而興致勃勃地問:「您怎麼把他帶回客棧來了?」真是的,要修理這傢伙也用不著把人帶回來吧。
裴迪沒有回應,只是一彈指。
「公子!」毫無預警又變成鳥的奈伊急叫:「您怎麼……」
「安靜點,奈伊。」
「可是我看不見啊!」
「這是當然,除了貓頭鷹外,一般的鳥在夜晚是看不見的。」要不然他幹嘛將他變回白天的模樣。「安靜休息,我的事別管。」
委屈地叫了數聲,奈伊乖乖地以爪扣住木椅扶手,閉眼休息。
解決了隨從,裴迪走到床沿,見床上的左靖臣即使是昏迷也緊抓著布袋不放。他先是拉開他的手,接著又不屑地踢開裝滿金銀珠寶的布袋。
和普通人一樣的貪婪,他該任由他被人活活打死才是,何必出手相救?還讓自己冠上共犯罪名,污了尊貴的身份。
愈想愈氣,他索性坐在床沿看著昏迷、痛苦呻吟的左靖臣,決定不施予援手。
隨著時間流逝,自左靖臣右臂流出的血益發污黑,可以想見他中毒的情況逐漸惡化。然裴迪依舊不動聲色,當真決定不救。
就在他決定冷眼旁觀之際,一聲細弱的呻吟清楚地傳入他耳中,動搖他原先的決定。
「爹、娘、瑾,我終於可以去找你們,終於……」
他看見枕上一朵虛弱卻洋溢著慶幸的滿足微笑。
他是想找死才會追上那群盜賊的,這樣的訊息硬生生地竄入裴迪腦海,回想先前他對自己的挑釁,和之後與那些百姓的衝突,他更覺事有蹊蹺。
他該不會是存心找死,才刻意招惹別人怒氣的吧?
「休想趁心如意,左靖臣。」裴迪哼道,當真動了怒氣。原以為他怕死所以決定看他死的念頭,在得知他是真的想死之後,古怪陰邪的他立刻做了救他的決定。「想死,我偏要你活著。」
他撕開他的右手衣袖,只見黑血不斷自臂上傷口溢出,滲了毒的血發出怪異氣味,讓對血敏感的他頻頻皺眉。以尖細如利刃的指甲劃開傷口,裴迪俯身為他吸出毒血吐到地上,如此反覆,直至舌端嘗到一絲香甜滑膩的絕美滋味。
這是!?他錯愕地移開唇,黑眸眨也不眨地瞪著因毒已清除泰半不再呻吟的左靖臣。麥芽色澤的肌膚可以想見是長年曝曬在太陽下的結果,散發著陽光氣息的血液熾熱而甘甜,有著滑潤的鮮美滋味;他的血中竟有他無法想像的烈陽氣息,灼灼燎燒、融化他體內至極的冰冷。
忍不住鮮紅甘美的誘惑和灼熱燎燒的舒暢,裴迪俯下身又吸了口甘美更甚處子之血的香甜,頻頻嘖舌。
他是如何讓陽光的氣息融入體內的?裴迪眷戀難捨地舔過傷口好幾回,才撫觸他的傷口,使之癒合。
「我不會讓你死的,左靖臣。」裴迪抬手拍上他的臉頰,意外地注意到左靖臣因他的撫觸而向他手掌摩蹭的回應,揚起的邪意笑容裡增添了些許不自覺的異樣情緒,促使他忍不住動手來回撫摸他光滑的臉頰。「如此的美味可口,要我怎麼捨得你就這樣消失?」壓低身子,他忍不住吻上因痛苦平息而微啟的蒼白唇瓣,雖是稍嫌薄情的唇,卻意外地與他十分契合,彷彿注定由他佔有般,貼得十分密合。
裴迪不禁加深這吻,直到昏迷的左靖臣發出氣將絕的悶哼。
這個人,今後是屬於他的了。裴迪眸中帶笑地注視身下男子,他很期待今後每一回吸吮混有陽光氣息鮮血的滋味。
他會一直是他的,直到哪天他找到比他更美味的食物為止。???
醒來身邊有人是可能發生的事,畢竟他有時也會往花樓跑,找個體貼的姑娘服侍他。但是,身邊不是香軟的姑娘而是個大男人,自己甚至被他給抱在懷裡的景象,他相信一定是自己在做夢。
所以,左靖臣決定閉上眼睛再睡一會兒,偏偏耳畔低沉如鐘的嗓音硬是將他從自以為是的論斷中喚醒。
左靖臣瞠大眼,看著一張逼近自己的白皙臉孔。「啊!」他嚇得跳離床榻,神色驚慌。
「吵什麼吵!」被嚇得差點滑下椅把的奈伊,沒好氣的展翅飛到他面前,十分不悅地道:「七早八早吵什麼!」
「會說人話的小畜生?」像剛從夢中清醒似的,左靖臣愣愣地指著奈伊,話不經大腦便脫口而出。
「誰是小畜生!」竟敢污辱他!奈伊氣得想在他臉上狠狠抓出幾道爪痕。但僅止於想而已,因為主子下令,要他不能傷這無禮的傢伙。
「我曾經見過你。」他肯定地道。
「廢話!差點死在你馬蹄下,沒見過才有鬼!」奈伊大聲叫著,在主子的示意下不甘願地飛回椅把。
被他大叫的聲音吵醒的不單只有奈伊,還有陪他在床上一塊睡覺的裴迪。
緩緩起身的裴迫不悅地瞪視打擾他好眠的左靖臣,伸手一勾。「過來。」
「不。」左靖臣搖頭,拒絕靠近床榻一步。
「你是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的?」裴迪抬高一腳,手肘撐在彎起的膝上,支著額,眸子微閉,姿態好不撩人。
左靖臣嚥了嚥唾沫,像是首度發現到眼前男子的絕美容貌似的呆愣。
這男子比他見過的任何女子都美,美得讓人無法呼吸。
修長的手指滑過烏黑長髮,裴迪睜開眼,笑睨陷入呆愣的左靖臣。「看傻了嗎?」
左靖臣搖搖腦袋,見自己裸露的右臂,想起昨夜發生的一切,他垂視地面,掩過眸中瞬間閃逝的落寞。
他沒死……還活著。
他的唇角不自覺泛出苦笑,毫無預警地被捏住下顎抬起,硬生生接下俯視的銳利眸光,才發現這異常俊美的男子竟比自己高出許多。
只見他含帶冷笑的薄唇吐出冷淡無情的話語:「很可惜,你沒有死成。」
麥色容顏為之一凝,以左手推開突然逼近自己的俊美男子。「你在說什麼?能活著是再好不過的事,說來我還得感謝你哩!這麼早離開這有趣的人世多可惜。」瞧見床邊攤在地上、昨夜得來的戰利品,他越過裴迪將它提起,露出滿足的笑容。「有這麼多財寶,夠我享用一輩子,你說活著是不是件好事?」
裴迪沒有開口回應。
倒是奈伊哼聲道:「貪婪,令人作嘔!」
「人為財死,就像鳥為食亡一樣,小畜生。」
「我不是小畜生!」
左靖臣聳聳肩一笑置之,自袋中拿出一條金鏈。「聊表謝意,告辭。」
裴迪勾起鏈子,不屑地輕笑:「這算什麼?」
「謝禮。」左靖臣盯著裸裎的臂膀,開口抱怨:「我不知你用了什麼方法讓我傷口癒合得如此迅速,但你若能不撕壞我的衣衫,我會更感謝。」
「情勢所逼。」裴迪聳肩,全然看不出歉意。
這怪人!還是早走早好,免得無端滋事,而這一袋東西得想個辦法花光才成。心念一定,左靖臣跨步離去。
突然,一隻不屬於他的長臂從後頭勾住他項頸,讓他寸步難行。
「你不能死。」低沉執著的口吻,霸道的熱度拂向左靖臣耳畔。
左靖臣一陣錯愕。他……他說什麼?
「只要我不准,你就不能死。」因為他的話而起的微微顫抖,透過背與胸的交貼傳達到他身上,他明白左靖臣的確聽進了他所說的一字一句。
但是,霸道的命令不會這麼簡單。
「你若刻意尋死,無論幾次,我都會向閻王討回你的命、拉你回陽世,我發誓。」
寒意自背脊冷透全身,左靖臣愣了好久,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聽見這些話。
他竟看穿了他!彷彿被一把看不見的利劍穿透似的,他只覺渾身疼痛難抑,痛苦的表情不得不以垂首掩飾。
許久後他才開口,但沒回頭再看那張美得令人驚心動魄的容貌。「你到底是誰?」
「裴迪,從今起不准再忘記我的名字。」頭一遭被人忽視得徹底,連連介紹自己數次卻沒被放在心裡,說不氣是騙人的。
「忘記?」左靖臣古怪哼笑數聲,搖頭歎息。
他怎麼忘記?一個把他最深處的疼痛硬生生挖開的人,他如何能忘?
狂放不羈是他絕佳的掩飾,卻碎裂在這個才見幾次面的男子手裡,他如何能忘,他甚至還想一劍殺他了事!
半晌,左靖臣抬起空出的手,拉開裴迪的鉗制,默然離去。
「跟著他,看他去哪裡,又做了什麼。」
「公子?」奈伊不解。「為什麼要跟著那家……」
「跟上去!」裴迪打斷他的疑問,渾然不知這是他第一次對忠心於他的隨從如此粗聲粗氣、蠻橫無理。而這一切,只因左靖臣拉開他手的漠然舉止,令他不悅至極使然。
奈伊氣憤地叫了幾聲,心不甘情不願、頗覺委屈地飛出窗外。
說到底,他還是忠於主子。???
過了大半天,當奈伊飛回客棧時,一張鳥臉明顯掛上「疑惑」兩個大字,就連裴迪已照約定讓他變回人形卻仍未覺,雙腳還站在木椅扶手上,穩如泰山。
「跟著他一整天,看見什麼?」被看透的左靖臣會有什麼反應,他很是好奇。
被主子的聲音拉回神,奈伊的身子突然一晃,來不及尖叫已摔在地上,痛得他一張白淨俊秀的年輕臉孔皺得慘不忍睹。「哎喲喂呀!」疼啊!奈伊狼狽起身,可憐兮兮地看向裴迪,雙眼含著水氣直直瞅住裴迪。「好痛!」
裴迪倒還自知理虧,仍記得白天拿奈伊出氣的事,方才又故意不提醒地等著看好戲,裴迪移步彎身將他抱回床沿,讓他靠在自己胸前。
奈伊皺皺鼻,偎進主子懷裡,直到低沉的聲音彷彿自胸口發出,傳進他耳裡。
「可以說了嗎?」
「好奇怪。」奈伊誠實道出一整天下來的心得。
他無法不覺得奇怪,因為左靖臣所到之處淨是……
「怎麼個奇怪法?」裴迪無意識地把玩奈伊的金髮,靠在床柱閉目以待。
「他先是去了妓院。」
妓院,裴迪忽地一個深呼吸,重得讓懷裡的奈伊震了下。
「公子?」
「繼續。」似乎是要壓下令人不解的情緒,他又閉上眼,回復原先的姿勢。
「我飛到妓院廂房窗外偷看,發現……」
「發現什麼?」
「他在發東西。從昨夜您一起扛回來的麻布袋裡拿出金子和銀子,發給身邊的姑娘,等確定每個姑娘手上都有一錠金子和銀子後就……」
「就如何?」
「就離開了。」
裴迪又睜開眼,情況的急轉直下讓他錯愕地盯著胸前黃金般顏色的發,「離開?」
「是的,離開妓院後他又轉進不知道多少條巷子,等他從小巷道離開走回大街的時候,我發現他手上的布袋不見了。」
「是嗎?」裴迪低吟思忖,同奈伊一般,他亦對左靖臣的行蹤深感疑惑。
「真想不透他經過那些個破爛地方做什麼。」奈伊一臉疑惑至今未解。
「破爛地方?」這一句話引起他的注意。
「是啊!原來這安豐城並不像我們眼前所見的這般繁華富庶,在那些陰暗的巷道裡,可以看到許多乞丐流民。」
經他一提,裴迪終於知道為何當他回到大街時,手上的布袋會平空消失。
「那個騙子。」原來那一副貪財樣全是裝出來的!左靖臣啊左靖臣,你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是狂傲不羈還是軟弱可欺?是貪婪自私還是宅心仁厚?種種的矛盾,讓裴迪笑也不是,氣也不是。
他笑著說出罵人字彙,奈伊覺得古怪地回頭望向主子。
「公子?」
「之後他還到了哪些地方?」
「碼頭。他問船夫何時才有往鳳陽城的船。」
往鳳陽!裴迪突然站起身,害奈伊毫無預警地跌到地上,正要抬頭問主子幹嘛突然把他丟在地上時,才發現廂房內只剩他一人。
「公子?」連喚數聲無回應,奈伊終於明白一件事--
他的主人開始愛人了。
只是他不知道主人為什麼愛上那傢伙,還有愛上他這事對不對。
畢竟,他們是來找命定新娘的不是嗎????
賣馬得到接下來往鳳陽城的盤纏後,左靖臣按船夫所言的時辰來到碼頭,只見船夫正忙著出航事宜。閒著沒事的他任目光隨意游移,回頭瞥見原在身後的安豐城,一股莫名惆悵忽然襲上心頭,使得他連自己正凝視何處都不自知。
茫然中,一張令他終生難忘的俊美面容,如閃電般凌厲之勢浮現腦海,快得讓他心驚。那個名叫裴迪的男子,是他決定提早離開安豐前往鳳陽的主因!
當然,另一個原因也很重要:被他帶走一大袋金銀珠寶的老傢伙,懸賞告示貼了滿街,執意拿下他。
他是想死,但卻不想死得這麼人盡皆知。
狂傲的神情巧妙掩過心中的淒楚,長年在江湖中打滾,他早練出一身無人能看穿心事的銅牆鐵壁,但在那個男子眼中竟全變成一地碎屑!
他是怎麼看出他想死的念頭?至今他仍深感疑惑。
是他掩飾得不夠好,或他不只是名窮酸書生?
是啊!他能救他逃出重重包圍,想必功夫根底不差,不會只是個窮酸書生。但就算功夫再好也難以看透一個人不是嗎?
船夫吆喝開船的聲音震回他些許心神,他大部分的神智還留在自己所想的疑惑中,雖知空想無益,但對這已是無法找出答案的問題,他仍忍不住去想。
人,多多少少都有點好奇心,尤其當所遇上的問題無法簡單找出答案時,好奇心更是加劇。
左靖臣邊踏上船邊想著,全然無視似乎只有他一人登船的詭異景象。
待發覺自己的心思沉溺在那名男子身上太久時,船已離岸數十尺,望著漸去漸遠的街道,悵然之感無由地襲向他。
早習慣一地換過一地、飄泊不定的活著,亦認為這樣過活輕鬆自在的自己,為何今兒個會覺得有些古怪?竟有種捨不得離開的眷戀。
這想法一蹦出腦海,左靖臣立刻甩頭,倨傲不馴的重哼出聲。
怎麼可能!他會捨不得離開安豐?欲死之人哪有什麼捨不得的!
到鳳陽城還有個把月的時間,他可不能一直沉陷在這種古怪的思緒裡。
「遇到他連自己都變得古怪。」左靖臣嘀咕,無法不把一連串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算在裴迪頭上。
若不是他插手管事他早和黃泉下的爹娘團聚,也用不著還得跑一趟鳳陽,將一個死人的臨死前囑咐辦妥。
不過,說來說去還是得怪自己,找盤纏就找盤纏,何苦找上倒在路邊沒剩幾口氣、奄奄一息的過路人呢?
這年頭盜賊四起,民不聊生,被搶被殺之事時有所聞,故他以為那人早被盜賊所殺,上前正想搜查他身上還有沒有值錢可典當的東西時,哪裡知道他會突然睜開眼嚇人,還緊抓他的臂膀,硬是強迫他留下聽他死前的托付。
斷斷續續交代了幾件事後,那人才甘心閉目赴黃泉,卻讓他不禁頭疼。
相信不能得罪死者的他,不得不繼續死皮賴臉地活著,直到完成囑托。
還有瑾,他傾心所愛卻太遲的……
左靖臣完全不知道自己嘴裡正低喃著心中所思念的人,一遍又一遍。
「一個人不覺得寂寞?」低沉嗓音突地自左靖臣背後傳來,打入他陷入深沉思忖的天地,震出不可能的錯愕。
猛然旋身,左靖臣黑眸倏地大瞠,雙唇愕然微啟,所有知覺凍結在轉身瞧見來人的一瞬間,麥芽色的頰上仔細一看,還能見到些許蒼白。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