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愉悅的情景她不知道有多少年沒見過了。李嬸隔著飯廳在廚房忙著切水果,一雙老眼不時往客廳瞟,耳朵不時聽見的交談聲、笑聲比她過去幾年聽到的還多。
自從杜書絕住進蔚家之後,這屋子裡的笑語、笑容是越來越多,兩位少爺越來越常待在家裡,大少爺是擺明了喜歡上她,二少爺雖然不苟言笑,但她知道他是喜歡杜書絕的;小小姐就更不用說了,粘她粘得讓她這個老婆子都有點吃醋哩!
太好了,她一天到晚燒香拜佛,為的就是求菩薩保佑兩位少爺和小小姐快快樂樂地長大,現在總算有點進展了-
又是我!-蔚龍皇丟下鬼牌,氣得咬牙。該死!他已經連輸十次了-
笨蛋-蔚武帝摟了下坐在身邊的小妹,一同恥笑十連敗的大哥-
玩'捉鬼'能夠連敗十場也是很不簡單的事-嘴上叼著一根末點燃的煙,杜書絕半哼半笑,-天賦異稟呵,阿龍——
我不信,再來!-他就不相信連小妹都贏不了-
自取其辱-蔚武帝將靠近自己的牌推向正在收牌、準備洗牌的杜書絕,-雲情,你終於知道誰比較聰明了吧!——
嗯!-蔚雲情重重點了頭-大哥笨,二哥聰明-
蔚武帝拍拍小妹的頭,露出讚許的笑容,-沒錯,所以雲情要跟聰明的二哥我玩,不要理笨大哥,要不然會被傳染變笨的,知不知道?——
知道——
媽的,你存心挑撥我和雲情的感情是不?-欠扁的傢伙!-你信不信我一拳揍扁——痛!-叩的一聲,蔚龍皇的腦門硬是被坐在他右邊的杜書絕敲上一記爆粟-
不是說好不講髒話嗎?-杜書絕雙腳呈直立的L字型,粗魯地與孩子們同坐在地毯上玩牌-你忘了啊?-欠扁-
知道了啦,-蔚龍皇抿抿唇,心不甘情不願地收口等發牌。
很快的,一局結束,又聽見慘敗的恐龍怒吼——-啊——啊——為什麼又是我——啊————
能十一連敗實在是厲害-杜書絕笑得肚子泛痛還不忘調侃-
你打算傚法孫中山先生不屈不撓、越戰越勇的精神是嗎?-夠冷血的恥笑出自蔚武帝之口-
大哥又輸了,嘻-連小雲情也忍不住湊上一腳,嘲笑十一連敗的哥哥,-第十一次了哦——
哼、哼哼!不玩了!-蔚龍皇從地上站起來,伸手拉扯杜書絕,-走了,上樓做飛機——
我也要去!-蔚雲情連忙起身,跳攀上杜書絕的腰間-
無賴,輸了就想跑-嘴上雖然這麼說,但蔚武帝還是跟著站起來往二樓方向移動。
上回在客廳冷眼旁觀杜書絕和蔚龍皇畫設計圖,他發現她竟然用一套自製的程式專門架構設計圖,喜好電腦程式設計的他不被吸引也難,不知不覺就加大設計、製作遙控飛機的工程成為一員。
悶聲隨著大家上樓,瞥了眼廚房,蔚武帝又開口:-李嬸,把水果送進龍皇房裡——知道了,二少爺-李嬸在廚房應聲。
呵呵,二少爺越來越懂得體貼了,呵呵。
在公司忙了一整天的蔚星辰回到家已是深夜。
當他走上二樓轉左要彎迸自己房間時,右側透出的燈光和高低不一的談笑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輕放下沉重的公事包,他無聲無息地走到聲音來源處——龍皇的房間,借由沒關好的門縫,他看見裡頭大概的情況,也聽見談話的內容——-右翼太長,應該再減三公厘-
說話的是蔚武帝,正專注地盯著杜書絕帶來的筆記型電腦,不時敲打著鍵盤修改指令-
嗯-蔚龍皇點頭,-而且機翼太重,削薄一點可以減少風阻,操控也比較穩,書蟲,你說對不對?——
不錯嘛,兩位-杜書絕的聲音和兩個男孩一樣有精神-看樣子我們很快就能完成了,事成之後,小武,我教你寫這套程式如何?——
好——
那我呢?-蔚龍皇不平地抗議,-喂喂,我什麼都沒有嗎?-厚此薄彼的女人-
我不是幫你設計能放東西並具有發射功能的機艙了嗎?真是的!-小鬼就是小鬼,這麼貪心,一架自製的遙控飛機還不夠啊?
蔚龍皇抿起唇,不滿地咕噥一聲,又埋頭磨起機翼。
坐在桌前盯著電腦的武帝、埋首一旁製作飛機的龍皇、躺在床上熟睡的雲情以及在一旁協助時而回頭看床上動靜的杜書絕。
蔚星辰突然有種身為局外人的感覺,彷彿這裡不是他擁有的地方,不是他建立起的世界,在這裡他只是一個外人,一個與房內所有人無關的外人。
是今天工作太多,太忙的緣故吧?所以他才會覺得特別累,還是濃濃的空寂感選在此刻侵襲他,讓他覺得渾身失了力力,疲倦得像是失去彈性的彈簧……倚在牆壁,聽著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交談,竟讓他益發感受到自身的孤寂。
多久了?他問自己,暌違這種笑談聲有多久的時間了?一年?兩年?還是六年?從六年前離婚後,他似乎再也沒看過這種愉悅情景……六年的時間他到底做了什麼?獲得什麼?又失去了什麼?
他不斷問自己,然而混濁的腦子已經失去思考能力,房內三人的笑語在此刻彷彿變成一聲聲嘲笑,嘲笑他的孤獨無助,他越聽越不耐煩,直想衝進去狂吼,破壞那該死刺眼的溫馨。
但他沒有這麼做,因為在他正想推開門出現時,杜書絕早他一步開門走出來,像是已知道他站在門外多時似的,她沒有一點受到驚嚇的樣子-
你們兩個自己控制睡覺時間,雲情留在這裡睡,我先回床上窩了——
好啦-沉迷製作工程的兄弟倆像趕蒼蠅一樣地應道。
杜書絕關上門,輕拍了下蔚星辰的肩,示意他一同下樓。
蔚星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跟著杜書絕下樓,當他回神時,他已經坐在燈光柔和的飯廳,正面對一杯冒著熱氣和香味的紅茶-
錫蘭紅茶,減輕不了疲勞但至少可以幫你鎮定心神-杜書絕像是看出他的煩躁,適時提供幫助。
蔚星辰無言,端起杯子就口啜飲-
你很忙-杜書絕拉出他對面的椅子坐定,似乎有長談的意思。她瞇起眼打量他,間或也拿龍皇、武帝兩兄弟和身為父親的他比較。
他——似乎有一百八十公分……甚至更高,阿龍將來人成也會和他一樣魁梧,他們父子在身形上很容易找到相似之處;而小武頂多成為精瘦溫文的紳士——不,依那孩子的個性,將來難保不會變成內心奸詐、披著羊皮的野狼,那小鬼冷言冷語的神態和他父親很像——這三個果然是父子,各有各相似的地方,其他不像的大概是遺傳自母親吧!
雲情小娃應該是最像母親的了,她猜,因為在小娃兒身上她只看見一雙細長的東方黑眸及挺鼻像他-
你在看什麼?-蔚星辰一時間不習慣她沒來由的注視,咳了幾聲,開口試圖拉開她幾自沉溺的視線-
遺傳工程真的很奇妙-杜書絕無意識說道:-男人的基因和女人的基因配成對後發展出另一個獨立的生命;而這個生命各有一半相似干父母的特徵,一代代傳下去,越傳越複雜,排列組合的模式越多元化——
你在說什麼?-和第一次交談的情況一樣,他摸不清她沒頭沒尾的說話方式-
沒什麼-聽不懂就算了,她不會要求一個商人對奇妙的遺傳工程有任何研究-你最近很忙嗎?——
嗯。"這句話雖然不成文法,但至少是他聽得懂的-
進口代理-他說,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已恢復些許精神-
所有舶來品的進口代理?——
不,只有化妝品、珠寶和香水——
光是這三種就夠你賺翻了——
怎麼說?——
台灣的女人最缺這三樣,她們的櫃子裡除了永遠少一件衣服外也永遠少一樣珠寶、一瓶香水、一組化妝品;再者,這些東西男女皆有需要,兩邊都有油水撈,不想賺翻也難-
被她誇張的言論逗笑,蔚星辰搖頭否決她的說法-沒你想像中的容易-他的聲音裡隱約透露出疲累,但似乎沒有停下與她閒談的打算,仍然坐在原位開口說話:-這些東西有它激烈的市場競爭,沒有好的行銷技術,就算成為世界頂尖品牌的總代理,也賺不了什麼大錢——
所以你才會這麼累——-杜書絕為他跟自己各再倒了熱茶,-想要比別人成功就得花上比別人多的心力,不是嗎?——
是的-所以他才會這麼累-
不過——也不至於累到心情不好的地步吧?-她逐漸轉進重點,聲音添人一絲柔和,-你不只是工作太忙而感到疲累,你的心神也覺得累——但是為什麼呢?工作再多、再忙,應該不至於弄到身心俱疲的地步。你心裡有事吧?——
我……-他在做什麼?驀然驚醒,他警覺自己不知不覺暴露於外的脆弱,惱怒地瞪視表情平和的她,-你有什麼資格過問?-該死!他真的累到自暴弱點而不自知嗎?-
放輕鬆點-嘖嘖,商人的防備心就是比一般人重-我只不過是想和你像個朋友般聊聊天罷了,你用不著這麼緊張——
你只是個保母,你的工作是照顧那三個孩子,無權干涉我的生活-
那三個孩子?杜書絕蹙眉,相當不滿他的用詞,好像阿龍他們不是他的孩子一樣,這男人是這樣看待他們的嗎?
但現下這問題還不急著深究,目前該做的是放鬆他劍拔弩張的緊繃神經與防備心態-
只是交交朋友而已,你何必這麼提防,我沒害你的打算,你大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
我不想交你這個朋友,-蔚星辰瞇起眼,像仇視敵人一樣地盯著杜節絕,差點自暴弱點的行為讓他覺得難堪到了極點-
你只要照顧他們即可,少管其他事-事實上他想說的是-少管我的事。
杜書絕無所謂地輕聳了下肩膀-看來你的精神是好多了-有力氣瞪人算是提神的證明-桌上還有茶,想喝儘管喝,晚安了,蔚先生-
不理他的怒視,她安然步上樓,這回真的是要窩回床上睡覺了。
呵,照顧孩子?這傢伙有沒有想過自己也是個彆扭的大孩子?
哈——嗯,慵懶地打了個呵欠,她是真的想睡了。
今天算是有所收穫了是不?等到了將近一個禮拜沒回來的蔚家老爺,也差點將他的心房給刨開了不是嗎?
杜書絕滿意地接受這個工作進度,回房睡覺去。
午後的春陽沒有盛夏的酷熱、沒有嚴冬的低溫,暖暖的,照得萬物一陣舒活,直想慵懶地曝曬在這樣的陽光下午睡。
這是個週末午後,拜周休二日所賜,一大早即被蔚龍皇、蔚武帝兩人死纏爛打的杜書絕,不得不留下怕生不敢上街的蔚雲情和李嬸在家,陪他們兄弟倆出門找適合的零件好組裝稍具雛形的遙控飛機。
沒有人陪著玩,李嬸又忙著打掃內外,無聊的小雲情只好自己待在前院玩屬於自己的遊戲——摘花、跑跳、唱大人聽不懂的歌,前院晃完她轉移目標到後院,才踏進一步就看見一個高大身影動也不動地佇立在後院-
喝!-她嚇了一跳,猛地倒抽一口氣。
蔚星辰聽見聲音立刻回頭,準確掃視到小雲情的位置-你出來做什麼?——
對、對不起!-被他一聲粗吼嚇到,蔚雲情轉身拔腿就跑,來不及看清前方的路,小小的身子被錯綜盤生的樹根一絆,硬生生磨上泥石混雜的地面。
痛……好痛好痛……嬌小的身子狼狽地趴在地上,腦袋瓜只記得哥哥交代過不能在爸爸面前哭,否則會被打、會被送走、會見不到哥哥,所以她只敢咬緊唇,不敢哭出聲。可是她好痛……好痛好痛,痛得爬不起來,痛得好想好想哭…大哥二哥在哪裡……雲情好痛好痛這小鬼趴在地上做什麼?蔚星辰瞇起瞳眸,站在原地等著看她什麼時候爬起來。難得無事的假日連一點安靜都不能給他嗎?自私的小鬼,只會煩他、丟給他一堆麻煩,和生她的那個女人一樣自私!他恨恨暗付。
小雲情動也不敢動,怕一動身體就痛,想哭又不敢哭;憋著滿肚子的眼淚、鼻涕,不自主地顫抖身子,小手握緊拳硬是忍住不哭出聲。
她不要被送走、不要見不到哥哥……-你還要趴到什麼時候?-蔚星辰看不下去,走近她彎身粗魯地抓起她衣領-
嗚哇——-從未領受過的痛徹底超出小雲情所能忍受的範圍,她哇的一聲放聲大哭,也不管抓她的是她最怕的人,硬是抱緊蔚星辰粗壯的手臂哭得昏天暗地-嗚……哇——嗚鳴……-好痛!好痛好痛。
蔚星辰說什麼也沒想到小鬼的丹田如此有力,哭聲震耳,又不懂得怎麼哄這樣的小鬼,只能蹙起眉峰盯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蔚雲情,最多好心地調了下姿勢,讓她坐在他手臂上,小臉貼在他胸口哭,這已經是他最大的極限,再多也沒有-
嗚……哇……-一方面是痛,一方面是害怕,蔚雲情仍然抽抽噎噎的哭著,可心裡卻挺喜歡這個溫溫熱熱的墊子——大哥二哥抱她都沒有這麼舒服,這個壞人爸爸……抱她抱得好舒服哦,真的真的好舒服-
哭夠了沒?-蔚星辰扳開懷中的嬌小身軀,望著蔚雲情灰頭土臉的模樣直覺十分討厭,只想將她放到地上回房換衣服,他敢打賭自己的襯衫已經髒得不能看。
但這樣的念頭在看見她洋裝下混著泥土、血漬的兩隻小短腿和手臂上一大片擦傷之後,霎時跑得無影無蹤。
還來不及思考,他的身體己經自己作主地抱看她往屋裡去,嘴上不自知地反覆哄道:-不哭不哭,馬上就不痛了-
小雲情被他的反應嚇傻,哭也哭不出來,只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抽氣吸鼻子,楞楞地任他抱進屋裡-
李嬸!李嬸!-從後門踏進廚房,蔚星辰立刻扯開喉嚨叫喚李嬸,進了客廳,李嬸正好聽見聲音下樓-
老爺,有什麼——小小姐!-一看見受傷的蔚雲情,李嬸連忙衝下樓,跑向蔚星辰,心疼地直看著蔚雲情,-怎麼會受傷!小小姐,痛不痛?痛不痛?婆婆呼呼哦,不痛不痛……——
帶她上樓洗澡再擦藥-
蔚星辰下了命令,李嬸也不浪費時間,接過雲情便往樓上跑。
溫暖嬌小的體熱瞬間從胸前消失,抱她的手臂、被倚靠的胸膛突然一陣微涼,蔚星辰心中興起一陣失落感,他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麼,但和最近夜裡越來越濃烈的空寂雷同,他呆了呆,茫然地垂下視線凝視因為抱起雲情而沾上泥土的雙掌。前一分鐘他的雙手還抱著柔軟嬌小的孩童,掌心明顯傳達小孩子比大人略高的體溫;後一分鐘,他的手除了泥土外空無一物,沒了體溫的傳導。他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似的——一瞬間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為什麼?他失落了什麼?
隨著最近他發現三個孩子和新雇保母相處越來越融洽,這份失落感便跟著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越看他們相處融洽,他就越覺得孤獨,越覺得自己像是這個家的外人。
這明明是他的家不是嗎?為什麼他這個一家之主會有自己是外人、不屬於這裡的感受?
一而再、再而三,同樣的問題、同樣的孤寂在每一個夜裡襲擊他,他不知道如何排解這些惱人的問題和孤寂感,活脫像個坐困愁城的傷兵,他甚至開始恨起杜書絕,是她的出現才讓他產生這種可惡、該死的感覺!
之所以認為這感覺可惡、該死——與其說是厭惡倒不如說是因為不習慣、因為無法解決而覺得惱怒。
甩甩頭,他決定回房洗澡,換下一身髒污。
該死!與其讓情緒操控徒惹懊惱,不如洗完澡進書房埋首案犢做他的工作,他心下如是暗忖。
洗完澡乖乖讓李嬸上好藥的蔚雲情,抓著每晚睡覺必備的粉藍色小毛毯,打著赤腳在二樓晃著,像探險一樣,轉動每間房的門鎖,如果沒上鎖她會開一點小縫觀看,裡頭沒人的話就退出來關上門,看樣子像在找什麼東西似的。
一間——沒有,二間——沒有,三間——沒有。四間——哈,找到了!閉一隻眼從門縫往裡頭瞧,她看見剛才把她抱進屋的爸爸。
咿呀——輕微的門板推移聲驚動了埋首公事的蔚星辰,他抬頭往書房門口看去,只見蔚雲情在鼻頭上貼了塊OK繃,正從門縫怯生生地看著自己。
他放下筆,雙手交握抵著下顆與探進一張小臉的蔚雲情對視-
找我有事?-十足公事化的口吻似乎早成習慣,就連面對小孩時也是一樣。
蔚雲情搖搖頭,小臉縮回門後,只留一道門縫讓蔚星辰以為她己經離開。
他不懂她在做什麼,與孩子間的陌生感他早習以為常,也沒有解決之道,更無暇解決,他拿起筆重新專注於工作。
咿呀——門板又發出聲音,蔚星辰再度抬頭,又是一張探進門縫的小臉,不同的是這回他多看見了她細小的肩膀-
有事嗎?-
爸爸是好人!蔚雲信自己找到了答案。對!爸爸是好人,不會凶雲情,呵呵!
像繞中國一圈似的久,蔚雲情終於走到辦公桌前,兩手抓著桌沿,她的臉貼上桌面,傻呼呼地朝剛才救她的爸爸露出笑容-
嘿嘿-爸爸近近看——好帥喔!
蔚星辰聽見聲音,反射性地看向聲音來源處,不意料自己會看到一張天真單純的笑臉,無邪的笑容讓他手上的筆頓住,黑瞳不自主地流露出溫和眼神以回應小孩子的純真,他不想嚇到她。
遺傳工程真的很奇妙……男人的基因和女人的基因配成對後發展出另一個獨立的生命;而這個生命各有一半相似於父母的特徵,一代代傳下去,越傳越複雜,排列組合的模式越多元化……忽然間,他想起不久前杜書絕沒頭沒尾、聽得他一頓霧水的一番話,之前不明白,但現在似乎是——似懂非懂了些,比完全不懂進步多了。
蔚雲情的眼睛像他、鼻子像他、唇型也像他,她是——他的女兒!
暌違六年的稱呼重回腦中,陌生之餘又覺得十分慶幸,慶幸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但是隱約中他感覺到埂在胸口的空寂因為這樣而減輕許多-
爸爸-小雲情沒能力看出父親此時的掙扎與了悟,只是單純地想叫他聲爸爸,沒有什麼其他意義,更沒想到這一聲爸爸是她六年來沒敢也沒機會叫出口的稱呼。
蔚星辰拉她站到自己面前-你叫我什麼?——
爸爸-蔚雲情越叫越順口,似乎打從他抱她進屋後就將他當英雄崇拜起來,-爸爸救我,謝謝爸爸-
蔚星辰躺進椅背,不讓自己因這一聲爸爸而難抑的激動外露,嚇到才剛剛開始親近他的女兒——他的女兒,呵,他的女兒!
六年來他到底做了什麼?閉上眼,他思忖自己六年來做了什麼。
離婚後的他只想沉溺於工作,好讓自己忘記這段本該幸福卻中途出現危機、最後以離婚收場的失敗婚姻,他要求自己忘掉張曼麗帶給他的傷害、要求自己忘掉和她會有過的任何回憶,他換掉所有與她有關的東西、擺設,只求能徹底忘記她!
但——他是不是就像行風說的,忘得太過徹底、太過火,連自己的孩子也一併忘記,這一忘就忘了六年!
突如其來的重量讓蔚星辰從思緒中睜開眼,原來小雲情正努力地爬上他大腿跨坐其上,一雙小手忙著拉起粉藍色小毛毯鋪在他身上-
你做什麼?——
睡覺,呵呵-蔚雲情拍了拍毛毯,立即趴上他胸口、腹部,小手伸開環住他,只可借年紀小克服不了手短的問題,最多只能到他身體側邊,-爸爸也睡,呵呵,午安-說完。細長的東方眼眸心滿意足地閉了起來,沒一會兒,緩緩的呼吸頻率告知蔚星辰,她已然熟睡的事實。
嬌小微熟的身軀隔著毛毯、襯衫源源不絕地傳達暖暖的溫馨,他不知道為什麼六年來從沒注意、更沒看過一眼的小丫頭會如此地信賴他,但這種被信賴的感覺——真的很不錯!不錯得讓他也跟著……昏昏欲睡……當杜帶絕三人回來看不見小雲情,急得跑上跑下一間一間房找,最後找到房門半掩的書房時,頓時被眼前情景嚇傻在原地。其中尤以龍皇、武帝兩人最為嚴重。
小雲情竟然趴在父親身上和父親一起睡午覺!
他們一定是太陽曬多昏了頭才會看錯,不可能、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最先從這一幅父女相倚圖中回神的是杜書絕,她拍拍呆傻的兩兄弟,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離開書房別破壞畫面。
輕悄悄關上門,她左右開弓地拉著兩兄弟離開-
這……-先出聲的是老大蔚龍皇,不時回頭看關上門的書房,太過震撼的結果是起了個頭卻沒辦法說全一句話-
這樣不是很好!-杜書絕伸手拉著兩個男孩一起下樓,-至少他開始懂得做人家老爸了不是嗎?呵呵-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蔚星辰已經自動踏出第一步,即使感到意外,但她樂於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