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依彤在規律的起伏中醒來,發現自己正睡在任允桀的懷中。而他,像有甚麼煩心的事困擾著,連在睡夢中也是眉頭緊皺。
橫在她腰上的手緊得像是怕她會趁他在睡夢中逃掉似的。
現在才凌晨三點多,她卻再也睡不著了。
經過昨天晚上,管依彤不認為自己能承受任允桀的報復而不心碎。離開,就成了唯一的選擇,雖然心痛,卻是讓她解脫的方法。
管依彤輕輕地挪移身子,想離開任允桀的懷抱,沒想到他的手卻縮得更緊,試了幾次還是一樣,每次只會讓自己被困得更緊。
管依彤挫敗的歎了口氣,拿起自己的枕頭硬塞到兩人之間,再小心翼翼地捧著任允桀的手放到枕頭上。
下了床的她輕手輕腳地穿上衣服,挑了幾件樣式較簡樸的舊衣服塞在包包裡,將所有的證件也全丟進去。打開永遠飽滿的皮包,從二十多張的千元紙鈔中抽出二張,裡面的金卡、提款卡她卻是一張都沒帶。
她知道任允桀為了報復自不會輕易答應離婚,早準備了好幾分離婚協議書備用,將其中一分放在梳-台上;然後,極不捨的拿下手上的結婚戒指,將它和協議書放在一起。
想留下些隻字片語,提起筆的同時又猶豫了。她該寫些甚麼?寫她的感情?抱歉替他帶來的困擾?還是祝福他和孫若妍?心中縱有百轉糾結的情緒未了,但寫了又能改變甚麼?
頹然放下筆,轉而望向安睡在床上的人,再一次深深地凝望,將他的輪廓烙印在腦海裡。
管依彤幽幽的歎了口氣。「再見了,我的愛。」
然後,輕輕轉身,關上房門。
***
離開家的管依彤只想盡快逃開台北,逃開任允桀所在的都市,要往哪裡去卻是毫無頭緒的。
抬頭看著公共汽車站上那似熟悉又陌生的地名。既然,到哪裡都無昕謂,一無所有的她也不須太在乎去處,隨便挑了個看起來順眼的地名,搭車直往南奔。
管依彤下車後才知道糟糕、茫然地看著小車站上稀稀落落的人潮,她根本不知道這裡是何處。
「小姐,你等人嗎?」
管依彤看著眼前笑容可掬的女人;她穿著一件連身式的寬鬆碎花衣裙,及肩的長髮隨意用條絲帶束在身後。是個極有風情的女人,她的笑容讓人覺得溫暖。
「你在跟我說話嗎?」管依彤望望四周後,不確定的問。
「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我當然是和你說話嘍!」
「我不認識你啊!」
「我叫顏雨棠,你瞧,現在不就認識我了?對了,你叫甚麼名字?」
她的熱情真教管依彤有點招架不住。
「呃,我--」不知如何是好的管依彤慌亂的拿起包包就想離開。
「等等,別走!」顏雨棠及時拉住她。「你別緊張,我不是壞人。」
管依彤逃開的動作是停了下來,但卻遲疑的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
「你一定是從台北來的吧?找人嗎?」
「我不是來找人的。」她搖頭。
「我想也是,你看起來倒像是倉皇逃家的女兒或是妻子,決定落腳處了嗎?」
管依彤疑惑的看著她。「你怎麼知道我還沒決定落腳處?」
這話卻換來顏雨棠的大笑,是很沒形象的那種仰天大笑,笑得管依彤的臉都紅了,卻還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話說錯了。
「你真是單純得可愛,我很喜歡你,你要是沒決定住的地方,要不要到我工作的花圃來?」
「工作?」管依彤聽了眼睛都亮了起來,只要有工作,她不但可以養活自己,還可以存錢還給任允桀。
「是啊,就是有些累。」顏雨棠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別以為種花這工作挺詩意的,其實還是免不了日曬雨淋的勞動,不過老闆管吃、管住,還有薪水也不錯,年終還有分紅。」
「累一點無所謂,只要能有地方住就行了。」
「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甚麼名字呢!」
「我叫管依彤。」
「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老闆待會兒就來,你先陪我在這裡等一下。」
「你不是老闆?」管依彤驚訝的叫了出來。
那她為甚麼有權力決定員工的錄用與否?
「當然不是!」
「可是,萬一老闆要是不滿你的決定,那怎麼辦?」
管依彤突然想起從前的自己;她還不是憑著自己的喜好任意裁換公司員工?這一定給父親帶來不少困擾,可是他卻甚麼話都沒說。唉!倉皇離家的她竟然忘了上父親的墳前告別,他一定會覺得她這個女兒很不孝吧?
「放心好了,我說東,他絕不敢說西的。」顏雨棠拍著胸脯保證,說完對著一個四處張望的魁梧男子大叫:「磊剛,我在這裡!」
那男子一個箭步跑了過來,黝黑的臉上寫滿了擔心。「雨棠,告訴你多少次了,要你沒事別到處亂跑,你竟然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你現在就像個緊張大師一樣戰戰兢兢的,接下來的四個月你怎麼熬?」顏雨棠根本不將他的話當一回事。
趁著兩人談話的時候,管依彤仔細打量這名叫磊剛的男子,他根本談不上英俊,充其量只能算是五官端正而已,但臉上的幾許剛毅線條,再加上比一般人壯碩的身材及衣服也掩藏不住的糾結肌肉,的確挺有男子氣概。
令人有著出奇安全感的男人--和他在一起,絕對不怕別人來找麻煩。
那男子也不理管依彤,只是忙著對顏雨棠告誡再三,要她沒事別到處亂跑,就連木頭都看得出來,他的眼裡只有顏雨棠一個人。
「別管這些,我幫你找到一個員工了,厲害吧?」
「甚麼員工?」他皺著眉。
「就是她。」顏雨棠指指身邊的管依彤。
「你好,我叫管依彤。」
對管依彤的自我介紹,他只是點頭回應,輕輕扶著顏雨棠就走。
「依彤,你也來。」顏雨棠回頭對著她招招手。「我們要回山上去。」
「山上?」
「對啊,花圃在山上,因為山上交通不便,所以留不住年輕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騙你的,因為我很心急,怕你跑了。」
「沒關係。」
在九人座的客貨兩用車前,管依彤又看到讓她吃驚的一幕。磊落慢慢的扶著顏雨棠上車,他的動作是極小心溫柔的,不過他的身材實在是太高大了,嬌小的顏雨棠在他的手裡,倒像是老鷹抓著小雞似的。
「慢慢來,小心別動了胎氣。」
「沒關係啦!」
管依彤這才仔細觀察顏雨棠的腹部,衣裙下微微隆起的小腹看出已經有個新生命在裡面。
「你們的小孩甚麼時候出生?」
「你弄錯了,是我的小孩甚麼時候出生。」坐在前座的顏雨棠笑著糾正。
「她說的沒錯。」正忙著開車的人還有空轉頭瞪顏雨棠。「『我們的』孩子預計在今年十月和我們見面。」他對管依彤解釋。
「甚麼時候我的孩子輪到有你一分了?」
「我娶了孩子的媽以後,我就是孩子的爸了。」
「你這個臭石頭!」顏雨棠伸出纖纖食指,戳了他的額頭一下。
「對了,我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石磊剛。」
「一個茅坑裡的石頭就又硬又臭的讓人受不了了,何況,他又是四顆臭石頭的組合體;更糟糕的是,這四顆臭石頭每顆的硬度都可媲美金剛鑽,你該知道這男人有多難纏了。」顏雨棠迫不及待的補充。
「難纏才好,你才知道我非把你娶回家不可的決心。」
管依彤看了他們兩人鬥嘴的情形,很難想像這世上也有像他們一樣的愛情。
「聽雨棠說,你要到我的花圃裡工作是不是?」
「是的,有甚麼問題嗎?」管依彤防備的反問,她實在迫切需要一分工作。
「那真是太感激你了,現在工人難找,一年四季都缺人,只是看你嬌嬌弱弱的像個千金大小姐,可以應付花圃裡粗重的工作嗎?」
石磊剛的觀察入微,讓管依彤嚇了一跳,她真是那麼容易看穿的人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顏雨棠笑著替她回答。
管依彤的落腳處就此敲定。
***
起床時看不到管依彤的任允桀,為她留在梳-台上的離婚協諉書震怒了!第一個竄進腦海裡的念頭就是--管依彤跟著段軒昂跑到美國去了。
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衝到美國,可惜,他不知道段軒昂的正確地址,而且赴美簽證也不是一時三刻就能辦好的,輕敵的結果,就是得等一個星期。
這段時間任允桀除了派人調查段軒昂的住處外,一切必要的瑣事也不浪費時間的辦好了,萬事皆俱備,就等著美國的調查回覆。
任允桀接到報告後便急急奔向桃園中正機場,到美國下了飛機後,才不理會總公司來接機的人,直接命令司機飛車到段軒昂的家。
聽到門鈴聲來開門的人是段軒昂,任允桀一看到他,連讓他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劈頭就是一拳。
積壓了一個星期的怒氣是很可怕的。
「說!你把依彤藏在哪裡了?」
「你在說甚麼啊?」毫無心理準備的段軒昂在白挨了好幾拳後才能勉強採守勢,可憐的他,被打還不知道為甚麼。
「快把依彤交出來,小心我告你誘拐!」
「你說甚麼我真的聽不懂,有話好說,拜託你先住手!」段軒昂快招架不住了。
「任允桀,你在幹甚麼?幹嘛打我老公?」在後院聽到爭吵聲急急趕來的湯雁眉大叫。
「老公?」任允桀的手停了下來。「你和這小子結婚了?」
「我們才剛度完蜜月回來。」湯雁眉吼完任允桀後,轉頭心疼的看著鼻青臉腫的段軒昂。「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任允桀只說要我把依彤交出來。」
「依彤?依彤怎麼了?」湯雁眉問。
「依彤離家出走了。」
「你以為依彤跑來找軒昂?」湯雁眉大叫,若真是如此,段軒昂挨的這幾拳可真冤枉。
「對!」
「我只把依彤當妹妹,你真的誤會了。」段軒昂無奈地說。
「這點我可以保證。」湯雁眉補充。
「我現在知道了。」段軒昂已經結婚的事實,讓任允桀相信兩人間並沒有任何曖味。總之,是他的猜嫉以及不聽解釋,才會造成現在的結果。
「知道就好,拜託你;下次要打人之前先通知一下。」段軒昂撫著臉煩哀叫。
「她真的沒來?」任允桀不死心的再問一次。
「我和雁眉不會騙你的,我保證要是依彤真來找我,我一定會第一個通知你。」鼻青臉睡的段軒昂忙不迭的保證。
面對任允桀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煞星,他還能說甚麼?只能摸摸鼻子自認倒楣了。
一臉不好意思的任允桀除了鄭重道歉外,還自動奉上條件優渥的合作契約,當作賠禮。
既然段軒昂那裡找不到人,任允桀只得高薪聘請一流的偵探,動用大批人力找尋不告而別的管依彤。
***
人沒找到,任允桀卻想起自己還有筆賬沒算。
他去找孫若妍。
「這是--」孫若妍驚恐的看著桌上那一大疊的照片,以及站在她面前的任允桀。
「你和李中-那一票人會面的照片,別以為只有你會請偵探。」任允桀冷冷的說。可惜,偵探回報得太慢了。
他當初得知孫若妍和李中-那一票人在互通訊息時,就知道事情不妙了,只是他忙於李中-頻頻的小動作、「管氏」的重整及「任煌」進入台灣市場的事而分身乏術。
但--任允桀不得不承認,管依彤和段軒昂的事才是分散他注意力的主因,否則,他應該會注意到孫若妍在他背後玩的花樣。
這票人,一邊是想從他身上撈到一些好處;一邊是想坐上任太太的寶座,他們會聯合起來也是意料中事,只是可憐了分不清真相的管依彤。
要是當初他肯耐心的向她解釋這一切,也許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了。
「這--」
「這些我可以不追究。」
「真的?」孫若妍就像死刑犯聽到特赦令一樣。
「我不追究你和李中-狼狽為好的事,但是你背著我對依彤說的那些話,我會要你付出相當的代價。」這些是看不過去的萍嫂告訴他的。
「啊!」孫若妍驚叫,她本來以為趕走管依彤,任太太的位子非她莫屬,沒想到卻引來任允桀的報復。
這一刻,竄進孫若妍腦海裡的竟是任允桀在商場上的外號--撒旦。
惹火了他的下場,身敗名裂並不是最淒慘的,他會讓視錢如命的人變得一貧如洗,將人從身份地位極高的雲端很很拉下,這對有些人來說是生不如死的。
「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久,應該知道我絕不輕饒背叛我的人。」
「允桀,求你,不要!」孫若妍哀叫,沒錢揮霍的日子對她而言比死還痛苦。
「現在求我已經太遲了。」任允桀說完轉身就走。
任允桀報復手段是極迅速的。一個星期內,任煌集團便取得「沙蒂爾」的亞洲總代理權,孫若妍不只將辛苦打下來的江山拱手讓人,還得付一筆為數寵大的違約金給任煌集團,而孫若妍這個名字從此在服裝界中消失。
至於李中-那一票人,任允桀則是運用各種管道以及商業手段,讓他們名下的公司一個個因經營不善而宣告破產,他們比孫若妍更悲慘的是--不只是一貧如冼,還有多項官司纏身,牢獄刑罰是免不了的。
任允桀讓所有背著他搞鬼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若是以前,他一定會為此乾一杯慶祝,可惜,這次的報復並不能像先前一樣消滅他心中的怒火於萬一。
他的心仍活在嚴冬中,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像從地球上消失一樣,音訊全無。
舉目無親且身上沒帶多少錢的管依彤會到哪裡去?沒甚麼謀生能力的她,會躲到哪裡去?她一個人流浪在外,會不會吃甚麼苦?
每次一想到這裡,任允桀的心就像被擰緊了一樣,揪疼了心。
***
山上的日子平穩且有規律,不習慣勞動的管依彤常常累到頭一沾枕頭就睡到天亮,根本沒有時間想心事、失眠,而這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只是午夜夢迴時,她常常會想起任允桀的身影,想起他的笑,還有他曾經說過的話,以及和他之間的種種爭執;伴隨著時間的流逝,當初曾椎心難以忘懷的痛苦在記憶裡卻慢慢地淡了,愈來愈清楚的卻是他極少流露的溫柔。
這天,管依彤拿著舊報紙仔細的包在剛挖出來的花根上,好讓它形成一個保護膜,讓這些一花在移到小小的花盆裡時也能長得健壯。
不經意的視線卻被報紙上的一篇報導給吸引住了。
任煌集團入主管氏企業以及代理知名品牌「莎蒂爾」,從此正式跨入台灣紡織及服裝市場。
管依彤抓起報紙跑到沒人的地方,以極快的速度將報上的新聞閱讀過一遍。
報紙上並沒有任允桀的照片,只是約略說明任煌集團的歷史,以及介入台灣的紡織、服飾業後對相關企業及經濟的衝擊。
管依彤愛戀不捨的撫著報紙上「任允桀」三個鉛字。
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報紙上寫些甚麼?看得這麼出神?」不知何時,顏雨棠巳悄悄來到她身後。
管依彤慌亂的將報紙藏在身後。「沒,沒甚麼!」
顏雨棠也不逼她,先找塊大石頭坐下來,愈來愈大的肚子讓她光是站著就很吃力了,她拍拍身旁的空位要管依彤也坐下來。「工作還習慣吧?」
「嗯。」管依彤知道顏雨棠來找她不是單純的只為了工作上的事。
「磊剛常對我說能找到你來幫忙,實在是他的福氣。」
「不,我和石大哥間並沒有甚麼--」她怕死了再被人誤會。
「你聽我把話說完,我又不是懷疑你和磊剛間有甚麼曖味,你窮緊張個甚麼勁兒?」顏雨棠笑著打斷她的話。
「那就好!」管依彤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是要來開除我的。」
「磊剛的意思是,自從你來了之後,花圃裡的工人不只流動率降低,工作率也提高了,別的地方是缺工人缺得要死,只有『石園』有從其它花圃裡自動『跳槽』的工人,看得其它的老闆眼紅得很。」
「他說得太誇張了。」
「不,他說的一點也不誇張,這可是我親眼目睹的。」
顏雨棠笑著想起前一陣子,為了誰陪管依彤下山送花,所有的工人爭得頭破血流幾乎翻臉成仇的情形,害得石磊剛為了安撫落選人的情緒,得花費心思「排班」--安排他們和管依彤一起工作的機會。
「磊剛還說只要覺得誰工作不力,就把你派去和他一組,不只工作進度超前,他還會像個英雄似的自告奮勇跑來問還有沒有甚麼工作要做,實在是太好用了。」
「我很高興能幫得上忙。」
管依彤不是不知道自己在眾人間的特殊待遇,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她只是有禮的保持適當的距離。
「其實,他們對你並沒有別的企圖,你不要多心。」
「我知道,因為留在山上的全都是四、五十歲以上的歐巴桑,好不容易出現個二十多歲的小女人,在這裡,只要年輕就連母豬也會變成貂嬋。」
「哈哈哈!我喜歡這個解釋,不過你這話倒連我也罵進去了!」顏雨棠大笑。
「對不起。」
「沒關係。」顏雨棠瀟灑的揮揮手。「說真的,若有別家花圃的主人想高薪挖你過去,千萬不要答應他們,不論出多少錢都不能答應,知道嗎?」她急著將此行的目的之一說出來。
「原來你先前的馬屁是懷柔政策啊?」
「唉呀!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嘛!還有,你要是敢跳槽到別家花圃,我就不認你這個朋友,我肚子裡的兒子也不會認你當乾媽的。」
超音波檢查結果,顏雨棠肚子裡的娃娃是個男的,害得石磊剛拚命買了一堆玩具火車等男孩子玩的玩具,才不管剛生下來的嬰兒根本不懂這些。
「你是在威脅我嗎?」
「當然!」顏雨棠理直氣壯的說。
「孩子決定取甚麼名字?」
「磊剛想叫他『石-書』,我不肯,好端端的幹嘛又多弄兩顆石頭在身上,想壓死他?還是想讓他變成另一個糞坑裡的石頭?我比較喜歡『定磊』這個名字,可以把磊剛將得死死的。」
「你連兒子的名字都要玩?」
「有甚麼關係?對了,你不會跳槽吧?」顏雨棠說笑之餘不忘本來的目的。「其實不是我緊張,已經有人放出風聲了。」她小聲的透露。
「你大可放一千二百個心,對了,石大哥上個月的加薪該不是為了這件事?」
「當然不是。你的賣力工作本來就值得那些酬勞的,更何況你現在又接下賬務的工作,磊剛還認為委屈你了。」
「他如果真的覺得委屈我的話,我不反對他再加一次薪。」管依彤調皮的說。
「小女人,你變了!」顏雨棠欣賞的看著管依彤,她的眼裡早巳不見初見面時的無助。
「是的,我真的變了。」先前的任性、驕縱在她身上已不復見,在這裡的是全新的管依彤。
「變得愈來愈得寸進尺了,不過我喜歡。」
說完後,兩個女人很有默契的笑成一團,身後是不放心她們而過來看看的石磊剛,看到她們的「瘋樣」,搖搖頭後很識相的走了。
「還記得我們兩個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嗎?」顏雨棠問。
「記得。」管依彤知道她們終於導入「正題」了。
「坐在車站長椅上的你像只剛出來流浪的小狗一樣,大眼裡寫滿了茫然、驚慌與害怕,無助的不知下一步要往哪裡去似的,讓人看了就心疼。」
「所以你就把我『撿』回家了。」
「是啊!其實這風險還挺大的,剛開始時我很擔心石磊剛會不會被你吸引,畢竟你比我漂亮太多了,連身為女人的我都會不自主的為你心疼,何況是他。」
「好哇!原來我還是你的試金石,怎樣?石大哥的表現還令你滿意嗎?」
「還好啦,他的表現算是差強人意,如果他真的為你神魂顛倒的話我給他的分數還會高一點,現在只是勉強及格而已。」顏雨棠扁扁嘴。
「別再挑了,再挑下去就『瓜熟蒂落』了。」管依彤故意瞄了她的肚子一眼,「石大哥一定會在你生產前和你結婚的,你難道不怕他在緊要關頭綁你上禮堂?」
「不怕,畢竟沒有一個女人在同一天又當新娘又當媽的,在結婚禮堂生小孩也是個難得的經驗,試試無妨。」
「恐怖的女人!」管依彤一臉誇張的「恐怖」。
「看到你,就覺得好像看到我自己一樣。」
「怎麼說?」
顏雨棠在管依彤詢問的眼光中,緩緩地說出自己的故事。
「其實,磊剛並不是孩子的爸。」
「這已經是整個山上公開的秘密了。」
「別吵,我正要說我那淒美動人的愛情故事,你這一攪和,氣氛全沒了。」顏雨棠瞪了不知趣的管依彤一眼。「記得我當時年幼無知。」
「當時你幾歲?」
「二十四歲。」
「二十四歲能算是年幼無知嗎?」管依彤頓不以為然。她才二十二歲,心境早蒼老得像個老婦了。
「我說年幼無知就年幼無知。」
「是,是,大姊說的極是。」管依彤不得不屈服在顏雨棠的「淫威」下,在這裡孕婦最大。
「我在他母親的極力反對下,進了他家的門。」
「他媽媽為甚麼不願接納你?」
「因為她嫌農家出身的我配不上他顯赫的家世,對我百般挑剔,連我好心倒杯茶給她喝,她都能說出一堆大道理來,更別提日常瑣事了。我煮的菜她嫌太鹹,下次我弄淡一點,她又說我沒放鹽,好不容易終於掌握她喜好的鹹淡,她又挑剔我的肉炒得太老,青菜炒得不夠嫩,反正甚麼事她都有話說。」
「甚麼?」管依彤大叫,實在很難想像在現代社會還會發生這種事。
「總歸一句話,我的故事就像電視裡常上演的,惡婆婆虐待媳婦的爛連續劇一樣,只不過還沒等到我苦盡甘來,就因為收視率不好而被腰斬了。」
「你一定很辛苦。」
「可不是?心力交瘁得都快崩潰了,想到那一年的忍耐我就直想搖頭,我到底是中了甚麼邪才會受人『蹂-』而無怨無悔。」
「那你的老公呢?他就這樣放任不管嗎?」
「剛開始時他還會替我說句公道話,不過夾在媽媽和老婆中間的他也很難做人,到後來推說工作忙而漸漸不回家,沒想到這又成了婆婆指責我的藉口。」
「你是因為受不了婆婆的虐待而離開的?」
「當然不是,是因為老公有了外遇。」
「啊?」管依彤張著嘴驚呼。
「更嘔的是,這還是在我婆婆的默許下產生的戀情。」
「天啊!這是甚麼世界?」
「我本以為只要有他的憐愛,再多的苦我都能忍受,無怨無悔的,沒想到我卻忽略了人在壓力下的妥協,另築香巢的他將家裡的爭鬧撇得一乾二淨。」顏雨棠搖頭。「我知道後,氣沖沖的跑去興師問罪,沒想到我這個名正言順的老婆,卻反而被奚落得體無完膚。氣不過的我,左右開弓的賞了我那負心薄倖的老公二巴掌後,再一口氣對背地裡興風作浪的惡婆婆罵出我的不滿。」
「很像你的作風。」
管依彤佩服的看著一臉笑容的顏雨棠,瞧她說得淡然,甚至有些自我解嘲的戲謔,但在這之前她一定也經歷過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掙扎吧?
「你是怎麼遇到石大哥的?」
「罵完後我就衝出去了,從巷子裡衝出來的時候,差一點就被車子給撞了,開車的人是磊剛,他下車開口第一句話不是指責我,反而關心的問我有沒有受傷,還想送我到醫院檢查,真是爛好人一個。」
「然後,你就被他撿回來了?」
「才不是呢!是因為磊剛第一眼就愛上我了,死賴活纏的就是不肯離開我,為了怕他想不開,不得已我才委屈自己和他到這鳥不生蛋的山上來。」
「還在嘴硬!」管依彤笑著糗她,石磊剛這一輩子絕對被顏雨棠給吃定了。
「後來,我發現我已經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
「你恨你的前夫嗎?」管依彤小心翼翼的問。
「不,其實他也很可憐的,這一輩子永遠逃不出他母親的陰影。我就幸福多了,早早逃離那個老巫婆的魔掌,現在得以過著平靜的日子。」如果她們手上有酒,顏雨棠一定會為自己乾一杯。「磊剛雖然長得沒有我前夫英俊,但他粗中有細的溫柔卻撫慰了我受傷的心。」
「決定嫁給他了嗎?」
「當然,他說他等不及孩子出生了,那人連求婚都是硬梆梆的,連句甜言蜜語也不會說。」
顏雨棠嘴上抱怨個不停,唇邊幸福的笑卻是騙不了人的。
「恭喜你們了。」
管依彤失神的看著顏雨棠的笑容,顏雨棠已經找到屬於她的幸福,也完全走出之前的陰影;而她,要到甚麼時候才能從愛情的繭中破蛹而出,不再牽掛心傷?
「說說你的吧!」顏雨棠說完了自己的故事後問她。
「我?我沒甚麼好說的。」
「那天在車站看到你,馬上聯想起六個多月前的我,直覺的想為你做些甚麼,一如磊剛對我做的。」
「謝謝。」管依彤由衷地說出她的感謝。
要是沒遇上顏雨棠,沒有任何工作經驗的她,真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
「既然如此,用你的故事當做謝禮,怎樣?」
「真的沒甚麼好說的,沒有你的故事那麼蕩氣回陽、賺人熱淚。」
「騙人!不然你說,好端端幹嘛一個人跑到鄉下來?擺明了是在逃避甚麼,一眼就可以看出你是個愛情逃兵。」
「我不是!」在顏雨棠的逼問下,她幾乎是無所遁形的。
「好吧,你也許不是個愛情逃兵,但我肯定你在逃避某個人,某種糾結在你心裡的結?」
「你甚麼時候改行當起心理醫生來了?」管依彤不耐的反問。
「你有沒有聽過『三折肱而成良醫』這句話?我的失敗在先,基於同理,我可以以過來人的身份給你一些忠告。」
「我的故事和你的不一樣。」
「讓我抓到語病了吧?說說你那不一樣的故事吧!」
「我不想多說。」管依彤防備的直搖頭,她心裡的傷好不容易才開始結痂,她不願親手撕開它再面對那椎心的痛楚。
「你的故事肯定此我的精彩多了,告訴我,他長得帥不帥?」顏雨棠才不會因為一點拒絕就受挫,想探知究竟的好奇讓她改採迂迴政策。
「帥,很帥!我從沒見過比他還帥的男人!」管依彤輕輕地漾起了一抹笑。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第二次見到他時,他就向我求婚了。」
「哇,這麼浪漫?」
「浪漫嗎?我並不覺得,當時我還認為他這個人霸道、無理、驕傲、目空一切又自以為是……」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管依彤在顏雨棠的誘騙下,漸漸撤開心防,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在不經意間透露了太多。
「我說了太多不該說的了。」這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她只願永遠深藏在心裡。
顏雨棠不理會她的逃避,單刀直人的問:「你愛他嗎?」其實不用求證,她也看得出來。
「是的,我愛他。」管依彤痛苦的閉上了眼。
她對任允桀的感情不因時空的阻隔而減少一分一毫。
她的痛苦看在顏雨棠的眼裡倍覺心疼。「他愛你嗎?」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和我在一起只是為了報復,就算剛開始時有一點點喜歡我,也因為我的無知而破壞殆盡。」管依彤用手心抹去不知何時落下的淚。「對不起,我現在還是沒辦法和任何人談這件事。」
「沒關係,我是過來人,我懂。」顏雨棠拍拍她的肩,簡單的動作卻包含了許多的安慰與瞭解。
感情創傷恢復的快慢程度其實和心境有關。顏雨棠是萬念俱灰、拋下一切而離開,自然不會留戀未了的情緣;管依彤卻不同,她愛他,卻只能選擇離開他,這其中的無奈與淒楚也只有她清楚,唯一能做的只是靜待時間撫平她心中的傷痛。
「你為甚麼不回到他身邊,再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你這樣折磨自己總不是辦法。」
「因為,他的身邊已沒有我的位子。」
「所以你選擇將他給忘了?」顏雨棠看著管依彤手裡緊g的報紙說。
「不,我不要!」管依彤拚命搖頭,她被顏雨棠的話駭住了。
忘了任允桀?忘了香港那綿纏的蜜月?忘了他的笑?忘了他的吻?忘了他們在一起的日子?不論是喜是苦是悲,這些都是她珍藏的回憶,怎能忘了?
「你還要任自己沉浸在那刻骨銘心的哀傷中?醒醒吧,你未來還有半輩子要過,總不能將一輩子浪費在哀悼你的戀情上。」
管依彤深深歎了口氣,搖搖頭。
忘了自己深愛的人?唉!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