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像是宿命已定,他們終究屈服於命運,不再妄想抗天。
他是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想將她拋諸腦後,為了逼自己徹底死心,他依了她的話,不再反抗皇上的每一個決定,就像個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任其安排。
都無所謂了……
他告訴自己幸運的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不幸一點的話,大不了就是萬劫不復,他早已不再冀求快樂的權利。
快樂……呵,這兩個字離他太遙遠了,遙遠到……幾乎是上輩子的事。
選妃宴設在清荷園,滿池淡雅的荷香隨著微風輕送。
這是他的選妃宴嗎?冷眼看著一干佳麗爭奇鬥艷,滿園歡盈笑語,他卻完全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歡愉氣息,整個人空洞麻木得可怕……
柳心棠也在場,是她主動央求皇上讓她隨行,她的理由是:好奇未來的太子妃是怎生模樣。
這關係到他的終身,她想參與,就怕他太無所謂,總是虧待自己。
所以,儘管心裡頭酸苦,她還是想知道,那個將會是他妻子的女人夠不夠好,能不能給他幸福,可不可以──取代她。
對他的牽念,怎麼也斬不斷哪……
「這些名媛千金全是萬中挑一的上上之選,不論姿色才貌皆有其過人之處,皇兒可有中意的?」
「父皇作主便是。」胸口悶得緊,他一口飲盡杯中辛辣的酒液。
「朕倒是認為,定國大將軍秦威的獨生女兒秦雲錚是個不錯的人選。久聞此姝幼承庭訓,知書達禮,嫻淑貞靜,生得更是婉約清麗,纖柔動人,其父秦威也是我朝三代元老,曾在沙場上立下不少汗馬功勞,立她為太子妃,再適合不過了。」
「那就秦雲錚吧!」他眉也沒挑,接過皇上遞來的名冊,輕易在成列芳名之首找到了秦雲錚之名,硃筆一揮,欽點下他的太子妃。
他心裡明白,一個月後的今天,也將是他的大婚之日。
「不先見見她的樣貌?」皇上微愕,沒想到他會這麼乾脆,本以為還再花一番心思說服他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的態度也未免太輕率些了吧?
朱允淮未置一詞,不甚在意地點了下頭。
「來人,喚秦雲錚。」皇上向左右隨從交代,隨後又看向他。「不趁這個機會再選幾名侍妾嗎?」將來,允淮會是一國之君,秦雲錚為後,其餘的好歹也是貴妃,並不委屈她們。
「不用了。」朱允淮淡淡回絕。
仰首飲盡杯中剩餘的水酒,他站起身,迎著風向深深吸了口氣,倚身靠向亭子的樑柱,見著一名清雅娉婷的女子,正由父王的隨從領著往這兒走來。
他心中多少有個底,這名女子應該就是秦雲錚了。
「雲錚拜見皇上、太子殿下。」
沒錯,是她。
不可否認,她確是生得清靈秀致,並且有著柔婉動人的好嗓音。
為什麼沒感覺?他自問著。
這名女子真的是世間難尋的美,真要與柳心棠相提並論也不失色,為何心潮就是起不了一絲漣漪?
他是真的很努力地想對她動心,就算只是當年第一眼為柳心棠震撼的萬分之一都好,但是為什麼他就像麻痺了一樣,什麼感覺都沒有?
「皇兒,看傻啦?」皇上見他失神的盯著人家瞧,自是想偏了他的心思,忍不住便取笑道。「你要她跪多久?還不快讓人家起來,要看往後多的是機會。」
朱允淮這才稍稍拉回神思,對著嬌容暈赧的秦雲錚說:「往後就是夫妻了,用不著多禮。」
「殿下的意思是?」秦雲錚又驚又羞,卻又不敢妄自揣測。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除非你不願意。」
「不,雲錚沒有……」在家從父,這道理她是清楚的,她的一切全憑父母作主,爹希望她嫁太子,而太子也願娶她,她又怎會有意見。
何況……太子是這般的清逸俊雅……
她幾近於敬慕的,將他的形影悄悄記入心海。
柳心棠始終靜默無言地看著這一切,酸疼的心泛起苦味。
有什麼資格計較呢?她嘲弄地問著自己。
秦雲錚將是他名正言順的太子妃,要用仰慕的眼光看待自己的夫婿,她有什麼立場難受?
的確,秦雲錚是有股清雅飄逸的美感,很能讓男人失魂,她感覺得出這名女子溫婉似水的好性情,允淮正需要這樣的溫柔來撫平舊傷。她相信,假以時日,這名纖細嬌柔的女子定能打動他的心……
這曾是她衷心所望,她該覺得欣慰,該為他高興,但是為什麼……心口揪得好緊,喘不過氣來……她好想痛哭一場!
她嫉妒秦雲錚,非常非常嫉妒!
嫉妒她能用著毫無顧忌的依戀眼光看著他,而自己卻不能。
嫉妒她能擁有他每個日日夜夜,而自己卻不能。
嫉妒她用不著壓抑對他的戀慕,而自己卻……
她什麼都不能!
「你和父王聊聊,我下去走走。」與秦雲錚簡短的交談過後,他留下這一句。
柳心棠的目光悄悄追隨著他,她如今唯一剩下的也只有這個了。
他刻意避開人群,退到不惹人注目的角落,她心思細密地察覺到他不大對勁,眉心憂慮地經蹙。
是酒喝多了吧?他覺得頭好痛,昏昏沉沈的,胸口悶得難受。一手撐著牆垣,摀住翻絞的心口,痛苦地皺起眉。
重咳了兩聲,不適的感覺有如浪潮,一波波接踵而來,他閉上眼,無力地蹲下身。
身心的摧折早教他心力交瘁。
還介意什麼呢?生與死的界定太模糊,好或不好又能怎樣?他還需要再為誰保重嗎?
不了,什麼都沒必要了……在放掉以生命全心狂戀的女子之後,他沒什麼好執著了……
殊不知,遠方一道幽淒的目光,是這般痛憐地凝望著他……
◎◎◎
一個月的時間逝如流水,一轉眼佳期已屆。
太子大婚,宮廷之內喜氣盈然,極盡奢華的籌辦下來,想不盛大隆重都不容易。
繁複的儀式一路進行下來,直到入了夜都還熱鬧滾滾,喜氣洋洋的紅光將整個皇宮映照得有如白晝。
然而,在喜氣之外,另一道早已被世人所遺忘的身形,卻是這麼孤寂淒涼──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她細細低吟,對著自己苦笑了聲。如今,她終於能明白這句話的涵義了。
那是難以言喻的蒼涼與悲哀!
這個時候允淮應該是在新房之內,擁抱他的妻子,共度溫存旖旎的洞房夜吧?
多可悲啊!他芙蓉帳暖,一室春宵,而她呢?卻只能流連舊地,在這默林之中,對著一池清泉落寞神傷。
今天,是他倆的生辰──
一樣的日子、一樣的時刻,卻有著全然迥異的意義。
對允淮而言,這代表的是另一次的重生與希望,但是對她而言,卻是沉入晦澀深淵,永劫不復的開始。
原來,她還是沒有自己所想像的堅強,本以為可以承受,然而真正面臨時,才發現那泣血錐心的狂痛,遠遠超過她所能承載,她太高估自己了!
你活該,柳心棠!這是你自找的,是你一手將他推到別人懷中,明明就不能沒有他,卻還故作瀟灑,欺騙了他,也欺騙了自己,你活該自作自受,怨不得誰!
這一刻,她只覺生不如死!
「允淮、允淮、允淮……」一顆又一顆的清淚逼落,她一遍遍哀喚,泣不成聲──
她好想、好想投入他懷中,哭出所有的悲屈,然而,卻再也不能了……
漫漫人生,她該如何熬下去?!
「允淮──」抑不住泣血哀愴,她撕裂心扉地狂喊出聲!
◎◎◎
雙燭在案,燃燒中的火光相映一室迷離清幽。
進了新房已近半個時辰,朱允淮始終靜坐一隅,心頭悵惘得不知該如何面對他的新婚妻子。
秦雲錚也一直沉靜地坐著,頂上沉重的鳳冠使得她的坐姿已顯些微僵直。
朱允淮無聲地歎了口氣,終究還是不忍,走上前掀了她的頭蓋。
她醉顏嫣然,臉頰發燙,低眉斂眼地喚了聲。「夫君──」
身子不自在的一僵,他別開眼,一時無法接受這個稱呼。「還是喚我的名字吧。」
「但是……」儘管是夫妻,她還是不太敢直呼太子名諱,想了想,她喚道:「殿下──」
朱允淮不語,若有所思地望住她。
這張容顏足以令人魂癡若醉,何以他就是不醉不癡?再怎麼努力都是徒勞,反而不受控制地浮起另一道淒迷荏弱的容顏,縈縈繞繞,揮之不去……
罷了,他投降了。
退開一步,他將目光調向燃燒中的燭火。「有些事,我想告訴你。」
「嗯?」瞧他面容凝肅,是什麼事這麼重要,非得在新婚之夜坦誠?
「我想,你該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但是你知道嗎?有個人與我同年同月同日生,今日也是她的生辰。」
秦雲錚注視著他,以她的靈慧冰心,多少有些了悟。「這個人,是名女子吧?」
朱允淮手一緊,不自覺抓握著桌面的錦布。「是的,是名女子,一名與我有過生死相許之約的女子。」
「那麼,殿下後來又為何沒娶她呢?」
「命運捉弄。我與她,已宛如天水一方,再難交會了。」
「既是如此,殿下便該──」
「忘卻她嗎?呵,說得容易,你以為我沒試過嗎?我做不到啊!就是因為做不到,所以才會覺得痛苦!」
他深深吸了氣。「你嫁了個無心人。我必須讓你明白,除了還有呼吸,我所有的知覺早已掏空,涓滴不剩了,如果你還期待什麼,我恐怕會讓你失望。」
「沒關係。」新婚之夜,夫婿坦承早已心有所屬,她的反應不是他所預期中的悲憤,反而移步向他,溫潤的小手覆上他,柔柔雅雅地微笑著。「我會等。我們是夫妻,有的是一輩子的時間。既然嫁給了你,我就不會怨什麼,不管你怎麼待我,那都是我的命。」
「你──」如此溫婉可人的妻子,令朱允淮的心頭一瞬間閃過歉疚。
他嘗試著伸手撫觸她暈紅嬌怯的玉容,嘗試著將對柳心棠的愛憐轉移到她身上,嘗試著──
微傾向她的身子倏地僵住,在碰上她的唇之前,他懊惱地退開,啞聲嘶吼道:「對不起,我不能!我真的辦不到──」
他一拳重重捶向桌面,閉上滿是掙扎的眼眸。「我只要一想到在我與你親近的時候,她卻正在某個陰暗的角落,淒涼地淌著淚,無人探問,我的心就好痛!我滿心滿腦想的都是她,我怎麼樣也沒辦法碰觸除她之外的女人──」
她該覺得羞愧、該覺得難堪,然而,她卻只是看著他,眸光依然淡柔。「無妨。」
「你……你不怪我?」為什麼不怨他、恨他?這樣他的愧疚感至少能減輕些。
「殿下至情至性,雲錚不認為有責怪的理由。」
這話一聽,便知是未曾受過情傷之苦的女人,她要是嘗過那種滋味,就不會這麼說了。
她的好,出乎他的預料,這麼一名純善溫柔、令人心折的女子,如果他能早些遇到她,也許……但,那也只是也許。
他扯出一抹苦到骨子裡的笑,柳心棠讓他連一丁點「也許」的可能性都不留。
「我真的很抱歉,雲錚。原先我也以為我可以賭上一睹的,但是現在我才發現──我錯得離譜!」連靈魂都已遺落,他還拿什麼去賭?
「你怨我吧,我甘心為她苦一輩子!」往後退了數步,沒再多看她一眼,他轉身衝出新房。
下意識裡,他奔向默林。
難忘舊時約的是他,斷不了一切的也是他,就算此刻的她是在父皇懷中,他也無所謂了,就讓他用自己的方法執迷不悔到底吧!
走入林子深處,經細的低泣聲隱約傳來,朱允淮蹙了下眉,爾後,不自覺屏住氣息,心弦緊繃。
「允淮──」
一聲哀切的叫喚傳入他耳中,池邊的人兒早已哭得肝腸寸斷。
到頭來,他們還是逃不開彼此。
他逸出繞腸般的歎息。「說要斷的人是你,又何苦聲聲呼喚?」
柳心棠身子一僵,又驚又愕地回過身,旋即連想也沒有,跌跌撞撞地飛快奔向他,好似深怕那是幻影,片刻便會消失。
「允淮……」她死命抱住他,絲毫不敢鬆手,每喚一聲,淚便往下掉,落得洶湧的淚水,瞬間浸濕了他大片衣衫。
「你這個小傻瓜!既然這麼捨不得我,為什麼要放開我呢?」他又疼又憐,親吻著她的髮絲,激動地回摟住她。
「我不放,我死也不放……允淮、允淮……我知道這樣會害死你,但是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
「傻瓜!棠兒,你真傻!」他聽得神魂欲碎,俯下頭狂切地吻她。
柳心棠熱烈地啟唇回應,摟住他的頸子,宛如久旱逢甘霖,挑動狂野如焰的纏綿,熱烈共舞的唇舌,似欲合而為一──
如果他曾疑慮她能為他癡狂到什麼程度,此刻也早有了答案。
「夠……夠了,棠兒……」再親下去真的會沒完沒了。
他粗喘著,勉強和她分開,氣息不穩地道:「別再言不由衷了,我要知道,你內心的掙扎,除了我、除了父皇之外,應該還有些什麼,對不對?」
此言一出,他感覺到她顫動了下,臉上倏地一片慘白。
「這麼難以啟齒嗎?」
「不!別問!我求你,不要問──」她羞憤地喊,掙脫他的懷抱,直往後退,狼狽地跌坐地面,淒絕悲愴地痛哭失聲。
這般激烈的反應是他始料未及的。
「怎麼回事?棠兒,告訴我!在我離開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爹呢?為什麼你們沒在一起?你又為什麼會入宮來,成了我父皇的妃子?」他強硬地扳過她的身子,不容她逃避。「告訴我!關於你的一切,完完全全,我都要知道!」
「不、不要!別逼我死在你的面前──」
他駭然大驚!
「你胡說什麼!」事情有這麼嚴重嗎?她所受的傷害,竟讓她寧死也不讓他知曉?
「我是說真的,你再逼我,我寧願死……」
她那股絕望的哀慟挑起他最深沉的痛,他也豁出去了。「你想死是嗎?好!你試試看!隨你要跳湖還是自縊,看我會不會立刻隨你而去!」
柳心棠驚懼地瞪著他,淚痕滿佈的臉龐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然後她崩潰了!「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威脅我……」
「公平點,棠兒。現在到底是誰在威脅誰?」
「你……一定要知道是嗎?好,我說!」像是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心,她面如死灰,神情慘淡地點了下頭,透過淒迷的淚光,思緒飄到那段最不堪回首的悲辱歲月──
◎◎◎
那時,與朱允淮分離之後,她一天天數著日子,期待再一次的聚首,一個月的時光就這樣悄然流逝。
她不曾動搖過信念,他要她相信她,所以她無異議的順從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堅信他不會一走了之。
他說,不捨得她勞心傷神,所以她聽了他的話,不再夜以繼日的替人做針線活,就單單只將心思用在他身上。
思及他霸氣的柔情,她柔柔地笑了。
雖然他只是隨口說說,她卻當了真,一針一線地為他縫製衣裳,密密織上她的相思與柔情,打算下一次見面時親手交給他。
想地想得入神,細針扎上指頭,她顫動了下,抽回手,有些茫然地看著即將完成的衣宴染上一點艷紅。
允淮嗜穿白衣,也唯有他,才能將一身的白穿出清雅出塵的風采。她怔怔地看著手中沾血的白衣,心頭莫名地惶然,這會是什麼不好的預兆嗎?
正恍懈著,房門被輕巧地推開,她敏銳地察覺到了,迅速回過身。
「你──」是糾纏她已久的雷尚鵬。
「別怕,小美人,我不會傷害你的!」雷尚鵬走近她,輕佻淫佚的眼光上下打量她。
「你來做什麼?」她戒慎地退了一步,朝外頭望著。「爹,你快來──」
「別喊了,我是看那老頭出去才進來的。」雷尚鵬一臉得意。
「出去!我不歡迎你。」她心慌意亂,和他保持距離。
「別拒人於千里之外嘛!我可是來向你提親的。美人兒,嫁給我吧!」
「誰要嫁你,我已經許了人家,請別再來騷擾我。」
「許什麼人家?有誰的條件會比我好,比我更配得上你?」雷尚鵬不以為然地哼道。想他可是縣官之子,腰纏萬貫,有財有勢,放眼整個縣城誰比得上?
「他氣度沖夷、風采出塵,待人更溫又有禮、謙沖自牧,你呢?卻只會仗勢欺人、魚肉鄉民,鄙俗至極。在我眼中,他比你好上千萬倍!」
雷尚鵬變了臉色,被她毫不留惰的話惹惱。「你還是不肯嫁給我?」
「我死了都不嫁你!」
「好!我就讓生米煮成熟飯,看到時你嫁不嫁!」說完,他惱羞成怒地欺身上前,柳心棠一時閃避不及,被抓了個正著。
「你想做什麼?!快放開我──」她大驚失色,拚命掙扎。然而,她一介女流,怎敵男人天生蠻力,所有的抗拒,宛如以卵擊石……
與她周旋了這麼長一段日子,雷尚鵬耐心早就用盡,粗野地往她前襟一撕,便將她住床上壓。
柳心棠羞憤欲絕,道道熱淚逆流,她死命護著衣不蔽體的身子,抵抗他野蠻的淫慾行為,淒厲地尖喊。「住手,你這禽獸──」
「隨你怎麼說!我先上了你,看誰還會要你這一身污穢的女人!」她的掙扎抵抗,對他而言全都顯得無關痛癢,他輕而易舉地撕除她身上的衣物,強行頂開她的腿。
「不,我寧願死!」她悲恨地大吼,決絕地欲咬舌自盡──
「想死?我偏不如你願。」看出她的意圖,他傾下身子,瘋狂地吮吻她雪白的頸項、身子,像要凌遲般的親遍她全身每一寸肌膚。她閉上眼,拚命搖著頭,顆顆哀絕的淚珠肆流飛濺……
尖銳的痛楚殘忍而無情地肆虐身軀,那一刻,她的夢碎了,她的世界瞬間支離破碎,靈魂抽離了軀體,神情一片空洞。
眼前一黑,她將自己完完全全交給了如地獄一般的黑暗。
再次醒來,房中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人,以及靜靜躺在地上的破敗衣衫。
她麻木地坐起身,稍早前那殘酷醜陋的一幕有如浪潮般一波波湧回腦海,撕扯著她、啃噬著她──
「不──」她跌下床,抗拒著想甩開這道刺骨錐心的夢魘。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對待她!她好恨、好恨──
她瘋狂地捶打床鋪,哭得聲嘶力竭。
「我先上了你,看誰還會要你這一身污穢的女人……」雷尚鵬的話像道魔咒,烙印在她心靈深處,今後她拿什麼臉去面對允淮?又如何拿這具骯髒污穢的身軀,去褻瀆清雅完美的他?
不,她配不上了,殘敗不堪的她,就連想,都覺污辱了他。
哀哀淒淒的目光移向擱置桌面的雪白衣袍,她執起利剪,一刀又一刀絞了下去,每一道裂痕,宛如絞上她心口,鮮血淋漓,面目全非……
她的人生,早就毀了,就像這件衣袍、就像她與他共同織就的情夢,全都毀了,毀得千瘡百孔、支離破碎!
再也沒什麼好留戀了,碎了一世的鴛夢,她還為誰而活?
淚,突然間不再流了,她低首看了下手中冰冷的利剪,輕緩卻堅決地往手腕深深劃下!
不痛。
好奇怪,她居然一點也不覺得痛。
她失魂地看著鮮血泉湧般自手腕滑落,意識虛虛浮浮。
別了,允淮;別了,我最真摯的愛……
如果有來生,就讓她再愛他一回吧!她一定、一定不會再離開他……
◎◎◎
連閻王都不肯收留她嗎?
再一次醒來,她茫然問著自己。
床畔,老父哭得傷心,一瞬間像蒼老了數十歲。
她還有爹、還有責任未了,就連死的權利都沒有。
咬緊牙關,含悲忍辱,她活了下來,只因不忍年邁老父陪葬。
不願看見朱允淮得知真相後的嫌棄,不願面對那樣的難堪,她選擇了逃避。也許,她的不告而別會讓他傷心難過,但那都好過痛心失望的打擊,總有一天,他終會釋懷。
算她儒弱吧,她就是無法承受這些,至少讓他在心中留個美好的記憶。
偏偏,上天就是不肯放棄折磨她。不管她走到哪裡,雷尚鵬就是能神通廣大地找到她,日日糾纏,人家是縣官之子,她一介弱女子落得投訴無門,只得苦往腹裡吞。
忍受著他言語上的輕侮,她已夠悲憤難抑,他卻還得寸進尺,想再一次侵犯她。父親拚了命保護她,不意竟遭他失手錯殺。
被逼到了絕境,她已是生不如死。
相愛至深的情人因現實殘酷而被迫生離,就連相依為命的老父都與她死別,人生至此,生復何歡?
她早已失了活下去的勇氣,然而,老天就連死都不讓她如願,就在她正欲自縊了此殘生時,適時阻止了她的,正是微服出巡的皇上!
他的氣勢、他的威嚴,使她驚覺出他的來歷不凡,而他,也毫不掩飾想得到她的意圖,最後,她提出了交易──代她討回公道,她的人就是他的了。
她早就豁出去了,在連死都不怕的時候,她還有什麼好介懷的呢?就算是死,她也要拖罪魁禍首下地獄,讓他為她冤死的父親、為那段毀在他手中的愛情,更為她滿腔的怨恨付出代價!
為此,淪陷地獄她都甘心。
只是,她萬萬沒料到,這個來歷不凡的人會是當今皇上,人人瞻仰的九五之尊,更死都料想不到,允淮會是他的兒子、當今的太子!
一切,就像是上天精心安排的戲碼,將他們每個人耍弄得苦不堪言、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