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心黎!」
剛從導師辦公室出來,半路被人喊住,她回頭,送上她的招牌微笑。「什麼事?」喊住她的人,是班上成績同樣數一數二的模範學生,林雅君。
「你有沒有空?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嗯,可以呀,你說說看。」兩人平日沒太大的交情,林雅君人緣比她好,她好奇的是,她有事為什麼不請她那些好朋友幫忙,反而來找她。
「就是!」林雅君看了看無人的走廊,將她拉到角落,壓低了聲音說:「如果你不幫忙,也絕對要保密哦!」
「好。」被她凝肅的口氣感染,她慎重點頭。
「這次段考,你有沒有把握?」
「嗯……還好吧,如果題目不太難,應該沒什麼問題。」她想了想,給了個保守的回答。
「那,你可不可以幫我?我這次沒把握。」
「幫你?」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幫你複習嗎?哪一科?」
「不是,我不是要你幫我複習,後天就要考了,現在複習也來不及,我的意思是,你把答案傳給我。」
「什麼?你要我」作弊二字在她的噓聲中清音。
「你小聲一點!」林雅君緊張地四處張望。
「你、你、你!!」她驚嚇到話都說不完整。
「拜託、拜託!」林雅君拉下身段,小聲哀求。
「怎麼可以!那是違反校規的,被抓到怎麼辦?」風紀股長帶頭作弊,不是等於叫法務部長陳定南去走私販毒一樣,像話嗎?
[一次就好了,我下次一定會更加用功讀書的。你也知道,我家境不是很好,最近真的是因為忙著打工賺錢,沒時間讀書,你就幫幫我嘛,我真的不可以沒有這筆獎學金……」
「可是……」校規遵守了一輩子的好學生,顯得好為難,不知該如何拒絕。
今天如果有人拿惡勢力壓迫她,她絕對威武不能屈,可是眼前的人,剛好是和她一樣的乖寶寶,她這個人向來吃軟不吃硬,別人一哭,她就沒辦法招架了。
禁不住林雅君淚眼汪汪的一再哀求,加上她一再保證這是唯一的一次,下回她一定會花更多的心思把書讀好,於是她答應了一件她肯定會懊惱一輩子的事!幫人作弊!
這白癡在幹麼?
寫完一題有關需求彈性的題目,裴宇耕順手撥了下頭髮,正要接著寫下一題,不經意瞥見葉心黎不自在的動作。
段考時為求公平起見,座位是按學號編排的,她就坐在他斜前方的座位,由這個角度,可以將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
她在作弊?別號「道德教科書」的葉大風紀股長在作弊?她又哪根筋不對了?
他很好奇,是哪個了不起的偉人,值得他們的「道德敦科書」去違反她看得比命還重要的校規。
她低頭寫完小紙條,趁監考老師轉身時,丟向隔壁排前方再前方的方向!
林雅君?那個永遠的第二名?
結果,一個是太過緊張,力道沒掌控好,一個是更加緊張,要接沒接到,眼睜睜看著紙條以完美的拋物線越過林雅君,往前飛奔向地球表面的懷抱!
兩隻蹩腳的菜鳥!他差點要大笑出聲。
他敢用他老頭所有的財產打賭,這兩個人絕對是生平第一次在正式考試中作弊,笨得像豬一樣!
接下來的畫面更好笑,林雅君手腳並用想勾回紙條,可恨手太短,腳又不夠長,急得滿頭汗,而後,監考老師轉過身,她趕緊壓下頭,狀似認真作答。
監考老師走了兩步,頓住,發現地上的紙條,彎腰拾起,這下,他笑不出來了,偏頭看向葉心黎,果然是滿臉的驚慌無措。
「這是誰寫的?」監考老師揚起手中的紙條,沉聲問。
全班鴉雀無聲。
葉心黎亂了方寸,腦海完全一片空白,發不出聲音,也做不出任何反應。
就說壞事做不得嘛,現在……怎麼辦?
「沒人要自首嗎?全班筆放下,我一個個比對,就不信查不出來!」
這下……死定了!
她手掌心一片冰冷,顫抖地正要張口!!
「不用查了,是我。」
啊?她呆住,聲音卡在喉嚨裡,與全班的視線一道移向同一個方位,傻了眼地看著從容起身的裴宇耕。
他他他!在說什麼?明明就不是他啊,他為什麼要承認?
「裴宇耕,又是你!平時不學好,現在又破壞考場秩序,你到底想要怎樣?」
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他什麼都沒做啊!
她心慌意亂,想要做點什麼,卻發現全無頭緒。
怎麼辦?現在她該怎麼辦?
「老師!裴宇耕他——」
她才剛發聲,裴宇耕就迅速截斷。「好啦、好啦,反正做都做了,校規該怎麼罰就怎麼罰,風紀股長考好你的試就行了,不必替我說話啦!」
「你!」監考老師徹底被他不知悔改的態度給惹毛。「給我到後面罰站,下課跟我到訓導處去。」
她呆若木雞,看著他放下筆,瀟灑地往後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沒事了,同學繼續作答。」監考老師拍了兩下手,拉回同學的注意力,但是整節課,她再也沒有心思應考!
查三年八班裴宇耕於期末考經濟學一科中,作弊屬實,記大過乙支,並該次
考試成績以零分計,以儆傚尤。
看著公佈欄上的獎懲單,她難過得直掉淚。
這上頭的名字本來應該是她啊!他一定知道,才會出面替她頂罪,他不是還在和她嘔氣嗎?那又為什麼還要這麼維護她?還賠上了自己的期末考成績……
枉費他考前那麼認真的在讓書,現在全都白費了,老師一定更加以為他無可救藥!!
所有人都以為,他天生就是不受教,這種事也只有可能是他做的,甚至連深入詳查都沒有;根本沒人會相信,事實上,作弊的是他們眼中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都是她害的!那種內疚、自責的感覺奸難受,比她自己受到懲處還難受。
「喂,你哭什麼啦!」身後傳來粗裡粗氣的聲音,她回過頭,見他神情不甚自在的站在她後頭。
裴宇耕在身上摸了摸。想起自己身上從來沒有帶面紙、手帕的習慣,只好用袖子胡亂在她臉上抹了一把,從沒替女人擦過淚,動作彆扭極了。
[對不起!」她顫聲吐出歉意。
[哎呀,沒什麼啦!反正我早就爛到底了,做這種事大家一點都不意外,你可是全校師生引以為傲的模範學生呢,和我哪能比!」
明知他只是想安慰她,沒有任何諷刺意味,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她只更覺得慚愧,她就是心痛得想哭!
[你為什麼要這樣說?明明就是我的錯!我沒有他們以為的好,你也不是他們以為的爛!」她一陣哽咽,眼淚掉得更凶。「我現在就去告訴教官,作弊的人是我,你是無辜的——」
她真的轉身要走,他急忙抓住她。「喂,你發什麼神經啊!]
「我是認真的,事情本來就是我做的,沒理由要你頂罪!」
[厚,你這個笨蛋!」在走廊上拉扯,已經引起往來學生的注意,他直接將她拉向不遠處的魚池。
[大過都記了,零分也拿都拿了,你現在去承認,又能怎樣?我的名聲就會好到哪裡去了嗎?不會,我依然是那個惹是生非的流氓學生,那幹麼要多毀掉另一個好
人美好的形象?反正我的求學生涯,污點已經多到像天上的星星了,再多一筆也沒差,可是你不一樣,你完美的求學紀錄,是不能留下敗筆的,你忘了你還有獎學金要領嗎?你只管坐穩你的第一名寶座就是了,敢跌下來,我揍得你哭爹叫娘!」
「可是……這對你好不公平……大家都誤會你了……」怎麼可以這樣?問題學生就活該要擔不是他該擔的罪名,好學生就不會行為偏差了嗎?
他不屑地笑哼。「你以為我在乎嗎?反正你知道就好了啦!」自從跳脫年幼無知的時代後,就下曾在乎過誰的想法了,只有她,他只在乎她怎麼想他、怎麼看他。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吸吸鼻子,既感動,又心疼。
他聳聳肩。「誰曉得?大概那天被你的水桶砸成白癡了吧!」看她還是一副良心不安的樣子,他又補上一句:「安啦,教官說,看在我最近有『痛改前非』的誠意上,只要我寒假一個禮拜兩天過來打掃學校環境,他就答應要撤銷那支大過,你要是過意不去,寒假過來幫我。」
「好。」她點頭,莊重認真的表情活似在教堂前說:「我願意!」
他差點笑出聲。
其實,這支大過加上他之前的豐功偉業,早該勒令退學了,要在以前,他根本不在乎,拿下到這張畢業證書,削的是老頭的顏面,關於這一點,他還求之不得,要他打掃校園?沒門兒!
只是啊……
看向那張清恬的小臉,他在心底無聲歎氣。他到底是怎麼栽的?死不瞑目啊
葉心黎真的遵守承諾,大家都放寒假時,只有她勤快地來學校陪他打掃校園。
本來,聖人他們也講義氣的要和老大同甘共苦,但是裴宇耕一記冷眼瞪去,誰還敢不識相。
「噢噢噢!老大你!」小傅抖著手指,若有所悟。
「噢什麼噢?你A片看多了啊?」
「呵呵!」阿東手肘頂了頂老大胸膛,表情有夠淫蕩。「別假了,大家都是男人嘛,我瞭解、我瞭解,」
「找死啊,敢對拎北動手動腳!」裴宇耕一腳直接將他踹去牆上叫春。
凱子勉勵地拍拍他的肩,接得順口。「寒假空教室很多,老大,請好好利用,不要讓我們失望啊!」
這些腦袋裝精蟲的禽獸!
繼阿東之後,第二尾罹難者以同樣手法被送上去與牆壁纏綿。
無巧不巧,葉心黎就在這個畫面最尷尬的時候走進來,一臉驚異。「咦?凱子他們在幹麼?」
「沒事,他們在強姦牆壁。」裴宇耕面不改色,順手撈了她出來,臨去前不著痕跡丟給後頭的人一記警告眼神:誰敢不識相跟來,老子讓他黏在牆上三天三夜爬不出來!
於是,整個寒假期間,沒人敢來壞老大好事。
拖完教務處的地板,葉心黎提起水桶要換水,才剛站直腰,手頭一輕,見裴宇
耕順手撈去,像拎豆腐一樣,一手提一桶到外頭去倒掉污水。
收拾好打掃用具,裴宇耕率先走在前頭。「喂,忘了問你一件事了。」
「什麼事?」手長腳長的他已經下樓梯,她加快腳步跟上。
發現她追得吃力,他收小步伐,嫌棄地低噥:「嘖,腿真短。」
「什麼?」她又怎麼了?
「沒事。」他故作若無其事,隨口問:「你那個作弊的對象是林雅君吧?」
她步伐一頓,沒說話,但已經足夠讓他確定,他沒搞錯。
「白癡啊!你們不是搶那個第一名搶得頭破血流嗎?你幹麼還幫她?」在她身上花了太多的心思,連帶的也會留意到她身邊的人、事、物,根據他的觀察,林雅君對她可計較得很咧,微妙的較勁氣息,誰都察覺得到。
葉心黎垂下頭,怯怯地道:「她……很可憐啊,家境不好,又要打工,她說,她需要那筆獎學金……我不忍心嘛!」
「獎學金是獎勵有實力的人,不是讓人投機取巧用的!她可憐,你就幫她作弊,那她沒錢,你要不要去幫她搶銀行啊!」這個善良過頭的笨蛋!人家在裝可憐
博取同情,她看不出來嗎?這種爛招也會上當!
她用力搖頭。「不會、不會,我絕對不會去搶銀行,也沒膽去的。」
「你還敢講!」他暴吼。那他不就謝天謝地她天生一顆老鼠膽?不然人家哭一哭,她搞不好還真去幫人搶銀行咧!
一看他的表情,她就知道她回錯話了。「我已經知道錯了,我以後不會再心軟了,你不要那麼凶嘛!」
「哪天你少笨一點,我就不會凶你!」還有臉擺出一副受虐小狗的可憐相!
裴宇耕一陣氣悶,胸口充斥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情緒……不就是因為她那麼笨,他才會看上她嗎?
「奸啦,你心軟啦、你可憐人家啦,出了事誰來可憐你?」
「你啊!」她自然地回應。
「你也知道我是可憐你?笨得像豬一樣,哪天被人宰了吃都不曉得!」他沒好氣地回嘴。
「不會拉!]
[哼哼!」不予置評。
步行來到校門外,他牽出機車,丟了頂安全帽過去。「上來。]
她看了看手中的安全帽,再看看他。「你有駕照嗎?」
「好啦、好啦,改天去考,你先上來啦,」真囉嗦。
「不行。無照駕駛是違規的,會被罰錢。]
「又不是罰你。」他老頭有的是錢,還煩惱不曉得怎麼花咧,他幫忙分憂解勞不行嗎?
「可是我明知道你無照駕駛還讓你載,不就變成共犯?不要。」她將安全帽推回去。
裴宇耕差點一頭撞上儀表板。
她道德觀會不會強烈過頭了?作弊時道德觀怎麼就放在冷凍庫裡,忘了拿出來解凍一下?
「媽的,你再給我靠麼一句試看看,再不上來我揍你哦,」久違的粗話飄出口,遇上她,聖人也會抓狂。
「還是不要。」她很堅持。
「再說一次!」他瞇眼,亮起拳頭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不、要。」字正腔圓。
裴宇耕吸了口氣。「矮冬瓜,你愈來愈不怕我了哦!」
她只是笑,淺淺地。
沒什麼好怕的啊,他每次都說要揍她,講了不下百遍了,也沒一次真正付諸實行過。
她也是後來才發現,他這個人,只是嘴巴上耍狠而已,並不會真的對她如何,以前是她呆,才會傻傻的被他唬住,一個會那樣保護她的人,她為什麼要怕?
「好,你有種。」發現自己在她面前,已經成了紙老虎,他洩氣地將機車停回去。「發什麼呆,還不走?」
「你!要陪我回去?」
「廢話!」難道要甩掉她,自己走人?
「那你的車怎麼辦?」
「你管我那麼多,到底要不要走?」大不了陪她回去後,再自己回來牽車。
唉,他腦袋明明很正常,為什麼要做脫褲子放屁的蠢事?
一個人,還能做多少蠢事?
別問他,直接看他的行為就知道了。
直到他踩著腳踏車出現在校門時,他都還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就因為她堅持不坐無照駕駛的車,他居然真的腦袋燒掉的拎來一台腳踏車,就為了載她回家!
那種感覺,真的很像大人騎著那種小小的、有輔助輪的娃娃車一樣。
可、惡!
他自脫離喝奶的年紀後,就沒再做過如此丟人現眼的事了,這要讓凱子他們那群畜牲看到,絕對會笑到脫腸到醫院掛急診!
可恨的是,他實歲要到下個月才滿十八,也就是說,他這個暑假,都得騎著這
台娃娃車逛大街。
他現在真的相信,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帶著做蠢事的潛力了,而他發現!!他潛力無窮。
真的覺得生不如死啊!
當葉心黎看見那台腳踏車時,張大嘴錯愕的表情,直可吞下一顆榴撻!
「這樣行了吧?還不上來!」他臉色臭得像踩到大便。
她要是再敢有意見,他絕對會毫不猶豫的宰了她!
他的表情充分顯示這樣的訊息,於是她不敢再多話,拎起裙子,秀秀氣氣地側坐上去,輕輕拉著他腰間的衣服。
嘖,淑女就是淑女。
裴宇耕撇撇唇,埋頭用力的踩踩踩!
但是,這女人有多吵你知道嗎?一路上就聽她在碎碎念!
「不可以闖紅燈啦!」
「黃燈了,你放慢速度。」
「啊,這裡是人行道!」
「你怎麼連騎腳踏車都像在飆機車啊!」
忍、無、可、忍!
「媽的!婦道人家可不可以閉嘴?」
「呀!」又是一聲驚呼。「你小心看前面!」
懶得理她!
裴宇耕沒好氣地翻翻白眼,速度倒也不自覺地放慢。
就這樣一次、兩次、三次,載成了習慣,他每次都會送她回去,看著她進家門才離開。
她還是會每次都念東念西,提醒他遵守交通規則,但是不曉得從幾時起,她的手不再是拉著他的衣服,而是輕輕地、輕輕地圈在他腰上,透過薄薄的衣料,感覺到她軟嫩掌心傳來的溫度。
他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日劇裡那種清純的高校生之戀,免不了會有一段男孩騎著腳踏車,載著含羞答答的女孩了,那畫面真是美得咧!
請想像女孩將手搭在男孩腰上,長髮翻飛、裙擺飄飄的場景,實在有夠純情得拷北!
可惜她頭髮剪掉了,唉,敗筆。
一直到寒假結束,開學後的一個禮拜,他滿十八歲了,也考了駕照,但是,他仍然騎著那台腳踏車送她回家,她每次進門前,都會不厭其煩地叮嚀他:「回去時不可以闖紅燈,要遵守交通規則,小心安全哦!」
他也每次都會回她:「囉嗦!」可是在遇到紅燈時,腦海浮現她的叮嚀,下意識就給它煞車了。
而原本的機車,從那天之後就放在車庫裡養灰塵,直到他離開台灣的最後一天,都沒再騎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