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過去,開學後,所有人都看得到杜若嫦的改變,她不再總是沉靜的待在角落,不多話的旁觀校園百態,而是加入他們,瞭解一般人平時會聊的話題,聽聽最新的校園動態,偶爾,也會說上兩句。
同學慢慢的也喜愛親近她,間接也得知,她們不是不想和她做朋友,只是她的氣質、談吐太高雅,給人高不可攀的形象,還以為像這樣出身的人家,不會有興趣和她們做朋友,誰還會去自討沒趣?
原來,群體生活就是這樣,雖然大多時候都是無意義的閒哈啦,沒有太多建樹,父親定會認為,這種事對她沒任何幫助,但,她卻比以前還快樂。
偶爾,在聽聞與耿凡羿相關的最新消息時,她會特別的專注。
雖然在同一個校園內,但兩人的教室相隔太遠,要遇上並不容易,怕被轟出教室,更不敢去惹他礙眼。
高三下學期,她被選為學藝股長,也耳聞了耿凡羿想考的學校,那所大學不好進,錄取分數挺高的,不比第一志願好考到哪裡去,高三下是最後衝刺期,可他還是成天忙打工、忙賺錢,那這樣他有時間讀書嗎?
她的憂心,在看到每回期考時貼在公佈欄的名次排行榜時,悄悄鬆了口氣。
抱著老師要她送去六班的作業,經過中廊,目光忍不住又飄向公佈欄上的成績公告。
第二名,綽綽有餘了,僅以四分之差,飲恨敗在裴季耘手下。
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不明白他是怎麼辦到的,成天只看他趕時間上班,從沒看過他唸書,居然能考出這樣的成績。若要談作弊,好像也沒人幫得了全校第二名,唯一夠資格的裴季耘,與他又不同班。
何況,作弊這種事,傲氣如他,不屑為之,他一向只憑實力,拿他該得的。
唇角提起淺淺笑意,轉身正欲離開,一不留神,撞上迎面而來的人。
「啊——」作業掉了一地,幸好來人反應快,及時伸出援手,她才不至於跌掉淑女形象。
「沒事吧?」清風流泉般悅耳的男中音飄過耳畔,讓人聽得很舒服。
驚覺自己還靠在他懷中,她連忙退開。「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你不要緊張。」他彎下身幫她撿拾作業。「行書,幫忙。」
「噢。」同行的友伴加入撿拾行列,撿了幾本才道:「咦?是我們班的。」
杜若嫦聞言,首度正視他。「你——裴季耘?」很清俊、很出塵的一個男孩,看一眼就會讓人移不開視線,這般出眾的氣質,全校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他揚唇,禮街往來的回應。「杜家千金?」
「我們見過?」不然他怎麼一眼就知道?
「沒,不過快了——如果不包括今天的話。」
「什麼意思?」
「你還不知道?看來我消息比你靈通多了,杜、裴兩家的長輩,有意成就兒女婚事,我也是前兩天才聽說的,如果沒意外,你可能會是我未來的大嫂。」
什、什麼時候的事?!她楞了個十足,無法反應。「我沒聽說——」
「最晚也不過這兩天,你就會『聽說』了。」
「我、我不——」怎麼辦?她一點也不想再來第二個鄭克勤,那不是她想要的啊,如果由得了她選擇,她真正想要的,是——
反射性冒出腦海的名字,嚇了她一跳。
怎、怎麼可能呢?他根本連正眼都不願看她。
想要的要不到,不想要的又推下掉,她該怎麼辦?
裴季耘研究著她的神情,若有所思地開口:「看來,這似乎讓你很困擾,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別客氣,給我一通電話。」他抽出上衣口袋中的筆,在她掌心寫下一串數位。
「你——」他和他哥有仇嗎?
看穿她的思緒,他訝然失笑。「不為什麼,剛好我大哥得知這件事時,表情和你差不多。」
所以——他要幫的,其實是他大哥?
可是,上流社會不是流傳著裴氏兄弟不睦,私下暗鬥的傳聞嗎?怎麼她看到的,好像不是這麼回事。
「你們兄弟——感情真的不好嗎?」忍不住好奇,她脫口問道。
裴季耘一愕,有趣地挑眉。「你看呢?」
意識到自己的口沒遮攔,她臉上泛起困窘紅潮。「我、我要走了——」
「作業給我吧,我順便幫你拿過去。」
她偏頭正要離去,目光冷不防對上一道冷眸。
「耿——」她驚喜叫喚,舉步正要迎去——
耿凡羿瞥了她一眼,再看向她身後的裴季耘,面無表情地與她擦身而過。
滿腔期待落空,她失落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才悵然離去。
裴季耘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並未點破,悠閒地踱向兩旁的佈告欄,瞥了眼排名與成績,輕輕歎氣。
「行書,既然你有那個閒情幫陸柏鈞作弊,怎麼不把心思花在摘下這個第一名寶座上!老是撈那個第三名,你不膩嗎?」
範行書羞愧地垂下頭,沒搭腔。
不敢再問他是怎麼知道的了,季耘很聰明,好像沒什麼事能瞞得過他。
「下次你要是贏不了我或耿凡羿,自己提頭來見我!」
「啊?」範行書困惑了下。「我什麼時候沒拿頭見過你?」
裴季耘微張著嘴,瞪了他幾秒,而後,再歎一口氣,表情很無力。
「範行書,我真的是敗給你了!」
好吧,一看季耘那神情,他就知道他又說錯話了,很自動把頭往下挪四十五度角,表達懺悔。
裴季耘並沒有猜錯,隔天,父親便告訴她,關於杜、裴兩家聯姻的商議,當下,她斷然拒絕,但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在這個家,她只能當個沒有聲音的女兒,抗議根本就是浪費心力,也徒勞無功的事。
考慮了好久,在想不出對策的情況下,她最後還是選擇求助於裴季耘。
她沒打手機,而是利用午餐之後的空檔去他的教室。
站在教室外,見他還在和範行書吃飯聊天,一時不知該叫他好,還是先離開。就在猶豫的同時,熱心的同學已經發現她視線停留的方向,司空見慣地問她:「找裴季耘?」
她只好硬著頭皮,點了下頭。
下一刻——「裴季耘,又有美女外找。單單今天就已經第五次了,你的午餐還真沒有一天能順利吃完的。唉,原來人帥麻煩也不少,還得當心胃潰瘍。」同學扯開嗓門,喊到全教室的人都往這兒看,窘得杜若嫦無地自容。
「你少說兩句。」裴季耘五度放下午餐,出來前不忘訓了下口沒遮攔的同學。
「別理他,我同學就這張嘴不檢點,沒惡意的。」他微笑,輕快地與她打招呼。「吃飽了嗎?」
「嗯。」她想了下。「你還在吃,那——我晚點再來好了……」
他及時拉住她。「不要緊,我還不餓。你找我——有事?」
她無意識地點了下頭,扭絞著蔥白十指,思忖該從哪裡說才好。
裴季耘也不催促,雙手環胸,倚著欄杆耐心等候。
「那個……就是……關於……我和裴宇耕……」
「嗯哼。」他點頭應和,等她說出重點。
終於,她鼓起勇氣——「你說,你可以幫我,是真的嗎?」
「你想要我幫你什麼?撮合良緣,還是規避婚事?」
「當然是——」她懊惱地瞪住他。「你明知道的!」
他自喉頭逸出一陣輕笑。「不敢自以為是,壞人姻緣會窮三代的。」
「你家境已經富裕到五代都不愁吃穿了!」
那倒也是。他收住笑,清了清喉嚨。「那好吧,你連面都不想和我哥見一見,是嗎?」她點頭,於是他又接續:「那你恐怕得失望了,這個忙我幫不上,你必須去——」她張口欲言,他抬手阻止。「聽我說完。你去,不代表見得到我大哥,如果我沒料錯,家人強勢的安排只會讓我哥更加反彈,他這人是吃軟不吃硬的,他要是叛逆起來,誰都拿他沒辦法。」
「你的意思是——」
「為了這件事,我家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了,現在唯一的辦法,是我出面代大哥扛下這個責任,反正,他們要的也只是兩家聯姻而已,是我或大哥,並無差異。但是對你來講,差異就很大了,我們可以說需要時間多瞭解彼此來爭取時間,有我掩人耳目,你大可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時候到了,我會出面解釋。至於我大哥,有他自己心儀的女孩,他可以得到他要的自由。」
「也就是說,你想和我合演一齣戲?」
「聰明的女孩,話不用說得太白,心知肚明就好了。」
她不由得用另一種奇特的眼神凝視他。
他真的才十八歲而已嗎?如此深思熟慮,有著超齡的思想與成熟度,把一切都設想一遍,再來做最適當的安排,體貼了所有的人……這副俊秀清逸的身子,好似扛著太多無形的重擔,如果她沒猜錯,裴家的生態,一定是靠他用盡苦心在牽制、斡旋,才得以維持平衡吧?
「那你呢?」大哥的自由、她追求的理想,父母的歡心,兩家的和諧,他為所有人都設想到了,那他自己呢?「你沒喜歡的人嗎?」
「緣分還沒到吧!」他無所謂地一笑置之。「你呢?有吧?」
提及此,她下意識地將目光飄向隔壁班——耿凡羿所在的班級。
沒想到,他正好懶懶地靠在窗邊,瞥了她一眼,眸底不見一絲情緒,掠過她眺看遠方白雲悠悠。
她悵然收回目光。裴季耘看在眼裡,了然道:「是為了他吧?耿凡羿?」
「你——」
「這很明顯,不是嗎?」居然好巧不巧,就在隔壁班,這三年課業上的君子之爭,已經夠讓他們從彼此不熟識,到見了面會讓耿凡羿冷眼掃上一回,這下要再加個「情場較量」,他不由得要感歎,這條冤家路還真夠窄。
「只是,你真的做好心理準備,即將面對的是什麼嗎?這條路,你會走得很辛苦。」
「我知道,可我不想就這樣認命,不試過,我一輩子都會遺憾。」
「我敬佩你的勇氣,真的。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掙脫宿命的決心,就衝著這點,縱使不為我大哥,我也沒理由不幫你。有需要的地方,一句話。」
「謝謝。」午休鈴聲中止了他們的談話,臨去前,留戀不捨地望向耿凡羿,而他,仍是不曾正視她。
進教室前,裴季耘順勢看去,對上了耿凡羿深沉的凝視——仍是一貫的冷。
這是頭一回,不因課業的對上。
他有趣的揚起淺笑,再看一眼杜若嫦遠去的身影,誰說這條路無望?依他看,這杜大小姐還挺有一套的。
正如裴季耘所計劃的,一切都很順利,他們成功地瞞過了雙方父母,讓她可以全心全意在課業上下功夫,當然,為的並不是父母所灌輸的那套觀念,她心中早有決定,她要陪著耿凡羿,考上同一所學校!
她用著她的方式,在為自己的目標努力。
考後,得知自己順利上榜,在同一所學校榜單上找到他的名字,她鬆了口氣。比較意外的是,各大名校,居然都沒有裴季耘的名字。
以他的實力,怎麼考都不可能落榜,她百思不解。隔了幾天,接到他的電話,才知道家裡希望他們兄弟能夠出國唸書,以他的成績,要挑一所國外名校根本不成問題,現在想裝笨也來不及了。
「其實,無所謂吧,反正都是讀書,到哪裡都一樣,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我這個名字還是很好用,你父母那邊如果有需要的話,仍然可以把我搬出來擋一擋。希望明年暑假回來,能夠聽到你的好消息。」
這是他臨去前,給她的最後祝福。這份暖暖溫情,杜若嫦悄悄地典藏在心底。她永遠不會忘記,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況下,還有個人,給予她支援。
又一個燠熱難耐的暑假過後,她與他,都順利成了大學新鮮人,那天,在校園中巧遇,她清楚見著,他眸中的錯愕。
終於,有了一貫冷然以外的情緒了。
她笑得好燦爛,以往的拘束全拋在腦後,步伐輕快地奔向他。「嗨,好久不見。」
「這麼巧,你也讀這裡?」錯愕過後,他蹙起眉心。
「不是巧合,我是故意和你考同一所學校。」努力一年,反覆練習一個暑假,為的就是這一刻,她鼓足了勇氣告白。
他微愣,瞪住她。「什麼意思?」
「你現在,還是認為,我只是個一無是處、腦袋空空的花瓶千金嗎?」她極認真地回視他,問道。
他別開視線。「這並不能代表什麼。」
她用力吸了口氣,不死心地繞到他面前。「那,還要怎樣才夠?你告訴我。」
「與我無關,不必問我。」他口氣僵硬,無法直視她清亮的眼眸。
「不,我要你說,只要你說得出口,我就做得到。」
似乎察覺到她的態度異常堅決,有別於以往,不再是三百兩語便能斥退,他為自己竟有些無力招架而氣惱。
「杜若嫦,你到底怎麼回事?!」不過才一個暑假,她似乎——改變甚多。
去年那個暑假,似乎也是。
蟬會在夏天破土而出,成長、蛻變、繁衍後代,完成只有一季夏天,短暫而美麗的生命,可倒還沒聽過人也會專挑暑假來蛻變的!
這回,她沒再追逐,只柔柔淺淺地低喃而出。「我只是發現,我會想你。」
耿凡羿聞言,渾身僵直。
因為沒回頭,所以也沒見著,她紅透了清顏的嬌羞。
他舉步離開,頭也沒回。
「耿凡羿,我會做給你看的,我會用我的方式來證明自己,到時,你就沒有借口了!」
耿凡羿步伐一頓,明明聽到了,卻沒有停留,步伐踩得堅決。
幾日之後,耿凡羿終於曉得,她當時那句「用我的方式來證明自己」是什麼意思了!
他不知道她是從哪打聽來的,三天之後,他來到打工的簡餐店,迎接他的,正是她淺笑盈盈的嬌顏。
「你又在這裡做什麼?」好不容易離開學校,可以擺脫她,居然出現在這裡!「如果是來用餐的,給我找個位子坐好,別到處亂晃!」
「才不是,我是來工作的,今天是我上班的第一天哦!」
開什麼玩笑?!他瞪著她的眼神,像在看一隻從恐龍蛋裡蹦出來的全本龍,表情完全的不可思議。
「杜大小姐,你吃飽沒事幹,尋我開心嗎?」
「我——」正要說什麼,老闆娘由後台走出來。「凡羿,你來啦!她叫杜若嫦,是我剛應徵的新員工,你們先熟悉一下。」
熟悉個鬼!他恨不得避得遠遠的,一輩子老死不相見。
「店裡有徵人嗎?為什麼我之前都沒聽說?」
「噢,是她自己過來應徵的啊,而且又不計較待遇。」
他轉頭瞪她,杜若嫦怯怯低下頭,不敢吭聲。
老闆娘接著又說:「其實店裡生意不錯,我常看你一個人幾乎忙不過來,早就有意思要再請個人來幫你分擔,不然你這樣真的太累了。」
都決定好了,他還能說什麼?
耿凡羿無力地道:「我知道了。」
「那若嫦就交給你了,你帶她好好熟悉一下環境和工作性質。若嫦,你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就問他,別看他外表冷冷淡淡的,其實他人不錯,你不用怕他。」
「我知道,謝謝。」她甜甜一笑,回頭見他沉著一張臉,連忙噤聲。
「杜若嫦,你到底想幹麼?」他咬著牙,壓低嗓音質問。
「我說過,我會向你證明,我不是什麼都不會的草包千金,我也可以像你一樣獨立,賺錢養活自己,卸下千金大小姐的光環,我也能做到平常人能做的事,我和你並沒有什麼不一樣。」
她——這大小姐是哪根筋搭錯線?
原來她不是隨口說說,她真的要做給他看!
耿凡羿氣也不是、罵也不是,只能持續無言地大眼瞪小眼。
「既然事情都成定局了,你就不要再瞪我了,如果我做得不好,你再罵我都還不遲,我不會有第二句話的。」
他能怎麼辦?只好認栽投降了。
他洩氣地轉身繞到廚房,見她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他皺眉,才要張口,她便極有先見之明地發出聲明。「老闆娘要你帶我熟悉環境,瞭解狀況的。」
他沒好氣地丟去一句。「你真是陰魂不散。」
話中不經意的厭煩,刺傷了她的心。她表情僅是一怔,很快地又扯出甜美笑容,在心底暗暗告訴自己,她已經不再是一年前什麼都不懂、任他三言兩語便驚嚇得手足無措的青嫩女孩,他再也不能輕易地斥退她!
十九歲了——
擺脫青澀無知的高中生涯,她現在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大學生了呢!沒人能再說她年少無知,這樣,她應該有足夠的資格,去追求所謂的愛情了吧?
望住他矜淡的側顏,她眸心泛起柔光,心頭的意念益發堅決。
但是顯然的,杜若嫦大話說得太快了!上班第一天,她就狀況頻頻,老是記錯客人點的餐,人家要冰咖啡,她記成熱咖啡;人家要豬排飯,她勾到雞排飯;再不然就是將六桌的餐點送到九桌去……
客人抱怨連連,耿凡羿乾脆調她去站櫃檯,寧可自己一個人忙昏頭,也好過分身乏術之餘,還要幫她收拾爛攤子。
可最離譜的是,一輩子沒碰過收銀機,操作不熟練,結個帳結到手忙腳亂也就算了,她居然還有本事把收銀機給搞到掛掉。
耿凡羿簡直快被她給氣死了!
說好聽一點是分攤他的工作量,但是坦白講,幫了什麼忙他不知道,麻煩倒是給他惹了不少!
這些天以來,他光是向客人道歉賠罪就已經不知做了多少回,說「對不起,下回改進」的次數,幾乎高過原本的「歡迎光臨,謝謝光臨」,都快變成他的口頭禪了!
想當然耳,始作俑者在這些天當中,早被他給罵到狗血淋頭、自尊全無。
她也不明白啊,看別人做好像都很容易,為什麼一交到她手上就是會出問題?
發現前頭的騷動,耿凡羿連歎息都省了,習以為常的走過去。
「抱歉,請問——」一看到桌面上打翻的海鮮拉麵,以及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杜若嫦,他什麼都用不著問了,直接說:「不好意思,是我們的疏失……」
「小心一點嘛!這是熱湯耶,要不是我閃得快,燙傷了怎麼辦?」客人不悅地抱怨。
「真的萬分抱歉,我現在就幫您換個座位,今天的餐點免費招待,可以嗎?」
「這樣還差不多。」客人稍稍息了怒。
「請跟我來。」將客人帶往另一處安置,回頭見她還在發怔,他沒好氣地說:「不累死我,你不甘心是不是?」
她無話可駁,沉默地整理殘局,等著他訓人。
但是一分鐘過去了,他還是沉默著,她忍不住以眼角偷覷他,正巧對上他無言凝視的眼神,她趕緊心虛地垂下頭,目不斜視。
然而,這回他只是淡淡地歎了口氣。「你不會放棄的,對不對?」
果然,她用力搖頭。「我會努力改進的,你可以罵我,但是不能逼我放棄。」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收拾好餐桌,他認命地丟下一句。「我早晚會被你整死!」
她呆立原地,忍住自尊受創的感覺。
「發什麼呆?還不快過來,我快忙死了!這是五桌客人點的餐,要再出差錯,你自己看著辦!」
「不會的,我這次會很小心、很小心。」她急忙保證。
「嗯哼!」最好是如此。但問題是,這句話他都聽到不要聽了,而她呢?擔保歸擔保,禍還不是照闖,他對她的承諾早就不具信心了。
八點之後,過了用餐時間,店裡只剩兩、三個客人,她趁著較為清閒的空檔,躲進休息室,盯著燙傷的手,偷偷掉淚。
挫折感好重!她覺得自己好沒用,什麼忙都幫不上,還給他帶來一堆困擾……
總在她又闖了禍時,他訓完話,免不了都會追加一句:「算了吧,這種事不是你做得來的,何必勉強呢?還是乖乖回去當你的大小姐吧!」
難道,真的就像耿凡羿說的,她只適合當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
不想被他看扁,可事實上,她愈是不服輸,就愈是證明了他的話……
怎麼辦?真的要放棄,別再連累他了嗎?可是,她多麼的不願——
下班之前,耿凡羿做完最後的整理工作,將待洗的碗盤收進廚房,準備離去時,廚師老張順口問了句:「你又罵小嫦了?」
耿凡羿淡挑了下眉。「她哪天不捅樓子就不會被我罵。」
那可難了。老張瞭解地笑出聲。「難怪剛才看她躲在休息室裡哭。」
耿凡羿動作一頓,洗淨雙手,關掉水龍頭,不發一語。
老張看在眼裡,以過來人的姿態拍拍他的肩。「我說凡羿,再怎麼說,人家小姐為你吃苦受累,無怨無悔的,你別老對她那麼凶。」
「那又關我什麼事了?」他才是那個受盡冤枉罪、被操得半死的人吧?
「還說不關你的事,你當我們都沒眼睛,看不出來嗎?人家根本是為你而來的,她那股子高尚氣質,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人家出身,瞧她那雙白淨細嫩的小手,肯定一輩子沒沾過家務,難得人家千金大小姐肯拉下身段,掃地、擦桌、端菜樣樣來,可見她有多喜歡你——」
「那我拜託她少喜歡我一點,我會相當感謝她的仁慈!」這種喜歡,只會害他短壽十年,他消受不起!
老張同情地悶笑。「我瞭解、我瞭解!但是凡羿,男子漢大丈夫,心眼別那麼小,就算她做得不夠好,那心意也夠讓人感動的啦,不然你以為老闆娘幹麼要留這種只會砸了她的店的員工?你都不曉得,她在背後偷偷看著你的眼神有多可憐、多心碎,讓人看了都不忍心。」
耿凡羿口氣生硬,淡哼。「我早就不只一次勸她安安分分回去當她的大小姐,她不聽,偏要自找苦吃,我有什麼辦法?」
老張挫敗地歎氣。「耿凡羿,你真沒感情。」人家小姑娘為他犧牲奉獻到這樣了,連旁人看了都感動,當事人反而無動於衷,他的心是鐵打的嗎?
「我本來就沒感情,那不是今天才有的事。」耿凡羿面無表情,冷漠地說完,逕自往外走。
老張被他嘔到,吼出聲來。「耿凡羿!人家小嫦到底哪一點讓你不滿意啊!家世好、教養好、有禮貌、人又甜、長得更是漂亮到沒得嫌——」
「既是如此,她要什麼樣的人沒有,又何必非我不可?」平靜說完,沒再回頭,留下身後的老張,楞了個十足。
啊?原來他不是無動於衷,而是——不敢接受?
耿凡羿走出廚房,向老闆娘交代了一聲,離去之前,看了眼休息室緊閉的門,思忖了近一分鐘,還是走了過去,旋動相隔的門把。
「呀!」裡頭的杜若嫦一驚,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痕。「需要幫忙嗎?我現在就出去——」一條藥膏迎面拋來,堵了她的話。
她險險接住被扔到胸前的藥膏,錯愕地看他。「這——」
「抹上,對燙傷有效。」
他——有留意到她燙傷了手,還給她藥?
與其說驚喜,其實意外的成分較多,慢慢消化完這道訊息,連忙喊住他。「你要下班了嗎?」
「我去哪裡還用向你報備嗎?」
笑意,僵在關上的門板中。怎會以為,一條藥膏就代表什麼呢?他——還是沒變,看著她的眼神,永遠是一片清冷,她真的不曉得,要到什麼時候,那雙冷瞳才映得上她的身影——
盯著手中的藥膏,她歎了口氣,抹好藥,打起精神走出休息室。
環顧店面一圈,只有幾個坐在靠窗位置的客人喝著咖啡談天,沒見耿凡羿,她走向櫃檯問老闆娘。「鳳姊,凡羿有時會提早下班,你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老闆娘由帳目中抬頭。「凡羿沒告訴你?他一、三、五晚上有家教,就和我商量,過了用餐時間客人比較少,我一個人應付得過來,就讓他提早下班。」
「那這樣,他不是很累?身體撐得住嗎?」她不免憂慮起來。
「就我所知,他的工作好像還不只這樣哦!」
「啊!」那他都不用休息的嗎?
老闆娘笑了笑。「凡羿平時話就不多,但是我看得出來,他是個很有理想的人,也有自己的想法跟計劃,旁人很難去干涉,我只能說,這年頭像他這樣肯上進的年輕人真的是不多了,你眼光不錯。」
「啊?」她羞紅了臉。「鳳姊,你——」
「別害臊了,你的心意那麼明顯,誰都看得出來。」
她垂下眼瞼。「那為什麼,就只有他不明白呢?」她是那麼努力學習一切,讓自己追得上他的腳步,站在與他對等的天平上,他,真的感受不到嗎?
「誰說他不明白?他的心比誰都雪亮,故意裝糊塗罷了!」
是嗎?只是故意裝迷糊?他就這麼排斥她?杜若嫦黯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