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他們親密倚偎,沒有更多的火熱激情,但心卻靠得好近好近,幾乎合而為一,那是相識以來,她頭一回感覺到,她真實地擁有他。
卻沒想到,那同時也是最後一夜——
隔日,赤焰門的人尋上門來,君楚泱與沈堡主正好不在堡內,整個沈家堡上下全慌了。
她知道會有這一天,卻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你們要找的人是我,別傷及無辜。」
赤焰門主冷瞥她。「心狠手辣的莫問愁,也會有惻隱之心?」
不,她沒有。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她只知道,傷了任何一個人,楚泱都會難過。
一把恨火燒了上來,燒起了赤焰門主的不甘。若她對他兒子也曾有過這麼一丁點的不忍,今天他便不會絕了後!
「你為什麼要殺我的兒子?!」
「因為他該死。」她眼也沒眨,妹媚冰顏一片淡漠。
「那麼,你也該死!」語畢,刺目劍芒閃動,劃出一道流光。問愁旋身避過,抄起桌面的劍,正欲抽出,頓了住。
半晌,又鬆了手,丟開手中長劍。
她答應了楚泱,不殺人。
然而,深陷在喪子之痛中,已然失去理智的赤焰門主可理會不了這麼多,一劍又一劍揮了過去,招式狠厲,毫不留情。
問愁只是避,咬緊牙關,就是不還手。
一旁的丫鬟小廝全在這片刀光劍影中嚇壞了,紛紛走避,一名小丫頭動作慢了些,絆了一跤,險些吃上一劍,所幸問愁反手推開她,自己卻閃避不及,劍身擦過頸項,削落一綹髮絲,帶出一道血痕。
問愁渾然不覺疼,見那丫頭沒事,鬆了口氣。
君楚泱不要他們受傷,那她就保護他們,這一生,她只為他。
「還手啊,你不是很愛血腥殺戮嗎?那就狠狠與我對上幾招,看是你死還是我亡!」赤焰門主猩紅著眼咆哮,完全無視她的處處忍讓。
問愁咬牙,撐得吃力,在那招招致人於死的攻擊下,逐漸力不從心——
「我死——你就肯放過所有人了嗎?」又一劍擦肩而過,她知道,她快撐到極限了。
「你死,他們便活。」
「那麼——」氣勢萬鈞地一劍刺來,所有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劍身已沒入胸口,深深地。
她淒惻一笑。「我……一命抵……一命……行了嗎?」
赤焰門主怔怔地,望住手中長劍。
他竟對一個手無寸鐵,不曾反擊的人動手?!
「問愁!」一聲心神俱碎的呼喚傳來,她一仰首,迎上一對絕望哀慟的黑眸。
回了他一記淒絕的笑,劍身一抽,她無力地軟倒下去,在他狂奔而來的那一刻,跌入他伸出的臂彎之中。
真好,最終,她還能死在他懷裡。
「問愁——」狂了、亂了,他無法思考,神魂已在那一刻,撕成碎片。
「我……沒……殺人……也……沒讓任何……人……受傷……」終於,她做對一回了,這一次,她沒讓他不開心……
沒想到,她出口的,竟會是這一句話。君楚泱心已盡碎,痛不堪言,完全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傻問愁,傻問愁啊!
「我……知道你……為難……」這一生,他們的相遇,總是悲多於喜,重重疊疊的血淚傷痛,他們都挨得好苦,是她負累了他。
她不要他再為她苦惱了,就讓她用她的方式,替他解決。
「不,你錯了,問愁,你錯了,你錯了——」一片空白的腦海,再無法思想,他失了自制,拚命地喊著。
他這一生所求,不再是蒼生和平,而是她,而是她啊!
他要她好好的,陪他一輩子,她懂不懂?!
「錯……」是啊,她總是錯,總是做不好任何事,總是令他愁鬱傷神……
但是,無妨了,反正她就要死了……無力地垂落眸子,不想再掙扎了。
「別閉眼,問愁,你聽到了沒有!」他心慌地喊著,摀住她血如泉湧的胸口,悲絕斷腸。「這一生,我愧你太多,一直都沒有機會還你,是我不好,我讓你受了太多的委屈,問愁、問愁?」
感覺到她氣息愈來愈弱,縹緲的神魂難以捉摸,他一急,失聲喊了出來:「我愛你呀,問愁——」
她……聽到了。
唇畔泛起似有若無的淒楚笑容。知道他亦情深,知道世間男子並非個個薄倖,黃泉路上,她可以很大聲地告訴師父,她並沒有愛錯——
這一生,她無憾了。
來生呵,讓她再遇他一回,以乾乾淨淨的靈魂,與他相依,再不需驚怕辱沒了他的聖潔——
「公子,用膳了。」
君楚泱恍若未聞,神情宛如無波古井。
「公子,多少吃些,你這樣,身子骨會受不住的。」半個時辰下來,辛夷換了各種方式,都快說爛了嘴,君楚泱還是不肯搭理他,牢牢握住問愁失溫的小手,不離不棄。
「公——」
正準備再一次勸說,沈堡主卻走近了他們,拍了拍辛夷的肩。「讓我來。」
辛夷點點頭,讓出位置。
「楚泱,你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沒有意外的,君楚泱仍是一動也不動。
他欠她太多,還也還不盡。他早已決定,要用餘生的每一天與她相守,不論是生是死,他都陪定她。
「你難道不想救她?!」沈堡主突然冒出一句。
幽深黑眸一閃,他茫然仰首。
「無爭山莊,知道嗎?」
緩慢地,他有了動作,輕點下頭。
「莊主莫冷霄,他有九轉續命丹,能救問愁姑娘。」
九轉續命丹……
是的,他聽過,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此物便可續命。
深瞳燃起一絲希望火光。他要去無爭山莊,無論如何,他要救回問愁!
「你別抱太大希望,莫冷霄這個人極冷酷,就怕他見死不救,不肯割愛……」
但是這一刻,君楚泱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問愁死,只要有一線希望,他就非得一試!
沒想到的是,一路來到無爭山莊,莫冷霄卻連見都不肯見他一面。
看著問愁生息一日比一日更加微弱,他知道,她撐不了幾天了。
無計可施下,他再也顧不了這麼多,守在無爭山莊門前,他成日滴水未進,風雨無阻,足足等了七天,得到的,卻仍只是冷冷的閉門羹。
豆大的雨滴打在他身上,他小心護著,不讓懷中的問愁受到風雨侵襲,然而,她的體溫,卻逐漸冰冷——
「不許死,問愁,我不許你拋下我!」摟著她,他沈痛地低喃。「這是你的報復嗎?罰我傷你太深,讓你太委屈,終於,也讓你狠狠傷我一回了……如果早知如此,我會情願你殺盡天下人,真的,只要你能好好地陪在我身邊,我可以什麼都盡拋腦後。
「你曾說,在我心中,你不是最重要的,為了天下千千萬萬人,我可以犧牲你。其實,你錯了啊!沒有什麼會比你更重要,你知不知道?
「我本是無情無慾的人,可倔強的你,偏要以狂熾情焰將我噬焚,刻鏤深沈痕跡,讓我再也無法淡然看紅塵。生平頭一回,有了牽掛,懂了心痛,都是為你……我不怕為難,不怕為你苦惱傷神,就怕……就怕身邊沒有你,你聽見了嗎?」
「她聽不見。」不知何時,大門已然開啟,一名俊逸超拔的男子站在他面前。
君楚泱驚愕仰首。「你——莫莊主?」
「我不是。」
君楚泱神情一黯。
男子又續問:「你,很愛她?」
君楚泱俯視懷中冰冷蒼白的容顏,低低細語:「生死相許。」
視線昏昏暗暗,他清楚自己快撐到極限,問愁也是。若這真是天意,是他們違天的下場,那麼,他陪她同赴幽冥。
她是豁出了命般的在愛他,那麼,他唯一能回報的,就是同樣以命許之。
「莫冷霄若想見你早就見了,你知道,他不可能答應你的要求,何苦自我折磨?」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太傻。
君楚泱斂眉。「她為我做的,不只這些。只要能救她,我不惜任何代價。」
一句「不惜任何代價」,彷彿扣動了男子心底深處的某根弦,他震動了下。
怎會不懂?這樣的心情、這樣的心痛……他比誰都清楚!
「進來吧!」男子丟下這一句,率先往回走。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首補充:「我叫向寒衣。」
「向——寒衣。」莫冷霄的妹婿。
起碼,此人能夠幫他見著莫冷霄。
心情一放鬆,模糊的意識遭黑暗吞噬,身子一軟,他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懷抱已成空虛。
「問愁!」他微慌地坐起,發現她靜靜躺在他身畔,他吁了口氣,輕緩地張臂將她摟回懷中。
這是問愁的習慣,她愛在他懷中棲息。
「她是你的誰?」低沈冷調響起,他這才發現,房內還有人,除了向寒衣外,另有一名男子。
君楚泱撫了撫問愁柔軟如緞的青絲,望著她的神情好溫柔。「吾妻。」
「她,名喚莫問愁?」
咦?他不解地抬眸。「你知道?」
莫冷霄的神情沈晦難懂。
救?或不救?
不救,她死路一條;可救了……
「大哥——」柔柔怯怯的叫喚由門邊傳來。
「寧兒?」一見她單薄纖細的身軀,莫冷霄下意識地蹙起眉,使得本就剛冷的臉部線條,看來更是陰沈寒迫。「你出來做什麼?」
天氣又轉涼了,她自己什麼身子她會不曉得嗎?居然衣裳也不加一件!
嬌怯女子駭著了,本能地縮到向寒衣身後尋求庇護。
一直都覺得大哥很可怕,雖然他從不曾做過傷害她的事,但她就是止不住那股對他的恐懼,只有在面對向寒衣時,才能讓她安心依戀,所以,她毫不猶豫地嫁給了他。
向寒衣體貼地扶住她,像尊琉璃觀音似的護著,輕問:「你想說什麼?」
「大哥……不救人嗎?」猶豫了好久,她輕吐出口。
這對情人的事,她聽說了。
一對男女,能夠如此相愛,真的好讓人感動,可是大哥竟然冷血地讓人在外頭苦候七日,還淋著雨,所以她才會央求向寒衣去瞧瞧。
「我怎能救?」要真救了,那她怎麼辦?她自己都沒想過嗎?
「不……不救嗎?可……可是……」她不忍心啊!那麼相愛的兩個人,要是被拆散了,那一定是很痛、很痛的事吧?
想反駁,可是怕極了狠絕殘酷的大哥,又不敢開口。
「寧兒,你有話可以直說。」
「我……我想把九轉續命丹給他……可不可以?」
「當然不可以!」
微揚的音量,又一次成功地將她給嚇得躲進向寒衣的懷中。
沒人發現,那一刻,莫冷霄微黯的眼瞳深處,劃過一抹痛——
「向寒衣,送寧兒回房去!」
「我、我不要。」怕歸怕,抖瑟著嬌荏的身軀,她依然勇敢地堅持著。
「寧兒,你——」莫冷霄眉心一攏。
「我——要救人。」受到來自於他的沈迫壓力,脆弱的心不堪驚嚇,胸口又悶悶地痛了起來。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丹藥用在她身上也是浪費,不如送人還能積點德。
她,名喚雲求悔。很難相信,世上會有如此不祥的名字吧?但,這真的是她的名。
她和莫冷霄,是有名無實的兄妹;她和向寒衣,是有名無實的夫妻……呵,她這一生,什麼都是有名無實,就連無法自我掌控的生命——也幾乎要算是有名無實了。
「向寒衣!記住你答應過我什麼,快送寧兒回去!」莫冷霄臉色微變,寒峻如冰的面容起了一絲裂縫,那是憂懼,是心慌。
可,他終究沒伸出手,緊緊握拳的指尖陷入掌心,強迫自己不去碰觸她。
寧兒怕他,他若碰她,她會死得更快!
「不……不要,我……不要回……房,如果……我死了,大哥……就會把……藥……救人……」她喘著氣,斷斷續續,聲如游絲,一抹血紅由唇角逸出……
「我救!」莫冷霄咬牙道。「向寒衣,快送她回房。」
「等一下。」君楚泱放下懷中的問愁,撐起身子來到她身邊。「姑娘,請將手伸出來。」
「你——」
「不用怕,我是大夫。」悲憫天性,終究不忍見死不救,儘管他的問愁亦是生命垂危……
垂眸診視她的脈息半晌,他由袖內掏出一隻瓷瓶,倒了顆藥丸出來給她。「相信我,這能暫時護住你的心脈,減緩疼痛。」
他溫暖澄靜的眸光,總是能帶給人難言的安定力量,雲求悔幾乎是毫不考慮的服下了它。
君楚泱將剩餘的藥丸全交到她手中。「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不願再強人所難,他抱起問愁,轉身欲走。
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割捨不去的眷念,他有問愁,而莫冷霄……他無法論斷什麼,但起碼他明白,他們的心情是相同的。
既然莫冷霄有他的考量,那麼,就當是他和問愁今生無緣相守,他認命。
「等一下!」雲求悔出聲喚住他,吸了吸氣,果然感覺胸口回溫,悶痛的感覺也漸漸淡去。
「大哥——」她乞求地望了去。
莫冷霄掙扎了好一會兒,才將一顆藥丸取出,餵他懷中的問愁服下。
君楚泱錯愕。「你——」
他不管妹妹死活了嗎?
「這是寧兒的意思,我只能成全。」
是這樣嗎?不,君楚泱知道不止,不然,更早之前他就會一口回絕,而不是內心交戰,莫冷霄並不是那種有慈悲之心的人。
避過君楚泱彷彿能透視人心的幽邃深瞳,莫冷霄示意向寒衣先將雲求悔送回房。用盡力氣的她,已倦極的倒臥在向寒衣懷中。
好好照顧她。他以眼神示意。
向寒衣接收到了,眸底,亦壓抑一抹深愁。
「你究竟是在為難我,還是為難你自己?」丟下這句語焉不詳的話後,向寒衣抱起妻子,消失在門的另一端。
這三個人之間的氣氛……很耐人尋味。
君楚泱看在眼底,無意點破。
他也姓莫,那麼……君楚泱看了看懷中的問愁,突然發現,這兩個人的五官竟有幾許神似。
「你和問愁——什麼關係?」
莫冷霄沈默了好久好久,久到君楚泱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時,幽沈的音調響起——
「雙生兄妹。」
莫冷霄與問愁,居然是甫出生便分隔兩地的雙生兄妹!
這點,別說君楚泱了,恐怕所有人都是始料未及的。
得知這一段長得可以說上三天三夜的故事,君楚泱除了喟歎,並沒多說什麼,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只是一連串的悲劇,他不願再去探究,一切就等問愁醒來再說。
而這一等,又是近一個月之後的事了。
問愁是在他懷中醒來的,微微動了動身子,意外的沒感覺到胸口致命劇創的痛楚,而是圈摟在纖腰上的手。
仰起頭,君楚泱睡得正沈,清俊面容刻劃著疲憊。
他一定累慘了。問愁暗忖。
楚泱是很淺眠的人,稍有動靜立刻就會有所察覺,如今連她醒來都驚動不了他,顯然他是累到無意識的沈睡。
為何要這麼努力的救她呢?她死了,不是所有的事都解決了嗎?
思及失去意識之前,他推心斷腸的呼喊——
他說他愛她呵……
有他這句話,她已死而無憾。
眼角餘光瞥見散落在床邊的書冊,什麼東西讓他看得這麼認真?她順手拾起,翻了幾頁,才知道這是一本手記,記載著生平之事。
原本只是隨意翻翻,然而一頁看過一頁後,她面色凝沈,逐一看下。
莫無爭——
師父的大師兄。除此之外,師父為何沒告訴她,這人同時也是她的……父親?!
天!這是什麼樣的一段故事?!
合上手記,她幾乎無法承受這樣的衝擊。
師父——竟然是她娘親,是那個懷胎十月生下她的人!
呵……呵呵!多麼荒謬。喊了一輩子的師父,一直到死,都不曾對她吐實,不讓她有機會,好好地喚一聲娘親。
為什麼?為什麼?!她這麼恨她嗎?恨到不願承認有這個女兒?!
或者說,她這輩子,就只對一個男人有感覺——君無念。
除此之外,她的心是冷的,血是冰的,不為誰動,縱是親生女兒亦然。
所以,當她傾注了一生的情後,君無念卻另娶他人,才會令她瘋狂而絕望,與另一名失意人莫無爭鑄成一夜孽緣。
她不明白,既然不想要她,又為何要生下她,將她教育成與她一般冷殘的性子?
恍然間,她有些明白了。若君無念有著與君楚泱一般的慈悲心腸,那雁無雙便是在報復,她要君無念一輩子良心不安!
多麼激狂的烈性,她們母女,太像。只不過差別在於,她所有的狂,為的只是想求君楚泱的回眸眷憐,而雁無雙——卻是真的不惜毀盡一切。
所以,君無念才會死在她手中。
「都看完了?」莫冷霄悄無聲息地移近床邊。
她仰首,對上另一張與她有幾許神似的冷情面容。「莫冷霄?」
「是。」
她扯唇。「該喊聲大哥嗎?」
沒有太多的感覺,在雁無雙的教育下,人性溫情早已抽空遺落,除了君楚泱,再無人能激起她絲毫悲喜,即使站在眼前的,是她世上唯一的血親,也難有太多的心湖波動。
然而,他們是雙生兄妹,這是否認不了的事實,只不過一個跟了父親,一個跟了母親,難說誰比較幸運,他們都是上一輩狂情烈愛下的犧牲者。
「不需要。」莫冷霄神情亦無太多波動,朝她遞去一幅畫軸。「我後來,有查到你們的舊居,在那兒,找到了這個。」
問愁只是淡瞥了眼。那幅畫,她再熟悉不過了,是師父的畫像,下頭的落款,是君無念的名字,師父生前極為珍視。
不需再問莫冷霄是如何認出她了,那幅畫中,君無念將母親的絕媚風情勾勒無遺,而她又幾乎將母親的美艷承襲了八成。
以前她總疑惑,她只是師父收養的孤兒,為何會擁有與師父神似的美貌,如今方知,一切本屬當然。
「你——過得好嗎?」終究是血濃於水,對於骨血相連的手足,莫冷霄仍是有著免不去的掛念。
回眸瞥視沈睡中的君楚泱,她淺淺一笑。「很好。」有他,她便好。
不需再多說什麼,雙生兄妹自有某種巧妙默契。「他很愛你。」
嚴格說來,君楚泱才是他的妹婿,而非向寒衣。
沈默了下,又道:「但我們的母親——終究欠他一筆血債。」
聞言,問愁笑容僵沈了住。
是啊,她怎會忘了呢?楚泱他——會介意嗎?
莫冷霄沒再多說什麼,默默退開。他們現在需要的,是獨處的空間。
問愁滿心憂惶,連他什麼時候離開的都沒發現。
經過了這麼多的風波,他們終究還是無法相守嗎?
微顫素手撫上清華俊顏,心,好慌。
他是愛她,但面對著手刃父母的兇手之女,他該怎麼接受?
她好怕,好怕他又不要她了……
帶著深沈的恐懼,她顫抖地吻上他微溫的唇,想藉那樣的親密來安撫自己,她還擁有他……
輕合的眼睫微微眨動,對上她水光淒迷的淚眼,他無聲沈歎,探手深擁住她,啟唇深切回應她纏綿的柔情。
良久、良久,兩人幾乎透不過氣來,他淺淺退開,低問:「怎麼了?」
他已察覺出她的不安。
「你……會不要我嗎?」
「怎會這麼問?」
「我……我娘……殺了你的父母……」
「那是你娘,與你無關。」他只知道,眼前的女子為他受盡苦楚,他痛悔心憐尚且來不及,上代恩怨,有何好拘泥?
「你——一點芥蒂都沒有?」她眨著淚眼,不敢置信。
「上一輩的事,不是我們能論斷的。」爹就沒錯嗎?既然當初清心寡慾,無所謂的任由師父作主,將師妹雁無雙許配給他,那他對未婚妻就有責任。
可後來遇上娘,明白何謂真情後,負了雁無雙,那他便注定要背負這虧欠的情債去過一生。
雁無雙恨娘奪情,是可以理解的,她只是報復手段激烈過度,欲殺娘洩恨,而爹為了保護娘,以身相護,在那一劍中,恩愛鴛鴦同赴幽冥。
能怨誰呢?這是爹的選擇,用這種方式,去償還對雁無雙的虧欠,所以臨終前,他並不怨怪。
既然爹都無怨了,他身為人子,復有何言?
手刃摯愛的雁無雙,想必活得更苦。
「你娘欠了我父母一筆血債,這些日子,你為我所受的血淚苦痛,難道還不足以還盡嗎?至於我爹欠你娘的那份情債,就由我來替他還,這樣可以嗎?」
望進他清亮的眸底,她便明白,他沒有不要她,一絲一毫都不曾想過!
「楚泱!」她激動地緊緊抱住他。不放了,這一生,她再也不放手了!
「小心,你的傷——」君楚泱避開傷口,微拉開她,不放心的拂開中衣,審視傷口。
瞧他脫衣脫得這麼順手,問愁也不說什麼,定定地瞅視他。
確定傷口無恙,他目光落在她胸口的墨色古玉上。
那一夜,他將玉送她時,誤解了的她,明明是那麼悲憤,可她還是將它放在最貼近心房的地方,就像對他,不論他所給予的是甜蜜、是痛苦,她都無悔受之。
若不是有這塊玉,使劍勢偏離,她就真的回天乏術了。
問愁見他也不說話,眸光沈晦地盯住那塊玉,她心下不安,握住了墨玉,想藏起,怕他憶起那一夜男性尊嚴受到的折辱——
君楚泱按住她的手,抬眼。「你又想到哪裡去了?」
「你……怪不怪我?」
「怪你什麼?」
「那一夜……你不想要的,是我……強迫你……」
就知道她會這麼想!
「你有對我下媚藥嗎?」他反問。
「當然沒有!」她才不會這麼對他!
「既然沒有,又何來強迫之說?」他輕歎。「問愁,你以為我是那種能任女人對我胡來的男人嗎?如果我真的不想要你,多得是辦法阻止,你以為你為何能如願?
「那是因為,我早已視你為妻,那一夜,不是我阻止不了,而是我默許事情的發生……不,或許該說,是因為我對你有情,所以抗拒不了你,你明白了沒有?!」
從沒想過會是這樣,她啞口無言,一下子無法正常思考。「可是……你……你要我停下來……」
「那是因為你在折磨自己。這種事,本該是兩情相悅,可你卻只覺得痛苦,不論是身或心,我不要你用這種方式傷害自己,我看了心疼。」
她愣楞地看著胸前的墨玉,這,也不是為了報復她?!
「我以為,你會覺得那是傷害與羞辱。」
「傻問愁,那是我們君家的男人,用來訂下妻室的信物。」除此之外,那夜見她時,她印堂暗沈,陰晦之氣隱隱浮動,那時,他便有預感,她將遇劫,而且是生死大劫,這八卦墨玉,集結天地靈氣,可助人避禍,將它給了問愁,代表的是他的柔情與守護。
懂了,這一刻,她什麼都懂了。
問愁語帶哽咽,低語:「其實,那一夜,我並不是存心要令你痛苦——」
他溫柔一笑。「我明白。」
「我只是……很想你,卻不敢向自己承認,才會拿恨意當藉口去找你。」
「我明白。」就因為明白,所以才會在那一夜之後,尋回她。
他知道,她不恨他了;他知道,她在想他;他知道,她想回到他身邊;他知道,「君莫問愁」的怨懟已然遠去,她飄泊滄桑的心,在等他收容。
一切一切,他全知道。
「沒有你,我會死。」她又道。
君楚泱的心一緊,深擁她。「此心亦然。」
偎著他,滿足地看著兩人十指交纏的親密。或許,這是她們母女,欠這對父子的情債;不同的是,娘無法擁有的,她全部都得到了。
就在問愁傷癒後的某天,他們辭別了莫冷霄,相偕離開了無爭山莊——當然,身後仍是跟了個聒聒噪噪的辛夷。
他們欠雲求悔一份情,臨去前曾言明,他日若有需要他們的地方,只要一句話,必當不辭千里。
「我們要去哪裡?」她仰首問。
君楚泱想了下。「回家去,好不好?」
「好。」他去哪裡,她就在哪裡。
家——她終於有家了。
「一回到家,我們就成親。出來這麼久了,千襲和寫意一定很擔心……對了,我沒告訴過你吧?我們三個人的交情,比親兄弟還要親,他們身邊都有個如花美眷了,千襲的依依性子很冷,像你;寫意的歡兒率真無偽,個性直來直往的,這點也像你,改天你真的該見見他們……」
輕柔如風的呢喃,拂掠耳畔,她只是聽著,唇畔泛著淺笑,那道令人心安的沈穩音律,將伴她一生。
「還有我、還有我啊,你們別走那麼快嘛——」辛夷在後頭追得氣喘吁吁,破壞氣氛的叫嚷,與前頭的溫潤嗓音,一道揉入風中。
江湖冉冉,紅塵悠悠,神仙眷侶,攜手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