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未婚妻?!」拔尖的叫聲由客棧一隅響起,失控的音量引來鄰近幾桌客人的側目,辛夷卻渾然未覺,像見了鬼似的來來回回看著眼前的兩個人。
「嗯。」君楚泱回眸與她對視。「這樣可以嗎?」
「好。」只要和他在一起,什麼名義都可以。
「那就這樣決定了。」
那就這樣決定了?!辛夷愈聽,眼睛睜得愈大。敢情這還是現在才決定的?
「公、公、公子……」嚴重結巴。
「叫魂哪?」問愁冷冷的一抬眸,立刻凍得他直打哆嗦,再也不敢廢話半句。
這公子到底在想什麼啊?
沒錯啦,問愁姑娘是美得沒話說,這世上找不到幾個了,可公子又不是那種在乎外表美醜的人。她之前殺人時的冷酷模樣,他可忘不掉,公子要真和她結成夫妻,難保哪天夜裡不會睡到一半得找自個兒的腦袋瓜。
嗚嗚嗚!公子又不是沒人要,何苦這麼想不開,去討個索命魔女為妻?
想到往後還得喊她一聲主母,他一張皺成苦瓜的臉就是開心不起來。
就這樣,事情成了定局。
接下來的幾天裡,他漸漸發覺到,問愁姑娘的性子相當極端。對於她不在乎的事,她可以冷漠得像塊冰,眉都不會挑動一下;但是對於她所執著的事物,她就會表現出剛強倔強,性烈如火的一面。
而公子,就是被她歸類在「執著」的那一方,而且程度狂熾到讓人無法想像。例如某回,掌櫃的大女兒關懷地送來晚膳,並且秋波暗傳,以言語婉轉的暗示公子心儀之意。問愁姑娘當下臉一沈,手中的竹筷一落,直接穿透木桌。
要不是公子及時柔喚了聲「問愁」,他相信,下一刻竹筷將穿過的,絕對是那女孩的身體。
公子不允她傷人,她也當真聽話地不傷,可是下一個動作,卻是惱火地丟下銀兩,也不管自己身上還帶著傷,三更半夜就抓著公子離開客棧。他還是連跑帶追,好不容易才趕上他們,主僕三人差點就露宿街頭。
為此,好不容易才癒合的傷口又裂了開來,大片血跡染紅了衣裳,她卻無動於衷,活似一點感覺也沒有。
瞧,多烈的性子,多可怕的醋勁!
自從遇到她之後,公子清朗的眉宇開始凝聚愁慮,歎息也多了。早說了,遇上她,連聖人都會發狂。
「先出去,辛夷。」才剛想著,公子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噢。」
辛夷避開後,君楚泱輕聲吩咐:「解開衣裳,問愁。」
「自己動手,要全脫光也無所謂。」鳳眸微挑,傾身向他。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脫就算了。」問愁聳聳肩,仰躺回床上。「就讓它流,該停的時候自然會停。」
不是威脅,而是向來如此,她從不費心去理會傷口的問題,不論是在她身上或是別人身上。
君楚泱只能投降。「我來。」
羅衣半褪,春光無盡,撩人遐思。
君楚泱目不斜視,一心一意處理她身上的傷。
問愁玩味地打量他心無旁騖的神情,美眸一轉,手悄悄伸到身後,不著痕跡地解開兜衣繩結,凝脂玉乳若隱若現,誘人犯罪。
君楚泱面容沈靜,清眸澄澈如昔,專注細心的拭淨血漬。
瞅著近在咫尺,清華俊雅的面容,她絳唇輕勾,微微傾身,一仰首,出其不意地吻上他的唇。
君楚泱一驚,慌然退開身。「問愁,你——」
好有趣的反應。
問愁秀眉斜挑。「沒親過女人?」
「我——」正欲張口,隨著她坐直身子的動作,不知何時松落的兜衣完全離開了她的身體,飽滿春光一覽無遺!
他臉孔微微發熱,困窘地別開眼。
上一回,他當她是病人,所以能夠很坦然面對她,心念不動;可是這一回,她的身份是未婚妻,在她有心的勾誘下,他很難再若無其事。
「你的唇很軟,溫溫的——」
「不要說了!」他微窘地低喊。
瞧他,連耳根都紅了,她敢保證,他絕對不曾與女人親密過!
她有了想笑的衝動。如果這樣能激他失去平日的從容鎮定,她會很樂意多來幾次。
「不上藥嗎?很痛呢!」她軟語抱怨。
「你——可以自己來嗎?」
「不要。」她答得乾脆。「我要你來。放心,我不會碰你的。」
頓了會兒,冷不防地又補上一句:「但是歡迎你來碰我。」
聞言,君楚泱差點打翻藥瓶。
她分明是存心看他為難的樣子。莫可奈何下,只好依她。
處理好傷口,問愁倒臥在他懷中,垂斂著眸,出其靜默。他知道她其實累了,方才只是在強撐而已,她不愛被人看到她軟弱的樣子。
問愁就是這樣彆扭又倔強的女子。
君楚泱輕撫她略失血色的嬌容,她微微抬眼,依戀地將臉蛋更加貼近他的掌。她喜歡他溫潤掌心撫著她的感覺。
「楚泱——」
「嗯?」
「我喜歡你,好喜歡。」這是她跌入夢境前,最後的呢喃。
這輩子,她沒愛過誰,包括師父和自己。他,是唯一。
凝視著她的睡顏,君楚泱久久沒有任何動作,邃遠幽深的眸底,若有所思。
「問愁,可以把你的生辰八字給我嗎?」傷癒後的某一天,君楚泱突然說道。
「急著娶我,想合八字?」三兩句話,又小小調戲了他一下。
君楚泱微赧。「不是。」
「那我不給。」
「問愁——」
「除非你吻我。很懷念你柔軟的——」
「問愁!」君楚泱尷尬低喊。
端著茶水進門的辛夷差點拐著了腳,跑去撞門板。
不會吧?他、他、他……心目中那高風亮節的主子,居然……
他就知道啦!問愁姑娘老是無所不用其極地想染指公子,照這情形看來,他實在很替他家公子的清白擔心哪!萬一哪天不小心讓問愁姑娘給強了去,可怎麼辦才好?
「辛夷,你又在胡思亂想什麼?」君楚泱挑眉瞥他。
「啊?」回過神來,連忙辯解。「我哪有?」
「抱著門板,一副哭喪樣,還說沒有!」問愁冷冷嘲弄。
辛夷趕緊鬆手,免得等會兒問愁姑娘又要說他連門都想非禮。
「喝了安神茶,早點休息。」夜裡沒有他,問愁總是難以睡得安穩,為此,他特地配製了養心安神的茶水,讓她好睡些。
看都不看眼前斟好的茶,五指牢握住他不放。「留下陪我。」
「這樣不好。」
「有什麼不好?我們以前也是同房過夜——」
「那不一樣,你是病人。」
「得是病人才可以嗎?那我——」
「問愁,不要亂來。」深知她不顧一切的烈火性情,君楚泱沈聲勸阻。他並不懷疑,她做得出自戕行徑。
問愁想說什麼,見著他的神情,到嘴的話又吞了回去。
辛夷已不知睡到哪一殿去了,還傳出誇張的打呼聲,君楚泱收回目光,移到桌面上擺著的生辰八字。
問愁最後還是給了他。
「孤辰星——」
個性剛強,與六親無緣,孤獨之命哪——
早知她凶星主命,天煞剋夫,地劫孤克,飛廉多災,可卻沒想到,她本命亦主孤辰星。
君楚泱幽然輕歎。
這是命哪!看來是避不掉了。
她本命屬火,地劫、飛廉、孤辰等星,在五行中亦是屬火,顯示她的強勢與烈性。
然而,他卻是本命屬水。
水與火,順應而生,卻也糾纏至死。
他與她,究竟是相生,抑或相剋?他已無法論斷。
揚起紙柬,移近燭火,看著它在火光中寸寸吞噬,紅光搖曳的餘焰,在他臉上映照出一層迷離幽深。
倒了杯水,他心不在焉的輕啜了口,思緒仍停留在方纔所批的命理當中,思考著該怎麼做。
所以,當他發覺茶水的味道怪異時,已無意識地喝了幾口!
他立刻倒去茶水,吸了口氣,感覺氣血阻塞,胸口悶痛。
果然,茶水有毒!
若在以往,他很快就能察覺,只怪今夜心事重重,太過專注於思考問愁之事,才會誤飲數口後才發現。
他行事向來低調,不與人爭,受他恩惠的人不少,與人結怨倒是不曾有過,實在想不出誰會想置他於死地。
那麼,如果對方並非衝著他來,難不成——
「糟,問愁!」心思一轉,他後腳跟著飛奔出了房門。
「問愁、問愁!快開門——」
正欲寬衣就寢的問愁,聽見君楚泱急促的叫喚,心知有異。
「怎麼了?」
門一開,他來不及解釋,拉著她打量。「沒事吧?問愁?」
她會有什麼事?
問愁揚唇,順勢勾住他頸項。「如果你今晚肯留下來陪我,我將會好得不得了。」
「別開玩笑,我——」氣血一陣翻湧,腦子竄上強烈暈眩,他踉蹌地傾跌向她,喉間湧出一道腥甜。
問愁驚呼,急忙接住他。「怎麼回事,楚泱?」
「當、當心……」想說些什麼,胸口似烈火燒灼,心有餘而力不足。
「是誰?」冰眸凝起。
她說過,敢動君楚泱的人,就是有千條命,她也會讓他死上千次,碎屍萬段都不足以令她洩恨!
「我!」一身白衣的男子,如乘風踏月,意態瀟灑而來。
該死!看清眼前的人後,問愁暗咒。
「毒郎君,你什麼意思?」
「你對他很感興趣吧?」被稱作「毒郎君」的男子瞥了眼她謹慎扶住的君楚泱。「我已經觀察你們一陣子了,人人盡道你莫問愁陰狠毒辣,冷血無情,可我瞧你對他倒是多情多意得很,他若死了,你應該會很捨不得吧?」
問愁懶得多瞥他一眼,對君楚泱以外的人,她永遠是塊冰,一句話都不屑說。
小心翼翼地將君楚泱扶躺床上,她輕問:「感覺怎樣?」
君楚泱輕喘,連說句話都使不上力。
「別白費工夫了,我相當清楚,你盡得師父雁無雙對藥與毒的精研,尋常的毒根本難不倒你,所以我下的是我獨門的『夜尋香』,或許你還是配得出解藥,但你的情郎可不能等。」
真是人無恥,連藥名都取得下流,除了夜夜尋香外,他還會些什麼?
「你究竟想怎樣?」
毒郎君也不回答,只是自顧自的接續道:「知道我為什麼不對你下手嗎?原因與你一般,你捨不得他死,我也捨不得你受苦。那個軟腳書生有什麼好的呢?文文弱弱的,既不能滿足你,又保護不了你,還不如投向我的懷抱。你不覺得,我們是絕配嗎?你懂一手精妙的藥與毒,我亦不遜色,我們都是摒棄良知,活在黑暗中的人,只有我才配得上你。」
「我果然早該殺了你!」都怪她太大意,這些日子,她的心思全在君楚泱身上,居然讓人盯上了都沒發現。
君楚泱若有個萬一,她會不惜與他同歸於盡。
「別說狠話,我若死了,誰來疼惜你,誰來慰你寂寥?」
「你以為,這麼做我就會甘心臣服於你?」
「你會的,因為你不想他死。」毒郎君詭魅一笑,俊美非凡的容顏,並不遜於君楚泱,可卻偏於陰柔,少了君楚泱那股清華出塵的氣質。
他這張臉,贏得不計其數的女子瘋狂傾慕,可卻只有她,從不將他放在眼裡。他的風流事跡,只換來她一聲「淫魔」,並且還決意殺他。
呵,也只有這般與眾不同的她,才匹配得上他啊!
見過的女子中,往往只要他一個挑眉勾誘,就願意匍匐在他腳下,但是為了征服她,他甚至不惜對她下媚藥,可她性子竟剛烈得寧可以死相拚。那夜誤傷了她,實非他所願。
他也清楚,她連命都不在乎了,當然不會拘泥於什麼貞操,她只是單純地厭惡他,不屑讓他沾染身子罷了。
但是無妨,只要得到了她的身,慢慢的,她的心也會被他降服。
他是這麼想的,也確信這一回,她必然不得不向他低頭。
「說到底,你要的也不過是這具身體。無所謂,給你就是了。」輕輕地,她笑了,從沒見她笑過,毒郎君短瞬地失神,她笑起來,竟是這麼傾城艷絕,美得令人無法呼吸。
眼見那抹詭魅的笑,君楚泱心知有異,想拉住她,阻止她做傻事,一時之間卻使不出力氣,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起身,一步步緩慢地走向毒郎君。
「不……不要……問……問愁,不要!」他使出全身的力氣,費力低喊。
她頓住步伐,半回過身。「你介意?」
「介……意,我相……當介意。」他不要問愁為了他而傷害自己,他擔不起。
「既然如此——」她笑容加深,皓腕一揚,手中立時多了把匕首,她眼也沒眨,手起刀落,朝自己的胸前刺下,深深地。
「問……愁……」君楚泱沈痛喊道。他已極力想阻止了,沒想到她還是選擇了最極端的做法——兩敗俱傷。
毒郎君震駭地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她做了什麼。
「你不是要我的身子嗎?拿去啊!如果你對一具屍體還感興趣的話,那就只管來拿!」她一步步走向他,直到在他面前站定,唇畔笑意都沒褪去半分,但是在此刻看來,卻淒詭迷魅得教人心悸。
「你——你當真性烈若此?」宛如教人給扼住了喉嚨,他幾乎擠不出聲音來。
怎會愛上這樣一名女子?竟倔傲得寧死也不向他臣服……
「你想不到吧?」對於她不想給的,寧可毀掉都不給他,就算那是她的身體也一樣!
她知道他心痛,因為他愛她,有過無數女人,卻獨獨戀上了她。
問愁笑得諷刺。抽出匕首,飛濺紅花眩惑了他的眼,就在那一刻,他失神悸痛的那一刻,匕首落下的位置,成了他的心坎。
「你!」他驚愕地瞪住她,不敢相信。
「你敗在愛上我,見不得我死;但我不愛你,我不怕你死,所以你會死在我手中,懂了嗎?」
她利用了他的心痛,利用了他愛她的弱點。
「下輩子千萬別惹女人,尤其是一個冷血的女人,你惹不起。」
「你……會有報應的……總有……一天,你也會……死……於心愛的男人之手……」
「那又如何?」帶著絕美的笑容,她冷冷地看著他痛苦。
「你……解藥……難道不怕……他死……」捂著血流如注的胸口,他痛苦地喘息。
他話太多了。問愁面無表情地施力,將匕首壓得更深,看著他斷氣,然後才輕吐出一句:「我會自己找。」
她強撐住最後一縷神智,動手搜尋。
對毒,她比毒郎君更拿手,她知道哪一瓶藥解得了夜尋香之毒。
她會救君楚泱。這一生,她就只愛過一個男人,她不會讓他死!
在力氣罄盡前,她倒入君楚泱懷中。「服——下!」
手一鬆,他掌心多了顆赤艷丹丸,在跌入黑暗之際,她依稀望見了他眸中的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