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迎接她的是一室的闃暗,展織羽有些許意外,順手開了燈。
「咦,二哥,你在呀,怎麼不開燈呢?」
展拓凡隨眼瞥了她一下,「展織羽小姐,請看看現在幾點了。」
「還沒十二點嘛;」展織羽聳聳肩,不以為意。
展拓凡皺起本就深鎖的眉宇,「織羽,這裡可不比英國,別拿這裡的治安和英國相提並論。」
「也就是說,你這麼晚了還不睡,是擔心我,為我等門?」她擺出過分誇張的感動神情,親密地勾住他的頸以,我怎能輕易放手?他挫敗地歎了口氣,「只不過問題就出在……唉,她是我見過最倔強、最固執的女人!過往回憶或許美好、但畢竟逝者已矣,她難道要為了過去,放棄眼前可以牢牢握住的幸福?」
展織羽沉吟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道:「其實二哥,你不能怪她,女人對初戀本就有一份難以割捨的情懷,若再加上曾經海誓山盟的話,你如何期望她輕易淡化那一份刻骨銘心的感情?如果她當真這麼做的話,那麼這個女人也就不值得你傾其所有地去愛了,是不是?」
「話是沒錯,但——我們也不能就這樣一直僵持下去呀!」
「等不下去可以另外找個好擺平的女人呀!憑我們英俊瀟灑、氣度不凡的展大公子,還怕沒女人愛嗎?」
「去你的!」他沒好氣地道。明知道他不是個朝秦暮楚、用情不專的人,說這些話分明是調侃他。
「實話嘛。」織羽笑嘻嘻地回道。
「你還說!」
「好啦、好啦,說正經的。」她斂起笑謔;「你肯定她是愛你的?」
「我——」他遲疑了,「我知道她對我有心,只是,我不曉得足不足以深刻到能夠稱之為愛。只要她不是無動於衷,這就夠了。在她眼中,我讀出了感情的訊息、只要她的心曾真切地為我悸動便已足夠。」
他還真容易滿足呵!
由此,織羽不難看出他愛這名女子愛得多慘。「這還不簡單,要想知道一個女人愛不愛自己,有個最直接、最有效、也最準確的方法可以得知。」
「哦?」他挑眉詢問。差點忘了小妹也是女人,多少聽聽,研究參考一下應該錯不了,「願聞其詳。」
她沒直接回答,反而天外飛來一句:「先問你-密性的問題,你吻過她了沒?」
「啊?」展拓凡沒料到她會這麼問,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哽到,「你、你……」
「看你這丟人現眼的反應,大概是沒有吧?」虧她還問得臉不紅、氣不喘,反倒是他堂堂一個大男人給問得無地自容。
誰說的,他當然有,只不過那是在她意識不清的狀況下——這算不算?
「別告訴我你經驗豐富?!」他蓄勢待發地伸出雙掌,隨時準備掐死她。她要敢說「是」,他會毫不猶豫地扭斷她的脖子,免得這個花癡女敗壞門風。
結果,展織羽的反應是以很瞧不起的眼神,唾棄似舶看著他。「你少拙了好不好?幹嗎一副貞節烈男的模樣?接個吻在二十世紀的現代又不是多大不了的事。」
「展、織、羽!」他沉下了臉。
「七月半還投到啦,擺那什麼死人臉。」她再笨也看得出展拓凡已有「清理門戶」的傾向,只好澄清道,「說你白癡你還和我大小聲;隨便說說你都當真,不是沒智商是什麼?你當你小妹是蕩婦卡門嗎?放心啦,小妹我不會丟你老人家的臉的,別說那『薄薄的一片』了,連初吻我都還放在銀行生利息,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
展拓凡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她了,講話老是口沒遮攔,一點女孩家的矜持都沒有,恐怕八百輩子都不曉得臉紅是什麼東西。
「食古不化的老頭,難怪人家不甩你。」織羽長吁短歎地搖頭歎息。
「你到底想說什麼啦!」和這小妹說話還真累人,腦細胞要死好幾個。
真笨!.「我說,女人是最口是心非的動物;有的時候,嘴裡死不承認的事,心裡頭未必真是這麼一回事。扣除掉心機深沉、會耍欲擒故縱手段的女人不說,有時女人的拒絕並不是完全無心於你,這個你不是最清楚的嗎?也就是說,當自己根深蒂固地認定一些事後,對於明明已深鏤心間的事物,往往會因為盲目而忽視,連自己也沒發覺,這也不是不可能,所以,試探她有情無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她丟給他暖昧的眼神,意思已昭然若揭,不言可喻。
「你胡言亂語什麼!」展拓凡低叫,他要真這麼做,芷柔會恨死他的!
「嘖,有點魄力好不好?」織羽一臉鄙視地看著他,難怪他會連個女人都把不上,有這種哥哥真是她的恥辱。
「別開玩笑,織羽。」
「誰和你開玩笑了;我沒叫你想辦法把她拐上床就不錯了。」
「展、織、羽!」他尷尬得說不出話來。
「是真的啊!如果你有能耐;讓生米煮成熟飯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吻只是最基本的試探而已,她肯讓你吻她;表示她心中有你,再進一步來辨,要是一個端莊的女子能夠全無保留地為某個男人付出一切,那麼她的深情已母庸置疑。」
「你——」
「別你你我我了,反正我也不相信你到現在還是個處男,裝純潔給誰看呀,像個男人一點好不好?」
「織羽!」他俊容泛紅。
織羽不理會他的困窘,雀躍地問道:」怎麼樣?需不需要我幫忙?」
「幫忙?」他回以茫然的一眼。
「就是拐她上床的事啊!」
展拓凡大驚失色,「你別亂來,我警告你,最好別讓我知道你背著我胡搞,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天曉得,他實在怕極了滿腦子餿主意的展織羽,她那整死人不償命的本事他又不是沒領教過。
「可是——」她猶想辯駁。
「你要我馬上將你丟回英國交給爸媽管教嗎?」他端起了兄長的威嚴。
「知道了啦。」真掃興。
不過,知道可不代表認同喔!她展織羽豈是個不戰而退、玩都沒玩到就乖乖打退堂鼓的人?
為什麼他會由她眼中捕捉到一抹巫婆般的邪惡笑容?他的直覺一向準確,織羽絕不是塊當乖寶寶的料,她究竟想摘什麼鬼?
「展織羽——」
她立刻打斷他,「我都說要安安分分當個好孩子了,你還想怎麼樣嘛!」
「是這樣嗎?」他面露懷疑,不是他不給面子,實在是這比母豬飛天還要稱得上世界奇聞。
什麼嘛,好污辱人的表情。
算了,不和他計較。「對了,她叫什麼名字?」
「莫芷柔,標準的女強人,是公司的合作對象。」
「噢。」她暗暗記在腦海,「還有件事。二哥;有句話——你別怪我直言。」
豈料,他竟以司空見慣的語調回道:「你說話什麼時候婉轉過了?」
說得也是喔!「那好吧。二哥,你的那個她——是處女嗎?」
好白癡的問話。「我怎麼知道。」他好笑地回道。
「那麼,你介意嗎?」
他愕了下,領悟了她問這話的含意。「你想,你老哥的思想有這麼迂腐嗎?」
「誰曉得。我不過假設我可能和幾個男人打過啵而已,你就氣得幾乎心臟病發,只差沒宰了我,何況是這麼大條的事,你會不在乎嗎?我得提醒你,若真打定主意要她,那麼就必須有雅量包容她的心中可能永遠存在著那個男人。」
『哦不介意,更正確地說,我無力去介意,這些我早就想過了,在愛她的同時,我便已將她的所有也一併包容進去,從無法掌控自己的感情開始,我便再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那就好。」這樣她就可以安心地放手去玩了。
「什麼意思?」展拓凡警戒地抬眼望去,什麼叫「那就好」?人家吃米粉,她喊什麼燙?
「我的意思是,你太溫吞了,積極一點嘛!你看看,此時花好月圓,正是情話綿綿的好時機,小說都是這樣寫的,搞不好在浪漫得亂七八糟的氣氛下,-個吻就這樣輕輕鬆鬆地讓你給騙來了呢!去、去、去,找你的心上人去。」
「你有病啊!都十二點多了耶!」此時芷柔肯定正好眠,他才不擾人清夢。織羽吃錯藥,他可不陪她一起瘋。
「就是夜深人靜,氣氛才惟美嘛!」當下,她竟真動手將他往外推。
「喂、喂、喂!你還來真的呀!」他急叫道。
「誰和你來假的。」說完,她一點也不客氣地當著他的面將門用力合上。
這是什麼情形?展拓凡傻眼了。
簡直是喧賓奪主、鳩佔鵲巢嘛!真是搞不清楚狀況,太囂張了!
「展織羽!你到底懂不懂什麼叫乞丐趕廟公?」他大聲叫道。
須臾,門再度開啟。
她總算還有點良心,展拓凡很安慰地想著,基於這一點,他可以考慮原諒她。投想到他前腳才剛想踏人,一隻鑰匙已朝他丟來。「喏,車鑰匙拿去,沒得到你們的第一記親吻不許回來,有本事的話,最好直接拖上床比較省事。」
然後,「砰」的一聲,門再度無情地關上,要不是他閃得快,俊美元儔的臉蛋就毀了。
「織羽——」他很可憐地叫著,只是,卻再也聽不到門內小魔女式的奸笑。
展拓凡忍不住大歎三聲無奈,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有這一天,被排拒於自家門外。噢,悲慘。
罷了,當他命苦吧;不然還能怎麼辦?
他也很能認命,打算出去晃個兩圈再回來交差,否則,他真的一晚都別想進自家大門了。
這個小管家婆呀,有時比他媽還難搞定,他要是不做做樣子多少應付一下,可是難以交代的。想他小時候每逢大考小考,身旁總會有個手執籐條、不懷好意地盯視著他的小娃兒,而她的身高都還不及那根籐條高呢!她那表情,就好像御賜尚方寶劍在手,順應天命,先斬後奏,公報私仇無罪似的。
想來還真是好笑,長這麼大了,居然還脫離不了展小魔女的淫威之下。
午夜時分的街道,偶爾往來的車輛顯得冷冷清清,展拓凡再度哀歎自己的有家歸不得。
哪個人會像他這麼白癡,三更半夜有覺不睡,溫暖的被窩不窩;還在外頭逗留吹冷風?
說到「逗留」,他忽然想起織羽小時候的一則趣事。
織羽一直都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乖寶寶——這個大概全世界都知道了——她剛上小學後的沒幾天,有一回蹺課和同學在校園內晃蕩,說是要認識環境,結果運氣太背,讓訓導主任給逮個正著,那個有點外省口,音的主任便很威嚴地問她們:「你們為什麼在外面逗留啊?」
「鬥牛?我們沒有鬥牛啊!」她還眨著大眼睛;回答得好無辜,好似主任含血噴人。
「你還狡辯!罰你寫『我以後上課不在外面逗留』二百遍!」
織羽擺出一臉的委屈,偏偏主任不睬她。
回到家以後,她還當真寫了一百遍的「我以後上課不在外面鬥牛」。展拓凡看了之後,好笑地瞪著她,「我就不相信你真的不懂!」
「知道啦,逗逗那個死板無趣的老頭嘛!」
他看得出來,織羽根本是存心想氣死訓導主任。
往後呀,這主任對她可是印象深刻,而織羽也很爭氣,短時間內便成了訓導處榜上有名的風雲人物,只不過成績優異、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織羽小才女,記功的速度一直都比記過快,所以,誰也拿她沒轍,讓她作威作福了好幾年。當她離開學校的那一天,全校師生一邊放鞭炮慶祝脫離苦海,一邊又痛哭流涕依依難捨,而那個和她梁子結得最深的訓導主任居然還是最捨不得她的人,說著往後再也投入給他搗蛋作怪、陪他鬥智,那無趣的日子他會不習慣的。
由此可見,這小魔女的魅力有多大了吧!調皮搗蛋人人都會,但在搗蛋之餘還能讓人佩服兼喜愛,以致疼進心坎的,可就沒幾個人了。
展拓凡搖頭笑歎,生活中只要有她,永遠都不會無聊。
不知不覺中,他竟來到了芷柔公司門前。難不成真讓織羽給洗腦子?他迷惑地自問。
真是發神經了。他自嘲地一笑,這麼晚了,誰還有可能留在這兒?芷柔怕是早回家和周公難分難捨去了。
想歸想,他還是本能地將目光往上望去。
還有亮光?!他微感異訝,那是芷柔辦公室的樓層,難道她還沒回去?
不知怎麼回事,一股異樣的感覺無由地浮上心頭,似乎是……很不安的感覺。
心頭一震,他無暇多想,下了車,快步上樓。
該死!這個粗心大意的女人,門不僅沒鎖,一路上全沒半個人,要是意圖不軌的宵小想闖進來根本是輕而易舉的事,她就沒想過該怎麼辦嗎?他暗暗咒罵著,氣惱她的輕率大意,而這氣惱,源於心底深處的關懷。
莫芷柔,就別讓我發現裡頭那個人真的是你,否則——他發誓,他絕對會狠狠痛罵她一頓,絕對!
站在門邊,他猶豫了一會兒,抬手輕敲了兩下,「芷柔,你在裡面嗎?」
「進——來。」
輕弱的聲音傳了出來,展拓凡心下一驚果然不對勁!
「芷柔!」當他打開門,見著跌坐地上、面色發白的芷柔,立刻臉色大變,衝上前去急問,「你怎麼了?芷柔,到底怎麼回事?」他心疼地拭去她額上直冒的冷汗。
真的是他!
一見著熟悉的身影,懸浮的心瞬間安定了下來無力地靠向他,「我——胃痛!」
展拓凡二話不說,立刻抱起她往外衝。
「你——」
「什麼都別說了,我送你去醫院!」
凝望他不加掩飾的焦慮及濃烈驚痛之情,芷柔眼眶沒來由地浮起淚霧,凝成顆顆酸楚的水珠,落了下來
展拓凡誤解了她落淚的含意,驚急道:「別怕,芷柔,
一切有我!」
是的,有他。芷柔更加偎近他,安心地將臉埋入他胸懷。
一出病房,展拓凡立刻抓著醫生追問:「怎麼樣?她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看出他深切的憂慮與關切,這醫生也不難猜出他們情誼匪淺,於是安撫地說:「你別緊張,聽我慢慢說。」
還慢慢說,他都快急死了!
不過,他還是很配合地極力掌控好自己的情緒,「好,你說吧!」
「是胃炎。」
展拓凡瞪大眼,這一字之異,相差可是天淵之別!
看他的表情,醫生不難猜出他在想什麼,微笑著澄清:「是你多心了,我說的是發炎的炎,不是癌症的痛。」
展拓凡吁了口氣,「說清楚好不好?這會嚇死人的。」
「她是你老婆?」不然他幹嗎緊張得半死?
「呃——」展拓凡苦笑,「我也希望是。」
「莫小姐有胃病方面的問題,你知道嗎?」
展拓凡無言以對。
「看來你這未來的老公是當得太失職了。她這是長期的三餐不定所造成,尤其像咖啡這一類刺激性的東西,空腹飲下是很傷胃的,再加上過度的勞累,鐵打的身子都會受不了。」醫生頓了頓,「怎麼,你的女人是個女強人嗎?」
展拓凡的表情好無奈,「她是生來打擊我們男人的自尊的。」
瞭解!醫生很同情地點點頭,「所以說,這一回老毛病會突然發作也不值得太意外,是嗎?」
她最近會很忙嗎?展拓凡思考著,憶起她早先的臉色蒼白。
該死!這女人到底懂不懂得照顧自己?
「勸她最好改掉飲食失調的壞習慣,經常晝夜顛倒對人體是一大傷害,咖啡少喝點,如果真要熬夜,不會叫她學古人『懸樑刺股』嗎?」
展拓凡乾笑兩聲,「你真幽默。」
「還有,送她一句廣告台詞:賺錢有數,性命要顧!」
「多謝金言,不過——」他撇撇唇,「她本身就是混廣告界的。」
說完,他舉步走進病房。
見芷柔仍在熟睡當中,他想起該打通電話給織羽報平安。
電話響了五聲後被接起。「喂,織羽,你還沒睡呀?」
「廢話,不然你現在在和誰講電話?」
說得也是。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放輕了音量說道:「你先去睡,不用等我,今晚我不回去了。」
「哇,老哥,你還來真的呀?我就說嘛,裝什麼純情。」
織羽驚歎的口吻聽得他白眼直翻。「你胡說什麼,她現在人在醫院啦!」
「醫院?喂,老哥,這就不是我要說你了,我是叫你去憐香惜玉,可沒要你辣手摧花,你就不會溫柔一點嗎?居然把人給搞進醫院,噴,太粗魯了……」
「展、織、羽廠他哭笑不得地叫道,「你少給我滿腦子的春色無邊,她胃痛干我什麼事,我雖不敢自詡博學多聞,但可也不認為胃炎會和『那種事』扯得上關係!」
「這樣啊,早說嘛!」她口氣聽來很失望。
展拓凡不禁失笑,「不和你扯了,我留在醫院照顧她,你自己早點睡。」
掛了電話,他坐回床邊。凝望她蒼白荏弱的容顏,心口沒來由地一抽,他情難自己地伸出手,修長的食指輕滑過她娟細的眉、緊閉的眼、俏挺的鼻、優美的唇,最後掌心輕輕覆上她細緻的粉頰。
她是十足的美人胚子,美得沒話說,然而,這卻不是他情繫於她的理由。他鍾情的,是全部的她。他愛她面對任何事時的堅強;愛她偶然流露的嬌媚。
誰說的呢?真愛是沒有理由的,只接納對方的所有,無論好與壞。
也許,深情執著的那個她,也是他心之所鍾的原因之一吧!
他情不自禁地俯下頭,蜻蜓點水地在她額前印下一吻——這樣,總可以向織羽交差了吧?
替她拉好被子,倦意也逐漸襲上腦際,他撐著頭,閉上眼小寐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