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聲鼎沸、川流不息的街道中,年約七歲的女娃兒左右顧盼,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忙碌的在人群中打轉著,像是與親人走散,小臉偏又見不著絲毫驚惶之色,只噘起小嘴,萬般無趣的張望著。
然後,她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一個定點上,眨了眨眼,她決定輕輕移步向前,直至走到了靠坐在破屋簷下的男孩跟前,她蹲下身子,小手托著下巴,好奇地偏著頭打量他。
這年約十一、二歲的男孩,渾身散發著不符合年齡的滄桑與孤冷,縱然衣衫襤褸,飢寒交迫,眉宇間依然有著不屈與傲氣。
一記冷冷的目光射來,卻完全無法對她產生嚇阻作用,反而更加吸引她,她回他一記甜甜的笑容。
「嗨……嗨!你——」她止了口,因為他不理會她,冷漠的別過頭。
衣服被人輕扯了幾下,他蹙起眉,將目光往下調,盯緊著那雙小手,軟軟甜甜的嗓音使得他抬起頭。
「我們當朋友好不好?」
深幽的眼閃過一絲複雜神色,他依然不發一語,只不過不再別開臉,而是緊瞅著她溫暖燦爛的笑靨。
「可以嗎?」她語帶期盼地又問了一次。
他不答,仍舊不給她任何反應,小女孩很自動自發的將其當成了默許,開心的在他跟前坐了下來,不顧自個兒身上那套上好布料裁製而成的綾羅錦衣是否會弄髒。
「你一定餓了吧!我身上有饅頭喔!」她獻寶似地掏出放在袖口中的一粒白饅頭,「今兒個用午膳時,我爹爹軟硬兼施,硬逼著我要把盤中的食物吃掉,可是人家真的吃不完嘛!」她吐了吐可愛的小舌頭,小小聲地說:「所以我就把它藏起來,騙爹爹說我吃完了。」
她純真逗趣的模樣,軟化了他面部冷硬的線條,他不自覺地放緩了神色,溫柔地凝望著她。
雖然自始至終他都不曾回應她,全是她自個兒自說自唱,然而她似乎不怎麼介意這個問題,彷彿還有點樂在其中。
「不好意思啊?」她見對方沒接過饅頭的意思,於是逕自猜測著,「沒關係啦!不然我餵你好了。」
說著、說著,她已開始動手撕下一小塊饅頭遞到他嘴邊。
他顯然有一絲錯愕,呆愣地盯著她熱切的臉孔,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小臉黯了下來,她垂下頭,嬌顏不悅,語帶失望地道:「你一定是覺得我很不識相,討厭我,對不對?」
不知怎地,冷硬的心閃過一絲不忍,他衝口道出今日的第一句話:「不,不是!」
她抬起頭,晶亮的黑眸閃動著驚喜,小手甚至忘形地猛拉著他的手臂,「哇!你跟我說話了,你終於跟我說話了!」
他的表情有著彆扭,卻不曾阻止她。
「我餵你吃,乖乖把嘴張開喔!爹爹說要多吃東西才會快快長大。」她用著自己所知道的一套理論說服對方,竟也成功的讓她騙著了他的開口配合。
小手一方面忙碌的將一小塊、一小塊的饅頭不停地往他嘴裡送,一方面繼續開口。
「你知道嗎?我覺得你好特別,和我見過的人都不太一樣……」這個年紀的她,無法去形容這份獨特的感觸,也許很久、很久之後,她會別有一番領會吧?!
扣住她心弦的,是那份莫名吸引著她的沉鬱氣息,勾起她無比的好奇——是好奇吧?
「所以你研究我?」他淡漠地問,口吻雖不帶一絲感情,但較之先前,他至少正視了她的存在,而她也確實為此而興奮著。
「不是研究啦!只是感覺你與人群格格不入,好似刻意孤立起自己……」她偏著頭,以她如今的思考能力,實難以理解,「你的家人呢?為什麼你……」
她止了口,因為發覺他一臉的陰驚!
降至冰點的寒眸,使她心頭陡然一驚!一個大概才大她四、五歲的男孩,怎能有此超乎年歲的撼人神情?是她無意間勾起了他的傷痛嗎?
「不願說是不是?算了,不要再想了,先吃飽比較重要。」她迅速扯離話題,以一貫甜美的笑容對之。「張開嘴呀!光盯著我看是不會飽的。」
「你——」她的出現,已嚴重打擾他原本冷寂的世界,若是從前,他會毫不遲疑的甩袖而去,然而今日面對這女孩純淨溫暖的笑靨,以及她單純直接的關懷方式,他居然……
「吃嘛!不要生我的氣啦!」軟軟甜甜的嗓音正向他撒嬌著,不知何時,她已倚近他身旁,一雙手正愛嬌地拉著他的手。
嚴格說來,他們只能算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她卻天真到近乎傻氣的信任他、親近他,甚至於——關懷他,於是,他再也冷硬不起來。
「我沒有。」他輕聲說著。
她雙眼亮了起來,很是興奮,「朋友?」
他有些微遲疑,然後在她寫滿期盼的注視下,肯定的點了一下頭,「朋友!」
「那——」她將只剩一半的饅頭塞進他手中,「別讓自己餓著了。」
在她真摯的關懷下,他露出了幾乎與他絕緣的淡淡笑容,無意識的吃著饅頭,目光卻從未離開過眼前這張粉雕玉琢、嬌美細緻的小臉蛋。
「我猜你可能孑然一身,連個照顧你的人都沒有,對不對?」有鑒於前,她不再貿然提起「親人」二字,見他沉默,她知道自己說中了,「那你一定沒辦法維生,挨餓必是常有的事。」
她那張小臉上堆滿了不捨,已習慣了沉默寡言的他,並沒有多說什麼,只靜靜聽著她說。然而,她接下來反射性在自個兒身上摸索的動作,引起了他的疑惑。
他不由得問:「你找什麼?」
她頓了一下,仰首露出一抹好抱歉的神色,「對不起,我身上從來沒有帶銀兩的習慣,幫不了你了。」
他一愕,神情十分複雜。
像想起什麼似地,她兩眼一亮,急急取下身上的白玉珮,「這應該很值錢,你拿去典當可以應付一時。」她沒有猶豫,硬是將玉珮塞進他手裡。
他怔然望著手中尚有餘溫的瓊琚,滿是關切的容顏令他心頭一暖,激盪在心頭的熱浪令他難以成言。
她見他久久不語,緊張地問:「你生氣了嗎?我——」
他搖頭道:「陌生之人,能毫不吝惜的付出真心,所謂的生死至交,反而卻……」
她不懂,但明白他的心傷。「不要難過嘛!爹爹說,只要乖乖的,老天爺爺就會很疼我們,讓我們永遠快快樂樂的,你只要乖乖聽話,就會和我一樣快樂了。」
「老天?」它還存在著嗎,他懷疑,真的好懷疑!
「人生如果當真這麼簡單就好了。」他低歎一聲,瞧見她一臉的困惑與憂心,他撇撇唇,「你不會懂的。」
「喔!」她也乖乖的不問。
他一手撫上她柔軟的青絲,以不曾有過的溫柔輕問:「告訴我,你的名字?」
這正表示著,他已發自靈魂深處接納了這名甜美的小天使。
「我?喔!盼——」
他抬手阻止了她,「喚你盼盼,可好?」
她忙不迭地猛點著頭,可還不曾有人如此喚過她呢!
為何突然想喚她盼盼?他究竟在盼些什麼呢?一個明朗、有希望的明天?老天能賜與不曾給過他的公平與補償?還是——如今日這般有如奢求的溫情?命運可容許他有這等期盼?
她不明瞭他的心思,只天真地反問:「你呢?我如何稱呼你?」
他靜靜的凝望著她,目光深邃幽沉,好一會兒才若有所思地輕語:「塵影。」
她不解其中深意,一派無邪地道:「塵世間的影子?」
「因你而存在。」
好深奧喔!靈活的大眼轉了轉,「那這樣好了,『盼盼』也只為你存在。」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公平方式。
「嗯!」
「一言為定喔!打勾勾。」
童真的舉止,勾出他真心的笑容,他毫不遲疑地伸出右手,勾上湊近他眼前的小指頭。
「嘻!」她滿足地笑著,正要開口時,她發現不遠處朝他們走來的熟悉身影,雀躍的叫道:「大姊!是我大姊,你看!」
他朝著她所指示的方向看去,一名頂多才十餘歲的女孩正疾步朝這兒走來。
「找到家人,你放心了?」
放心?
「噢!對、對!是啊!」她傻笑著點頭附和。
呵!事實上她壓根兒就不曾擔心過,她可是眾人疼進了心坎的小寶貝,一旦發現她走失,自會心急如焚的在最短時間內設法尋回她,何須她心慌?
直到女孩氣喘吁吁的趕來為止,她都還閒適自若的待在原處等待。
「你怎麼亂跑!大家都嚇壞了,沒怎樣吧?啊?」相較來者的氣急敗壞,她實在悠閒得過火。
「別緊張啦!我沒事,」她愉快地說著,「大姊,你看,我交了一個朋友喔!」
「朋友?」女孩盯著小妹身邊抿緊了唇、不置一詞的陌生人。
「對了,我想到了!」她興奮地猛拉他的手,整個人幾乎是賴在他身上,「反正你也沒有家,不如和我一起回去,這樣一來,我們便可以一起長大,永遠當好朋友,好不好,塵影?」
他拍拍她粉嫩的嫣頰,眼底有著憐惜,卻沒回答,只是微笑。
她當他是默許了,於是轉而問自己的大姊,「大姊,你認為呢?」
「這個問題,我建議你留著問爹,他大概隨後便——瞧!你看,爹這不是來了。」
「咦,對耶!」她欣喜地奔上前去,「爹、爹——」
望著小巧纖細的身影漸漸遠離,他在心中無聲一歎,他會永遠記住今天,記住這個曾為他冰冷的世界帶來溫情的小精靈——
「你這小頑皮!總愛讓人為你心急!」來人準確地接住飛奔而來的小小身軀,寵溺地將她抱了個滿懷。
「爹,」她嬌憨地叫著,「我有一件事要告訴您,您一定要答應我喔!」
「哦?」他揉揉女兒柔軟的髮絲,「什麼事啊?」
「我交了個朋友耶!他無家可歸,所以我想將他帶回家,好不好嘛,爹!」她語調又嬌又柔地撒嬌道。
「人呢?」
「就在——咦?」她轉頭見不著塵影的身影,立刻跳離了父親的懷抱,三兩步跑回方纔曾與他相處許久的地方,四處張望著,「人呢?怎麼不見了?大姊,你有沒有看到?」
經她一提,她大姊才回身望去,「剛才還在這兒的啊?什麼時候走了?」
塵影走了?!
她垮下小臉,老大不高興的噘起嘴。還說是朋友,居然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
「我說小寶貝,你是不是太一廂情願了?人家看來不是很配合你的計畫呢!」女孩的爹含笑說道。
「討厭,他騙人家!」她猶耿耿於懷,悶悶不樂。
「算了,人家既然不願意,你又何必強人所難。」
父親的話,她恍然未聞,仰視著一望無涯的天際,小小的心靈烙上一張冷沉漠然的臉孔,內心不斷無聲喚著:「塵影、塵影……有生之年,我還能有足夠的幸運再見你一面嗎?」
第一章
「唉——」
幽長的歎息響起於書房中,只有面對冷清與寂然時,他才會讓心底沉澱多年的憂傷與遺憾流洩出來。
「又在想那些陳年舊事了?」體貼的妻子適時的撫慰著他,「事情都已過去好些年了,你怎麼還無法淡然釋懷?」
「這種事又豈是能夠輕易淡忘的,這麼一個血淋淋的記憶——而我再怎麼追悔,都無法挽回已造成的錯誤與悲劇。」
「老爺,你太苛責自己了,這根本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當年若我能當機立斷,不阻止他……也許事情就不會發生了……」殷年堯有著深切的懊悔,沉痛之色浮現眼底。
「這都是天意,而你也仁至義盡,能做的全都為他們做了,就算是彌補,也可問心無愧了,你又何必……」
「不,我沒有!我對不起他,就連他唯一存活在世上的血脈,我都沒能尋回,還談什麼仁至義盡!」每思及此,他就倍感歉疚,深覺愧對自己的拜把兄弟。
「可是你盡力了,不是嗎?」羅耐梅溫柔地安慰道,臉上有著無盡的支持與瞭解,「我明白你心裡的苦,十六年來,你不曾放棄過尋找他,我相信冷哥在天之靈,會原諒你的。」
「但我的良心卻永遠難安!」他低喊著,握緊了拳,「五歲!一個才五歲的孩子,要他如何撐過這一連串的殘酷打擊?他也曾以童稚的清脆嗓音,一聲聲叔叔、叔叔的叫過我,而我卻……教我如何能原諒自己!」
這是他一輩子也無法釋懷的遺憾。
「那孩子相貌不凡,不似無福之人,當年那場浩劫,他都能幸運的存活下來,人生中的磨難與考驗又怎能打倒他,我相信他會熬過來的。」
這番話總算能稍微撫慰殷年堯,他神色緩了緩,「十六年都過去了,如果他還在世,現今該是二十來歲,出類拔萃、器宇不凡的青年了吧?冷哥唯一的血脈……呵!他該是冷哥的驕傲吧?我多希望能找到他,補償我這十六年來不曾付出的關愛,我虧欠他……」
「會的,會有機會的,我有預感,他不會一直無聲無息下去。」這不是安慰,而是——一種很奇特的強烈直覺。
「唉——」又是一聲悠長的歎息。「但願如此。」
門外適巧經過,不經意捕捉到裡頭的聲浪,好奇聆聽了一會兒的殷盼雲呆佇著,成堆的疑惑湧上心頭。
爹娘口中的「冷哥」到底是誰?為何從未聽他們提起過?而爹又為何滿懷歉疚、口口聲聲說對不起他?十六年前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使得爹如此良心不安,以致有著強烈的補償意念?
她要查清楚這一切,一定!
若有能力,那個讓爹掛記了十六年的人……她希望能代父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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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子寥落,殘月當樓,淡淡的清冷月光照拂在孤寂的人兒身上,淒清的影兒是唯一的點綴。
夜寒,心更寒。
他的面容,好似終年不化的嚴冰,酷寒冷沉。
當目光觸及手中精細的白玉,幽冷的眼眸閃現出難得一見的柔和。
「盼盼——」他不自覺地低低喚出聲,輕撫刻著小小「盼」字的玉珮。
九年前偶然邂逅的小天使,意外地帶給了他溫暖,冰寒的心只有在思及記憶中那張純淨甜美的小臉蛋時,才會流過一陣溫熱的暖意。這些年來,唯一值得典藏的,只有這段他視如珍寶的可貴記憶,只有她!
她就像偶然跌落凡塵的精靈,無邪純真,而他的生命中,有的只是無盡的悲哀與蒼涼,她的出現,無疑是十六年來上蒼對他唯一的厚待,讓她將溫情賜與他,以致往後殘酷無情的磨難,仍有她柔柔的關懷在心中以茲慰借;在歷盡了種種煎熬,只要想起她,心頭便湧起一股溫暖,使他不至於對這冷酷的世界絕望心死,至少,還有回憶中清新美好的她……
他的命,可以說是拾回來的,十六年來的每一天對他來說全是僥倖多活,連他都不明白,老天留他這條命,到底是一種恩賜,還是折磨?
他之所以執著於自己的生命,是因為心頭根深柢固的意念——恨!也許命運注定讓他意外的存活下來,便是要他代冷氏一門索回應有的公道。
他沒死!十六年前沒死,十六年後的今天更真真實實的活在世上,為的便是等待自己有能力討回這筆血債的一天!
所以,他還等什麼呢?是時候了,這是他十六年來始終堅定不移地灌輸給自己的念頭,如今,他還遲疑什麼?!
深幽難測的黑眸,因僨恨而散發著冷冽的危險氣息,陰冷而令人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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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府偏廳中,殷盼雲膩在父親的懷抱中,氣氛融洽地享受著世間難得的孺慕之情。
「小寶貝呀!看你三個姊姊都覓得如意郎君,得了美滿良緣,你羨不羨慕、心不心動啊?」
「才不呢!」盼雲笑嘻嘻地勾住父親的脖子,撒嬌道:「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比得上爹在我心中的份量,爹永遠是我最愛的人,再好的男人都不及爹的重要,我才不在乎呢!更不會為了某個男人而和姊姊們一樣『拋棄』了爹。」
殷年堯愉悅地笑了,輕撫著小女兒的頭,憐愛道:「你的嘴還是這麼甜,就會哄你老爹開心而已。」
「真心話嘛!」她嬌憨地說,將柔美絕倫的臉蛋往殷年堯懷中藏。
「哈……」殷年堯開懷地笑道:「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到時候爹捨不得將你嫁出去,可別怨爹害你成了老姑婆。」
盼雲皺皺小巧直挺的鼻頭,反駁道:「才不會呢!好男人全讓姊姊們獨佔了,您以為天底下還有『碩果僅存』的如意郎君等著我啊?少呆了!何況,三位姊夫皆是出類拔萃、世上難尋的人中龍,卻都無法讓我心動,連個效湘妃美談的機會都沒有,您以為還有哪個人有本事讓我傾心動情?」
「說得是。」
真傷腦筋,他當然不可能當真採納小女兒的戲言,留她一輩子,可是照這情形看來,盼雲還挺「挑食」的,要想打動她的心,此人必得是非常之人!
「我想,若非器字軒昂、溫文儒雅,再加上對你千般呵疼、萬般寵愛、柔情無限的人,恐怕是沒法打動你的心了,是吧?」
「當然囉!不過要補充一點,就算真如您上述的那樣,我也不見得會動心。」
「啊?」殷年堯傻眼了,「不然你還要怎樣?」
「不知道耶!」盼雲蹙起眉,顯然也很困擾,「哎呀!反正就是一定要很好、很好,好到……能讓我感動,至於碰不碰得到這麼溫柔深信的男人,那就聽天由命羅!」
「小丫頭,你這——簡直在為難你老爹嘛!」殷年堯苦著一張臉。「好」的定義在哪兒呢?又要「溫柔多情」到什麼程度,才能使她感動?
「不能這麼說呀!難不成您要我學三姊,一見面就輕易的和人家訂下終身,輕率到活像怕嫁不出去似地!」
雖然口裡對殷行雲和楚天磊火速訂親一事不以為然,但在見著自己的三姊沉醉在幸福中的甜蜜神情時,她也在心中暗暗為她高興和祝福。
「可是事實證明,行雲的決定是正確的,本來,我有好一陣子真為她擔足了心,她是聰慧靈巧,但畢竟當局者迷,一旦關係到自身的事,就全亂了方寸,無法維持一貫冷靜準確的判斷能力,否則又怎會在向楚天出現後,表現得像個傻子一樣,魂不守舍的度過了半年時光。直到楚天磊出現,而她允婚,坦白說,當時我真的以為她瘋了!」殷年堯苦笑,那時候,他好為這個向來才智過人、心靈卻無比脆弱的女兒心疼。
「是啊!我也嚇了好大一跳,她等了向楚天半年,若說移情別戀,那也實在快得令人措手不及,何況據我所知,她對向楚天癡情得過火,沒想到……想不透耶!不知道是不是我太笨了,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她會和楚天磊恩愛纏綿、深情不渝?看他們的樣子,也不像在做戲啊!」
別說她了,就連殷年堯也百思不得其解,這對所有的人而言,恐怕是永遠難解的疑惑吧!
「行雲這丫頭從小就聰明得讓人自歎弗如,連我都很難捉摸她的心思,不過,我該對她有信心的,她做事向來條理分明,毫不含糊。」他得意極了,真不愧是他的天才女兒呀!
如果,他知道自己口中的天才女兒那一陣子有多傻、多遲鈍、多盲目,還會有如此志得意滿的神態嗎?唉,難NB462#
「所以啦!我既無大姊的柔情似水,又無二姊瞎貓碰著死耗子的傻人傻福,更沒有三姊的聰明才智,又豈敢妄想有她們的幸運,得此千金難買的真情摯愛?反正我才十六歲,這事兒不急嘛!」盼雲倒挺看得開的,若遇不著值得她托付一生與真心的男人,她一生永伴爹娘又有何妨?
「是啊!不急。」一年之內嫁掉了三個女兒,想來還挺捨不得的,對於唯一陪在身邊的小女兒,他自是更加寶貝心疼,說什麼也不願輕易嫁掉她。
「爹,你在想念姊姊們,對不對呀?」
「胡扯!」被說中了心事,殷年堯亂不好意思的,理不直、氣不壯地否認著。
真是死鴨子嘴硬。
盼雲古靈精怪地「喔」了好長一聲,「本來我在想,請爹爹選個日子,通知六位姊姊、姊夫到這兒共聚一堂,可是看你這個樣子,大概是不會贊成了吧?」
「誰說的,我正好也這麼想——」他止了口,死瞪著使小聰明的女兒,「要笑就光明正大的笑吧!」
盼雲展開燦爛的笑靨,「所以,為免爹爹『相思成災』,我怎麼會像那些沒良心的姊姊一樣重色輕爹,個個都被美男子迷得暈頭轉向,馬上『移情別戀』,不管爹了。」
「呵,說得可好聽了,別到時候見著了風度翩翩的帥小子,跑得比你姊姊還快!」殷年堯笑謔地說道。
盼雲噘起小嘴,不依地道:「爹最討厭了,就愛消遣我!三個姊姊蹺家,我可不曾逃家,我才不會被她們帶壞。」
但轉念一想,纖雲、落雲、行雲雖逃家,但返家時,身邊都有個真心疼愛她們的男人,若她起而效之……
咦,想到哪兒去了!她甩甩頭,不是說不能被她們帶壞的嗎?何況她才不想愛人呢!看過姊姊們為愛飽受折磨的痛苦模樣,她就嚇怕了,愛情這麼傷人,有什麼好的嘛!若付出了深情,卻沒有姊姊們的幸運,不就要一生悲傷了嗎?
怪嚇人的,還是少惹為妙。就算要付出感情,也得要對方先愛上她、真心憐惜她,她才能考慮稍稍「喜歡」對方一點,只是喜歡喔!她才不要愛得死去活來,又不是自虐,愛自己都不夠了,哪來那麼多心思去愛別人,再來為對方忽悲忽喜,一會兒心痛傷懷,一會兒開心雀躍,像個白癡一樣,根本是自找苦吃嘛,是不?
她的世界一直就無憂快樂,她不想破壞,也許她天真了點,但她寧願永遠當個不識人間愁的女孩,有爹寵、有娘疼,更有姊姊們的關愛,至於生命中會不會再多個人愛她,她倒不是很在意。
「我的小盼雲最乖了,才不會惹我生氣,對不對呀?」好安慰喔!他至少還有個「乖巧」的女兒,不像纖雲、落雲、行雲,平時看來懂事聽話,結果呢?一個比一個還不像話,一個比一個還無法無天、膽大妄為!外傳的什麼「知書達禮」,根本都是騙人的!
「對呀、對呀!」盼雲點頭如搗蒜,一點兒也不曉得要謙虛。
殷年堯微微一笑,輕撫著女兒俏麗嬌美的容顏,有感而發的輕歎:「若非造化弄人,你今天也不會名花無主——」
盼雲不解地回望他,困惑地叫:「爹?」
「曾經,有一家人與我們家一樣,滿懷期望地盼著你的出生,只不過沒來得及等到你出世,就——」
那一家人,與那天無意中聽父母提過的「冷哥」有關嗎?
盼雲立刻把握住機會追問:「那一家人如何?爹為何不說了?」
他沉默了良久,最後神色哀戚地低聲吐出幾個字:「不在世上了。」
雖說早猜到了答案會是如此,她依然感到震愕,「他們姓——」
「冷。」
見父親滿面憂傷,她想,就算爹爹真有什麼地方對不起這個姓冷的,大概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吧!她明白自己的父親為人厚道,宅心仁厚,尤其見他如此自責,又怎麼可能犯下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於是,她也稍稍安了心。
「爹和他們一家人感情深厚?」為此,她更篤定了父親縱有過錯,也絕非有心,不至於到不可原諒的嚴重地步。
「嗯,你知道嗎?就連你的名字,也是他們為你取的,那時的你猶未出世,我和他那五歲的小兒子十分投緣……於是便言定這胎若仍是女孩,便當他們劍塵的媳婦兒,沒想到……唉!」憶及此事,他便覺心傷,滿懷的酸楚與感歎。
呵,原來她還曾有個短命而無緣的「未婚夫」呀!
盼雲聽著,情緒也跟著莫名的低落。「冷——劍塵,是吧?他過世多久了?」
「過世?」殷年堯一愕,「沒有哇!」
「沒有?您不是說……」
「他那時才五歲,是冷氏一門唯一幸運存活下來的人,不過十六年來,我始終打探不到他的消息,更不知他身在何處,如今是否還在人世間。」
「喔!」怕是凶多吉少了,想想,一個才五歲的孩子,能獨自存活下來才是奇跡哩!不過她不敢這麼說,怕令父親傷心。
想到一個五歲的孩子,一下子頓失至親,獨自承受著滿心的傷痛努力求生存……她忽然間覺得好難過,若換作是她,她一定無法承受。
「盼雲,在想什麼?」
父親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
「噢,沒什麼。對了,爹,十六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冷劍塵會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是——」他甩甩頭,察覺自己說得太多了,忙收住欲出口的成串話語,虛應道:「沒什麼,若有機會,往後再告訴你。」
「爹!」盼雲不依地叫著,但殷年堯明顯的沒有透露的意願,她也只得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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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偏廳,盼雲踏著一地皎潔的月色回自己的盼雲居,沿路上,她一直在想,父親所隱瞞的那一部分究竟是什麼?她知道這是關鍵,是父親愧意的來源,莫非冷氏一門身亡的悲劇與父親有所牽扯?他究竟在這場滅門血案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她偏著頭,心不在焉地把玩著垂落在胸前的髮絲,一路緩緩步行,口中喃喃自語著:「冷劍塵哪冷劍塵,你現在到底在哪裡呢?是死是活你好歹也讓我們知曉,再找不到你呀,我爹真的會焦急難過耶以!」
當然,沉沉的夜幕自然是不會回應她啦!
踩著一級級的階梯,直到回到自己的房中,都還沒來得及喝口茶止渴,一個迅捷的黑影倏地閃入房中,她震驚地跌退了兩步,手中的杯子在驚嚇中滑落,慌然失措地想出聲喊叫,奈何對方早洞悉她的意圖,快她一步的掩住了她的口。
「唔……」她瞪大了眼,驚慌地抗拒著,雙手使力想推開對方,兩腳也沒閒著,竭盡所能的想弄出聲響引人前來搭救,只不過,她才踢翻一個椅子,對方便識破了她的想法,使力將她往懷中一扣,另一隻手輕而易舉的朝她睡穴一點,她便軟軟地跌入他懷中,再也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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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話!實在太不像話了!
從發現盼雲不見蹤影開始,殷年堯便氣呼呼地來回踱著步子。
教育失敗,真是教育失敗呀!女兒們一個個都學壞了,說走就走,連個招呼也不打,當初輕易饒過纖雲真是不智之舉,瞧瞧,女兒們一個個都有樣學樣,逃家把戲玩上癮了,全然不把他這個老爹放在眼裡,世上還有什麼事比父威蕩然無存還要悲慘的?唉,他這個老爹當得好失敗喔!
「老爺,你冷靜點,先別發火,這事兒——好像不尋常。」羅耐梅若有所思地說道。
殷年堯回身一望,「哦,怎麼說?」
「纖雲、落雲、行雲離家,皆事出有因,但咱們盼雲……她有這個必要離家出走嗎?」
經她一提,殷年堯才冷靜下來。「是不太可能。」
因為有過太多女兒逃家的經歷了,他自然而然地將她的失蹤歸類為四姊妹「同流合污」、「一丘之貉」,可是依這情形看來……
昨晚盼雲還信誓旦旦的告訴他,絕不會和「沒良心」的姊姊一樣,還撒嬌著說捨不得爹娘,他和羅耐梅又待她疼愛有加,在沒有發生衝突的情況下,她完全沒理由一聲不吭就離家呀!除非……他盯著盼雲房中傾倒的椅子及地上破碎的瓷杯——她並不是心甘情願的!
「糟了,會不會是……」殷年堯驚疑不定,幾乎沒勇氣道出自己的揣測。
羅耐梅也驚覺事態嚴重,刷白了一張臉,「老天!盼雲……我的小寶貝……」
「夫人,你先別急,還不確定呢!我現在就下令出動府中所有的人全力尋找,說不定事情沒有我們想像的嚴重。就算真有人不懷好意,挾持了盼雲,他也會有所行動,我們就靜心等他的消息,不管他要的是什麼,我們設法給他就是了,我不會讓盼雲受到傷害的。」殷年堯柔聲安慰著妻子。
羅耐梅淚眼朦朧,「好,我等,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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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盼雲輕吟出聲,幽幽轉醒,發現自己正躺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室內光線不明,顯得有些陰冷詭譎,她的心頭開始慌了起來。
「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醒啦?」
帶著濃濃譏諷的聲音冷冷地響起,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怎麼有人說話的語調能冷成這樣,不含一絲感情?
她抬首望去,是他!那個挾持她的男人!
能輕易認出他,是因為他不曾蒙面或刻意掩飾自己的長相,所以她當時雖然驚慌,卻仍清清楚楚的記住了他的相貌。
除此之外,還有幾個看來一身邪氣的男人,只消一眼,盼雲便已決定要排斥他們、討厭他們。
「你們是誰?這是哪兒?捉我來究竟是何目的?」她穩住慌亂的情緒,力持鎮定地問出了心中一連串的疑問。
冷漠男子的回應是——一貫冷凝的瞅著她。
「你說話呀!」盼雲並未被他渾身散發出的森寒及冷絕所震駭,反而慍怒地提高了音量質問他。
什麼嘛!莫名其妙將她擄來,卻不告訴她緣由,只擺出一副連死人都不敢恭維的冰雕面孔,教個性向來柔和的她也不免上了火氣。
「喲!冷影哪!你帶回來的這個小妞挺有意思的。」其中一名男子率先怪叫著,不懷好意的眼賊溜溜的在盼雲身上轉呀轉的,「嘖!真美,我長這麼大,可還從未見過這麼如花似玉、精雕細琢的標緻美人兒呢!」
光瞧那雙淫穢下流的賊眼,任誰都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那被喚冷影的男子沒有應聲,嘴角噙著一抹森冷至極的笑意。
「如果你想獨享,那就太不夠意思了,能不能——」鄙俗的男人搓搓手,涎著笑說:「你享受完之後,也換我們兄弟快活、快活?」
盼雲聞言倒抽了口氣,驚駭地張大眼死瞪著一臉若無其事的男子,連呼吸都忘了。
不會的,他看來不像極惡之人,他不會的……
但——
冷影竟是撇撇唇,扯出一抹沒有溫度的笑容,然後殘忍而冷酷地說:「我沒這種興致,你們要的話就請便。」
「那我就不客氣了。」鄙俗的男人邪邪地逼近瞬間色變的盼雲,其他四、五名男子也同時一臉雀躍的有所行動。
盼雲簡直不敢相信,這群沒人性的禽獸居然想……
她迅速跳了起來,在那個下流的男人碰到她以前飛快地往外衝!
然而,她還是慢了一步,那個意圖不軌的男人是訓練有素的練家子,動作自然十分迅速俐落,輕而易舉便攫住她,將她甩回地板上。
「不,不……」她驚懼地喊著,絕美的臉蛋如今是一片死白。
「女人我是玩了不少,可還沒沾過這種罕見的絕色美人。」男人輕狎的獰笑著,在盼雲來不及閃躲的當口一把撲向地。
盼雲大驚失色,奮力地抵抗著他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屈辱,成串的淚滾滾滑落,悲憤地嘶聲尖喊:「放開我,你這個卑劣的衣冠禽獸,不要碰我,該死的,人面獸心的渾蛋,拿開你的髒手!」
然,一介弱質女流,怎敵六名孔武有力的男子,再拚命的掙扎也是徒然。
「這娘們挺有個性的,好久沒玩過這麼刺激的女人了,有趣、有趣、真有趣!」男人輕狂地大笑,使力一扯,已然凌亂的衣衫更是殘破不堪,慘不忍睹。
不,不!她殷盼雲豈能承受這種恥辱,她寧可一死!
「放開我,你住手!我不要,放手……喪心病狂……畜生……」她淒厲地悲泣著,盈滿水光的淚眼絕望而悲憤地射向始終置身事外、無動於衷的冷影,充滿控訴的眼,強烈地表達著她滿腔的憤恨與悲絕——
冷影的心頭沒來由地一抽,別開了眼。
不該有感覺的,他的心早在十六年前便已死去,此刻的他,該已無血無淚,今日他所做的,還不及當年「他」加諸在他身上萬分之一的痛苦,他又何必於心不忍。
轉過身,正欲跨步離去,但那一聲聲淒切的啜泣令他怎麼也狠不下心置若罔聞——
怎麼回事呢?他不是早已無心無情,怎會……
「住手!」他突然開口。
樂此不疲、已然忘我的男人自是不曾將他的話聽進耳中,這種事哪能說停就停啊!
冷影臉一沉,寒聲道:「我說住手!」
鄙俗男人一愣,不解地回望他,而他竟出人意表地一把揪起壓在盼雲身上的男人甩到一旁,一手扯開自己的披風丟到盼雲身前。雖說恨他、怨他,盼雲依然迅速扯過披風掩住自己的身軀。
「冷影,這……」男人傻傻地看著他,不甘已撩起的一腔慾火就這樣被迫澆熄,無疾而終。
「今後,她是我的女人,你們最好記住這一點。」冷冷地說完,他一把抱起盼雲,邁開步伐離去。
「這……」幾個人面面相覷,縱然對盼雲心動垂涎,卻沒有一個人敢再將歪腦筋動到她身上,因為一旦冷影言明了她是他的女人,他們就是向天借膽,也不敢再碰盼雲一根寒毛。
風流歸風流,但若是賠上了命可就太划不來了,以冷、絕、狠聞名的冷影絕對不是他們惹得起的人,這一點,他們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