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日落時分,他們來到了韓家莊。
坐在大廳,在等候通報的空檔,纖雲又不放心的問了聲:「段大哥,你確定我等一下不會看到一個滿臉煞氣、凶神惡煞般的男人對我們大吼,然後不客氣的趕我們出去?」
嘖!這女人對他的信任程度實在有待加強。
「我確定。」他處之泰然,拿起傭人奉上的茶輕啜了兩口。「就算不確定,我們也已經坐在這兒了,你就既來之,則安之吧!」
「好──」在那個「吧」字尚未出口前,一個相貌堂堂、儒雅俊逸的男人急匆匆的走進大廳。
「飛──飛星?真的是你?!」對方顯然驚愕得有點失控。「我本以為是管家搞錯了,原來……真的是你!」
「沒錯,的確是我,你可以停止虐待你的眼睛了,再揉下去,失明了可別怪我。」段飛星淡淡地取笑。
「去你的!」韓季倫毫不客氣的錘了一下他的肩頭。「你這是哪門子的至交好友?這麼久也不來看我一下,一見面就只會損人!」
段飛星聞言揚起一道戲謔的濃眉,取笑道:「你又不是小貓、小狗,用得著我『看』嗎?再說,我若不是這麼久不來,你見了我又怎會一副欣喜若狂的蠢樣?」
「是幄!這麼說來我還得感謝你?」韓季倫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不用客氣。」他毫不含糊的回敬。
發完牢騷後的韓季倫,終於注意到一直靜靜仁立一旁、沉靜典雅的纖雲。「哇!飛星,你終於開竅啦!沒想到一向對女人避之如蛇□的你,這會兒居然帶了位國色天香的佳人同行,好一對比翼雙雙飛、天涯共翱翔的俠客佳人,真是□煞旁人。」
纖雲驀地漲紅了臉,嬌羞地垂下頭,不敢正視段飛星。
段飛星板起一張不苟言笑的冷臉,警告地瞪了韓季倫一眼。「你不說話會死嗎?」
平時,他只要冷眼一望,旁人莫不驚駭失色,可惜這招對相交甚篤的韓季倫設效。
「幹嘛呀,擺這一副死人臉孔想嚇誰呀!真搞不懂人家小姑娘怎麼沒被你嚇跑,還敢跟在你身邊。」見段飛星悶不吭聲,他又推了他一把。「喂,就算我說錯話,也是你自己沒有介紹清楚,是你失禮在先,還好意思凶我。」
段飛星一臉受不了地搖頭,無奈道:「她姓殷,殷纖雲。」
韓季倫雙眼一亮,興奮地問:「『纖雲弄巧,飛星傳恨』的纖雲?」
段飛星惡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警告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和她之間什麼也不是,人家可是許了婆家的人,不許你亂說,聽懂沒?」
「是嗎?」韓季倫狐疑的看了服困窘而無地自容的纖雲,又上下研究著段飛星有點心虛的表情,然後暗藏支機地笑了。「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你放什麼心啊?」段飛星立刻警覺地盯住他。
「放心追求她呀!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述,既然她不是你的女人,我就可以毫無顧忌的爭取佳人芳心啦!」如果不是段飛星被他這番欠扁的話氣得失去理智,他一定會發覺他眼中惡作劇的光芒。
「韓李倫!」他威脅地叫,如炬的目光瞪著一臉漫不經心、滿不在乎的韓季倫。」你最好給我規矩點,否則──」
「合則怎樣?兄弟,提醒你一個不怎麼愉快的事實、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好像是我的地盤,對吧?」韓季倫嘻皮笑臉地提醒道。
段飛星面罩每霜,鐵青著一張臉,寒聲說:「你是在逼我立刻掉頭走人嗎?」
「喂、喂、喂!」韓季倫急拉住準備轉身的段飛星,「你這是幹什麼?怎麼變得這麼開不起玩笑?!」
段飛星抿著唇,臉色難看得令人不敢恭維。
「算了、算了,當我什麼都沒說。你人既然來了,我就不會輕易放人,好歹也給我個面子,住上幾天再走好嗎?」雖是問句,臉上卻是不容反對的堅決表倩。
段飛星沉默了一下,最後還是勉強的點頭。
「這才對嘛!不過,如果你能換掉那『勉為其難』的樣子,改成『欣然同意』的話,我會更滿意的。」
段飛星不理他,轉首望向纖雲。「我們就在這兒住上幾天,那個瘋子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韓季倫,相信你已經很清楚了。」
纖雲忍不住蕪爾。「是,我很清楚。」
韓季倫的反應可沒這麼溫和,但見他抗議的哇哇叫:「段飛星,你給我說清楚,什麼叫『那個瘋子』?」
「閣下您。」段飛星不痛不癢地回道。
「你──」心念一轉,他嚥下了所有的不滿和抗議,因為他想到了一個足以大快人心的「報復」大計,那絕對可以痛快的整他一下,連本帶利的「回敬」他!
他眼珠子轉了轉,高深莫測地笑了。「瘋子就瘋子,就請段少俠屈就一下,在寒舍住上幾天。」
他會這麼好說話?段飛星防備的盯著他,不知那小子又想玩什麼花樣了,他忽然覺得來韓家莊似乎是不怎麼明智的決定,他有一種──拿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這一趟究竟來得對不對?他沒了答案。
???
「哈、哈、哈──」這笑聲,來自韓季倫為纖雲準備的客房。
「好玩、真好玩!」韓季倫拍案叫絕,意猶未盡的大笑。
纖雲撐著下巴,不解地眨著她困惑的大眼睛。「看段大哥生氣對你而言,真的這麼好笑嗎?我反而有點擔心耶!」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韓季倫好不容易止住笑,耐心解釋:「不是飛星生氣好笑,而是他生氣背後的原因很耐人尋味、有趣得緊。」
「是嗎?」纖雲如墜五里霧中,迷惆的回想看稍早所發生的事──
韓季倫命屬於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兩間清幽的廂房。男客在東廂,女客在西廂,韓李倫一路熱絡的對纖雲猛獻慇勤直至西廂房,將段飛星冷落在一旁,無現他冰冷得幾乎可以凍死一條活魚的陰沉目光。
「韓季倫──」段飛星壓抑住的危險嗓音響起,隱含著一觸即發的怒火。「我警告你……」
「不許打殷姑娘的主意,對不對?」韓季倫笑嘻嘻地接口。
「知道就好。」段飛墾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別忘了她是有婚約的人。」
誰知,韓季倫仍是一臉無動於衷,懶懶地回答他:「你別這麼迂腐了好不好?有婚約又怎樣呢?可以解除的呀!人又還沒嫁,誰都有機會贏得美人歸。」
「你!」段飛星快要氣炸了!偏偏又惱於找不到一個合理的理由反駁他。」你誰都能碰,就是不許你將腦筋動到纖雲上頭!」他惱火的威脅,胸口那把熊熊怒火,恐怕足以燃燒整座的韓家莊。
「為什麼?你倒是說出個理由來呀!」韓季倫雙手環胸,像要透視般地盯住他。
「我……」他一時詞窮,啞然無言。
「沒理由?這不就結了,反正殷姑娘又不是你的女人,你幹麼比人家的未婚夫還緊張?活像個妒火中燒的情人,不明就裡的入,還以為你在吃醋哩!」韓李倫要笑不笑,似真似假的取笑。」吃醋?」段飛星老羞成怒,提高音量駁斥:「見鬼!我有必要吃那什麼鬼醋嗎?」他氣急敗壞,求證似的面向纖云:「纖雲,你說,我的樣子像是在吃醋嗎?」
纖雲慎重的瞅著他好一會,歉然道:「對不起,段大哥,你這模樣──真的很像。」
段飛星一窒,臉色又青又白的。「我……我──才不是!」儘管說服力不強,他仍心虛地辯解。
「既然不是,你反應這麼激烈做什麼?人家殷姑娘都沒說什麼了,你怎麼反倒氣得跳腳?是不是啊,殷姑娘?」韓季倫朝纖雲展現迷人帥氣的笑容,纖雲一時無言以對,羞怯的垂下頭。
這份無聲勝有聲的情意傳達,看在段飛星眼中,一抹酸澀的微妙醋意直搗心田,令他心口一陣刺痛,寒氣逼人的臉龐顯得更加陰騖,他咬牙一字一字地寒聲進出:「韓季倫!我、再、說一、遍,不許──」
「打纖雲的主意。」韓季倫滿不在乎的替他說完,同時翻了個白眼。「不勞閣下一再重複,我已經背起來了。」偏偏他還不怕死的說出足以令段飛星火冒三丈的話:「只不過──恕我礙難從命。」
「你!」段飛星雙拳緊握,臉色寒似三尺冰雪,難看到了極點,猶如尖銳利刃的目光,直射向不知死活的韓季倫,而韓季倫卻聳聳肩,回遞給他「你能奈我何」的神情。
他重重的喘著氣,控制住狂濤般的怒火,他還有理智,不會為了女人和自己的刎頸之交干戈相向──尤其那女人還不是他的!
他轉而望向纖雲,而纖雲一接觸到那陰沉駭人的難看臉色,嚇得倒退了兩步,韓季倫極能把握機會的立刻扶住她。而這個舉動看在段飛星眼中,好不容易壓下的憤怒又瞬間狂炙地燃起,醋意折磨得他每一根神經都隱隱作痛,就連每一寸呼吸也都的痛難當。
他望著她的目光,冷酷中又隱約閃著痛心,他沉重地說:「纖雲!記住自己的身份,不要讓我對你感到心寒失望!」他僵直身子,轉身離去。
「段──」纖雲一陣心慌,她本能想喚回他,心頭卻茫茫然,不知從何說起。而此時,韓季倫卻對她搖了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不由分說的便拉她進房,一個仰天縱聲狂笑,另一個卻苦惱的蹩起秀眉,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還笑,我都快擔心死了!真搞不懂你這是什麼意思,明知他不好惹,偏偏卻要激得他暴跳如雷?我看得出來,他真的非常生氣,他剛才的神情好可怕幄!」
「那又怎樣?悶騷又口是心非的男人,是需要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不適時給點刺激打擊他一下,他到死都不敢面對自己內心的感情。」望了眼半信半疑的纖雲,他大驚小怪的嚷嚷:「不會吧!別告訴你不知道飛星喜歡你,他今天的反常言行不是已經清清楚楚的告訴你了嗎?」
「他只是把我當妹妹在保護,你多心了。」纖雲避重就輕地回答,不只是在說眼韓季倫,更是在說服她自己,她不想有錯誤的希望,再落個心碎神傷的下場。她明白,期望愈大,希望落空時的傷害就愈深,愈難平復。
韓季倫有股想將她用力搖醒的衝動,更想將她的頭扭下來,看看裡頭究竟裝些什麼,她實在──唉,笨呀!
他開始有點明白為何這兩個人相處這麼久,感情仍在原地踏步,無法有所進展,一個是愛在心裡口難開的問騷男人,一個是感覺超極遲鈍的蠢──喔,不,是「純」真女孩,能有什麼進展才是奇跡哩!
「竹本口木子小姐!」他捺著性子一字一字說,「飛星確實是在吃醋,我確定他喜歡你、我肯定他喜歡你、我保證他喜歡你、我發誓他喜歡你,這樣夠不夠?」
可惜的是,纖雲將注意放在他的第一句話上,語帶委屈的指控:」你拐著彎罵人家。」居然罵她笨呆子,她哪兒笨啦?
韓季倫見了個白眼,「大不了我也讓你罵『貝戈戈』,行了嗎?」
「我是有教養的女孩,爹爹說女孩子要文雅,不能說粗俗的話。」
他會吐血!韓季倫開始有些佩服段飛星了,居然能和這「春天下的兩條蟲」(蠢)女人相處這麼久,而沒被氣死。
好吧!既然她顧左右而言他,那他只好打開天窗說亮話,直接挑起重點。
「殷小姐、殷姑娘、殷千金!能不能請你老實告訴我,你究竟愛不愛那個段傻瓜?」
「殷大哥不傻,你不可以罵他。」她本能護著段飛星。
「說重點!」他開始有些懷疑她是有意忽略問題的核心,和他打馬虎眼。
哎呀!計謀失敗了,這回轉移話題的招數被人識穿了。不得已,她勉強輕點了一下頭。「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須多此一問。」
韓季倫露出一切都在我意料中的得意笑容。「有沒有興趣和我合作,將段飛星氣到火冒三丈、七竅生煙,直到將我大卸八塊為止?」
「為什麼?」她傻傻地問。「你和地有過節?」
「沒有。」
「看他不順眼?」
「不至於。」
「那就奇了,為什麼你老是和他過不去?雖然你們總是唇槍舌劍,但我看得出來,你們之間的友誼很深厚,那是一種──不需言傳的真摯情誼,我不懂,你堅持和他作對、費盡心機惹怒地的用意何在?」
望著她寫滿不解的大眼睛,韓季倫爾雅地一笑。「告訴你一個故事。」
「我等著。」她知道這個故事和投飛星有關,只要扯上他,她就特別的關切。他清清喉嚨,漸漸陷入回憶的洪流,思考中的他,目光深遠如潭。
「我和飛星同年,但若認真說起來,我是虛長了他幾個月,然而相較之下,他沉穩內斂,反而比我穩重成熟多了。
「認識他那一年,我年方二十,一個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年輕小伙子,總是有點衝動,家裡哪裡待得住,於是興起了一闖江湖的念頭,也正因為這樣,所以巧遇了同為弱冠之年的飛星,由於志趣相投,我曾提出結伴同行的建議,卻江地回絕,我問過他,他卻堅持不肯透露原因,我只得作罷。但我萬萬沒想到,再次遇見他時,竟是在尷尬而不堪的場面──」他頓了一下,面有豫色,顯然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那天正好是月圓夜,他在荒山林地中撞見段飛星如野獸股強行欺凌一名柔弱的女子,尤於他的及時阻止,才不致造成難以彌補的傷害。
「我不清楚你對他的事瞭解多少,有些事,還是由他來親口告訴你比較好,這是身為朋友對他最起碼的尊重。」
「我能瞭解,你是第二個對我說這些話的人。」纖雲善解人意的回以釋然的一笑。
「嗯。」既然纖雲能瞭解,他便直接跳過最難啟齒的部分,接下去說:「後來我才知道,那夜我所看到一切其實並非他所願,他無法克制自己的行為,他甚至向我道謝,使他不至於鑄下難以挽救的錯誤……之後我再度提出同行的建議,他居然就一口答應,還說:『如果和我這種異於常人的異類同行,不會使你引以為恥的話,夫復何言?再說,有你在身邊,才能阻止我身不由己的行為。』聽了他的話,我內心百感交集,不知該如何告訴他,我心中並沒有一絲絲嫌惡的感覺,我是真心想交他這個朋友,而他卻只是故作灑脫的擺擺手,沒讓我有表示的機會,但我看得出來,他其實並不若外表的滿不在乎。」
「和他相處的那段日子,他給我的感覺一直是不溫不火的淡然,那種對四周萬物皆無動於衷的冷漠幾乎讓我以為他是無悲無喜、沒有心、沒有值的──冰山!當然,也不會去在乎什麼。甚至為任何一個人付出犧牲,直到有一次發生了一件令我畢生難忘的事,我才知道我錯得有多離譜!」
「發生了什麼事?」纖雲提心吊膽的問,韓季倫凝然而壓抑著痛楚的臉龐,令她警覺到事情的嚴重性。
韓季倫拍拍她微顫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有一次,我和飛星經過山腳下,正巧撞見一群膽大包天、目無法紀的盜匪搶劫鏢銀,護鏢的人員傷亡慘重,不敵孔武項壯、並且早有預謀策劃的綠林賊寇,我們見狀,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坐視不管,飛星二話不說,劍一撥便加入那一片刀光劍彤之中──必須補充的是,飛星曾對我說過,習武貴在強身,若是仗著自身的武功修為而惹是非、強出頭,那只會惹禍上身,百害而無一利,所以對四周的不平之事,他向來抱持不聞不問的態度,當然,那是指往往有不平之人出面解決的時候。當時對他不甚瞭解的我,只把他那番話當成是『自掃家中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用』的冷血自私心態,可想而知,我幾乎不曾見他展露身手過,」他苦笑一下,「因為都是我看不過去,主動挺身而出。」
「後來呢?」纖雲知道段飛星並非他所說的那般冷酷,但此刻她無心辯解,只想快快知道事情的結果。「你還沒說完,那群盜賊怎麼了……」面色一沉,她擰起眉。「或許我該說──段大哥怎麼了?」
「小丫頭,你太小看你段大哥了,那區區一群賊寇飛星豈會看在眼中?在我們全心投入的應戰下,那群盜匪一個個跪地求饒。」他自我解嘲地一笑,想起和飛星相處這麼久,他居然到那時才發覺他身懷絕技,尤其那出神入化、堪稱一絕的劍法,直可和當年的劍術宗師韋獨狂相提並論,而韋獨狂是他師父的事,也是他後來才知道的,而今飛星的成就怕是早已青出於藍了。
「經過了最危險的交手過程後,那些殘兵敗將我已不放在眼中,自然便放鬆了戒心,就在護縹負責人迭聲致謝,而我們也正轉身準備離去之際,那名身負重傷倒地的土匪頭子突然毫無預警的忿然起身,亂刀向我砍來,掉以輕心的我,沒料到他會有此舉動,突發的狀況令我呆若木雞,根本沒來得及閃避……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飛星竟義無反顧的挺身而出,代我頂下了那足以致命的一刀──」他說得忘形投入,彷彿又回到當年那驚心動魄、撼人心弦的一幕,雙拳握得死緊,直到指關節泛白仍毫無所覺。
抽氣聲清晰可聞,纖雲捂著唇,胸口兀自發疼。「段大哥……」她憐借而不捨地不斷響哺輕喚。
韓季倫深深吸了口氣,企圖穩住激盪的思潮起伏。「我真的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奮不顧身的捨命救我,那又狠又重的一刀無情的落在他背上,深到幾乎見骨……當時,他就在我面前倒下,鮮紅的血染了我一身……」他閉上眼,再也說不下去;再度睜開時,黑眸中泛著點點水光。「他整整昏迷了七天,清醒過來時,我問他為什麼,他卻若無其事的淡然說:『我們是朋友,不是嗎?』纖雲,他是個重情重義的男人,一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真正明白這一點,更為自己對他曾有的誤解感到汗顏。」
「大難不死的地,休養了一個多月才大致康復,也因為那次的事件,讓我明白他冷漠無情的外表,其實只為了掩飾地的情深義重,如果你問我有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我會毫不猶豫的回答你--有了飛星這個刎頸之交!他值得我以性命相交,有一天你也會發現,他值得你生死相許。」
纖雲心湖波瀾洶湧,複雜的情緒一時無法理清。「我早就認定他是我感情的全部,只是……他不愛我,他從來沒愛過我!就算我再愛他,又能改變什麼?也許他並非無情,甚至是多情的,但卻改變不了他不曾對我動情的事實。」
「不,纖雲,你錯了,他愛你,」韓季倫抬起手,制止了欲出聲否定的她,「聽我說完。我從未見過飛星如此在乎一個女孩,在他的生命中,可以有朋友、有父母,卻不能容許有女人,更別提為了一個女人而大發雷霆,失去自制,你在他的心中是特別的,他對你的感情,更是不容你否定。」
忽悲忽喜的感覺在她心中不斷交錯,她猶豫著該不該相信韓季倫的話,這又會是另一次的失望嗎?
「那麼他為什麼……不告訴我,甚至拚命的否認壓抑?」
「有一點,你或許沒有想到──飛星不是一個會自卑或看輕自己的人,但是面對完美的事物時,他會自慚形穢,更加看清自己的缺憾,那麼,他的退縮和抗拒,便完全可以理解了,是不?」
纖雲瞪大眼,訝然失聲,「你是說……」她又驚又疑,遲遲不敢說出自己的揣測。
「有沒有信心打破他的心防?」這個答案,算是肯定了纖雲的猜測。
「我該怎麼做呢?」她茫然問。
「附耳過來。」他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娓娓道出他的高見。「古有明訓:『攻心為上!』既然我們知道他見不得你和別的男人親熱的弱點,不利用一下好像太對不起自已了,我們不妨試試三十六計的『聲東擊西』和『欲擒故縱』,也許會有我們意想不到的效果……」
纖雲愈聽,面色愈往下沉,到最後,一雙娟細的柳眉幾乎打成了死結
???
儘管早已有心理準備,纖雲仍沒料到晚膳時刻竟會這般劍拔管張、暗潮洶湧,簡直可媲美鴻門宴!
「來,纖雲,試試這塊薰肉味道如何,」韓季倫慇勤的將食物猛往纖雲碗上堆,一邊還憐愛關切的叨念著:「你呀!太瘦了,八成是某個不懂憐香惜玉的木頭男人不會照顧你,瞧你這弱不禁風的模樣,他居然也不曉得要心疼,我看了都好捨不得。」
這話是不是說得太露骨了?纖雲俏臉漲得通紅,羞得抬不起頭,下意識悄望了段飛星一眼──哇!他那鐵青陰悒的臉孔……好駭人!
這是不是表示,他真的是在乎她的呢?她求證似的望向韓季倫,對方則回以肯定的一笑,好似在告訴她,稍安勿躁,好戲還在後頭呢!
而這一幕默契十足的眼神交會,看在段飛星眼中,胸口一把熊熊的妒火
燒痛了他的心。進餐下來,韓季倫挑□的言行,早已令他忍無可忍,此刻他再也無法沉默,更無法維持一貫置身事外的淡漠。
「韓季倫!不要得寸進尺!」他一字一字的寒聲吐出,冰冷的目光像要殺人般的射向韓季倫。
韓季倫卻像是沒事人般,露出令段飛星痛恨的愉快笑容。「我做了什麼罪大惡極、令人髮指的事了嗎?除了幫纖雲夾菜、勸她多吃點之外?」
段飛星一窒,一時詞窮。「你心裡有數!」他苦悶惱火地說。
韓季倫暗笑在心底,故意忽略他啞巴吃黃連的懊惱樣,不知死活的繼續將虎鬚。「莫名其妙!纖雲,他八成吃錯藥了,我們別理他。」
「啊?」纖雲掀了掀睫眉,怯怯地瞧了瞧段飛星的反應,不由得心頭一驚!
天啊,他一定氣瘋了!她知道當他抿緊唇,繃著臉什麼也不說時的表情最可怕,那表示他的情緒已不是一個」怒」字了得,看來他的憤怒已擴散到全身從他緊握竹筷的泛白指尖便可瞧出端倪。
不妙!他此刻的樣子一點也不樂觀,纖雲還有點危機意識,知道要明哲保身。「呃,我吃飽了,你們慢用,我──先進房休息。」她遞給韓季倫「你自求多福」的一眼,立刻準備開溜。
這個貪生怕死、不講義氣的小女人,居然敢臨陣脫逃,韓季倫在心中咬牙暗罵。
想得美幄!他會讓她得逞才怪,要死也要拖個墊背的才夠壯烈!
「纖雲,」韓季倫在她起身之前拉住了她,「我也吃飽了。令夜的月色很美,星月交輝……」
喔,不!纖雲在心中衰嚎,她已經猜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麼了。果然──
「花月良宵,豈可蹉跎,不知你肯不肯賞個臉,陪我到花園賞花散步?」
難道是天要亡她?纖雲簡直沒勇氣想像段飛星的神情了……
「韓公子……」
「季倫!」他含笑更正。
纖雲無奈地輕歎,「好吧!季倫。你的美意我心領了,我沒你這麼好的興致──」她即在暗示他,保命都來不及了,哪來月下漫步的情趣?
但韓季倫卻在她拒絕的言詞未成形前,搶先阻止她說下去,以頗令人玩味的親匿姿態,在她耳邊輕語:「你這個不講江湖道義的女人!休想放我一個人孤軍奮戰,別忘了我們是在同一條船上,不想慘遭滅頂的話,你我必須同舟共濟,都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你不能半途而廢。」
纖雲間言頭一抬,剛好捕捉到他一閃而逝的惡作劇笑容,她不著痕跡的瞪了他一眼,心知不從命的陪他演下去也不行了。
「雖然不怎麼樂意,但我還是捨命陪君子。」她一語雙關的回答,只有韓季論才聽得出她話中的雙關語和如上斷頭台的悲慘語調。
段飛星注視著這一幕,無法解釋胸口為何會有如此劇烈的揪痛感,熊熊的妒火吞噬著地,幾乎將他燒灼得體無完膚,整個人有如被掏空了般空空洞洞。
如今的他,腦海只剩一個念頭──阻止她!
他無法眼睜睜看著纖雲和別人形影相隨、情意綿綿,他真的做不到!
「不許去!」他一時衝動,不假思索的住出,直到兩雙不解的目光望向他時,他也傻住了。「呃……我的意思是,我……要散步我可以陪你,季倫應該還有許多事要忙吧!不用麻煩你招呼我們了。」他期期艾艾的解釋。
纖雲受寵若驚,實在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她瞭解段飛星不是一個浪漫的人,更別提主動陪她散步了,為了他這簡單的幾句話,她芳心如醉,整個人如飄在雲端般的欣喜。
韓季倫則小心不使計謀得逞的得意笑容顯霞在臉上,輕咳了幾聲,藉以掩飾逸出喉間的笑意,並在「見色志友」的纖雲出聲允諾前,趕在她前頭說:「不,我一點也不忙,事實上,能和如此秀色可餐的絕色佳人做伴我還求之不得,而且,我想纖雲會比較樂意我陪伴她的,是不是啊,纖雲?」韓季倫「合情脈脈」的望著纖雲,只有纖雲才明白他那寓義深遠的眼神。
不知這能不能叫威脅恐嚇?纖雲無奈的想。
竟可奈何,地只得硬著頭皮,照韓季倫編的戲碼演下去。「段大哥,我……我想不用麻煩你了,韓──呃,季倫會照顧我的。」
段飛星倏地沉下臉來,陰霾森寒的神色,令纖雲以為他下一刻就會大發雷霆、怒吼咆哮,她幾乎也已做好了迎接他怒氣的準備了,但,出乎意料的,他什麼也沒說,只冷冷的拋下一句:「隨便你。」然後拂袖而去。
短短的三個字,冷得沒有絲毫溫度,也讓纖雲倡在原地。
是不是她太令他失望心寒?所以心灰意冷的他,連怒氣也不再有?
她明白,這回她是真的傷了他的人,他再也不會理她了──
纖雲悵然若失的神情並沒有躲過韓季倫的目光,他拍拍她的肩,柔聲安慰道:「別擔心,我保證會讓他親口向你承認他的感值,如果這個辦法不能激出他的真情,我會親手打醒他,讓盲目的他正視你們之間的愛。」
纖雲眉心隱隱含憂,神情脆弱而迷惘。「我怕弄巧成拙,真的好拍……」
「不會的,相信我,嗯?」他像個父親般,耐心溫柔的安撫她,給予最有力的支持與承諾。「不管成不成功,打起精神來,我們要支撐到最後一刻鐘。如果他無心,就不會表現得這麼失常,我們仍是有希望的,對不對?」
「嗯……」她輕輕點了一下頭,惶惶不安的心,卻沒有絲毫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