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小聲一點。」漆黑的夜,響起稀疏嬌柔的嗓音。
「哎呀!你踩到人家的腳了啦!」
「閉嘴,你們兩個別吵了,非得把爹娘吵醒才肯罷休是不是?」行雲小聲斥喝。
「都是你啦!」落雲白了盼雲一眼。
「誰教你這麼粗魯,踩人家的腳。」盼雲委屈地嘟著唇,一副泣然欲泣的模樣。
「落雲,不許你欺侮盼雲。」纖雲撫了撫盼雲粉嫩的臉蛋,「盼雲,笑一個,嗯?」
「大姊,」她感傷地拉拉縴雲的手,「你會不會很快回家?」
一旁的落雲又習慣性地敲了下盼雲的頭,「笨!沒有離開一段日子哪叫『離家出走』?」
「人家捨不得大姊嘛!」盼雲抱著纖雲的腰,依依難捨地紅了眼眶。
這就是盼雲,至情至情,從不隱藏自己真實的感情。
纖雲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肩,「大姊一定記得想你,行了嗎?」
「真的幄,不騙我?」有時,她眼中又會閃著純真而孩子氣的光芒,十五歲,本來就是個半大的孩子。
「嗯。」纖雲緊緊擁看她,其中有憐惜、有心疼,更有著驚懼。只有她和行雲才知道,這趟離家,有絕大部分是為了她──她們最心愛的小妹。「盼雲,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這柔聲的叮嚀中,含著多少的關懷與未出口的隱憂呀!
「大姊,你太厚此薄彼了啦,我也是你的妹妹,為什麼你就只注意到盼雲?」落雲不滿地抗議,盼雲一聽,朝她扮了個可愛的大鬼臉。
纖雲失笑地輕捏落雲的鼻頭,「怎麼和自己的妹妹計較這個?!落雲,不要老是和盼雲鬥嘴,偶爾也讓讓她。」
「知道啦!你愈來愈像老太婆了,婆婆媽媽的。」
纖雲無奈地搖頭,她明白落雲雖然常和盼雲鬥嘴,但心底卻比誰都愛盼雲,見不得盼雲受一丁點兒委屈。
「好了啦!又不是要分開十年八年,哪需要這麼十八相送、難分難捨的?」行雲出面提醒道:「大姊,你再不走的話,被爹娘發現就真的走不了了。」
「嗯。你們也回房休息吧!」纖雲接過行雲遞給她的包袱,由後門出了殷府大宅。
目送纖雲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落雲關上後門,和妹妹們輕手輕腳地各自溜回房。
夜幕中,走出了兩條人影。
「老爺,讓纖雲一個女孩子家出遠門,這樣真的好嗎?」羅耐梅憂心地問。
「也許是我的私心吧!我想保住盼雲,或許讓纖雲去努力,真的能有一線生機。」殷年堯低歎,「別怪我偏心,兩個都是我的女兒,我對她們的愛都一樣深,我不會為了盼雲而犧牲纖雲。」
「可是--」
「你該相信行雲的,如果此行有危險,她不會要自己的姊姊去冒險。」
羅耐梅點點頭,她當然相信自己的女兒。「我只是好奇,為什麼行雲會選擇要纖雲走這一趟呢?」
「枉你生的女兒是才女,這點你難道看不出來;行雲在成就纖雲的良緣,合該是時候了,纖雲是該去尋她的有緣人了,只不過,那人不會是裴慕凡。」
「哦?」望著丈夫深思的面容,她感覺他在算計看什麼。「既然如此,你為何說要將女兒許配給他?」
「我中意那小子,但能嫁的女兒未必只有纖雲。」他露出莫測高深的笑密。「陪那些小女孩玩了一個晚上,好累人,該補眠去幄!」
殷年堯壞心的丟下妻子,任她果站在原地想破腦袋。
出了殷府,外面的世界對纖雲而言是全然的陌生,十八年歲月中,她從未出過遠門,尤其一名兼具美貌的女子隻身在外,她心中具有無限的茫然和恐慌,此刻,她真希望能有個人和她做伴。
她不斷告訴自己,她不能軟弱,為了盼雲,她必須堅強下去,再困難她也要咬牙一步步走向千里之外的千重山,找到韋獨狂,求得鍾靈石!
然,談何容易!
「不要想這麼多了,反正人都已經出來了,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了。」她喃喃告訴自己。
走了一天的路,天色也漸漸暗了,疲累的雙腳開始發麻,微微刺痛,她左右望了望,前方有間茶樓,先喝口茶,填飽肚子再找間客棧住一晚。
上了茶樓,完了!是不是天要亡她?居然坐無虛席。
但她是真的走不動了,講更清楚一點,根本是「再也」走不動了──不,該說打死她都走不動了!
咦,難道天無絕人之路?她發現了其中一桌尚有空位,喜出望外之餘,差點痛哭流涕的感謝上天。
雖然那一桌坐的是一名男子,但她實在管不了這麼多了。
咬牙忍著腳上傳來的刺痛,她一跛一跛的走向那個空位,禮貌地詢問:「請問,我可以坐下和你同桌嗎?」就算你不同意,我也會坐下。這句話悄悄在她心底補充。
男子抬首淡漠的望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表示,逕自喝他的茶。
不說話就代表默許,先坐下再說。纖雲向跑堂的小二點了些簡單的食物和一壺龍井茶之後,首度認真望向對面的男子。「謝謝你。」
他什麼也沒說,甚至連眼也沒抬。
他的眼神很冷冽,冷得令人退避三舍,纖雲想,不知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氣,會不會活活把人凍死,難怪大家寧願跟好幾個人擠一桌也不敢和他同桌,不過她實在太疲倦了,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培養「害怕」的情緒。
吸了口剛送上的龍井茶,她悄悄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他長得真的很好看,為什麼要擺出一副嚇人的面孔拒人千里呢?難道他厭惡別人的親近?她的行徑是不是造成了他的困擾?
也許,所謂的江湖人,就是要一副「千山我獨行,萬里任過游」的酷樣吧!
感覺到她異樣的打量目光,段飛星冷眼一抬,回視著她。纖雲一愕,像受到極度驚嚇的小白兔般,慌亂的垂下眼瞼。
一抹紅暈悄悄爬上兩頰,她在心底斥責著自己:老天,殷纖雲,你在做什麼呀!逾越禮教主動和一名陌生男子同桌已是不對,現在竟望看一個男人發愣,噢,虧你還是個知書達禮的閨閣千金!
段飛星冷峻的五官沒有一絲情緒變化。
通常,看到如此罕見的人間絕色,能做到無動於衷的,除了聖人之外,只有一個可能性──他不是男人。段飛星既非聖人,更是男人,當然無法否認初見她時曾有的驚艷和短暫的流口水,尤其他向來不是個沉迷女色之人。
他冷眼掃向那些幾乎要將眼珠子黏在她身上的男人,那群人立刻驚懼地收回目光,安分地吃著自己的食物。
他撇撇唇,十分清楚那些男人是顧忌他在場,所以沒敢打這女孩的主意,不過他走後可就難說了。
看來,她需要更多的祝福。
何必替她擔心呢?她是生是死根本與他無關,他笑自己的多事。
纖雲怯怯瞅著他不知是何情緒的冷漠臉孔,小聲地問:「這位公子,請問--你知不知道去江西省該往哪個方向?」
她的話引起了段飛星的注意,難道這嬌嬌弱弱的女孩想一個人去江西?可行性姑且撇開不提,她倒是勇氣可嘉。
「你想去江西?」
纖雲有些癡了。雖然口氣冷冷的、淡淡的,但那低沉迷人的嗓音,卻好似有魔力般令人沉醉,撼動了她一池春水。
她收起有些飄忽的思緒,回道:「公子只需告訴我該怎麼走便成。」
他卻只是一徑地沉默,深思似的望著她,就在纖雲幾乎打算要放棄聆聽答案的時候,他不疾不徐地開口:「那不是你一個女孩就能去得了的地方。」
纖雲洩氣的垂下雙肩。這個男人真可惡,不告訴她也就罷了,居然還撥她冷水。「多謝公子美意,但我非去不可。」
段飛星搖搖頭,表情有著明顯的嘲弄意味,似乎在笑她的不自量力。
纖雲有些惱了,不說就不說嘛,誰希罕!
如果他猜得沒錯,這小女人恐怕有點固執,他也只能替她祈禱了。
丟下一錠銀子,拿起隨身攜帶的劍,他在離去前丟下一句:「往南方走。」
纖雲一陣惜愕,反射性想起身道謝。「謝──」謝什麼呀,他人已經出了茶樓。她隨之掏出銀子結帳,準備離開,雖然腳還有些痛,但比起先前已好許多。
就在她準備走出茶樓之時,兩三名看來不怎麼入流的男人攔住了她的去路,她一跺,禮貌地問:「幾位公子有何指教?」
「沒什麼指教,咱們哥兒倆想請你喝茶,賞不賞臉呢?」其中一名流里流氣的男人不怎麼規矩地想撫摸她的臉,纖雲往後一退,閃過了。
她明白自己遇上麻煩了,眼前的情形就稱之為「調戲」,雖然心裡暗暗叫苦,表面上仍力持鎮定,從容自若地回道:「這位公子,實在抱歉得很,茶,我方纔已經喝過了,由於要事在身,恕不奉陪。」她轉身欲走。
當然,他們不會讓她走成。「你的意思是,要我們用強的?」
纖雲嚇退了兩步,當下花容失色。或許方纔那冷酷的男子說得對,她想一人獨自到對她而言如在天邊的江西,實在是很天真的想法,瞧,光是眼前的麻煩她就沒能力化解了。
怎麼辦?當然是三十六計中的上策──逃呀!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跑,那名男子早料到她會有此舉,易如反掌的在她逃跑生涯的第三步尚未邁開之前反握住她的手腕,結束了她短得可憐的逃命計弗。纖雲驚慌失措,想也不想就往那只魔手用力一咬,趁對方驚痛鬆手之際,展開她逃跑生涯的第二春。
「啊!」很不幸的,連茶樓都還沒踏出,她逃跑生涯的第二春又劃上了句點。「救命啊!」難道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怎麼觀望者沒一個人敢出面阻止他們?既然沒人幫忙,她只得自力求濟,使盡所有的力氣,她朝拉住她的人拳打腳踢,耳邊迴盪著輕押淫穢的笑聲,她急得流下淚來,一邊閃過對方湊上她臉頰的唇,一邊驚叫著:「放開我,聽到沒,你這個不要臉的下流渾蛋!」
奈何徒勞無功,在情急之下,她用力踩了對方一腳,手肘往他胸口一項,乘隙逃脫。
怕他們追上,她跑得很急,在下茶樓的階梯時,腳一拐,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傾向正準備走入茶樓的男人,紅唇準確地印上他的唇──
對方明顯也僵住了,但須臾便回過了神,及時伸出了手扶住搖搖欲墜的她。
震驚過後的纖雲,簡直沒臉抬頭見人,瞧瞧發生了什麼事?她竟當街獻吻,初吻沒了不打緊,要命的是對方長什麼樣她都不知道,咦!情況再相也不會糟過這個了。
「沒事吧?」
熟悉的嗓音自上方響起,她錯愕地抬首--是他!
「你……你……是你!」
段飛星掃了眼追出茶樓的人,揚眉淡然道:「遇上麻煩了?」其實根本不用問,這是他早料到的。
纖雲本能地往他懷中縮,與其落入那些人的手中,她寧可選擇相信眼前的男子,這種感覺她也說不上來,總之,在他懷中,她飄浮不安的心就能感到踏實。
追出茶樓的男人看見段飛星又折了回來,遲疑地瑟縮了一下,然而,如果此時退卻,面子上掛不住,於是挺起胸耍狠道:」喂,這女人是大爺我先看上的,你少管閒事!」
段飛星冷笑,嘲弄他瞥了他一眼。「對付你,我只需用一隻手。」
「你!」男人氣得臉紅脖子粗,嘰喝著身旁的小嘍囉:「上!」
段飛星拉開纖雲,眼也沒眨,以一隻手抵擋所有的攻勢,並輕鬆的反擊。
為首的男人趁段飛星轉開注意時,悄悄移身靠近纖雲,「小美人……」
待纖雲發現時,他的祿山之爪已伸向她,她驚叫一聲,驚恐地往後退,一移動腳步,腳底傳來的痛楚令她寸步難行,顛簸了兩步,她跌坐在茶樓的門口。
「對嘛!早這麼乖不就好了?」男人輕浮地笑著,不懷好意的靠近她──
一把未出鞘的劍冷不防報上他的頸子。「如果你認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話,我很樂意成全你。」有如自北極傳來的寒冷嗓音由身後響起,男人寒慄地輕顫了一下,腳也軟了。
「大爺饒命、大爺饒命……」
「滾!」段飛星收回劍,面無表情地說。
如蒙大赦的男人片刻也不遲疑,連滾帶爬的離開他們的視線。
「你還好嗎?」段飛星低首望看秀眉微蹙的美人。
纖雲搖搖頭,「我沒事,謝謝你。」她試看站起身,才剛移動腳,劇烈的疼痛立刻傳來,她咬著唇,不讓自己叫出聲,她知道,她扭傷腳了。
段飛星凝視她明顯在隱忍痛楚的小臉,疑惑地問:「你確定?」
「承蒙公子相助,感激不盡,怎好再麻煩公子?」就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而言,他做的已經夠多了,她不能再讓自己的事困擾他──儘管她此刻已是孤立無援,寸步難行。
段飛星看了她一眼,默默轉身。這本就不關他的事,而他這個人向來獨來獨往、不受拘束慣了,今天他已為她破了太多自己的行事原則,是該走了。
然而,說不上來為什麼,他就是無法狠下心腸拋下她,像以往一樣瀟灑的離去,她那淒楚動人的剪水秋瞳不斷在他腦中索繞……
他懊惱地回過頭,她仍呆坐在地上,淒楚動人的明眸漾著幾許淚霧,絕美的臉龐是如此無助茫然,卻仍倔強的不肯出聲向他求助。
他恐怕要更正先前的想法了,她不是「有點」固執,是「非常」固執!
一股又氣又憐的情緒自他心底湧起,他不假思索地往回走,靜靜凝眸她好一會,然後伸出他的手。
纖雲又驚又喜地望著他,含淚對他綻出感激的一笑,將纖細的小手交到他手中,才剛挪動腳,痛楚毫不留情的襲向她,「啊……」她忍不住低吟一聲。
段飛星眉宇一攏,毫不思慮的攔腰抱起她,在纖雲失措的驚呼聲中,一步步走向最近的客棧。
???
為了怕他鬆手會跌得很難看,纖雲一路緊接著段飛星不放,路人投射而來的打量目光,早教她羞得將臉埋進他懷中,再也提不起勇氣見人了。
進了客棧,掌櫃見到他們,就一臉什麼都瞭解的模樣,笑咧了嘴說:「一間上房,是嗎?」
一間?這還得了?纖雲正欲開口更正,有個平淡的聲音比她早了一步:「兩間。」
「好的。」掌櫃嚥下滿腹的疑問,領著他們來到樓上的房間。
一直到將她放在床上,纖雲才敢抬頭看他。他自懷中取出一瓶不知名的物品,然後緩緩走向她,這時,纖雲才想到要擔心害怕。「你……想做什麼?」
「這個時候,就算知道我不是好人也於事無補了。」他冰冷的口吻有絲嘲諷,蹲下身子脫去她的鞋襪。
「你……」她驚慌失措,驚叫:「救──」
「閉嘴!」他沒好氣地命令,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她的腳。
難道她的腳比她的人還吸引人?
雖然她沒有行雲的過人智慧,但卻足夠讓她明白他沒有惡意,因為一個男人想輕薄女孩,全身能脫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怎麼輪也輪不到先脫鞋。
纖雲愕然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他將瓶中的液體倒出少許抹在她的腳上,輕輕推拿,駕輕就熟的動作中,有絲難以察覺的柔情。
「你──怎麼知道我扭傷了腳?」如果不是她現在芳心大亂,她就會知道自己問的問題有多蠢。
「我不是白癡。」算是回答了她的話。
手中的工作告一段落,他抬首看她。「這次是你幸運,沒傷著筋骨。若你執意單獨一人去江西,我懷疑到江西的不是你的人,而是你的魂。」
纖雲垂下眼瞼,兩手不安地交纏著。「我知道你會笑我不自量力,就今天的事看來,你的確也有足夠的理由這麼說,但我沒有別的選擇,我是非去不可。」
段飛星困惑地望著她,是什麼原因,讓她不顧自身的安危,執意冒險前往江西?「你去江西做什麼?遊玩,不,不可能,那麼是投親?」
雲搖搖頭。「不是。」
既非遊玩亦非尋人,那麼便是尋物羅,「你是想尋找什麼東西嗎?」
「嗯,為救人。」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告訴他這麼多,也許因為心底對他那份執拗的信任吧?
段飛星不再多說。「早點歇息吧!如果你還打算去江西的話。」
在他轉身離去前,纖雲出其不意的喚住他:「公子──」
他停下腳步,卻沒回頭。「還有事?」
「想問你……」她遲疑了一下,「為何去而復返?」
段飛星愣了愣。為什麼?是啊,為什麼?為什麼要回頭救她?他不是一向來去自如,無牽無掛的嗎?為何面對她就無法一走了之?
「見死不救非君子。」雖然他從不曾自為君子。
「謝謝你。」她怯怯地問:「公子大名可否相告?」
「你為什麼想知道?」
她嫣頰紅若晚霞,見腆道:「因為──我想永遠記住你。」
段飛星渾身一僵,沒有回答。
纖雲也意識到自己的大膽言詞,段飛星的沉默,更是讓她倍感羞愧,不禁難堪地紅了眼眶,然而。卻亦此時聽到他生硬的語調:」段飛星」
段──飛星?纖雲一陣失神,怔忡地望看他的背影。
身後突如其來的沉默,便段飛星困惑的回過身,但見她迷惘地輕吟:「纖雲弄巧,飛星傳根,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人間無數……」
他大驚失色,震驚地望著她。「你──說什麼?」
纖雲無辜地眨著大眼睛。「詩人秦觀的一闕詞──鵲橋仙。」
「我知道!」他低吼,「怎會突然──想起這闕詞?」
「飛星傳很──你,有恨嗎?」纖雲小聲問。
他如遭電極的別過頭,不敢接觸那兩泓清澈如水的溫柔眸光。
「我姓殷,閨名纖雲,纖雲弄巧的纖雲。」好巧呵,為何他倆的名字會同時嵌在這闕詞上呢,那句」金風玉露一相,便勝□人間無數」亂了她的芳心。他倆的相逢,是否也勝過人間無數呢?
「你──」他臉色倏地泛白,神情陰沉得嚇人。「你別告訴我,你出生在秋季!」
「是啊!我是在秋天出生的。」
段飛星閉了閉眼,神色灰敗地嘶聲說:「而且正巧在七夕--傳說牛郎、織女相會之夜?」噢,老天保佑,千萬不要──
「你好聰明喔!就因為這樣,所以我爹娘才由這首描述七夕夜的詞為我命名。」
天!段飛星跌坐在椅子上。
「你怎麼了?」纖雲望著地蒼白的神色,難以掩飾的關懷傾巢而出,不假思索的伸出溫暖的小手撫上他的臉頰──
「別靠近我!」段飛星暴怒的揮開她的手,整個人彈跳起來。
纖雲的手僵在半空中,難堪地咬著唇,眼底浮起盈盈淚意。「我……我只是……關心你……」
「不需要!如果你不想我做出傷害你的事,最好離我遠一點,我不是你可以關心或好奇的人,聽到沒有!」段飛星失控的大吼,火速奪門而出。
纖雲呆立在原地,為他的殘忍而心碎,更為他眼底的排斥而心傷,莫非他當真如此厭惡她?
為此,她落寞傷神,一夜無限……
???
筆直躺在床上,段飛星始終難以成眠。對於今天失控的行為,他早就感到後悔了,她是那麼的嬌弱,他粗魯的言行恐怕已嚇壞她吧!
他無法解釋為何在得知她是七夕所生的女子時,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他的抗拒和排斥傷了她的心,他明白,但他為的是什麼?保護她呀!雖然她永遠也不會明白。
曾幾何時,他也這麼在乎過一個人,那股想保護她的意念,強烈到令他心驚。
「如果哪天你遇上七夕所生的女子時,或許可以一試……」父親的話不期然在耳畔響起。
不!絕不!他猛力搖頭。纖雲是那麼柔弱而惹心憐借,他怎能傷害她?
要破除他身上受詛咒的血液,只有一個辦法:尋得與他命中相系的女子,飲之以血,並調和體內至陰至陽之氣,而調和這兩種極端之氣唯有陰陽兩和,也就是指──必須男女交歡……
試問,他如何下得了手?
雖然,纖雲的條件十分符合──說的更明白一點,她極有可能是他要找的人。然而,他卻做不到強人所難,纖雲是個好女孩,他不能毀了她!所以,他只好盡可能離她遠一點,避免自己一個不小心,做出令雙方悔恨終生的事來。
本來,他有想過護送她到江西再分手的,畢竟他們同路。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他幾乎忘了自己獨來獨往、無牽無絆的行事作風……他搖搖頭,笑自己當時的愚蠢,就算他肯,人家小姑娘還未必願意呢!
如今,他什麼也不必打算了,他要離纖雲遠遠的,最好永遠都別再見面。
就這樣一夜輾轉難眠,直至蒼穹深處泛起一絲的白,漸漸染亮天際,他才起身梳洗,準備離開。
打開房門,在經過纖雲的房間時,他停了一下。該進去向地道別嗎?還是該悄悄的離開,就當作不曾相遇?
掙扎了一下,他還是決定靜靜的離開。就在他準備邁開步伐之時,大門出乎意料打了開來,纖細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你要離開了嗎?」
「是的。」他據實以告。
「你真這麼討厭我?」她幽幽地問,淒涼哀怨的口吻令段飛星的心口一抽。
「誰告訴你我討厭你來著?」段飛星粗聲反問。
「用不著別人說,我有自知之明,否則你也不會不告而別。」眼眶熱熱的,坦是她強忍著,不願讓他洞悉她滿心的酸楚。
「我是打算不告而別,可是我──並不討厭你。」他硬著頭皮說,一直以來,他行事從不需向人解釋,更不會去安慰人,可是此刻他又為纖雲破了例──如果這也能稱之為安慰的話。
「你不討厭我,卻避我如蛇□?」淒楚的目光凝望看他,瞧得段飛星為之揪心。
他困難的試看解釋:「你還不明白嗎?如果想使自己安全無虞,你最好離我愈遠愈好,我比昨天那些渾蛋還要危險可怕,你知不知道?」
「可是我不怕,我相信你。」她固執地相信自己內心的直覺,相信他!
「相信我?」他諷刺地重複著,他有哪一點值得她如此信任?「如果我說我也去江西,你的信任還存在嗎?你敢跟我走嗎?」他嘲弄地瞅著她,等待她的良□。
纖雲低垂著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我只怕會拖累你,我明白自己會是個麻煩!」
看吧!段飛星冷笑。「所以?」
「你會覺得我是個負擔、是個累贅嗎?」她抬首,閃著期盼的星眸格外明亮。
望著她那楚楚可憐的容顏,他實在狠不下心說「是」。「你不是。」他否認,事實上,他也從不覺得她是個麻煩。
「那麼,」她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道:「你可願意讓我跟隨你直到江西?」
「啊,」段飛星呆了,她居然……居然真敢跟他走!」你---說真的?」
「如果你肯讓我跟,我就是說真的。」
「你瘋了!」他不敢置信地大吼:「你在自尋死路你明白嗎?」
「我沒有,獨自一人前往也不見得有多安全,我不會樂觀的以為昨天的事件不會再發生,事實上,我一點保護自己的能力也沒有。此去江西,一路上有多少未知的危險我並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如果我只身前往,安全到達目的地的機率實在小得可憐,你以為我能怎麼辦?就算你真的是壞人、就算你真的會對我不利,我全認了行不行?因為我寧願選擇死在你手上,也不願去面對那些可怕的未知數!」她委屈地低喊,兩顆淚珠輕輕滾落。
「你……」罷了,他認栽了。「如果將來我做了傷害你的事,別怪我沒提醒你。」
纖雲破涕一笑。「光這一點,你就不像壞人了。」
段飛星低歎:「但願你這點信任足夠維持到我們到達江西。」
纖雲這場賭注下得對不對,誰也沒有答案?這樣的決定又將付出多大的代價,他們也不清楚,反正江西一行,是將沒有交集點的兩個人牽扯在一塊了,這糾纏,究竟是福是禍,只能交由上天來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