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君情濃 第九章
    石昊宇的婚禮過後,下一個值得關注的日子便是君筱翊的生日——雖然她本人並未多加留意。

    —早來到醫院,在接連收到幾個同事的禮物及生日快樂的祝福時,她才驚覺到今天是她二十一歲的生日。

    進到辦公室沒多久,下一個送上禮物的人是戴正賢:「幾個同事推我當代表,向你說句生日快樂,他們還說今晚想成群結隊幫你慶生,在這特別的日子裡,你不至於不賞光吧?」

    「呃……我……」

    「或者你另有安排?是和哥哥約好了嗎?」他善解人意地問。

    「我也不曉得。」她並不確定他們是否還會記得這個日子,雖說過往每一年他們從沒忘記過,但石昊宇如今正新婚燕爾,而石昊宸也有其他的事在忙,上回似乎聽他抱怨說老哥公報私仇,要他去當「保姆」,否則他才懶得去管那個不知好歹、驕縱任性的千金大小姐!至於雷子翔……就算記得,他也未必會來。

    如今的他們,陷入了相顧無言的局面,就像五年前剛分手的那一段日子,他總是有意無意地避著她,即便有機會獨處,那份無言的沉默卻更令她心傷。

    「筱翊,有件事——問了不曉得會不會太冒昧……」

    她瞥了眼戴正賢:「什麼事?你問沒關係。」

    「那一天……呃,我不是有意的,真的是無意間……望見你的個人資料……」他說得斷斷續續,深怕她誤會他侵犯了她的個人隱私。

    君筱翊好笑地看著他戰戰兢兢的神態:「好的,我接受你的說詞,那又怎樣呢?」

    「你不是早年喪親嗎?哪來的哥哥?」

    「噢,是這個呀!他們不是我的親哥哥,但卻是從我出生就疼著我長大的,我們比親兄妹還親,所以在我心中早就把他們當成了自己的兄長,有沒有血緣關係並不重要。」

    「原來如此,所以你和他們的感情十分深厚,即使是慶生也只想他們陪在你身邊?」

    「是的。」

    「那麼我們也不便勉強,回頭我會告訴他們。」戴正賢毫不介意地淡然笑之。

    「真的很抱歉,但我還是謝謝你們的這番心意。」

    這就是她之所以讓全醫院的男同事瘋狂的主因了,除了她柔美醉人的絕色姿容外,更因為她謙和待人。一般來說,美人多半驕矜難近,但筱翊則不,她對每一個人永遠是溫和客氣,從不恃才傲物,難怪人緣極佳。

    「還有,我很好奇,為什麼你總是偏愛綁髮辮,從沒見你變換過,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在嗎?」

    筱翊下意識地把玩胸前的髮辮,神情輕幽如夢:「嗯,為了一個人。」

    戴正賢從未見過她這般神態,幽迷醉人的風華讓他突然領悟了一點:「是……『他』嗎?你拒絕了所有人的追求,為的就是他嗎?那個偶爾前來找你的人?」會這麼想,是因為注意到每回有雷子翔在時,她那異於尋常的神態與舉止。

    筱翊也知道他指的是誰,不由得愕然以視:「你——」

    「我真的說中了,對不對?」看她的反應就知道了,他苦澀一笑,「他知道他是個幸運兒嗎?」

    幸運兒?幸不幸運又該如何定論?

    她沒多說什麼,與雷子翔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一切,早已無法用言語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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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拒絕了所有同事幫她慶生的好意,君筱翊獨自回到家中,早已有了面對孤寂的心理準備,今年的二十一歲生日,大概只能在夢中與周公共度了吧!

    掏出鑰匙開了大門,步上石階正欲推開客廳的門時,門卻早她二步被拉了開來,冒出眼前的是石昊宸,而且好似想宣告世人似的扯開嗓門大喊:「小君,生日快樂!」

    老天,他想喊得人盡皆知嗎?君筱翊驚愕地望著他。

    「快點感動一下嘛!」

    君筱翊笑了開來,動容地擁抱他:「謝謝你,昊宸哥哥。」也只有在這個時刻她才會心甘情願地喊他一聲「哥哥」。

    「乖小妹。」石昊宸也回擁她。

    「願你年年有今日,小君。」

    還有昊宇。君筱翊也上前抱住他,連帶在他頰上親了一記:「謝謝。」

    「不公平,我都沒有!」石昊宸一旁嚷嚷著,他指的是那一記親吻,「小君不公平,厚此薄彼,人家大哥有小白兔大嫂親,又不差你一個,可是我就不同啦,夜夜孤枕難眠,多心酸哪,不管啦,人家也要香一個。」

    「你想得美!」她輕吟道。

    「好哇,說這種話,枉費我推掉所有的事專程趕來陪你慶生,你這小沒良心的……」

    她回了他一記俏皮的小鬼臉。

    石昊宇忍不住搖頭輕笑:「好了,你們別鬧了,小君,快過來許願吹蠟燭。」

    目光朝室內逡巡一圈,卻找不到渴盼的身影,她神情掩不住失落:「子翔呢?他忘了嗎?」

    「噢,對了,差點忘了這事。」石昊宸取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禮盒,「這是他托我轉交給你的,他有事不能來。」

    她輕咬下唇,默然無語地拆開包裝:小小的絲絨禮盒上靜靜躺著一對小巧精緻的耳環,那設計像極了他當年送她那條項鏈上的墜飾,澄亮晶璨的藍色寶石上的光芒似乎正與她內心的淒楚相互輝映……

    「小君,你別多心,他是真的有事……」石昊宇想安慰她,但她已甩甩頭,綻開燦爛的笑靨。

    「我知道啦!不是要許願吹蠟燭嗎?快點呀!」

    「對嘛,我可是空著肚子等你耶,都快餓扁了。」石昊宸很有默契地配合著。

    「知道你是餓死鬼投胎!但是先說好,今天我可沒豆腐給你吃,本壽星拒絕下廚,只有閣下的蛋糕,不吃拉倒。」

    「知道啦——唉,等等,你還沒許願呢,別急著切蛋糕。」石昊宸及時攔下了她的舉動。

    「許願是吧,好!」她很乾脆地放下切蛋糕用的塑膠刀子,交握著雙手放在胸前閉上眼眸。靜默了一會兒,她再度睜開眼,吹熄蠟燭,「行啦!」

    「嘖,女人,又老一歲了。」

    「閉嘴,年紀—把的糟老頭沒資格說這話。」她也毫不含糊地回敬。

    「那不一樣,男人到四十歲還是可以散發成熟魅力,你拿什麼跟我比嘛!我猜呀,你許的願望肯定是想早早把自己給跳樓大拍賣掉,以免夜伴孤燈,芳心寂寞,是不是啊?」

    「吃吧你!這麼多話!」君筱翊受不了地將一大塊的蛋糕往石昊宸嘴裡塞。

    「哇,你想噎死我啊!」石昊宸吞下蛋糕,又道,「我是說真的耶,哪個女孩過了二十歲會不思春的,好好巴結哥哥我,搞不好我龍心大悅,會幫忙設計看看有哪個倒霉的男人肯娶你,成功將你清倉掉。」

    「哦!我就這麼不堪哪!」她故作不悅地抗議,「今晚壽星最大,你還言語攻訐,該當何罪?」

    「呃?」

    「這樣好了,罰你敬酒賠罪,」她自酒櫃中取來平時三個男人小酌的威士忌和三個杯子,「你乾杯,我和昊宇隨意。」

    「沒問題!」石昊宸也豪爽地欣然同意,一口飲盡杯中物。

    「再來呢——願我有生之日順心如意,然後早點找到如意郎君。來,干!」沒等他們反應,她一口飲盡,「還有……慶祝我們二十一年的感情,願我們這輩子都不分離,當永遠的兄妹!」第三杯!她再度瀟灑地飲盡。

    「小君……』石昊宇擔憂地喚著,她神色不大對勁。

    「接下來呢?」她偏著頭想了一下,「喂,接下來要祝賀什麼?」

    石昊宸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隨口道:「何不祝賀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好,就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她仰首喝完,再斟了一杯。

    「小君,酒不是這樣喝的!」石昊宇皺著眉阻止,「你從來不喝酒,現在又喝這麼猛,會醉的。」

    「有什麼關係,反正在自己家裡,又有你們陪著。」她已有些醉顏嫣然,「別吵嘛,還沒完呢!下一杯要祝你與大嫂永浴愛河,鶼鰈情深,還有昊宸與——子翔能夠早日尋得如花美眷,更祝我們四人的感情……歷久彌堅。這一杯你們不喝可不行哦!」

    「小君!」然而,她已飲盡。

    石昊宸看不下去,忍不住說:「夠了,小君,你別這樣,子翔是真的有事不能來,你別耿耿於懷,至少他沒忘記這個日子就夠了……」

    「哈,又讓我逮著你的失言了,人家我才不是這麼小肚量的人,你才多心了呢!快點,罰你三杯,我陪你!」眼前的視線突然模糊一片,但,她說什麼也不會承認那是淚光作的祟,她才沒有哭!

    她迅速連飲兩杯,最後一杯讓石昊宇及時擋了下來。

    「你們幹什麼啦,好掃興哦!」她不悅地叫著。

    「小君!」石昊宇摟住她,制止她的瘋狂舉動,另一手拿開她手中的杯子,「你真的會醉。」不是「會醉」,而是好像「已經」醉了。

    「才沒有——」

    「不行,你給我回房休息。」

    她抬起迷霧般的大眼睛:「你們要回去了嗎?」

    「你想說什麼?」

    「我也要去。」她好想見子翔,真的好想……

    兩兄弟對望一眼,無奈地一歎。

    「子翔可能不在。」誰都看得出她的心思,並且也清楚她一晚的強顏歡笑。

    「沒關係,我等,等到天亮也沒關係……」她喃喃輕語。

    他們還能說什麼?除了心疼地輕擁她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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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昊宇見她雖有微醉,但意識還算清醒,而她又堅持不讓他們陪同,才會放她一個人前往子翔房間——儘管她步伐已有些虛浮。

    此時正滿心懸念著她而了無睡意的雷子翔,一聽到敲門聲,以為是石昊宇回來了,正想前去問問筱翊的狀況,沒想到門一開,靠著門把支撐全身平衡的君筱翊一個沒站穩,整個人往他懷中跌落。

    他大為錯愕:「筱翊,你怎麼來了?」

    「找你。」她努力勾住他的肩膀讓自己站定。

    聞到由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酒氣,他蹙起眉心:「你喝酒?」

    「我沒喝很多。」

    什麼叫「多」、什麼叫「少」她有概念嗎?以她的酒量而言,三兩杯就足夠搞定她了。

    緊鎖的眉宇再也鬆不開,他讓她安坐在椅子上,轉身倒了杯溫水給她。

    「你……別不開心嘛,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樣,可是……可是不喝點酒,我真的沒有勇氣來找你,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兩顆清淚輕輕滑了下來。

    雷子翔撐住發疼的頭,離著她一段距離在床邊坐下:「你想對我說什麼?」

    她抬起哀淒的美眸望向他:「記得你曾問過我,為什麼留長髮嗎?記得你曾問過我,為什麼始終只綁髮辮嗎?現在我告訴你,是因為你,全都是為了你!」他渾身一震,強迫自己聽下去,「在我好小、好小的時候,留著長長的頭髮每次梳理都好麻煩,當時,我是真的打算要剪掉它,可是在那個時候,你接下了梳理它的工作,我永遠都記得,當你充滿憐愛的手輕梳著長髮,任濃濃的柔情輕輕滑過發間,在髮辮中系下你的溫柔,那感覺,我到死都忘不了!你總是會不經意地把玩我的髮辮,偶爾也會說,你最愛看我繫著髮辮的模樣,像極了墜落凡間的精靈,靈性脫俗……所以自那之後,我便為你留發,為你系發……多年來,我始終不肯剪,因為我心中還有夢,我天真地期盼著,以為只要留著長髮,也許有一天,我還能再重溫兒時癡醉的感覺,再一次感受你的柔情……很傻,我知道很傻,也知道你一定會笑我的癡,但我沒有辦法,我真的沒有辦法忘卻一切,我也想過要割捨呀,可是那血淋淋錐入了心骨的痛,我真的承受不了……」哽咽失聲的她,再也說不下去。

    雷子翔倒抽了一口氣,痛苦地握緊了拳。她的一字一句,有如把把利刃剜心,一刀刀將他劃得鮮血淋漓……他真的沒有想到她竟情癡若此,他何德何能,值得她這般相待?

    「小時候,我一心一意想長大,因為長大之後,你就不會再把我當成小妹妹,你就會正視到我是一個可以愛的女人,我想快快在你生命中扮演另一個角色,可是……現在我卻情願不要長大,情願永遠將時光定在有你疼、有你憐的日子中,天天聽你叫我一聲君兒,這樣我就滿足了……」她突然衝向他,緊抓著他的手臂追問,「告訴我,要怎樣才能回到過去,我不要長大,否則我便會失去你,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君兒!」他心痛地低喚,激動地死命抱住她,發熱的眼眶泛起水光。

    「為什麼愛一個人這麼難、這麼苦……為什麼就沒有人憐我一片濃情……為什麼……」她喃喃說著,哭得肝腸寸斷。

    「對不起,君兒,是我對不起你……我憐你、惜你,只是……我愛不起你,你懂嗎?」

    「不懂、不懂!如果這讓我們無法在一起,我不要懂,也不想懂!我只想愛你、好好地愛你,這有這麼難嗎?為何要讓我一路走來跌跌撞撞、遍體鱗傷?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呀!」

    為什麼呢?他亦自問。不是只有她苦,他也傷痕纍纍呀!只是……所有看似無謂的堅持,全緣於他的愛之深,惜之切呀!正因為深切地憐她,所以不忍她一生屈就於他、屈就於在淚水中度過的日子,他太明白縱使她日後有悔,也絕不會言明,所以他總是時時提醒自己,不可再將她推人五年前的錯誤中,錯了嗎?這般憐她難道也錯了嗎?

    「子翔……你知道嗎?在鄉下那幾天,是我人生中最美的時光,如果可以,我多願拿全部的生命,再換那幾日的歡笑……」

    「夠了,別再說了!不要折磨我,君兒!如果你的目的是想逼出真實的我,那麼我投降了,我愛你,我從沒有一刻忘記愛你!這樣你滿意了嗎——」

    悲切的低吼,終止於主動送上的紅唇,他愕了一秒,旋即死摟住她,深切地攫取這好似盼了千年萬年、揪腸一般的酸楚纏綿,吻進了她的靈魂深處,也吻盡了埋藏多年的刻骨濃情……

    「君兒、君兒、君兒……天曉得我有多愛你……」模糊的低喃揉入了她的骨血,深陷床鋪的兩人緊緊相依,深深交纏,正如他們纏繫了一生、密不可分的靈魂。

    她淚中帶笑,星眸半斂:「你愛我……你仍愛著我……」

    他無語,擁住她緩緩閉上水光點點的眼眸,任時間在一室淒柔的靜默中流逝。

    直到懷中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他低首望去,平靜下來的筱翊已跌入夢鄉,唇畔猶留著一抹未殘的淒柔笑容。

    他揪腸地悲歎一聲,凝望著她痛楚低語:「你教我拿你怎麼辦才好?君兒……我的傻君兒……」

    他終於看清,只要他仍存在她生命中的一天,她就永遠無法忘懷於他,難道……真得逼他就此遠去,連默默守候她的餘地也不留嗎?是否……冥冥之中早注定了他該連最後的眷念也割捨,徹徹底底抹去他存在的痕跡?

    心口一慟,他感受到靈魂正一寸寸撕裂、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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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夢,好美、好美……真情願永遠不要醒來。

    君筱翊緩緩張開明眸,唇邊猶綻著幽柔的笑。她夢見雷子翔吻她,告訴她,他仍然愛她,不曾改變……就算是夢,她也滿足了。

    慵懶地翻了個身,她笑容僵住了,瞪大眼環顧室內的擺設——這是雷子翔的房間!

    那……那不表示,昨晚的一切不是夢,她是真的借酒壯膽,跑來向他一訴情衷了?

    她跳下床,四處找著雷子翔的身影,他人呢?去哪兒了?

    碰到石昊宇時,他正好要送湘柔上學去。

    「子翔?他一早就出去了。」石昊宇審視著她的表情,「你們怎麼回事?昨晚又鬧得不愉快了嗎?」

    她搖搖頭,無意多說。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他等於是從她眼前銷聲匿跡,縱使有心找他,他們也總是錯過,連電話也找不到他的人,她終於明白,那纏綿人心的親吻,以及痛楚萬般的深情呢喃只不過是黃粱一夢,是她錐心渴盼下的幻夢,他對她的深情早已是過去,而她那晚衝動之下的舉止又再度成了他的困擾,所以他只能竭盡所能地避開她,以為這樣便能不傷害到她……

    能不感到悲哀嗎?她淒楚地一笑,誰說的呢?多情自古空餘恨!

    尤其,在她得知另一項消息後,更是致命地打擊了她——他想下南部坐鎮,因為那一方面的情況始終不是很穩定,石昊宇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南下整頓,而他便在此時提出了自願久居南部坐鎮的意願。

    大家都被他這番出人意表的決定給嚇著了,石昊宇不敢貿然同意,於是先將此事告知筱翊。

    呵,他做得可真絕呀!他這舉動,徹底寒了她的心,好,他要躲是吧?如果他真將她視如蛇蠍,可以,她走就是了!

    於是,她要石昊宇轉告他:「你不用離開,該走的是我,不管在天涯海角,絕不會再讓你見到我!」

    乍聞此言的雷子翔沉默了好久,然後什麼也不說,平靜地轉身離去。

    他身後三個人——石昊宇、石昊宸以及莫湘柔,全都坐困愁城,每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然後束手無策地一同歎氣。

    「怎麼辦?事情鬧得好僵哦,神仙都莫可奈何了。」湘柔撐著下巴,不開心地噘著小嘴。

    「難道真讓他們這麼分開嗎?石昊宸,你別給我裝啞巴,平時你不是最聒噪、鬼點子最多嗎?想想辦法好不好?」

    「老大,你別把我當神仙了好不好?我再有本事,遇到這兩頭固執的死騾子,也只能大歎江郎才盡,除非你有能耐讓他們生米煮成熟飯,那就誰都逃不了!」他煞住口,整個人如同畫面定格般杵住了。

    「昊宸,你想到什麼了嗎?」剩餘兩人同時追問。

    石昊宸眼中閃過一抹莫名興奮的光芒:「你們想,要怎樣才有辦法讓子翔主動向小君求婚,天涯海角地追回她?」

    「除非你變成女人!」石昊宇沒好氣地說。要真有辦法,這兩個人還會僵持了這些年仍是老樣子嗎?

    「那倒未必。小白兔大嫂,你說呢?」沒建設性的話不想多聽,石昊宸將發言權交給湘柔。

    她偏偏頭,好似想起了什麼:「記得二姐曾說過……」於是,她再度將婉柔說過的話重述一遍,「這幫得上忙嗎?」

    「苦肉計?落難佳人?棒呆了!就算第一招不行,我們還可以來個雙管齊下!」石昊宸兩指響亮地一彈,「不愧是傑出的小說家,其實你二姐的話並不是不可行,老套歸老套,它之所以這麼普遍通用,自是有它的卓越成效在,我們何妨來個換湯不換藥,如法炮製一番?」

    賢伉儷一頭霧水地聽著,有志一同地表現出一臉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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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後,石昊宸正式展開計謀的第一步,上雷子翔房中找他。

    「昊宸,你心情不好嗎?」雷子翔不解地看著他一臉的陰沉,這人不是一向嬉皮笑臉的嗎?

    「心情不好?我恨不得痛揍你一頓!」他口氣極沖,滿是火藥味,雷子翔就更是迷糊了。

    「怎麼回事?我得罪你了嗎?」

    「怎麼回事?你居然還有臉這麼問我,哼!」

    「你什麼都不說,我怎麼知道你究竟生什麼氣?昊宸,如果我有什麼地方開罪了你,請你直說,我會道歉。」

    「道你個鬼!現在道歉有個屁用,什麼也改變不了,你真正對不起的人不是我,是小君,你欠她的,別說這輩子,下輩子你都還不了!」

    一提及這個名字,他神情一僵,別開臉去。

    「還想逃避是吧?我就是來告訴你,不用逃了,你正式『脫離苦海』了,恭喜你啊!現在你就是不逃,她都會遠遠地躲開你,你滿意了嗎?」尖銳的語調字字帶刺,毫不留情地戳入雷子翔隱隱作痛的心。

    他面色灰白,力持鎮定:「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不懂是吧?好,我就說得再明白一點,她說自己是殘花敗柳、她自慚形穢,再也配不上你,你總算解脫了,夠清楚了嗎?」噢,過於人戲,吼得太大聲,喉嚨真痛。

    他渾身一震,瞪大眼回望石昊宸:「你說什麼?給我解釋清楚,什麼叫『殘花敗柳』?什麼又叫『自慚形穢』?」

    「說就說,我還怕你呀!要不是你不遺餘力地躲她、逃她,傷透了她的自尊心,她又怎會為了不成為你的困擾,如你所願地選擇了一個愛她的男人,只為了讓你安心!現在她有了身孕了,那個該千刀萬剮的男人卻離棄了她,只因他無法忍受深愛的女人在他身邊,卻始終無法忘情於你,更無法忍受她人在他懷抱,心裡頭想的卻是你,這樣你明白了呢?是你誤了筱翊的一生,是你毀了她原本可以很美好的人生,她所有的悲劇,全是你一手造的孽,你滿意了嗎?你甘心了嗎?」這樣……戲劇味道會不會太濃了點?連他都覺得這段台詞好文藝腔!

    雷子翔跌坐床沿,面容死白:「為……什麼……事情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那一字一句,寸寸撕裂了他的身心,心已痛不堪言。此刻他恨不能以死謝罪,昊宸說得沒錯,他是愧負筱翊太多,這一生怕再難還清了。

    「發生了這種事,她為什麼不來找我?」

    「找你?」石昊宸尖銳地嘲諷道,「那就得問問你是如何像避瘟神般地躲著她,縱然她有心找你,她找得到人嗎?她的尊嚴已讓你傷得蕩然無存了,她何苦自取其辱?再說,就算她告訴你又能如何?你敢娶她嗎?從前的她玉潔冰清、完美無瑕,你都不要她了,何況是如今——」

    雷子翔震撼似的抬起頭,死抓住他追問:「她人呢?」

    「誰曉得,肯定是如你所願地逃到天涯海角去了——」話還沒說完,雷子翔已飛快奪門而出!

    哈,成功了!

    石昊宸看著遠去的身影,再也忍不住地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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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子翔發狂似的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就是沒有半點君筱翊的消息。去家裡找她,她不在,到醫院去,得到的結果是從未休過假的她請了長假,去向不知。

    君兒……你究竟在哪裡?他痛苦得無語問蒼天。

    如今他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揮斷情絲,從來就不是在助她跳脫苦海,而是將她推入另一個更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而他,也在同時陪著她萬劫不復,他不該天真地以為時間就能改變什麼,他不能,又怎能期望她能?十六年呀!一個人能有幾個十六年?而她這十六年卻全然為他而活……

    君兒……我對不起你,

    他無聲地吶喊著,當看見一望無涯的天空,腦海一線靈光閃過,海天一色,相接相連,密不可分……

    一段話飛掠腦際,她——會在那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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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紅霞染滿天際,海風不斷吹拂,一波波銀白浪花席捲而來。雷子翔滿心懸念著摯愛,放眼望去,卻尋不著那嬌柔的身形,心頭湧上濃濃的失望,正欲轉身離去時,突然間想起了五年前筱翊埋在某處的貝殼,不曉得如今它還在不在。

    禁不住滿懷的好奇,他找到了當初筱翊埋貝殼的地方,出乎意料地,它竟仍埋在原處,他小心地勾出那一小片紙箋,當字跡清晰地浮上眼前,他心湖一陣狂濤駭浪!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今生今世,君筱翊惟願與雷子翔生死不離,生求白首,死求同葬,幽幽此心,天地同證!

    君兒……他激動得難以自持,今生能得情癡若她,他雷子翔夫復何求?

    離開海灘,他直接前往關寧,但是一路上也沒見著他所盼的人兒,昔日觀星的盛況已不復在,筱翊當年寫的那片紙箋更是早隨風而逝,所以她究竟寫了什麼他也無從得知。

    只剩最後一個可能了。他歎息著離去,驅車前往小灣,其實他已不抱希望,在她已情冷心寒的此刻,怎可能會流連於他們的定情之處,那只會觸景傷情,徒添悲楚罷了,如他就是。

    腦海一遍遍迴盪著他們相依相偎,共迎朝陽,同觀落日情景,他們曾攜手踩在這片土地上,景物依舊,曾幾何時,成雙的儷影單飛,陪伴他踏上這片舊有土地的,只剩孤影。

    滿懷心傷中,他的目光讓一道纖細的身影吸住,再也移不開,不知不覺中,他已悄然來到沙灘上席地而坐的女孩身後,太過專注於沉思的她,並未發覺身旁多了個人,手指只是一遍遍無意識地在沙灘上畫著,海浪沖來,打上她微濕的裙擺,帶走了自指尖流瀉的無數柔情,卻帶不走深刻烙印在心底的名字。

    雷子翔低首望去,但見她的食指正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寫著同一個名字——雷子翔!海浪沖去,她又週而復始。

    他閉了閉眼,脫下身上的外套輕覆在她纖細的肩頭,君筱翊這才驚詫地回過身來。

    「你——」

    「我來了,因為你在盼我。」

    她別開臉:「我沒有。」

    「別在我面前演戲。」在得知了一切之後,他再也不容許對她隱抑一切。

    「真正演戲的人是誰?既然一開始避我如蛇蠍,今日又何必多此一舉地尋我?因為那份愧疚與不安嗎?不必,沒有你,我仍然可以過得很好。」她激動地喊著,起身退離他三大步,她就是受不了他拿她當責任看待,他沒有欠她什麼,如果她的感情真的是他的負累,他大可逃開,什麼也不需要做。

    「你言不由衷。」他能明瞭她的逃避,但不會容許!今天不管她變成怎樣,那都無損他愛她的那份心,在她最無助的時候,他會如同這十六年一般地守候在她身邊,為她扛起一切。

    「向你學的!」

    「君兒!」他愁苦地低喚。

    一聲君兒,勾起她熟悉又遙遠的情懷,勾起她淚霧漾漾的酸楚……多久了?他多久不曾這般喚她了?她以為,這一聲親暱的呼喚,今生只能在夢中追尋,也只有在夢中方能回味。

    「和我回去,好嗎?」他走近一步,輕聲說道。

    這就是他的目的,是嗎?他仍是覺得虧欠了她?來這裡,也只是因為那一份愧疚?

    「我回去,然後再讓你離開,是嗎?」她悲哀地回望他。

    「不,我不會離開,這輩子都不會再離開你。」他神情堅定,「相信我,君兒。」

    她別開眼,努力不讓自己沉醉在他溫柔的眸光中:「別說你辦不到的承諾。」

    「是真的,嫁給我,君兒,讓我照顧你一輩子。」

    君筱翊聞言大為震驚:「你說什麼?」她以為是海浪太大,產生幻聽了。

    「我說,嫁給我。」

    他瘋了?驚駭過後,有的不是喜悅,而是說不出口的哀戚。這算什麼?自覺虧欠之後的彌補嗎?為了讓她回去,他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呵,連終身都可以賠上。

    「你的情操真是偉大呵,好個犧牲小我的高尚品德,敢情你是把自己當成救世主了嗎?」她自嘲般地苦笑。

    「別這麼想,君兒!」清亮的眼眸覆上縷縷痛楚,「是我的錯,讓我補償你,好嗎?我——」

    「夠了,別再說了!」是了,就是「補償」,她痛恨這個字眼,「我跟你回去就是了,我會好好地過日子,這樣可以打消你這個滑稽的荒謬念頭了嗎?」

    「君——」

    「不管你要說什麼,我都不想聽,除了送我回去,你什麼都不需要說。」

    雷子翔深深看了她一眼,所有未訴諸的深情,全化為悠長的歎息,他無聲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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