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內湖往民生東路的路上,阿諾鐵青著一張臉,開著他黑色的保時捷,嘴巴和車窗外的夜風一樣,呼呼的吹。
呼!呼!枉他一加完班就急匆匆地從忠孝東路的公司一路狂殺到芝芝家接她上班,結果芝芝她竟然不在家!
他本來心想白跑這一趟也就算了,要怪也是怪自己沒事先跟她聯繫。可是!沒想到他打芝芝手機問她人在哪裡的時候,她竟然快樂地說:你哥請我吃晚餐啊,好好吃喔,是王品牛排耶。
吼!真把他給氣炸了。
「shit!」火速到達PV3的阿諾低咒了一聲。「包藏禍心!沒天良!」他邊開PUB大門邊咒罵他老哥。
總是留意出入口的段弄波一瞧見阿諾,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迎向前去。「雞婆諾,你怎麼一個人?芝芝咧?」他丟出自己真正所關心的問題。
「不知!」阿諾厲眼朝白目的討厭鬼掃射。
「幹麼火氣這麼大啊——」嘖,不給問就不給問,凶什麼凶?沒見過壞人啊!
「哼,等一下你的火氣不見得會比我小。」阿諾沒好氣地說道。他暗祝姓段的待會兒怒火攻心,吐血身亡。
「欸?」阿波挑眉,被雞婆諾的話語給惹得心裡毛毛的。
什麼意思?他等一下為什麼也會冒火?
「馬丁尼殺來啦!別煩我。」阿諾話畢,隨即不爽地轉身,走向離吧檯不遠的老位子。
「呿!」阿波啐了一聲,也折回自己的工作崗位應人所求。
由於受到死對頭方-詭異的說辭所影響,這會兒,他盯著大門看的舉動變得更加頻繁。
果然,十數分鐘後,他眼睛、嘴巴張得老大,火氣如雞婆諾所言——一發不可收拾。
吼!又是他!阿波氣爆。
* * *
今夜,柏昀芝總共送出兩個媚眼、兩個飛吻。阿波和阿諾各分得一飛吻、一秋波,其餘的則由斯毅威一人獨享。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獨厚斯毅威,總之,她一瞟向他的時候,心情就愉快得忍不住想多送他一枚。
她真的很快樂耶,因為今晚與斯毅威共餐時,她又發現了斯毅威的其它優點。
他很健談,而且說話內容都很營養,不像某兩人老是不正經地講些五四三有的沒的。他也幽默,而且說笑文雅,不像某兩人不是嘲人妻女就是諷人爹娘。
還有還有,她講話時,他總是很認真地聽,不像某兩個插嘴大王,她一句話都還沒講完就很沒禮貌地打斷。
嘻嘻嘻嘻……
當柏昀芝在台上唱著節奏輕鬆的歌曲時,原本在吧檯裡的阿波悄悄地來到氣到快要嗝屁的阿諾身旁。
「雞婆諾。」他很小聲、很小聲地在阿諾耳邊喚。
幹麼?阿諾用嘴形響應。
「借一步說話。」阿波示意阿諾跟著自己來到洗手間外的走道。「你哥為什麼會跟芝芝一塊出現?」
「你自己不會去問他喔!」阿諾拒絕在傷口上撒鹽。
阿波臭著一張臉說:「嗯欸,問你是因為瞧得起你,你-什麼-啊?」
「少來,咱們是死對頭,彼此互相看不順眼。瞧得起我?呸。」阿諾-不相信惡人波的鬼話,因為惡人波也在肖想芝芝,和他根本就是敵對立場。
「算了,你不用說我也看得出來,你哥對芝芝根本沒安什麼好心眼。」阿波將斯毅威神聖的追求形容得很下三濫。
「那你問什麼問?問心酸的啊!」阿諾認同惡人波所謂壞心眼的觀點。
「……雞婆諾,我覺得我們有站在同一條陣線的必要。」阿波覺得阿諾的情形和他旗鼓相當,有意拉攏。
「Why?」阿諾認為惡人波和老哥一樣都是他的敵人,為什麼有必要?
「欸?你瞎了嗎?芝芝厚待你哥耶!」阿波瞠眼叫囂。
「……」嗚,賣擱共啊。「怎樣叫做站同一陣線?」阿諾委屈地問。
「你盡量在芝芝面前說你哥人很爛嘍。」阿波嘴角斜牽。
嘿嘿,把斯毅威那傢伙說得一文不值,讓芝芝嚇得從此離他遠遠的。
「媽的你要我啊?就我使壞而你在一旁涼涼地等著驗收成果,算什麼同舟共濟?」阿諾很想揍惡人波。
「喂喂喂,我認識芝芝九年而你認識她不過兩年,我追上芝芝的機率不知比你高出多少倍!」阿波拋出寡廉鮮恥的理由,心想雞婆諾不可能發現他次次向芝芝示愛、結果次次慘遭滑鐵盧的可憐戰果。
「哼,九年又怎樣?你追到手了嗎?」阿諾嗤之以鼻。
「那是因為我不想逼她逼得太緊,所以追得不是很積極。否則,還輪得到你享受溫馨接送情嗎?」阿波胡說八道。
「SO?你打算怎麼對我表示誠意?」可是阿諾竟然相信了。
「咳嗯,我賜你公平競爭的機會,不耍手段、不搞心機。」阿波寬容地這麼說。
「何謂不耍心機、不搞手段?」只會耍小酷的阿諾不明白。
「不惡意中傷盟友、不搶回盟友目前享有的福利、追求動作光明正大。」阿波正經八百地發表結盟宣言。
「怎麼個光明正大法?」阿諾比較想知道光明正大的相反是什麼,以免盟軍有意叛變時,自己無計可提防。
「不利誘、不欺瞞、不乘人之危、不下藥、不——」
「咳!咳!我明白了。」吼!真邪惡。
阿波瞧雞婆諾似乎有意願合作,於是伸出友誼的手。「如何?炮口一致對外,成不成交?」他問。
阿諾和惡人波擊掌。「成交。」他說。
「OK,我的誠意不只這些喔,除了在一旁為你拍手打氣之外,我決定奉送一杯好喝的果汁給咱們共同的敵人。」阿波賊賊地瞅著合作對象。
「嗄?」講什麼啊?阿諾有聽沒有懂。
「來來來……」阿波搭住阿諾寬厚的肩膀,哥倆好似的走進吧檯。接著,他拿起一隻長長的、美美的玻璃杯,再將濃稠的西紅柿汁注入其內。然後,他拉著阿諾一起背對著客人,朝著看起來極為美味的紅色飲料——哽——呸——吐、口、水。
「要不要參一腳?」他眼神好奸好奸。
「嗯!」興奮極了的阿諾也想使壞。哽——哽——呸!
「哼哼哼哼哼哼……」阿波負責攪拌,阿諾一旁觀看,同鼻子出氣的兩個人皆發出很是邪惡的笑聲。
自以為天衣無縫的阿波與阿諾,沒發現有個人倚在洗手間外走道邊的牆角處,已將他們結盟的經過及惡劣的行徑全都聽得一清二楚,也看得明明白白。不過,阿波和阿諾可以放心,因為那位戴著棒球帽的仁兄,與他們倆心境相同,也認為自己正面臨迫切的危機。
那個人今年二十五,是影藝圈當紅的少女殺手,是跟著柏昀芝的後媽一起嫁入柏家的弟弟——王子維。
哼哼,有這兩位對自己毫無威脅力的蠢大呆幫忙把關,他該可以無後顧之-地出國拍戲了……
雙手環胸、斜倚著牆,王子維邊忖想,邊瞟望PUB老闆拿著加料的西紅柿汁走向令人恨得牙癢癢的英俊男士。
「請用。」阿波將果汁擱在斯毅威面前。
「這是?」
「西紅柿汁。」阿波皮笑肉不笑地道。「請你喝。」
「謝謝。我喝威士忌就好。」斯毅威指了指自己的酒杯。
可惡,不會吧——「今天沒開車啊?」
「有。」斯毅威聳肩。「只是淺酌,不礙事的。」
「不行。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我擔心芝芝的安危,你還是喝果汁吧。」阿波臉不紅氣不喘地掰道。
「唔……」不知道為什麼,斯毅威總覺得阿波這番好心似乎有點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味道。是他多疑了嗎?
「如果你不喜歡喝西紅柿汁沒關係,我打別的果汁給你。奇異果汁怎樣?還是哈密瓜汁?」哼哼,粘粘稠稠的,跟這杯西紅柿汁一樣喔——
「不用麻煩了,西紅柿汁OK。」斯毅威嘴角微牽,認為該是自己想太多了。
「嗯。」
「?」斯毅威納悶地瞅著阿波,奇怪他做啥還佇在一旁不走。
「喝喝看味道怎樣,如果不夠甜,我拿回去加蜂蜜。」
吸——吸——斯毅威揚眉,拿起吸管仔細攪拌。「味道還不錯。謝謝。」
「咳!不客氣。」眸光一閃即逝,阿波轉身回到吧檯。
呵呵呵……使壞的兩個男人及倚牆而立的那位仁兄爽得咧。
W W W
「Clouds in the sky A lonely cloud in the sky……woo……Blue sky B1ue
skyYou are always here You are always near……」
飛機上,柏昀芝隔著小小方窗,看浮雲掠過眼前,看浮雲越落越遠。柔柔的藍色,無邊無際,感性的她於是輕輕哼唱,藉著這首安詳靜逸的印地安歌謠抒發內心對天地萬物的感動。
「很好聽。」坐在芝芝旁邊的斯毅威忍不住出聲讚美她的悠吟。「歌名是?」
「天空之雲。」柏昀芝甜甜一笑。
「唔,意境非常符合外頭的風景。」
「呵呵,對啊。」她又瞥向窗外藍天。「這是一首印地安童謠。」
「為什麼我聽起來像是英文?」
「因為我只會唱美國一位女歌手GILA以英文詮釋的版本。」她解釋。「有機會的話,你該聽聽由印地安小孩演唱的『天空之雲』,純真無邪的嗓音會讓人多了一份感動。」
斯毅威凝睇著她精緻的側臉,靜靜地汲取自她身上散發出來,感性的一面。
很難相信自己會如此戀慕著一個女人,彷彿非得仰賴她的鼻息-得以生存……他想,也許就是因為芝芝擁有著自己所沒有的特質,所以自己-會深深地被她所吸引吧?
「芝芝。」
「嗯?」她回眸。
「你……之所以在PUB演唱,是因為你喜歡唱歌,還是因為喜歡人家聽你唱歌?」斯毅威拋出心裡一直掛意的疑問。
他希望芝芝只是純粹地喜歡哼哼唱唱,因為他關懷她,擔心她會因為身處在不良環境而影響了身體健康,因為他渴望她的魅力只對自己一個人施放。
「我喜歡唱歌。」她回答,眼神有些迷惑。「為什麼這樣問?」
「PUB的空氣不好。」斯毅威悄悄吐息,欣喜於聽到了自己期待的答案。
「是啊,空氣不好、環境也差。那裡龍蛇混雜,挺亂的。」柏昀芝好心情地說道。
嘻嘻,他關心她耶……
「有沒有想過其它的路子?比方說收學生或是出唱片什麼的。」
「我做不來。」
「哦?因為你很隨興?」雖是問句,但斯毅威心裡倒是極為肯定。
唔,她的確是做不來。歌唱之於她,該是種彌足珍貴的享受,若摻雜了現實因素進來,享受不再會是享受,而是折磨。
她像藝術家般狂野、灑脫,又像夢想家般對自己的理念執著,她其實可以過得更好,但那並不是她所追求的。
他猜想,連在PUB裡短暫的駐唱對她而言,可能都有些勉強。
「呵呵,你的說法太客氣了,應該用『任性』這個字眼來形容我比較恰當。」柏昀芝坦然地面對自己的缺點。
哎,其實她不只任性,還很不理性呢!除非真有迫切的需要,否則,她根本不碰任何不感興趣的東西。
「芝芝,活得瀟灑並沒什麼不好。」斯毅威深深地凝睇著她,臉上佈滿了心疼與不捨。「傷害到他人才叫任性,你對自己的批評……太過了。」
「……」柏昀芝無語地瞅著眼前神態認真的男人,心湖泛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漣漪。
她好感動喔,感動到想抱著他痛哭流涕。
她並不是真的好逸惡勞,只是不願意花太多無謂的精神去謀取一個自己根本就不喜歡的禮物。人啊,能維持生活基本所需就好,竭心盡力地追求自己所認定的目標,-不枉走人生這一遭,不是嗎?
有時候她不免要怨歎自己為什麼不是個畫家?為喜歡而畫、為感動而畫,一直畫一直畫……也許掙不了幾口飯吃,甚至於窮苦潦倒,但好歹也留下「物證」昭告天下成就己願的堅持。哪像歌唱這般無形無物,她為萬物、為誠真、為喜愛歌頌了半天,別人卻當她是個無所事事的遊魂。
阿爸看不慣她的生活態度;阿波和阿諾雖然沒多做表示,但她明白他們倆多少是不認同的。
她想,依她的本錢和死性子來看,大概活不了多久。不過她願意啊,她甘之如飴啊,至少在她有生之年,強求只有一點點,而滿足無限。
「芝芝你怎了?」斯毅威似乎感受到她內心的激動。
「我……」她真不知該如何表達對他的感激。「毅威,我覺得阿諾好壞!他一直跟我說你的壞話。」
「嗄?」斯毅威萬萬沒想到她欲言又止之後,響應竟是這般無厘頭。慢——慢,給他一點兒時間仔細推敲她想表達的意思。芝芝的意思是說——她覺得他好,認為阿諾的惡意批評根本是胡說八道。
哼哼哼,這個死阿諾還真是陰險喔!「阿諾怎麼說我?」他問。
「他說你冷血、毫無人性、假好心、喜歡將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頭、對別人嚴厲卻對自己寬容。」她倒背如流,因為臭阿諾要她隨時謹記在心。
「你覺得呢?」別人怎麼指控他不在乎,他只想聽見芝芝心裡對他真正的感覺。
「他亂講。」柏昀芝義憤填膺地駁斥。「嚴肅非冷血,保守非無情。你用自己的方式關懷別人,你只是堅持自己的原則,你——哎呦,我不會講啦!反正我認為阿諾胡扯就對了。」
「呵呵。」斯毅威笑得有些僵硬。
哇,褒中帶貶……真行。只是,他實在不記得自己曾幾何時對芝芝嚴肅、保守了?「你感受到我嚴肅保守的一面了?」
「沒啊。對喔,為什麼?為什麼我感受不到?」她呆問。
「互補作用吧,我想。」他認真地瞅著芝芝。「你安詳靜逸的柔緩步調,在不知不覺中……軟化了我剛硬的生活態度。」
「喔……呵……呵呵……」柏昀芝臉紅了,像是喝了養顏美容的蘋果汁似的。
斯毅威的意思是指他們兩個很合、很合嗎?
呦呵呵——害羞——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