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商洛帶著無痕幾乎玩遍了金陵城的每個角落,只要是與熱鬧、好玩有關的事物,都讓她看了個夠。
無痕臉上的表情總算是越來越豐富,他說笑話時會牽牽唇角以示捧場,看到不認識的東西會張張眼睛以表疑惑,而見到有人當街欺負弱小,必定會一聲不吭的上前行俠仗義。
於是讓商洛明白了非常重要的一個事實 他的親親無痕實在太善良了,且善良得幾乎讓他目瞪口呆!
因為,無痕絕大多數替天行道的結果都很出人意料。
比如某清晨,她看到南街的張三在自家門口打老婆,她便毫不猶豫的衝上去把張三暴扁一頓,直到張三老婆爬過來尋死覓活才住手。
結果直接導致商洛損失白銀二十兩,作為賠償給張三的醫藥費,間接導致張三從此以後每天清晨在門口打老婆半個時辰,並且風雨無阻、絕不間斷。
又比如某黃昏,無痕看到北街李四在老槐樹下擰他兒子耳朵,擰得小孩哭聲震天、好不淒慘,無痕立刻奔過去一掌打飛李四,結果卻被小孩反咬了一口,留下十七、八個牙印做紀念。
商洛再次支出白銀二十兩,作為李四的跌打損傷費……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總之,商洛的錢袋越來越扁,頭卻越來越大,都快不敢帶無痕上街了。
這一日晨起,仍然是天晴氣爽、陽光燦爛。
無痕立在小院的合歡樹下,靜靜等待商洛到來。
輕盈淡粉的花朵飄飄然散下,落在她淺綠衣衫上,如同落進了一泓清澈流波,無比的安然也無比的悅目。
這樣的等待已持續六、七日,每一天朝陽初上時,商洛都會漾著滿臉笑意走到她面前,然後牽起她的手,帶著她走遍金陵各地。
這樣的輕鬆、這樣的怏樂、這樣的無憂無慮,只短短六、七日便已讓她變了模樣。
無痕的膚色依然雪白,在合歡樹粉色花朵的映襯下,泛起淡淡一層血色,不再如冰雕,而是如暖玉潤澤,就連一雙漆黑的眸子,也明亮柔和了許多。
無痕依然是無痕,但與商洛在一起的無痕,卻猶如破繭化蝶,正在慢慢散發出年少女子獨有的柔軟與嬌艷。
這一點讓商洛感到相當開心,所以他到小院中的時辰越來越早,而盯著無痕瞧的時間也越來越多。
可是今日,無痕已經在合歡樹下足足站了半天,商洛卻遲遲沒有來。
瞧著地上緩慢移動的樹影,她輕輕抿了抿唇。
為什麼還不來?是有事耽擱了嗎?
還是……他來不了?
無痕心底,隱隱泛起些微不好的預感。
她是瘦竹門的殺手,而商洛卻是堂堂元寶莊的少莊主。
這樣的她和他,能夠在一起快樂輕鬆這麼多日,是不是已經很不容易?
無痕的唇抿得越來越緊,在聽到院門外傳來的腳步聲後,雙手忍不住握緊。
她聽到的腳步絕對不會屬於商洛—而是屬於很多人的。
三個、四個……七個!
正往小院走來的,一共有七個人,而且個個身懷武功,當先的一人,更是屬於高手級的人物。
無痕臉上的血色慢慢褪去,平靜的等待。
很快,院門被大力推開,伴隨著劇烈聲響大步走入的,是滿臉怒容的商不問,在他背後,則是數名元寶莊的侍衛。
很明顯,商不問的火氣大到連開門都嫌煩,所以那扇可憐的木門被他一掌拍開後,就直接躺倒在地上,四分五裂、壽終正寢。
「小丫頭,那妖女呢?快把她給我叫出來!」他掃視院落一圈後,惡狠狠的瞪向她,嗓門洪亮如打雷,震得他身後幾名護衛全部一臉痛苦,耳朵快聾掉狀。
無痕有些不解,靜靜看著他,「妖女?」
怎麼商老太爺來這裡不是找商洛或者找她,而是找妖女?
真是奇怪!
商不問衝著她不耐煩的一揮袖袍,便快步往屋裡衝去,想是受不了無痕的安靜和借字如金,打算自己去找妖女了。
幾乎只有短短一瞬,他又倒飛了回來。
因為這院落實在小,房間也少,幾乎沒有藏得住人的地方,他只隨便看兩眼就知道房裡空無一人。
再度瞪住無痕,商不問厲聲喝道:「臭丫頭!瘦竹門的妖女到底藏在哪裡?你還不快說!」
氣死他,真是氣死他了!
今天才知道,他商家唯一的香火,竟然被個瘦竹門的女殺手給迷住,還瞞著他搞起了金屋藏嬌那一套!於是今天他不惜紆尊降貴的親自過來,準備除妖伏魔,為武林正道盡一份心力。
無痕聞言頓時皺起眉,小臉微寒,「這裡沒有妖女。」
原來,商老太爺口中的妖女正是她。
她曾被人罵過殭屍、罵過劊子手,就是沒被人罵過妖女,所以有些生氣,雪白的小臉如同蒙上了一層冰霜,寒意迫人。
她生氣,商不問氣得更厲害,呼呼的喘息把花白的鬍子吹得不斷拂動。
他大喝道:「你這臭丫頭!竟然還敢替那畜生和妖女隱瞞?別忘了元寶莊的主子是誰!」
商不問的記性不錯,並沒忘記曾經在元寶廷裡見過無痕,所以只把她當作商洛安排在這裡伺候妖女的丫頭。
無痕聽他一聲聲妖女,心底很是氣惱,盯著他冷道:「我就是瘦竹門的殺手,你要如何?」
「你……」商不問明顯一愣,瞪著她上上下下打量十幾眼後,終於接受一個事實 他的不肖孫兒除了很不聽話之外,連眼光也著實差勁到極點。
金屋藏嬌也就算了,藏的居然是根又沒胸又沒臀的細乾柴!
「你……你這個臭丫頭……」他伸出一隻滿是皺紋的手指向無痕,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說她是狐狸精拐騙他寶貝孫子商洛?
簡直像笑話!
按照眼前女孩的年紀和相貌,所有人看了只會認為,是他那不肖孫兒誘拐無知少女吧?
所以,他嘴裡的小妖女降格成了臭丫頭。
小妖女無恥,臭丫頭卑賤。
不論是哪一種身份,一樣都入不了他烈火劍客商不問的眼。
無痕並未動氣,只是有些厭煩的撇撇唇,問:「商洛呢?」
罵人不會受傷也不會死,對於無關生死的事,瘦竹門下沒有一個殺手會在意。
一提到商洛,商不問的怒氣又升了上來,惡聲道:「臭丫頭,你聽著!!有老夫在的一日,絕不會任你同商洛在一起!想進我元寶莊的門?死了這條心吧!」
無痕冷冷看著怒髮衝冠的商老太爺,沒有反應。
在她心裡,商洛就只是商洛,和商不問、元寶莊、其它任何人都沒有關係,她認得的、接受的就只是一個商洛。
進不進元寶莊的門,對她來說又有什麼關係?
和商洛在不在一起,同別人又有什麼關係?
所以,無痕看了他半晌,只是淡淡的再次發問:「商洛在哪裡?為什麼他沒有來?」
在商不問如此嚇人的目光壓迫下,她關心的,仍然只有這一點。柔軟衣袖下的手掌慢慢握緊,等待著回答。
為什麼商洛這麼晚都沒來,來的卻是商老太爺?又為什麼商老太爺會知道她住在這個小院落中?
「他不會來了!」商不間斷然回答。
不會來了……是他來不了,還是不想來?
十五年來,無痕的心第一次有些顫動,一雙漆黑的眸子禁不住閃了又閃。
如果……如果是他不想來……那她會怎麼樣?
繼續做那個冰冷的無痕、絕情的殺手?
「他在哪裡?」小臉上劃過一絲微不可見的憂愁,因為某些不確定。
商不問怒極反笑,手掌慢慢提起來,移向她頭頂,冷聲開口,「怎麼,你還想見他?不如老夫先把你一掌拍死再說吧!」
他身形高大,暗紫色的衣袖在風裡翻飛,蓄滿內力的手掌顯得特別蒼勁有力,手掌投下一片小小黑影,把她整個細瘦的身子都遮在下邊,如同烏雲罩頂。
無痕垂了垂眼,沒有後退。
她當然知道烈火掌的厲害,也知道烈火劍客的武功有多深。
可是,她不退。
退是死,不退也是死。難道商不問氣勢洶洶的跑過來,還會放過她不成?
無痕平靜的站著,開始凝神聚氣。
就算打不過,也要打,就算她會死,也不能死得太容易。
這一向是瘦竹門下殺手的教條,根深蒂固,不因對手是商洛的爺爺而改變。
商不問揚著手掌,牢牢盯住無痕。
這麼平靜、這麼堅韌的女孩,他還是第一回見到,在他蓄滿勁力的手掌下,居然半點膽怯也找不到。
如果她不是殺手、如果她和孫子沒有關係,那他簡直要欣賞她了。
但是很可惜,為了商家的名譽和商洛的將來,再欣賞也不能饒過她!
商不問雙目閃動,凌厲殺氣劃過,便要揮掌拍下。
無痕淡綠色的衣袖揚起,正要接招,一道人影忽的直直撞了過來。
「慢點打!」來人正是商洛,他一邊撞一邊叫,正落在自家爺爺掌下。
商不問急急撤掌,弄得自己一陣氣血翻騰。
而無痕則靜靜往後退了兩步。
商洛擋在她身前,和商不問面對面。
無痕只能看到他高高的背影,一時間看不到他的面容和表情,可是,一雙細眉卻皺了起來。
因為商洛一身華麗的淡藍衫子似乎破得有些不像話,不但到處是皺折和髒污,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破洞,有些像是被劍風劃破,有些卻像是被生生扯開。
甚至,有幾個破洞裡還在滲血。
慢慢的、暗暗的,從身體裡一直滲出來,浸透數層衣料,形成一片又一片暗紅顏色。
無痕忽的想起上回商洛被家法伺候後,鮮血淋漓的屁股,難道,他這回又被打了嗎?
而且,打得好像更加厲害一些。
商洛和商不問對視,然後用一貫笑嘻嘻的聲調開口,「爺爺,想不到您居然會跑到這裡來看孫兒的朋友,怎麼不叫孫兒一起來呢?」他一邊笑,一邊忍不住齜牙咧嘴。
因為他臉上的傷也很精彩,面色發白、額頭青腫了一大塊,嘴角邊還不住有血絲淌下,一笑,整個臉就變得非常怪異,簡直比小鬼還難看。
「死小子,你還敢笑?你還敢來?」商不問一看到他,馬上把火力轉移到他身上。
「孫兒不是好端端的站在這裡嗎?怎會不敢笑、不敢來?」商洛的笑容扭曲,語調卻好似很得意。
畢竟,這江湖中被老頭子一掌打傷後,還能逃過幾十個護衛追捕的人,估計不會超過二十個吧。
所以就算再痛,他也要站在他面前笑。
商不問狠狠看著他,氣得說不出話。
他不是用烈火掌震傷他了嗎?他不是把他關進了青石祠堂嗎?他不是吩咐所有元寶莊的護衛看押他嗎?
為什麼這個臭小子還會跑出來?
商不問臉色鐵青的瞪著他,「死小子,你給我讓開!」
「不,不讓。爺爺要打的話,就打孫兒吧。」商洛一邊搖頭,一邊忍住不要當場吐血。
商不問見他一副英雄救美、視死如歸的模樣,不由得暴喝,「混蛋!為了個臭丫頭,你連命都不要了嗎?」
照他所受的內傷,再挨一下自己的烈火掌,恐怕馬上得去見閻王。
商洛強笑道:「她不是臭丫頭,她是你孫子看中的媳婦。」
難受啊!痛苦啊!為什麼這樣命苦?每次挨打的好像都是他!
不過如果挨打的是無痕,他一定會更難受、更痛苦,所以還是忍吧!
而站在他身後的無痕,卻是全身微微一顫,雙眼驚訝的抬起。
他說什麼?她是他看中的媳婦?!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啊,為什麼他沒有告訴過她?
不過他對她的確是很好,那麼,當他的媳婦也不錯……
想起師兄和納蘭姑娘的相親相愛,無痕並不打算排斥。
然而,商不問卻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他顫聲道:「你……難道你要娶她不成?」
「是,孫兒已經與她私定終身、難分難捨。」商洛忍住不斷湧上的噁心感,輕輕鬆鬆大講肉麻情話。
商不問絕望到翻白眼,一口氣差點接不上來。
私定終身?難分難捨?
他堂堂元寶莊的傳人、商氏唯一的香火,居然和一個瘦竹門的殺手夾纏不清,真是愧對祖宗先輩啊,
也愧對他早已死去的聰明兒子和聽話媳婦。
瞧,他把商洛教成了什麼樣?
花白鬍子連著滿面皺紋一起抖動,商不問的手掌再度揚了起來,恨不得馬上一掌拍死商洛。
不過,卻遲遲沒有落下。
不管怎樣,商洛畢竟是他一手帶大的孫子,再痛恨、再失望,他也沒法痛下殺手。
盯了他半晌,商不問只覺心灰意冷,慢慢把手掌放下,啞聲道:「既然你鐵了心要那臭丫頭,那從今以後,再也不要入我元寶莊的門!」
他元寶莊斷斷不能與黑道殺手為伍,免得受人指指點點及恥笑。
既然不忍取他性命,那麼把他逐出家門,也是一樣的。
商洛聞言,臉上嬉笑漸漸收起,看著驟然蒼老的爺爺,忽的說不出話來。
他喜歡無痕,明白老頭子知道後會生氣、會反對,卻從來沒想到要離開元寶莊,可現在事實擺明了,如果他想和無痕在一起,那就再也回不去了。
是元寶莊重要些?還是無痕更重要些?
怔怔想了一刻,商洛無奈的笑笑,道:「是,孫兒再也不踏進元寶莊便是。」
想了半天,他還是決定選無痕。
離開元寶莊他不會怎樣難過,可是一想到要離開無痕,卻讓他說不出的鬱悶。
更何況,就算離開元寶莊,他還是姓商,骨血相通的親情,可不是區區一扇元寶莊大門能夠隔斷。
「你,確定?」商不問聞言,一下子臉色灰黯。
他半點也沒有想到,享樂至上的孫子竟然會捨得離開元寶莊,捨得放棄元寶莊少莊主這個鑲金嵌玉的名號。
商洛點點頭,「孫兒確定,請恕孫兒不孝。」
「好,很好。」商不問連連點頭,花白的鬍鬚在風裡輕顫,剛才蒼老了十歲,現在恐怕蒼老了二十歲,連一向硬挺的腰背也似乎有些彎駝。
究竟是他做長輩做得太失敗,還是商洛做孫子做得太失敗?
他很失望,簡直失望透頂。
所以轉身就走,再也不多看商洛一眼。
瞧著爺爺帶領侍衛走出院落,商洛靜立半晌,身形忽然晃了晃,一屁股向地上坐倒。
受傷苦撐可實在不容易,剛才心情激盪,現在心神鬆懈,他只覺全身骨頭都要散了,到處都在痛。
無痕皺眉走上兩步,仔細翻開他衣衫察看傷勢。
商洛隨著她手指動作放聲大叫,「哇!痛死了!你謀殺親夫啊?還不輕點!」
其實她已經很輕了,他只不過是痛得難受想找人發洩罷了,反正她一向是罵不還口。
無痕一聽手勢更輕,小小的臉上露出些擔心,擰眉瞧著他胸前一道劍痕,低聲道:「不痛,不痛。」
她那模樣很像在安慰小孩子,惹得商洛忍不住又咧嘴笑,不好意思再欺負她。不過這一笑卻又牽動了臉上的傷,頓時痛得頭昏腦脹,嘴裹不住哼了哼。
雖然他是男人,也比無痕大很多,但是偶爾撒撒嬌沒有關係吧?畢竟這些痛可都是為了她而來的呢!
「不好,糟了!」哼了一會兒,商洛忽的大叫,像是記起了什麼天大的事。
無痕也跟著緊張,停下解他衣衫的手,問:「什麼?」
「快、快!快去拿面鏡子來!」他面色劇變,兩眼大瞪。
「哦,好。」不曉得他這會兒要鏡子做什麼,但她仍是用最快的速度飛進了屋去。
不一會兒,一面小小菱花鏡拿到了商洛手裡,他馬上把臉對著鏡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一邊看一邊喃喃n語著。
「這下慘了,你相公不但變成了窮光蛋,還變成了醜八怪……」
原來商洛剛剛想起來的是,臉痛得那麼厲害,是不是被毀容了?
現在看來雖沒毀得太徹底,但原來的俊俏瀟灑可是半點都沒影了。一張鼻青眼腫的豬頭臉,再俊俏瀟灑也有限。
慘啊!一日之間他不但沒了元寶莊的財勢,連那張英俊無雙的臉都沒了……
無痕呆呆看著神情淒切的商洛,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窮光蛋?醜八怪?
怎麼她不在意的東西他會很擔心?
窮光蛋有什麼關係?她會功夫,可以去搶錢!
醜八怪有什麼關係?他又不是戲子,不用靠臉吃飯!
所以,就算他變得再窮再醜她也無所謂,只要他是他就好。
然而,無痕想得很簡單,商洛卻想得很嚴重。
看了半晌,把鏡子往身後一扔,他衷哀望著她道:「無痕啊,如果我一輩子都是這樣,你會不會嫌我、拋棄我?」嗚嗚……他已經被爺爺攆出來了,如果再被她拋棄,那可就虧大了!
他那可憐兮兮的模樣,實在很像一隻被痛打過的落水小狗,可憐到無以復加。
無痕輕輕碰了碰他額頭上那個青紫大包,徐徐回答,「不會。」
那麼喜歡替她挨打的人,不容易找到。
那麼對她死心塌地的人,更不容易找到。
最最重要的是,她已經有些喜歡他,所以一輩子都不會拋棄。
記住一個人,對她來說是很難的事;而喜歡一個人,更是難上加難。
無痕活到現在,能記住並喜歡過的人,也不過只有兩個而已。
一個是和她一起長大的師兄塗歡樂,另一個就是商洛了。而且,她現在喜歡商洛好像比喜歡師兄更多些。
聽到她的保證,商洛總算長長舒了口氣,很是欣慰,「那就好,不然我可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無痕輕輕「唔」了一聲,不再和他搭話,一雙小手開始忙碌起來。
脫衣服、清理傷口、上藥、包紮,動作一氣呵成,熟練而輕巧。
全身衣物所剩無幾的商洛,忍不住唇角上揚,心底慶幸。
瞧!有個殺手娘子還是很不錯的嘛!起碼包紮傷口,水準一流!
至於這些傷口得來的原因,他倒是忽略不計了。
傷口眾多的遍佈全身,無痕忙了好半天才上完藥、包紮好,商洛的力氣也恢復了一些。
「喂,你剛才有沒有害怕?」他穿回破破爛爛的衣袍,一邊倚著她慢慢站起,一邊開口問。
哦!好痛……好舒服啊……
雖然無痕瘦瘦小小的,但身子卻是軟軟香香的,讓他身上的痛楚也似乎減弱很多。
「沒有。」她肯定的回答。
「哦?那……有沒有擔心我失蹤不來?」商洛雙眼間了閃,咧嘴微笑露出一排白牙。
他是費了好大的勁才逃出元寶莊跑過來的,那時無痕已經等他好久了吧?看到老頭子,也肯定很失望吧?
「……沒有。」無痕垂下眼,有些慚愧。
他為她受了這麼多傷,她居然還曾經擔心他故意不肯來……
商洛斜眼看她,在心底壞笑。
唉,他的小無痕就連說謊也說不好呢,真是可愛!
其實連他自己都還沒想明白,為什麼他會為了她和爺爺作對?為了她離開元寶莊?
所以,他不會怪她沒信心,但他一定會讓她知道,他絕對不會放著她不理。
起身後,商洛倚著無痕往屋內走去,然而剛剛踏出數步,兩人身後忽的飄來一陣清脆笑聲。
聽到這笑聲,無痕馬上停住了腳步,商洛也忍不住全身一僵,因為這好聽的笑聲實在很熟悉,也很要命。
席淺濃!
兩人慢慢轉過身,看著不知河時到來的人兒。
只見一身華麗衣飾的席淺濃站在絢爛夕陽下,美麗得不像凡人。
什麼是妖女?
合該就是席淺濃這模樣了。
忽然的,無痕頓時明白,商不問會暴打商洛、來這小院裡找她的原因了。
畢竟,知道她身份、知道她和商洛在一起的,只有席淺濃,而武功高強的太守千金,要查出她的落腳處也實在容易得很。
但,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是因為自己刺殺過席太守,還是因為商洛上次打敗了她?
商洛皺眉瞪視席淺濃半晌,問:「你還想做什麼?」
害他全身是傷、害他被爺爺逐出元寶莊,還不夠嗎?
席淺濃向兩人走近幾步,笑盈盈的開口,「咦,商公子一向聰明,怎的這回連我要做什麼都不知道?」
她的笑,美麗到殘酷,隱含淡淡殺機,就好像盛開在血池中的繁花,散發陣陣攝魂香氣。
商洛心底一沉,了悟道:「你……是來殺我的?」
席淺濃咯咯嬌笑,讚許的點頭,「當然是!要不,我花這麼多心思做什麼?」
花心思調查他們兩人的下落,再花心思去通知商不問,等商洛受了傷再來打落水狗,取他性命。
商洛苦笑,不禁在心底慘叫。
不會吧!他不過是小小得罪了她兩次而已,她居然要他的命?
怎麼這女人這麼會記仇、愛報復?
現在他受了傷,無痕又遠遠不是她的對手,難道就這樣送命?!
他還年輕,有大把的美好青春揮霍,可不想死啊!
慘叫歸慘叫,事實終究要面對。
商洛慢慢站直身,把無痕拉到一邊,對席淺濃笑道:「你要殺我就出手吧,我接招便是,不過她和你無關,對不對?」他試探的問。
而她,指的當然是無痕。
席淺濃瞧瞧無痕,再瞧瞧他,忍不住又是一陣嬌笑,輕袖飄搖、花枝亂顫,簡直要笑得喘不過氣來。她一邊笑,一邊嘲諷的開口,「怎麼……怎麼你這笨蛋,還以為我會放過她不成?」
好不容易順過氣,她忽的笑顏一斂,繃著俏臉厲聲道:「你們兩個既然知道了本姑娘的身份,怎麼還可能保得住命!」
這一下,妖女變成了羅剎,令人感到冰冷刺骨。
「身份?什麼身份?」商洛心底一動,馬上想起了席太守種種怪異的行徑。
席淺濃輕哼一聲,「你若不知本姑娘的身份,又怎會故意串通了殺手去救那席老兒?又怎會隱伏在太守府內多方刺探?」
商洛皺眉,心知自己或許是踩了不該踩的尾巴、背了不該背的黑鍋,不由得苦笑,「恕在下愚昧,的確不知姑娘除了太守千金外,還有何種身份?若姑娘肯讓在下做個明白鬼,實在感激不盡。」
席淺濃冷笑了聲,「商公子裝蒜的本事倒是不小!好,本姑娘就讓你死得明白一些。」稍稍停頓,她雙眼微抬,瞧著天邊漸漸沉下的夕陽上字字道:「本姑娘是暗夜族人。」
爍日無光,暗夜席捲。
暗夜族,當今財勢第一族!
「暗夜族!你……你是暗夜族人?」商洛的嘴巴頓時張得老大,吃驚不已。他早知席淺濃絕不簡單,卻半點也沒想到她竟是來自於暗夜一族。
暗夜族行蹤成謎,擁有的財勢富可敵國,且族中人人武功高強,武林中人對於暗夜族向來都是能避就避,絕不敢輕易招惹。
衫袖一揚,她不屑道:「怎麼,你還想裝作不知道嗎?可惜已經太晚了。」
晚了,確實晚了。
商洛只得歎氣,「本來的確不知道,現在卻是知道了。」
他這下才明白,她為什麼要去密告老頭子,設計害他。
席淺濃既然是暗夜族人,那就斷斷不可能真是席太守的女兒,最多不過是暗夜王放置在席太守身邊的一顆棋子而已。
用來控制席蔚,進而控制金陵城商脈的棋子。
金陵大型商號共有十六家,其餘中小商號不計其數,若能通過席蔚之手盡數掌握,那可是驚人的財富啊!
怪不得堂堂太守大人提前到達金陵一個月,卻只能藏身在秦淮河畔當個縮頭烏龜,看來是這暗夜族的女子潛伏在金陵城中,多方打探商業情形了。
而現在,席淺濃以為他看穿了她的身份,當然要殺人滅口了。
商洛愁眉苦臉著,開始努力尋思脫身良策。
席淺濃的武功並沒比他差多少,現在那個笨老頭子把他打掉了半條命,想逃生可真難如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