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愛情配方 第十章
    這個星期六楊惟展去楊幼儀的教室,並不只有他一個人,他還帶了一個旅行用的寵物籠,放在牆邊。

    楊幼儀一直很好奇那是什麼,但上課時間她又沒辦法分身去看,直到下了課,她才迫不及待去蹲在牆角,小心地打開寵物籠,裡頭一個小狗睡眼惺忪地探出頭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哇,好可愛的小狗!」楊幼儀一聲驚呼,就忍不住把它抱了出來。

    「我剛才帶它去獸醫那裡打預防針,」楊惟展解釋。「來不及回家,就把它一起帶過來了。」

    「你開始養小狗啦?」楊幼儀童心未泯地逗著小狗玩,那小狗活潑地在她身上跳竄。「哪來的?」

    「晏晏給我的。」

    楊幼儀倏地眼睛一亮。「你跟晏晏和好了?」

    楊惟展和朱晴晏起爭執的事,她聽楊惟展說過。

    「沒有。」楊惟展重新洗了手,走到流理台前,準備做客人訂的蛋糕。「我們根本沒見到面。」

    「那它怎麼來的?」楊幼儀把狗頭往他身上努。

    「我有天回家,發現它就在我家門口,」楊惟展實話實說。「我想是晏晏送來的,她曾經答應要給我一隻狗。」

    楊幼儀抱著狗,狗的頭歪歪的,楊幼儀也側頭不解。「她就把狗放在你家門前,沒等你?」

    「我沒見到她。」

    楊惟展並沒說謊。他還記得那天是星期三,他上完課回家,趕著去家附近一間洋酒專賣店為家裡被他喝空了的酒瓶補貨,在家前面的紅綠燈前他移下車窗,把一枝刮打到他車門的路樹樹枝撥開,買了酒回到家,就看見小狗被放置在紙箱裡,睡在他家門口。

    「沒見到她,至少也打個電話謝謝人家吧。」楊幼儀的語氣中頗有噴怪之意。

    「我打了,」他不經意地說。「她不在家。」

    楊惟展肯主動找朱晴晏,讓楊幼儀替朱晴晏多了一點點希望,只不過最後的答案卻令人氣結。「不在家你不會打行動?」

    「不在家就算了。」他並不太當一回事。「幹嘛那麼麻煩?」

    「這才不是麻煩,你根本就還在考慮要跟她說什麼對吧?找不到她正好。」楊幼儀幫他說出事實。

    他並不否認。「你都知道了,幹嘛還問我?」

    「你都不會覺得惋惜嗎?」楊幼儀抱著小狗走到他面前,彷彿那小狗是朱晴晏的某種化身。「朱晴晏很可愛的。」

    「愛情就是把一男一女放到佈滿地雷的草地上去野餐,會發生什麼亭,不是惋惜就有用的。」

    「謬論。」楊幼儀嗤之以鼻。

    楊惟展不跟姐姐爭,只是取出器具材料,熟練地製作起蛋糕。他彷彿是有感而發:「愛情如果能像做蛋糕這麼單純,多好。你看,只要材料對了,配方對了,和一和,放進烤箱烤,萬無一失。」

    楊幼儀找了個碟子給小狗喝水,對弟弟這番看似有道理的話十分不以為然。「你這話不公平。對蛋糕你已經十分瞭解,自然駕輕就熟,閉著眼睛都能烤出個好蛋糕來。但你對愛情並不那麼熟悉,也許它的單純反而被你自己複雜化了,你怎能怪它?」

    楊惟展也總有他的解釋。「以我所看到的事實。我有能力認知,她並非我所想像的那麼美好。」

    「你想像的美好是什麼?你所謂的完美?」楊幼儀這話帶了十足的揶揄,然而原意卻語重心長。「惟展,人不是蛋糕,人是有生命、有思想的。晏晏她並不完美,因為她是個平凡人,她也許有點虛榮,像一般女孩一樣小心眼,但你不能否認,她有其他的優點。」

    楊惟展把麵糊倒進模型裡,看都不看姐姐。「你何必替她當說客?」

    「我不是替她當說客,我只是看不下去。」她沉吟片刻。「你知不知道?你的模式在愛情中不斷地循環,總是當你看到了對方的某項缺點,你就走。你打算走一輩子?」

    「為什麼不能尋找一輩子?」楊惟展很難被說服。「誰規定的?」

    「沒人規定,」楊幼儀微微一笑。「只是當你驀然回首,你會發現原來你已經錯過,而且再也無法挽回。」

    輕輕的幾句話,卻彷彿有著千斤般重,能言善道如楊惟展,難得聽任楊幼儀說著,沒有駁回。

    「惟展,」楊幼儀靠在桌邊,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弟弟。「其實我一直很想跟你講一句話。」

    「什麼?」

    她靜靜地說:「你看得透別人,卻看不清自己。」

    他驀地一震,手上正在打的雞蛋,差點打到鍋子外頭去了。

    是這樣的嗎?他看得清別人,卻看不清楚自己?

    ***

    朱晴晏回到台北,第一件事就是把那雞肋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工作給辭掉。再賴下去,她不只覺得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人家公司。

    這幾年未間斷的工作,讓朱晴晏著實存了些錢,很夠她好好盤算一下自己真的想做什麼。

    家中姐妹一聽見她回來,還是纏著她。知道她辭了職,各式各樣的聲音於焉出籠,有反對的,有不屑的,有贊成的,對於她接下來的路,意見也很多,最大的聲音是——去唸書吧。

    唸書。朱晴晏是很想有一個傲人的學歷,但幾次考試的失利讓她明白自己實在不是讀書的料,況且她現在已經不需要姐妹的羨慕或贊同以成就她的自信,所以還是罷了吧。

    在姐妹各式各樣的聲音中,朱晴晏約了楊幼儀,在一天下午到教室去找她。

    楊幼儀十分樂於見到朱晴晏,但朱晴晏的開場白卻讓她很是驚訝,朱晴晏說的是:

    「拜託你讓我來這裡當助教,我不要薪水,只要可以跟著你學就好。」

    楊幼儀除了意外還是意外。「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說了,你別笑我。」朱晴晏認真地說,看著楊幼儀承諾似的點了頭,才說下去。「從我畢業後的這麼多年,我一直做著一個自己不怎麼喜歡也不怎麼討厭,幾乎是沒感覺的工作。不過那無妨,因為我根本也不曉得自己想做什麼。」

    朱晴晏自己也受不了自己似的搖了搖頭。

    「最近,經過了這麼多事,我開始明白,如果我再不好好想想我的人生,這些荒謬或失敗的事在我以後的日子裡可能還會不斷地上演。」她謝過楊幼儀,從楊幼儀手上接過一杯咖啡。「我開始真正坐下來想,我要的是什麼、我想做的是什麼。我的答案是,我想要一個自己喜歡的,能怡然自得的,又可以對別人有點貢獻的生活。」

    「但是,」她深深吸了口氣,又重重吐出來。「我完全不曉得詼怎麼做。」

    「我開始去找我喜歡的東西。」她幽幽地說。「然後我才忽然發現,我這人好像根本沒什麼興趣!放假不就是看電視、逛街、唱歌,我從來沒有很特別想去做什麼事。」

    「後來我終於想到我的烹飪課。」她揚起眼眸,對楊幼儀笑了笑。「我想到,雖然我當初來報名是把這裡當新娘學校,覺得要結婚了得學點烹飪。但在學習的過程中,我發現我對這些還滿有興趣的,也還學得會。」

    楊幼儀不免想到朱晴晏之前認真的情況,下了課還常留下來練習。

    「所以我想,」朱晴晏下定決心似的勇敢面對著楊幼儀的眼眸。「至少給我自己一次機會試試。」

    澄淨的眸子依然美麗燦亮,然而比起以前不同的是,現在的朱晴晏,眼光中多了分通透明徹。

    「你變了呢。」半晌,楊幼儀才終於開口。

    「變好了吧?是不是?」朱晴晏開玩笑地。

    楊幼儀微笑,點點頭。「變得更可愛了。」

    這是個讚美,朱晴晏朗朗笑了,但她最在意的,還是她剛才提出的。「儀姐,拜託你答應我吧。」

    楊幼儀閒然地放下咖啡杯。「多個人幫忙打掃打雜,又不用薪水,我有什麼不答應的呢。」

    「謝謝!謝謝你!」朱晴晏幾乎是立刻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興奮道。「我一定會好好努力的!」

    「只不過……我這裡已經有一個免費的助教啦。每個星期六下午……」楊幼儀邊說,邊觀察著朱晴晏臉上的表情變化。「你不怕見到楊惟展嗎?」

    果然,朱晴晏馬上又笑不出來了。她怔忡。「我沒想這麼多。」

    楊幼儀忍不住關心地問:「你回來之後,沒去找過他?」

    找他又如何?朱晴晏莫名其妙歎氣。「沒有。」

    「為什麼?」

    她坦承:「我不敢。」

    楊幼儀不同意地說:「你又沒做錯事。」

    「有。」朱晴晏肯定地答。「而且錯得很離譜。我以前很膚淺、很勢利,我只要有一個條件不錯的男朋友,就會想把他帶到大庭廣眾下去炫耀,管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像只動物園的猴子……」

    朱晴晏那天生的幽默,總是令楊幼儀忍不住莞爾。她收起笑。「可至少你現在知道錯了,不是嗎?」

    「但是他不要我,而且近乎決絕。」朱晴晏只要一想起那天楊惟展寧可過家門不入也不願見她,她就沮喪。「我總不能去求他。」

    「沒人要你求他。」楊幼儀換個說詞。「你不過去找他談談,或者說聲抱歉總可以。」

    「你以為我沒試過?」朱晴晏也不怕在楊幼儀面前丟臉了。「很久以前我就答應他要送他一隻狗。我們吵架之後沒多久,我打了如意算盤,想藉著送小狗給他的名義去找過他,結果——」

    她又歎氣,她這一輩子所歎的氣加起來恐怕都沒她這陣子來得多。

    「我在他家樓下等他,然而他的車在我面前經過,他看見我——卻當沒看見,就這樣走了。」她吸了一大口咖啡,沒加糖,沒加奶,苦的。「你想我還有多大的勇氣,能有多厚的臉皮,再去找他?」

    「不對。」楊幼儀思索著質疑。「惟展跟我說的是,你拿狗去給他的那天,他沒見到你。」

    「他說謊。」朱晴晏面色沉沉的,很不以為然。

    楊幼儀卻篤定地搖頭。「惟展不說謊的。他說沒看見,就一定是沒看見,這我相信他。」

    「不可能!」朱晴晏也很執著。「我就這麼看著他,當著我的面搖下了車窗,他一定看見我了!」

    兩道各有各的說詞,楊幼儀解決不了。「羅生門。看來只有你們自己去對質才曉得了。」

    「算了吧。」朱晴晏卻慨憾地一句帶過,看見也好,沒看見也好,她並不敢對楊惟展抱太大的期望。

    「暫時你也只能算了,」楊幼儀笑道,走向流理台,順手把咖啡杯給洗了。「因為他出國了,要過兩個禮拜才會回來。」

    「出國?去哪?」朱晴晏還是忍不住要問。

    「去日本,公事。」楊幼儀回答著,邊把蛋糕模子拿出來,無奈笑道:「所以,客人訂的蛋糕,我得自己做嘍。」

    「我可以看你做嗎?」朱晴晏也走了過來,不想錯過任何一次的學習機會。

    「當然可以。不過這個配方是惟展給我的,」楊幼儀從冰箱上取下一份食譜。「我自己都是第一次做。」

    朱晴晏湊過去看那張紙上的名稱奇異果慕思。

    這個簡單的名字,帶朱晴晏回到楊惟展第一次教她做這個蛋糕的情景。奇妙的金黃色奇異果,特殊神奇的香甜、奇異的酸澀,加上巧克力的苦……

    那是愛情的味道。

    朱晴晏的神思不由自主地飛馳,是楊幼儀的聲音把她拉了下來。

    「我這裡本來是不接受客人訂蛋糕的,我嫌麻煩,」輪到楊幼儀來做客人訂的蛋糕,她忍不住講。「結果惟展心比我還軟,他答應每個星期六下午來做。」

    「我問過他,搞什麼要答應客人?」她從冰箱裡取出一盒奇異果,依然是金黃色的。「他說來訂蛋糕的人總是為了慶賀一些特別的日子,生日、紀念日、情人的生日、家人的生日、結婚紀念日……雖然他也覺得這些特別的日子應該要送的人自己親手做的蛋糕才有誠意,但有些人就是沒有慧根,學不會,他只好幫這個忙。」

    「所以,他所做的每一個蛋糕,都代表了一分愛。對家人的愛、情人的愛、夫婦的愛、子女的愛……」她對朱晴晏笑了笑。「你說吧,他其實也是夠浪漫的了。或者也可以說,他對愛情,總抱著一種浪漫的期望。」

    一個對愛情抱著期望,卻又恐懼婚姻的男人。朱晴晏完全明白楊幼儀所指,楊惟展睿智強勢的另一面,那如詩人般感性浪漫的一面,那是她曾經熟悉的。

    她忽然好想念好想念楊惟展……

    「我來做這個蛋糕好不好?」她開口要求楊幼儀。「他教過我,我曾經替他做過一個。」

    「怎麼不早說?」楊幼儀笑逐顏開,把工作的位置讓給朱晴晏。「來,這個給你做。我來做幾個杯子蛋糕,給我女兒晚上去上鋼琴課帶給老師。」

    於是融巧克力做蛋糕體的,變成了朱晴晏。她細細地篩著麵粉,盡心地打著蛋白,柔柔地和著麵糊……彷彿藉著這個蛋糕,她和楊惟展又有了某種聯繫。

    她歎息,有感而發。

    「在我還沒來這上課之前,我原本想著做蛋糕只要有標準的配方、完備的材料,就萬萬沒有失敗的道理。」

    她旨起一匙麵糊,看著麵糊以完美的稠度緩緩落回盆中。

    「愛情,也是一樣。我以為只要我看中了正確的對象,我有信心可以抓住他,就像有了萬無一失的配方與材料,一定會成功。」

    「但現在我才知道,」她感傷地自顧自笑。「不管烤蛋糕或是愛情,我好像都想得太單純,也太有把握了。」

    朱晴晏說得感懷,楊幼儀聽著卻笑了。

    「看來你不瞭解愛情,更不瞭解蛋糕。你以為蛋糕的配方是絕對的?」她笑著搖頭,把杯子蛋糕的配方遞給朱晴晏。「你看,這個配方上寫著五十千克的麵粉,我就偏給它用六十干克,你想結果會怎樣?」

    「會失敗?」朱晴晏本能反應。

    「錯了,不會失敗,」楊幼儀微笑著揭曉答案。「蛋糕只不過稍稍結實一點,但還是個漂亮的蛋糕,而且有另一種口感。蛋糕的配方和材料都是這樣,端看人怎麼搭配罷了。」

    朱晴晏聽著楊幼儀的話,看著手裡靜靜等待倒入模型的麵糊,忽然有了另一層感觸。

    愛情又何嘗不是如此?沒有標準的範本,沒有規定的材料或程序,只有靠彼此的心回應。

    也許,每個人都在找一個完美幸福的愛情配方,但即使材料器材都有了,也得靠烘烤的人一雙巧手和一顆心,才能烘烤出一個漂亮的愛情蛋糕來。

    「晏晏,」楊幼儀忽然喚她。

    「嗯?」她順從地回應。

    「給惟展一點時間。」楊幼儀真心地勸。「不要逼他,但是也不要放棄他,多給他一些時間。」

    朱晴晏笑得很澀。「他都打算放棄我了。」

    楊幼儀並不如此作罷。她坦率地又說:「惟展也許看似聰明,無懈可擊,但他也有他的茫點。」

    朱晴晏迷惑地凝視著楊幼儀,只因楊幼儀像在說一個她並不瞭解的楊惟展,而她需要時間消化。「我很笨的,我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到。」

    「惟展愛你。我看得出來。」楊幼儀的聲音柔和卻很肯定。「你也愛他,不是嗎?」

    朱晴晏默然了。隔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地吐出:「我的新生活裡,其實是不包括感情這項的。」

    「為什麼?」

    「不敢吧。」她困難地嚥了一口口水,一想到楊惟展,她的心仍是一片亂。「不敢有什麼期待……」

    「儘管期待吧。」楊幼儀堅定地打斷她的話。「我對你們有信心,我等著你們一起研究一個完美的蛋糕來給我。」

    相對於楊幼儀的篤定,朱晴晏卻不敢有那麼強的信心。

    會有那麼一天嗎?

    ***

    秋日的風清爽涼適,讓人感覺台北終於成了個較適合人居住的都市。朱晴晏走在大街上,忽然覺得在台北的街道上走路也不是件太慘的事,那車來車往的噪音廢氣,好像都可忍受了些。

    她才剛和溫寶薇分手。中午,她和溫寶薇在溫寶薇公司附近吃了頓午飯,表姐妹兩人又回到了以前無話不談的日子,比親姐妹還親。

    溫寶薇現在已經正式與同事分租了房子,不打算再住家裡了。這舉動自然又引起家裡那群娘子軍的集體圍攻,但溫寶薇很堅持。

    「住過外面,再回去根本就不習慣了。」她說。

    朱晴晏也贊成溫寶薇搬出來。與其常年被限定在一個自己不適應的小框框裡,還不如早日學會反抗,把自己解放到一個適合的環境。

    溫寶薇也問她和楊惟展,朱晴晏坦白說了。

    「我原本打算在他去日本的那兩個禮拜中好好想一番說詞,能讓我一見他的面就侃侃而談,令他耳目一新,可惜的是……」朱晴晏陷入懊惱困境。「現在兩個禮拜都已經過去,他早回台北了。這星期六,我在教室一定會碰到他。我甚至還在想,是不是星期六先躲一躲……」

    溫寶薇很是不懂。「為什麼你還得先擬好一份演講稿才能去見他?」

    「他不喜歡笨女人。」朱晴晏認真地說。「我如果要讓他覺得我還值得他愛的話,就得令他刮目相看。」

    「好複雜。」溫寶薇咋舌。她和彭典旭絕對沒有這麼麻煩。

    她和溫寶薇的討論沒什麼結果,因為溫寶薇幫不了她什麼忙,面對楊惟展,還是得靠她自己……

    不過朱晴晏暫時不去想這些,她還有工作要做。照著楊幼儀給她的一個地址,她搭車來到內湖。

    她尋找到一家專賣進口書籍的店,店裡有許多關於美食方面的書。朱晴晏聽了楊幼儀的話,也買了台翻譯機,開始努力看英文食譜了。事實上,許多各國的美食書籍都沒翻譯成中文,如果只看中文書,一定會漏掉許多知識……這也是楊幼儀教她的。

    只不過這家書店還真難找,朱晴晏照著地址,繞進去巷子裡,沒兩下又轉出來大街上,不對就是不對。正當她垂頭研究著筆記本裡的地址時,有人喊她:

    「晏晏?」

    那聲音……

    朱晴晏頓時整個人僵掉,血液像是突然被抽光,她動也動不了。好半天,她的血濃才像是倒流了回來,她慢慢轉過了身。

    依然是那張令她魂縈夢繫的臉龐。她心底一陣惶亂,暗自懊惱怎在這時遇見楊惟展?她的演講稿都還沒寫呢!

    這下可好,教她說什麼?

    「你回來啦。」她只好隨便說。

    「前天。」他盯著她。「你怎麼會在這裡?」

    「來買書。」她慌亂地找出楊幼儀寫給她的那張紙條,好無謂的動作,像是得證明她沒說謊。「儀姐跟我說這裡有家進口書店,可是奇怪我怎麼都找不到……」

    「你走過頭了。」他指著她身後。「再往回走兩個路口,左轉進去,過兩條巷子就是。」

    朱晴晏愣了一下。「你這麼熟啊?」

    「那家書店我去過,而且,我公司就在斜對面。」

    「對哦!」朱晴晏仔細看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這才恍然大悟。她還真是個大路癡!楊惟展的公司她都去過兩次了,對附近的道路還是沒能融會貫通,造成她現在的迷路。

    不過這還不是最糟的。更慘的是,再接下來,他們就沒話了,兩人之間彷彿隔著一道無形的牆,一片沉默的隔閡……

    朱晴晏莫名其妙又緊張起來。說些什麼啊笨蛋!她罵自己,可是草稿還沒打好,萬一說錯了話,豈不是弄巧成拙?

    「那……」

    他似乎也掙扎著,也想說什麼,卻是欲言又止。

    「那我先走了。」他終於說出了個完整的句字,也似乎是這個情況之下,惟一適合的句字,即使朱晴晏彷彿在他眼中,見到一絲惋惜……

    「再見。」她卻也只能這樣回答他。

    楊惟展似乎比她灑脫得多,他趕時間似的,立刻頭也不回地朝對街走去了。

    朱晴晏原地站著,呆呆佇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邁開了比平常沉重百倍的腳步,轉身照著他剛才所指示的方向走。

    她不得不罵自己笨,一個機會又浪費掉了。

    而楊惟展呢?難道也這麼不珍惜、不在乎這樣的一個機會?!

    一想到這,朱晴晏頓時變得整個人空空的,好像只剩下一個意識在前進,悠地淚水開始在她眼中轉,轉來轉去找不到路好滑下來,她伸手抹掉了那不爭氣的眼淚。

    過了一個路口,又過了一個路口,她簡直是茫然地往前走,只知直線,不知道還有旁的路。猛然一個紅燈把她攔了下來,她驟地發現,她又走過頭了!

    她氣急敗壞地回頭,只罵自己笨。真是太笨了!什麼都不會!不會講話不會走路……她又怨又委屈,眼淚就這樣再也忍不住,她站在大街上,唏哩嘩啦地大哭了起來。

    大街上站著一個嚎啕大哭的女子,自然引來許多人的側目,但朱晴晏根本沒空理這些,她放任情緒地哭著、嚥著,掉了許多眼淚,盡情哭了一陣,終於,眼淚像是掉光了,來不及製造了,不再往下掉了。

    她也忽然清醒了。

    這算什麼呢?明明是想念他念得夜以繼日,既然見了面,偏偏又不知所措。她沒寫草稿又怎樣呢?她本來就不聰明嘛!就算寫了草稿,搞不好還背得七零八落呢。

    她在意這麼多幹什麼?只要直接把她的心意表達給他就夠了呀!

    經過這麼一哭,彷彿淚水把她的神思洗得更清晰了,她忽然領會了很多事,也有了種豁出去的勇敢,就算把自己掏出來也無所謂。

    她開始往來時的路上走。一步一步更急促,剛才經過的街景像是電影倒放似的一路反演回去;她一急,像只魚逆流而上似的,反而更吃力,她索性小跑步起來,顧不得四周人的眼光。

    楊惟展去哪了呢?他往對街走,是回公司了嗎?朱晴晏躊躇著,正打算過馬路,卻看見一個太熟悉的身影正急著穿過大街,往她的方向跑來。

    朱晴晏不由得停住了腳步,怔怔看著朝她而來的楊惟展,愕然於兩人是否有著某種心靈感應。

    幾乎就在剛才見面的地方,兩人再度相遇,所不同的是,這次他的眼裡充滿了她曾經熟悉的感情,充滿了某些已遺失了的柔情,她的心一下子熱烘烘的了。

    「你……回來找我?」她嚥了嚥口水,幾乎發不出聲。

    他點頭。剛才一路跑來,還有點喘。

    朱晴晏深吸口氣,難掩情緒激盪。「你……有話要說?」

    他頓了頓,大口吸氣,看得出這對他來說很困難,因為他掙扎了許久,仍未開口。

    朱晴晏愈等愈著急,愈緊張。她剛才在路上下的決心,要把自己的感情大膽說出來的決定一下子也給忘了,只是心焦地想知道他要對她說什麼。

    「你再不說,我都要老了。」

    她的幽默總能讓他會心一笑,即使是在這麼緊繃的時刻。他驟地笑了,氣氛也變得輕鬆,他再不猶豫,再不覺得困難,直截了當地說:「我們再試試吧。給對方,也給自己再一次機會。」

    朱晴晏簡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她的傷心,她的猶豫,她的痛苦,都因為這樣的幾句話而神奇地結束了!這些日子以來的煎熬,終於得以告一段落。

    頓時她的整個臉龐都變得璀璨而煥發,她一下子向他奔過去,幾乎是跳著抱住了他!他措手不及,往後踉蹌退了一步,卻仍是笑著擁住了她。

    她穿著平底鞋的雙腳踩在他腳上,整個人掛在他身上,笑著、擁著,像個淘氣的小女孩,放肆地展現她的快樂。

    她開心地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個噴噴有聲的、重重的吻!

    「這是我這輩子聽過最滿意也最最最好聽的話了!」

    「這麼容易滿足?」楊惟展也笑了,笑得好輕鬆,彷彿他終於結束了一件太困難的決定。

    這些日子對他來說無疑也是種掙扎。他知道自己心裡始終有朱晴晏的位置,而楊幼儀的話又在他心中縈迴,他對朱晴晏的嚴苛標準,難道真的只是他對愛情不敢認真的一個借口?

    直到兩人剛才的重逢。他驚訝於只是見到她,竟能讓他的心如此震盪不安,當他剛才與她離別,自己走回公司時,他整個人幾乎就像中暑似的昏昏沉沉,心也像是陷落一塊,空空的,找不回來。

    她並不完美,但他也不見得完美,而他愛她。

    於是他回來找她。

    「拜託!以你的個性,要等到你說這樣的話,真是不容易咧。」朱晴晏感歎無比。「哎,早知道我就不用那麼累,辛苦地跑回來找你,就在原地等你來追我就行了。」

    他眼裡晶亮晶亮的。「你回來找我?」

    「唔。」朱晴晏不太甘願地承認了。

    他的唇角往上一彎,一個很有興趣的笑容。「你也有話要跟我說?」

    「不敢說。」她噘著嘴,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為什麼?」他追問,不放過她。

    朱晴晏為難地歎息。「因為怕我又不夠聰明地說錯了話,我在你心中的印象就更不完美了。」

    他笑著把她抱緊,眼中佈滿愛意,不怕對她承認:「那有什麼關係,我也不怎麼完美。」

    楊惟展的話令朱晴晏好生意外,她誇張地提高音調:「真令人難以相信耶。你這麼自信滿滿的人,會講出這樣的話。」

    他的態度是出乎她意料的坦然。「當一個不完美的人,也沒什麼不好。」

    「何只沒什麼不好,簡直就是太好了!」朱晴晏以行動表示,不在乎他們還在大街上,又賞了他一個吻。「這樣一來我的壓力就小很多了。」

    「只是我們得先說好,」他的眼光忽然變得認真。「我暫時還不能接受婚姻,你別拿結婚來壓我。」

    「你放心,」朱晴晏笑著,終於從他的懷抱離開。兩人終於比較像個大街上的正常人了。「經過上一次精彩的婚禮,我對結婚也不是那麼有興趣了。我現在只想好好做我自己,不管別人說什麼。」

    他望著她的眼光,好像不相信從她口中會吐出這樣的話。然而他旋即笑了,笑得好燦亮。他頗具寓意地道:「這麼說,我們這兩個不完美的人湊在一起,反而好像形成一個完美的關係了?」

    朱晴晏笑著,忍不住又伸出手臂摟著他的肩,用一個吻來回答他,他們兩個立刻又成了大街上不正常而引人側目的一對了。

    愛情,可以有許多原料、許多配方,別的情人配方是什麼,他們並不曉得,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們已經漸漸找到了屬於彼此的完美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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