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簟秋(流舒) 第三章
    驚秋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當初升的朝陽照亮了她的嬌顏,也格外刺眼地將她的冷淡送入他眼中,「你就不能  對我熱情些嗎?枕秋小姐?」她知不知道期望被打散一地,真的很難收拾?曠之雲強打  起精神,露出一貫的笑容。  

    她是不是聽錯了?怎會有人一大早的敲開別人閨房,還一臉邪笑地要求別人熱情?  名枕秋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有事?」  

    「有事。」知道面前的大門隨時都會關起.他答得又快又坦白。  

    「說吧。」  

    「在這裡?」秋晨風冷,又兼心涼——他的目光掠過她的頭頂,瞧向她身後的房間  。  

    得寸進尺!顧念他還有傷在身,她終於後退了一步,放棄了第一道「防線」。  

    曠之雲如願以償地登堂人室,大方地找了張椅子坐下,卻不急著開口。  

    躲不開他的目光籠罩,更捺不住胸中不聽指揮的心跳,到底還是她忍不住先啟了芳  唇,「究竟是什麼事?」  

    不似她的急躁,凝望她的曠之雲慢條斯理,「是有關昨晚下毒的事。」  

    「原來就為這個。」冰眸清冷。  

    「你對這個不在乎?」修眉因驚訝而高挑,她的反應也太冷淡了吧,怎麼好像被下  毒的不是她一般?  

    「怎麼在乎?」她淡淡瞧他,將他的不解看在眼底,她能怎麼在乎?是要找個保鏢  ?還是要粘著他抓兇手?  

    「你莫非……對什麼都不在乎?」望著她漠不關心的眼,他忍不住問,不禁想起了  那日她的見死不救——生死對她當真如此淡然?  

    水眸有一剎那失去了焦距,她避開了他的問題,幽幽而道:「用得著我在乎嗎?一  切不都有曠先生你在查嗎?」  

    曠之雲不由笑了,「也對。」聲音忽不似先前的戲謔,「難為小姐信任。」  

    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那雙含笑的眸裡似乎有著什麼她不解的深意,讓她不由順著  他的話,「那……你可查到了什麼?」  

    「可不少。」他盯住她探詢的水眸,目光搖曳。  

    「比如呢?」  

    「比如你表哥他們。」他似實非笑。  

    「就這些?」她顯得興趣寥寥,輕描淡寫地膘他一眼,「誰都知道表哥是出了名的  花花公子。」花花公子的代價就是銀子,他當然想成為名府惟一的繼承人,嫌疑也自然  最大。  

    「看來我的發現並沒有什麼價值。」他笑得輕鬆,似乎並不在乎她的輕蔑。  

    原以為這樣的冷落能讓他放肆的目光有所收斂,卻不料他仍是一臉平和地凝瞞著她  ,甚至還加上了幾許讚賞的意味,令她的呼吸也不自在起來,她只得掩飾地重又發問:  「你方才說是『他們』?難不成是把我表嫂也算在內了?」  

    他點頭,「夫唱婦隨嘛。」並沒有說出他更深的憂慮,憑直覺,他感到名兆□似乎  對名枕秋有所圖謀,否則又怎會在宴席上刻意與他為難?而這個理由已足夠讓他妻子萌  生殺機。而且卿兒說他沒感覺到什麼,說不定是為了保護他的父母而故意隱瞞。  

    僅僅一夜,他好像已知道了不少,名枕秋看著他滿含笑意的瞳心,清波無瀾卻讓人  捉摸不透。這個男人,似乎不容低估……「哎、哎!」直到一隻大掌在她面前搖晃,她  才醒過神來,映人眼簾的是不知何時欺近的他的笑臉,「怎麼,害怕了?還是開始在乎  了?」  

    她不自覺地向後縮了縮,避開他惹人不安的黑眸以及他的問題,冷冷回敬道:「就  這麼點發現,也值得這樣一大早地前來相告?」  

    「不,當然不止這些……」欲言又止的聲音柔波蕩漾,聽來竟有些心動。  

    「哦?」  

    曠之雲看進她的波心,頓了頓,方緩緩說道:「最重要的是想來請枕秋小姐配合。  」  

    「配合?」  

    「配合我。」一字一字地說出他的蠱惑,「只有這樣,我才能保護你。」  

    執著的語氣如同桂花釀的甜蜜,剎時熏染了整個芳心,而更可怕的是她發現自己已  被這甜蜜俘虜,卻還弄不懂、更不敢信……他的認真,於是——「保護?」她自我保護  地冷笑,不願洩露心事。  

    冷笑聲裡,俊顏上難掩挫敗,但很快又恢復了陽光燦爛,明亮過窗外的晨曦,他更  加湊近到她的面前,「對了!就是保護,不讓兇手再碰你一根頭髮!」  

    信誓旦旦的話聽來竟孩子氣十足,偏又配上他一臉的認真,她忍不住想笑,卻見放  大的臉上一雙修眉正高高揚起,黑眸中的笑意更是讓她難解——等等,手上怎麼會覺得  暖?她忙低頭,這才發現一雙大掌不知何時已包裹了她的纖手。正欲變色,耳邊卻送來  他暖風似的低喃:「也不讓其他人碰你……」  

    怔愣地抬起眼來,在他得意的笑容裡,她忽然有了一不祥的預感,這雙緊握自己的  「魔掌」,似乎很難逃開……  

    幾個時辰之內,名枕秋便驗證了自己的預感。  

    這會兒,她被拉來了公孫晚的房間,而那頂著查案之名拉她來此的男人正在和主人  寒暄,客套了半天卻還未人正題。  

    幾次起身欲走,卻都見曠之云「真誠」又「熱忱」地笑,「枕秋小姐,你可是答應  過要配合我的。」  

    話語裡還似藏有幾分委屈,惹得公孫晚幾次「識趣」地別過頭去,卻不知他這書生  意氣地一轉頭,便有人迅即變了臉,一臉邪魅的笑意弄得名枕秋更加坐立不安,偏再挪  不了腳步。  

    「公孫先生,聽說你對歧黃之術頗有些研究。」留住了名枕秋後,曠之雲又繼續不  慌不忙地客套。  

    「不敢,只是從小便有些興趣罷了。」公孫晚淡淡一笑道。  

    「那依先生所見,昨晚酒中所置是何毒呢?」終於說到了正題。  

    「曠先生沒有查驗嗎?」  

    曠之雲笑笑道:「還想聽聽先生意見。」  

    公孫晚抬眼看了看曠之雲,又看了看名枕秋,思量了會兒,方道:「在下對此也無  甚把握,僅僅是猜測——大約是砒霜吧?」  

    聞言,名枕秋心中一驚,不由看向曠之雲,卻見他隨性而笑,早以成竹在胸,「英  雄所見略同。」說著,目光悠悠向她飄來,一臉恰然自得。  

    竟還自稱英雄!她忙別過臉去,重又恢復了冷眼旁觀之色。  

    只聽曠之雲又話家常似的問道:「那再請問公孫先生,你平常所用之藥,是自己備  的呢,還是讓府裡人在外抓的?」  

    「常用的那些,在下自有個藥箱。」公孫晚依舊恬靜微望.目光卻已不自覺地飄許  某方虛無縹緲處。  

    曠之雲也還是那樣客氣又隨意,「那其中可備了砒霜呢?」  

    青衫一顫,公孫晚的臉色蒼白了起來,「有是有的,但那……」猶豫半晌,直到面  上血色褪盡,卻終未再吐一同。  

    曠之雲也跟著沉默了會兒,方才又問:「那先生最近可曾發現藥箱內有何異常嗎?  」  

    公孫晚煞白著臉,眉目清明如碧水石寒,緩緩地搖了搖頭,「沒有。」  

    曠之雲悠然看著,也不再追問,反倒像是安慰似的,「先生莫要緊張,曠某並無他  意。曠某已著人去查訪城裡的藥鋪,相信不出幾天便能查到那天砒霜的來源了。」  

    公孫晚靜靜聽著,默然低下了頭去。  

    一直沒做聲的名枕秋卻忽然出了言:「可買藥的人那麼多,藥鋪的人能記得住嗎?  」水眸清亮,瞳心有如浮冰飄搖。  

    曠之雲挑高了眉,唇角勾出一抹輕笑,「別的是記不住,可這是能毒得死人的砒霜  啊。」  

    一語驚得心頭一悸,名枕秋不知自己為何忽地站起身來,也不懂自己為何忽地慘白  了雙頰。  

    一隻溫暖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攔住了她欲走的身形,她知是那擺不脫的「魔掌」  ,想抽出,柔荑卻被那修長手指牢牢鎖住,十指交握,契合緊密。心像被什麼燙著,令  她又惱又慌,於是狠狠瞪那手的主人,卻見他邪魅含笑,偏認真相望,「不用擔心,有  我呢。」  

    絲絲柔情就這樣穿越重重阻礙,漸漸索繞心頭,有什麼開始於無聲處悄悄萌發,讓  她挪不出手,也移不開眼。於是眸光交會中,誰都沒發現身邊的第三人,靜靜地抬起臉  來,溫文的眉峰皺了又展,展了又皺……  

    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  

    若能拋開自中秋那晚以來已持續了多日的暗潮洶湧,晚霞裡的名府竟帶著幾分畫裡  風情。一切都是典型的江南建築,青瓦粉牆毫不張揚,只在無窮無盡的轉角飛簷中雕飾  精美,透露出主人的獨具匠心以及富貴宜人。  

    亭台樓閣環擁著一汪碧水,不大的水面蓮葉田田,淡淡的霞光凝結出鮮紅的愁煙,  婉蜒的長橋連接起如虹的水榭,更有不知從哪裡引來的一股清泉,潺潺的流入地中,應  和著拂掠而過的秋風,柔聲低訴。  

    臨池的水榭中坐著一名女子,淡雅的素色花羅貼和著玲瓏的嬌軀,幾隻回顧的飛燕  點綴上如波的裙鋸。在距她不遠處,一名男子斜倚闌干,垂著眼眸,似睡非睡。女子清  麗,男子秀雅,若是不知內情之人,還真會認為這是一幅極和諧的畫面,只可惜……「  唉……」遠遠走來的人畫歎了口氣,不得不走進水謝,打破這如畫的靜謐。  

    「小姐。」不知曠之雲究竟是睡是醒,人畫不由得壓低了嗓門,「他又來了?」  

    顯然已習慣了這位近日來天天出現的不速之客,名枕秋頷首,頭也不抬。  

    人畫順勢看向名枕秋手裡正忙的物事,不由大吃一驚,「小姐,你在繡花?」  

    「怎麼了?」繡花有什麼不對?  

    「他就……一直……」人畫睜大了眼睛。  

    慵懶的聲音淡淡傳來,「你家小姐已繡了兩個時辰。」  

    入畫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她沒聽錯吧?這男人竟耐得住看女人繡花?想了想,終於  找到個合適的理由,「一定是悶得睡著了。」  

    他才沒有睡著!聽到入畫的自言自語,名枕秋心道,睡著了還怎能用那樣放肆的目  光瞧了她一下午,令她不由得鮮紅雙頰?  

    曠之雲的雙眸徐徐睜開,正巧捕捉到了她臉紅的可愛模樣,不禁莞爾,恍恍忽忽地  體味到了夢境在手的感覺——縱然尋夢途中曾有過萬千想像,卻也比不上直面夢境的一  刻真實——真實到變成了生活,有些殘酷,有些失落,更有些……動心——是啊,動心  !動心得有點窩囊,動心得很容易滿足——只要她稍有回應,稍有回應……紅雲又被他  的目光催動,她氣惱地偏過臉去,不再看他,轉而去觀一池游魚,看它們時散時聚,彷  -……心潮。  

    入畫忍受不了二人的「眉來眼去」,走到二人之間,擋住那道仍在肆虐的涓狂視線  ,「你光跟著我們小姐有什麼用?你怎不去找兇手?」  

    「誰說我沒調查?」曠之雲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自從留下來查案,我有哪天  是閒著?前兩天問遍了那天在場的丫鬟,昨天是廚子,今天連馬伕都問過了,難道還不  能小憩一會兒?」  

    聽他東拉西扯地報功勞,卻沒一點循常理,入畫斜睨他,「那非要跑到我們小姐這  兒來歇著?」  

    「這你就不懂了,在找著兇手以前,保護你家小姐才是最重要的。」  

    「說得好聽,全府誰不知道你淨在小姐旁邊晃悠……」入畫嘟囔著,誰見過這樣查  案的?東問問,西逛逛,每天除了來這裡,整日都不去別的地方。  

    「那是因為兇手多半就是府中人。」他有意唬人,「說不定就在小姐和你身邊呢!  」  

    「你……你怎可以這樣說?」人畫果然害怕起來。  

    他笑,「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外頭去藥鋪查訪的人已經回報了,近日來沒人買過砒  霜。」  

    「啊?」人畫自然不解。  

    曠之雲自也不是說給她聽的,邊說目光邊期待地投向某處,終於如願見到名枕秋轉  過頭來,連忙繼續下去,「這就說明:砒霜是來自名府裡面的,又或許是早就買好的。  」倘若真是此等處心積慮,可就更加可怕了。看來,名府暗潮洶湧果真是超出意料,而  人人都有嫌疑竟也不是一句玩笑。  

    替她牽腸掛肚,卻見她仍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漠然,聽了他的話,似乎並無意外,水  眸又轉回去隨波逐流,然後冷冷而笑,「除了這些呢?可還查到了什麼?」總算還沒忘  他先前的疑問,「有什麼是我值得在乎的?」  

    他一時無言,只默默走近她的身邊。  

    他望著池中爭相奪食的魚兒,漸漸明白了她的冷情。  

    名枕秋望著二人的倒影,淡淡道:「曠先生你這兩天的查訪,我也有所耳聞,我勸  你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尋找動機、嫌疑自是破案之關鍵,但在此地、此案……」頓了  頓,「人心錯雜,千頭萬緒,怕不是外人一時一刻能夠弄清的。」  

    「謝謝枕秋小姐提醒。」水中他的面孔在微笑,那笑容裡竟有種欣慰和溫柔的錯覺  ,「小姐不用擔心我辛苦——怕也只有小姐你一人認為我在花力氣呢。」  

    他自作多情的毛病怎地一點沒改?心裡無端地惱,卻又無端地暖。  

    這時,忽然耳邊傳來了人聲,二人不約而同地回過頭來,卻是名兆□和名和氏。  

    名枕秋頓時蹩了柳眉,曠之雲瞧在眼中,已先她一步迎了上去。  

    名兆□一見他便嚷嚷起來:「我說曠先生,你叫本少爺來幹什麼?」  

    曠之雲微微一笑,「曠某是有幾個問題想請教名少爺。」  

    名枕秋這才知道名兆□夫婦的不請自來竟是他的安排,不由冷冷看他,曠之雲悠然  一笑,表面風輕雲淡,胸中卻丘壑萬千。  

    「本少爺可忙得很廣那頭名大少爺還在抱怨。  

    曠之雲充耳不聞,示意一臉冰霜的名枕秋坐定,方才抬眼正視他,「名少爺,曠某  要問的可都是有關查案的正事,名老爺也關心得很呢,他還說要親自來的……」  

    此言果然靈驗,名兆□「哼」了一聲,終於住了嘴。  

    曠之雲飄然落座闌干之旁,目光搜尋四下,卻並不發問。  

    「曠先生莫非是嫌我在此礙事?」一直看著名兆□吵嚷的名和氏開了口。  

    「少夫人哪裡的話。」  

    名和氏一笑,「那曠先生便請問吧,反正那天我也在場,如果我夫君有什麼答得不  清楚的地方,我也好幫忙補充呢。」  

    曠之雲也笑,「如此也好,曠某本來也是要請教少夫人的。」輕咳了一聲,「那我  便一塊問了,二位在中途歇宴之時,都身在何處?」  

    名兆嗆臉一紅,還未出言便先瞪了問話人一眼。  

    名和氏於是便先他答了話:「我大約是正在回房途中,要不就在房裡——我的丫鬟  是知道的。」  

    「哦?」曠之雲看著她,「在那樣的場合?況且,令郎還獨自留在桌邊.少夫人竟  要急著回房?」  

    名氏夫婦皆是一愣,連旁聽的名枕秋也不免心中一動,想不到這整日邪笑的人竟也  可以如此犀利。  

    半晌,名和氏方垂了頭,「先生所言是不差,可先生再設身處地想想,也正是那樣  的場合,我能持得住嗎哦,受得了嗎?」說罷忽然抬起眼來,望著面前問話的和旁觀的  ,長睫微動。  

    的確,被老鴇追債上門,做妻子的甚至比做丈夫的更尷尬,也不知問話的人是否認  同,名枕秋不由看向他,只見那雙黑眸中淡淡的清光流過,讓人捉摸不定。  

    一直沉默的名兆□此時終於開了口:「我當然一直都是在院子裡……處理事情。」  說著又嘟囔了一句:「我倒是想走,走得了嗎?」  

    曠之雲卻搖頭,「可曠某卻聽有下人說:名少爺你曾在處理事情的半途中離開過院  子。」  

    「我……」名兆□結結巴巴起來,「我那是回去取錢。」  

    「哦?」  

    名兆□似是惱了,「老爺他不肯替我還債,讓我自己解決,所以,所以……」  

    「所以花費了些時間,好不容易才取著?」曠之雲笑了。  

    「你——」名兆□忿忿地又瞪他一眼。  

    名和氏卻打斷了他的話,「夫君,事到如今你還要隱瞞些什麼?面子重要,還是洗  清嫌疑重要?」  

    名兆□看她一眼,沒做聲。  

    於是名和氏便代他答了話:「不瞞曠先生,我夫君最近確實手頭拮据月際他身上一  文不名,所以就想回房取我的月錢,我也料他有此一手,所以就想搶先回房——曠先生  ,你現在不會懷疑我為何要急著回房了吧?」  

    聽她不得已講出如此私密家醜,名枕秋冷然在臉,暗湧在胸,依己本心,本是理應  對此諷刺嘲笑,可胸中卻為何遠沒想像中的快意,甚至反有絲傷悲?  

    名和氏又繼續道:「等我夫君也回了房,我便與他爭吵起來,但最後,我還是將錢  交給了他,並且,還同他一起返回了院子。就因為這一番周折,我夫君才會花費了些時  間。曠先生可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嗎?」  

    曠之雲挑了挑眉,「沒有了,多謝少夫人。」臉上依舊是那抹不經心的笑。  

    見他這副神情,名兆□又暴躁起來,「你問完了沒有?」  

    「暫時問完了。」曠之雲站起身來,「少爺和少夫人,打擾了。」  

    「那我們便告退了。」名和氏盈盈一福,永遠不會少了禮數,他丈夫卻已走出去老  遠。  

    曠之雲負手看著他倆的背影,久久仁立,若有所思。  

    名枕秋則望著他的背影,心中漸起了波瀾。  

    「小姐?」入畫一直站在不遠處偷聽,這會兒忙神神秘秘地溜到了她身邊來,「想  不到大少爺和大少奶奶也有嫌疑呢,真可怕。」  

    「別胡說。」她仍凝望著前方那沉思的背影,冷冷道:「剛才你沒聽出來嗎?大少  奶奶已經把嫌疑都洗脫了。」  

    「是嗎?」入畫本就一知半解,不禁疑惑。  

    「他們兩個人一直都在一塊,還有誰能得空去下毒?」她勾了勾唇角。  

    「可他們乃是相互為證。」那一直遠眺的人終於轉過了身來,晚霞映照著他的笑臉  ,那樣清明的目光。  

    亮得她心頭一緊,忙掩飾地發問:「難道再沒旁人看見他們行蹤了嗎?」  

    曠之雲搖頭,「除了幾個丫鬟看見你表嫂回房,便再沒有了。而你表哥——當然,  他是要去偷拿,自然會避人耳目,沒人看見也不算奇怪。」  

    聞言,名枕秋動了動眉峰,轉眸望著池水,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半晌,忽然淒清一  笑,「這回可信了我的話?任你再費心,再問訊,又多瞭解了什麼?歸根結底還不是一  句話:不過是有人不想讓我繼承名家……」頓了頓,「不想讓我快活……」  

    一陣秋風吹來,吹皺了一池秋水,她的影子在波光裡搖曳——即使佔盡財富,她擁  有的也不過是抹無依的影子——那一瞬間,他彷彿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那站在高  處的少年,那烙於心頭的光陰,過往點滴湧上心坎,讓他不禁相問:「那以前不在名府  的時候呢?你快活嗎?」  

    她一怔,「你怎麼知道我並非在府裡長大?」  

    黑眸流露出幾許期待,「你想呢?」  

    粉頰悄悄失了抹血色,「是府裡人說的?」  

    秋風拂動著彼此的衣袂,就連她裙上的飛燕彷彿也忍不住在宛轉回眸,她卻依舊不  解他的真意。想著,黑眸裡不禁光彩隱逝,他隨口應道:「是啊。」她的身世的確是府  裡公開的秘密:她曾一直流落在外,半年前才得以回到名府。  

    搞不清他時假時真的笑容,更弄不懂他眼中時現的期待,她低頭看著池水微瀾,「  你問這個是要嘲笑我,還是要同情我?」嘲笑她這個大小姐竟然有著見不得光的出身,  同情她金枝玉葉卻沒過過幾天溫飽的生活?  

    他的嘴角揚起絲苦笑,為什麼她總把他想得那麼惡劣?還是她原本就覺得天下烏鴉  一般黑?  

    她一直沒敢抬頭,沒敢看進他的眼裡,不願當真看到他的嘲笑,更怕得到那一種叫  做「憐憫」的施捨,這施捨會讓她像個乞丐似的,為了這一點關切,丟掉全部的自尊,  任由他敲開心門。  

    「我只會幫你。」輕漾的笑語裡,暖意自肩頭順流而下,一路滑落到心房,她終於  鼓足了勇氣抬起臉來,跌入那雙含笑的黑眸,在那眸中,她沒有找到嘲弄或者憐憫,只  有一份瞭解——他知道她很堅強,無須那些同情的空話,她便能夠堅持下去——瞭解得  彷彿似曾相識……當她柔弱的雙肩終於在他掌下鬆弛,欣慰的笑容也悄悄浮上了他似乎  總沒正經的俊顏,閃現出一抹動人的光澤。  

    這……這是怎麼回事?!入畫早已愣在二人的「你來我往」裡,半晌才回過神來,  「小姐,我有事要跟你說!」她不客氣地拉過名枕秋,不顧曠之雲的目光似要殺人。看  上她家小姐財貌的人多了,她可不認為這個一臉邪笑的師爺安了什麼好心,真後悔當時  心軟「引狼人室」!相比之下,她倒覺得那個富態的同知大人比較讓人心安。這才想起  自己是來幹嗎的,她急急言道:「小姐,聽說同知大人病了!」  

    「是嗎?」名枕秋又恢復了一貫的淡漠,倒是曠之雲配合地問了句:「什麼時候?  」  

    唉,小姐怎麼就不開竅呢?!入畫心道,有意提高了嗓門:「聽說離開咱府沒兩天  就病了!」刻意加重了某些字的音量。好癡情的男子呀,一定是得了相思病了!  

    名枕秋依舊無動於衷,曠之雲則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看這二人不約而同的默然模樣,入畫氣不打一處來,強壓心頭火氣,仍是耐心勸道  :「小姐,你要不要去探望一下?」  

    「為什麼?」名枕秋冷冷反問。  

    「小姐!」人畫不得不說出心中想法,「人家可是為了你,想你想成了相思病!你  怎麼可以放著人家不管?」  

    「相思病?!哈!」曠之雲忍不住大笑。  

    「全城都是這麼傳的」入畫不服氣地補上一句。  

    曠之雲笑得更邪,「是嗎?可我敢保證,會為你家小姐得相思病的,絕不會是他!  」  

    「難道是你不成?」  

    「人畫!」聽得人畫口不擇言,名枕秋輕斥一句,心跳卻摹然脫離了控制,幾緊幾  緩的節奏,依稀是期待的心音……相思已是不曾閒——「是我。」曠之雲大方地承認,  見人畫目瞪口呆,又悠然反問一句:「不行嗎?」  

    天下怎會生出如此厚臉皮的男人!人畫看著他,愣了半天,終於有了反駁:「人家  陳大人年輕有為,才剛二十有四,和我家小姐正好相配,可你……」她故意盯著他的短  須,「你又湊什麼熱鬧——大叔?!」  

    他有那麼老嗎?!自尊心嚴重受挫的曠之雲看向名枕秋也忍不住含笑的雙眸,若有  所思地撫上自己的短髯,「十年前,我也十四……」    

    「你可終於想起我來了!」陳墨霖諷刺地撇撇嘴,掀開了床上的紗帷,剛與對方打  了個照面,就愣住了。  

    「你怎麼了?」曠之雲狐疑地拍拍他。他怎麼看起來癡癡傻傻的,一個勁地盯著他  瞧?莫非……真的病了?  

    「你真的是專門來看我的?」陳墨霖比他還狐疑。又不是相親,他做啥把鬍子給剝  了?光溜溜的臉龐簡直俊美得……有些眼熟?  

    注意到陳墨霖的目光,曠之雲總算明白了他的驚愕,俊臉難得一紅,不由白他一眼  ,「病了還要多心?」  

    「好好好。」陳墨霖識趣地挪開了目光,「其實我沒病。」  

    曠之雲早有預料,只是一笑。  

    陳墨霖知道瞞不過他,只得照實說道:「是衙門裡出事了。」  

    曠之雲的雙瞳深不見底,「是不是……你把官印給丟了?」  

    「你怎麼知道?!」  

    曠之雲愜意地倚靠著床柱,悠悠然反問:「我不是早讓你緩兩天再辦賑糧的事嗎?  」  

    「你也認為這事和賑糧有關?」這人是怎麼知道的?他前腳決定開倉放糧,後腳便  失了官印?  

    曠之雲點點頭,又問:「出事後你檢查過糧倉嗎?」  

    「沒有。」至少沒有明察,只讓人悄悄盯著而已,因為官印一丟,他便隱約有數:  賑糧中一定藏了什麼秘密,他可沒笨到去打草驚蛇。  

    「那就好。」曠之雲舒了口氣,可不希望陳墨霖貿然行事重蹈他的覆轍,「聽我一  句話:賑糧的事,你就趁此別再過問了。」  

    「這……」陳墨霖不解。  

    「想不想找回官印?」曠之雲淡然發問。他相信官印丟失不過是個警告,陳墨霖若  再插手此事,結果恐怕……「當然想!」陳墨霖目光炯炯,「可我總不能因此妥協,放  著疑問不查,眼看著靈州百姓無米下鍋!」  

    曠之雲的目光隨著他的激動而悄然閃爍,「如果你信得過我,這件事就交給我來查  辦。」見陳墨霖面露疑慮,於是補充道:「我在暗處,又佔著地利,查起來應該比你容  易。」  

    「地利?」陳墨霖想了想,「你是說名家?」  

    曠之雲微笑,「還是你告訴我的——江南的米糧離不了名家。」  

    「你是懷疑賑糧的事與名家有關?」陳墨霖總算弄懂了他的意思,終於點頭答允,  轉念又想到了他丟失的官家:「那官印怎麼辦?難道等他們自己送回來?」  

    「他們?」曠之雲挑高了一眉。  

    陳墨霖怒目灼灼,「還不是張師爺一夥!」官場上這樣的例子並不罕見,因為茲事  體大、關乎性命,被盜的官員無不啞巴吃黃連,既不能捉賊,更不敢聲張,只能任人宰  割。  

    「別急——你裝了幾天病了?」曠之雲問,一副事不關己的悠哉模樣。  

    「七天。」陳墨霖可沒他的悠閒,這可是他為官的奇恥大辱,明知裝病也難再維持  下去,卻仍不願意妥協。  

    聞言,曠之雲掐指而算,但笑不語。  

    陳墨霖撇了撇嘴,他最看不慣這最常掛在那俊臉上的笑容——唇笑眼不笑,邪佞也  好,輕忽也罷,繞著彎子等別人開口,自己卻雲淡風清地彷彿是俯瞰,又好像是逃避。  

    這廂曠之雲卻依舊笑若浮雲,他很清楚陳墨霖的不滿。因為在他身上,他看到了曾  經的自己:有話直說,絕不妥協,總愛將一顆心擦得雪亮,直看進別人的靈魂。如今想  來卻也不免滄桑。在經歷了太多的風浪之後,歲月已不知不覺地改變了從前,也改變了  他的心態。不知從何時起,他習慣了作為一個看客,習慣了保持沉默,不再為任何人、  事停留,只是不變的腳步匆匆,追尋著那個舊夢,期待著有一天他能恬淡閒適地迎接夢  的降臨。  

    可是真當夢境變成了真實,他才發覺他原來準備的一切心情竟然全不適用。恬淡、  閒適——才真的是場美夢。現實的驚風密雨絞著酸甜苦辣一齊襲來,逼著他認真地直面  人生,而漸漸失卻了遊戲紅塵的心情。  

    「你就等著看我笑話?」陳墨霖的問話拉回了他的思緒。  

    「當然不。」曠之雲難得地露出認真表情,「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就知道他沒那麼好心。  

    「把那件事推掉。」  

    「我又沒答應什麼!再說,什麼理由?」陳墨霖知道他說的是哪樁,看起來卻頗有  些為難。畢竟人家名門閨秀都肯屈身做妾了,還讓他怎麼推辭?  

    「這個我來想辦法。」鳳眸已經半瞇,「你,推掉。」  

    見他認真,陳墨霖連忙答應:「好。」不過是開個玩笑,他怎會對那樣的冰美人感  興趣?  

    等曠之雲終於露出滿意的神采,陳墨霖忙問:「你打算怎麼做?」  

    沒等對方回答,門外響起了敲門之聲,竟是入畫的聲音,「大人,大人,我家小姐  來看你了!」  

    對面的目光似笑非笑,陳墨霖卻已心虛到底,連忙解釋:「曠兄,你莫誤會,是這  樣的,名老爺前日派人來說願捐米糧救濟災民……我想,賑糧又動不得……不如……」  

    「明白、明白。」曠之雲打斷他的解釋,瞭解名老爺為了嫁女,還真捨得花本錢。  

    「今晚……今晚還有宴請……在名家……」陳墨霖偷眼看他,「不如,我推掉?」  

    「不,不用。」曠之雲笑得陽光燦爛,「你正好趁此機會把話跟名老爺說清楚。」  頓了頓,更加高深莫測地輕笑,「順便……也找回你的官印。」  

    「怎麼找?」陳墨霖眼睛都亮了。  

    「帶上錢糧張師爺,還有……印盒。」  

    「這……」陳墨霖正琢磨著他的意思,還沒及細問,只見曠之雲已起身走向大門,  他只得趕忙披衣跟上,一開門,便見到了有人和他方才一樣的錯愕表情。    

    「你……你……」入畫盯著曠之雲光潔的臉龐,半天回不過神來:他怎麼一下子就  像變了一個人?修眉及鬢,鳳眸幽深,鼻樑高挺,薄唇優雅,再村上一件月白長袍,竟  是說不出的清雅出塵——天哪,讓她的心跳都快了幾分!  

    曠之雲全然無視她的驚奇,只將眸子牢牢鎖定了名枕秋的面龐,眼底寫滿了期待,  似潭幽深。  

    她應該回應他什麼嗎?名枕秋卻依舊不懂他的滿懷期許。在他灼熱的目光裡,她又  仔細審視了他的眉,他的眼……儘管心跳漸亂,卻還是不明所以。猜他剃鬚的理由多半  是因人畫的嘲諷,可他這希望滿滿的樣子卻又不像是一句「年輕英俊」就能撫慰的,還  有他那句莫名其妙的話——十年前,他也十四——這是什麼意思?是為了表明他也與她  年紀相當?還是……要提醒她些什麼?  

    眼見著水眸裡的疑問越積越深,曠之雲也仍維持著優雅的微笑不變的等待,儘管已  經心跳難穩。  

    等等,他的微笑……似乎有些眼熟?難道他們認識?認識在十年以前?不,不可能  的!名枕秋急急壓下心底的念頭——不,她不要記起!她再也不要記起過去!再也不要  !  

    曠之雲的微笑終於黯淡在她一如既往的生疏裡,胸腔空落而不知所措——原來心底  的缺口,是缺了她的……一顆心。看來,他還要更進一步才行。  

    「我就說嘛,你早該把你那鬍子剃了!瞧瞧現在,年輕多了!」陳墨霖打趣地開口  ,緩解四人尷尬。  

    名枕秋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別開眼去。  

    「名小姐此來何事?」陳墨霖問,已能感覺身邊某人目光灼人。  

    「外公擔心大人身體,特遣枕秋來探望。」名枕秋道,「若大人不方便的話,今晚  的宴席,不妨緩上一緩。」  

    「不不,本官並無大礙,今晚一定準時。」陳墨霖急忙說道,抬眼看了看目光的主  人,見他眉峰微動,迅疾會意,忙來成全他的好事,「哎呀!」突然哀叫一聲。  

    「大人,你怎麼了?」無論真心假意,其餘三人都問道。  

    「本官忽覺……不適……」陳墨霖演得盡職盡責。  

    『要不要去請大夫?」人畫道。  

    「好好好!」陳墨霖忙道,「那就有勞姑娘了!」  

    「我?」入畫雖然驚異,但看陳墨霖一臉痛苦之色,不覺心軟,「好,我這就去,  小姐,你在這裡等我。」說著,便跑了出去。  

    入畫一走,陳墨霖便見名枕秋澄澈的目光投來,顯然已經瞭然他的做戲,他忙恢復  了正常,笑得曖昧,「本官還有事,先去一下。」  

    「大人,等等……」名枕秋似乎還有話要說,陳墨霖卻已溜得無影無蹤。    

    「你有事?」  

    疏懶的語調在耳邊響起,名枕秋在點頭中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避開他的貼近。  

    曠之雲滿意地瞧著她正好退人了房間,惑人的聲音越發不加掩飾,「有話可以跟我  說。」  

    「你決定得了?」她迎頭挑戰他的自信,掩飾越發慌亂的心跳。  

    「當然。」他不以為意,步步進逼。  

    心跳轟響成一片,她看著他身後悄然關閉的房門,驚覺自己彷彿成了只踏進陷阱的  小鹿,迷失在他的一舉一動中。不覺又向後退,直到後背已頂上了牆壁,她深吸了口氣  ,「剛才在外面我什麼都聽見了。」開回想找回乎日裡冷然的自己,卻發現只是徒勞。  

    「原來……你發現了我們的秘密。」他斜倚在她身旁的牆上,「你想怎麼樣?」  

    討厭他彷彿萬事在握的恰然自得,她故意揚眉激地,「你不害怕?如果我將我聽到  的說出去,可會有人丟腦袋的。」  

    「你不會的。」他微笑著改變了姿勢,用深黑色的影子將她包裹在內,然後慢悠悠  地開口:「說出你的條件吧。」  

    「離我遠點兒。」她伸手欲推,手剛碰到他的胸膛,偏巧想起了他的傷,於是凝住  了力氣,手但在那裡進退兩難,他卻故意又往前探了探,讓她的手心元法退卻地貼上了  他的胸口,從裡面清清楚楚地傳來了……他的心跳。  

    不溫不惱,他依舊笑意盎然,應道:「可以。」她正自訝異他的爽快,卻不料他又  含笑補上一句:「我已經讓陳大人去回絕你外公了,他自然會離你遠遠的。」  

    發現被他耍弄,她氣結地加重了手上力道。他卻早有預料,大手覆上了她的柔荑,  將它牢牢地鎖定在胸前,「怎麼,你不是這個意思?」他饒有興趣地挑高了眉梢,「莫  非你很想嫁他?」他很相信自己的判斷:能讓這個冰樣佳人屈尊降貴的來談條件的,無  非是她的婚事。  

    「誰想嫁他?!」她脫口而出。  

    在她微惱的回答裡,他找到了一絲心安的甜意,愈發笑容可掬,漫不經心地又問:  「入畫呢?她也聽見了?」  

    一語驚醒了她渾噩的大腦,這才想起有資格討價還價的應是自己!於是水眸裡閃出  光來,「怎麼,你也有所擔心的?」  

    她就那麼在乎那點自尊,即使芳心陷落,仍念念不忘要扳回一城?那她又可知這幾  天來他的自尊又被她無情摧殘了多少次?他輕笑她的倔強,偏又欲罷不能地疼惜這份獨  特,而若不是這份獨特,她又怎會成為他惦念多年的回憶?  

    「我自會解決。」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望著他居高臨下的眉目,她讀出了他的滿不在乎。他能解決——但用什麼樣的方式  ?收買?滅口?還是……像對她這樣?「別打她的主意!」威脅下面卻藏著點點酸澀。  

    想不到她還會吃醋呢!他笑得更加志得意滿,「放心,我還沒有那麼卑劣。」一個  頭腦簡單的丫頭,又能聽出多少端倪?不想再與她在此問題上糾纏不清,他提醒她:「  你的條件,我可已經全盤答應了。」眼裡寫滿了進一步的索求。  

    回答他的是異常迅速的「謝了。」  

    料知她達到目的便想走人,低喃已隨著「魔掌」一齊侵到她的耳邊,「你呢,枕秋  ?」  

    她不自覺地用僅剩的一隻手摀住了胸口,保衛她這最後的陣地,「我什麼?」  

    「交易可是雙方的。」他在她耳邊曖昧不明地輕笑,「你欠我一個保證。」  

    屋中的光影勾勒出他迷離的眼瞳,很眩目,也很誘人,可她更想逃避,於是急急回  答:「我不會說出去的。」  

    「這還不夠。」他伸手勾起了她的下頜,深深地看進她的古眸,帶著滿足和欣慰,  彷彿已窮盡二生三世,卻還是凝望不夠。  

    方寸已亂,她像是醉了,又像是早被嚇愣,只能下意識地更加按緊了心房,好像略  一鬆手,心兒就會被他偷走。  

    「我還要你幫忙。」他沉聲低語。  

    「幫忙?  

    「你不都聽到了?我的秘密可和你們府有關……」如她如咒的聲音已夾著他的氣息  撲面而來,「所以……」  

    「嘎?」還未等她反應過來,所有的話語都已被他封住——以他的唇。  

    紅雲轟地沸騰在嬌顏,朱唇像是觸到了一個夢,美麗而溫柔,讓她的腦際霎時一片  空白,只能任由神魂陷落,地裂天崩……迷亂而沉醉中,無意間觸到他寬闊的肩膀,忽  然一下子安全,帶著絲疲倦的安寧,破天荒地放下心防,忘記一切,只是承受,任他掠  奪,又彷彿有一種……飲鴆止渴的……恐懼……直到大門洞開的聲音伴著幾道抽氣聲一  同闖入,她才從雲端跌落回人間,四週一下子變得雪亮,雪亮到足以讓她看清自己的淪  陷。她還未及逃離,他已經挪開了唇瓣,在她耳邊邪邪地笑著,「這才是我要的保證。  」  

    可惡!再不管他傷在何處,她給了他當胸一推,拔足飛奔出去。  

    「小姐?!」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人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愣,才緩過  神來追了上去。  

    原地只剩下被人畫請來、搞不清楚狀況、偏又什麼都瞧見的大夫,以及一臉笑意的  陳墨霖,他用力拍了拍曠之雲的肩膀,「這下我可真有理由去拒婚了。」    

    自從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夫誠實地說出了他的親眼所見,然後此事又經數次添油加醋  再傳遍全城之後,名府的氣氛便陷人了陰霾。  

    只是表面上的祥和仍要維持,所以宴請陳墨霖的晚宴也仍照常進行。  

    飯桌上,眾人都隻字不提婚姻之事,名老爺也一本正經地和陳墨霖以及同來的張師  爺商討著捐糧事宜。名枕秋自然已不便出席,只有曠之雲還沒事人似的坐在席間談笑自  若。  

    酒過三句,曠之雲似已微醺,站起身來請辭。  

    「那你便早些休息吧。」陳墨霖滿面通紅,也有了幾分醉意。  

    「是,大人。」曠之雲笑作一揖,飄然而去。  

    宴席自然仍在繼續,直到不遠處閃起了火光。  

    「又是怎麼回事?」名老爺鐵青了臉色,不明白為何一請陳墨霖便會出麻煩,聯想  到己無希望的婚事,不禁感歎也許真有所謂的緣分天定。  

    名兆□只得硬著頭皮站起來,「我去看看。」  

    「本官也去看看!」陳墨霖好像醉得厲害,也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大人,這點小事,如何能勞您大駕?」旁人忙勸。  

    「不……身為父母官,怎能見……水深火熱……而不顧?」陳墨霖已連話都說不周  全。  

    他身邊的張師爺沒料到他醉得這麼厲害,心想多半是情場失意借酒澆愁,不由覺得  好笑,卻仍要假意關懷,「大人……還是讓我們送您回去吧。」  

    「不……」陳墨霖還在拉拉扯扯。  

    「大人,您還是先回去休息吧。」張師爺又勸。  

    「大人人人——你怎麼像是我的大人……」陳墨霖醉得語無倫次,將一樣東西硬塞  進他的手裡,「你幫本官看著……本官去去就來……」  

    「這……」張師爺一見手中物件,不由大驚!這不是……「幫本官看好了!這可是  關乎腦袋的大事……」陳墨霖帶著醉意,在他肩上重重一拍,「要是丟了印,本官惟你  是問!」  

    「大人」  

    哪容張師爺多言,陳墨霖已經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名府一干人等只得緊隨其後,  只剩張師爺傻愣在當場,抱著一隻明知空空的印盒……  

    秋月高懸,長廊逸儷,微風拂動淡淡清波,映出世間萬般心情。  

    曠之雲走到池邊,正欲將手中的火折扔人水中,火光照亮的水波裡卻映出了一抹清  麗的身影。  

    「果然是你。」名枕秋淡然開口,洞若觀火。  

    曠之雲倒也坦白,「沒錯。」剛剛的火光的確就是因他點著了柴房,如果沒出問題  的話,陳墨霖此刻應已將空印盒交給了張師爺,料那張師爺也只能啞巴吃黃連,乖乖的  交回官印。  

    好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瞭解緣由的她雖然不得不暗自佩服他的奇思妙計,  但是不論什麼原因,縱火也仍是大罪一樁。想著,一隻柔荑探出,奪去了他手中的火折  ,月光和火光同時照亮了她白玉般的面頰,交織成一片光影,冷熱不明。  

    「這次,你又有什麼條件?」他知情識趣的任人宰割。  

    明月皎潔,勾勒出他的雲淡風清,她拿不準他是否會在乎她的要挾,卻還是決心一  賭,「你說過要我幫你。」  

    「說過。」沒想到她會這樣開頭,他饒有興趣地挑高了眉。  

    「那……」她彷彿動用了很大的勇氣,「那便讓我分享你的秘密:你到底答應了陳  大人在這裡查什麼?  

    「不就你那樁?」他笑。  

    「還瞞我?」她冷了瞳。  

    「你真想知道?」他遲疑了下,「你不害怕?」  

    「不怕。」她答得斬釘截鐵。芳心陷落已是始料未及,再不鼓足勇氣放手一搏,她  不知自己還能在這漩渦裡清醒多久。  

    倔強的小臉映在眼中,別樣惹人疼惜,他忍不住伸出手去,纏繞她耳旁的一縷青絲  ,「可是……我怕……」  

    「你怕?」她任愣在他柔聲的關懷裡,努力抬回的清醒理智又搖擺在小小的方寸之  間。  

    「怕你會和我一樣……」他的聲音不似剛才的邪魅,反帶著縷真實的愁緒,「會受  傷。」  

    「你的傷……是因為這個?」她忙問,想到此時才問已然太遲,竟然生出些海意。  

    他點點頭月。那天他只是無意中對賑糧露出絲懷疑,繞著那批糧食多轉了兩圈,便  招來了殺身之禍。幸虧他還留著點年少時的武功底子,不然……又是血的代價!她不明  白人間是否真只餘了流血一途?可悲的是,她卻還要沿著這路走下去!寒意沿著心底的  念頭爬升,冰涼的嬌軀忍不住靠近他,彷彿這長夜之中,他是惟一的一點燈火、一點溫  暖,明知不該,卻仍是貪婪的想要汲取,彷彿飛蛾撲火。  

    緩緩的手由耳垂滑落到腰際,他欣然於她的主動接近,順勢擁她人懷,任那一點火  光,在她手中、在他身畔,隨風起舞、閃爍淒然……遠方傳來人聲嘈雜,隱約聽見有人  叫嚷:「那邊有火光……就在那邊!」  

    她忙從他的懷抱中抽離,他卻執起了她手,「跟我走。」  

    下意識地跟上他的步伐,穿越長橋楊柳,拂掠竹影重樓,不願停下腳步,任秋夜裡  的桂香纏綿身側,將初萌的柔情訴說,忽然好希望這路便是永生永世,永無止境……只  是美夢易醒,曠之雲忽然發現她手中仍持著火折,不由皺眉,「怎麼還不扔了?」難怪  總也擺不脫追逐。  

    夢碎一地,亦驚醒了她的理智,名枕秋雙瞳一緊,用力將手中的火折拋出,火折卻  在出手的一瞬,被他一道掌風震偏了方向,終是落人了池水,漸漸湮息。  

    她身子一僵,甩脫他手,逕自向前走去。  

    她想幹什麼?難不成也要放火?曠之雲望向火析原本的落點——一片亭台樓閣隱在  夜幕之中,無從細辨……身後又傳來追兵聲響,他忙加快腳步,卻見面前已是粉白院牆  。  

    所幸牆不算高,他不假思索地翻上牆頭,向她伸出手去。  

    她卻遲疑。他不由在上面邪氣地笑開,「若是被人追到,我就說是你放的火。」  

    她冷瞄他一眼,無奈地接受他的援手,跟著他攀上院牆。  

    拉上她後,曠之雲又當先躍到牆外,仰首張開了管彎,「下來吧。」  

    濃黑的夜色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見他展臂的身姿,無端的心跳惴惴。  

    許久等不到她的回應,他只得加上了威脅,「再不跳下來,可就逃不出去了!」  

    逃?!一字撞進心坎,竟自黛神染骨。望著身形不變的他,沒來由地,她生出股勇  氣,忘了明日還要面對些什麼,也忘了她的人生還有些什麼,只想逃離這無奈的處境,  投人他的溫柔。  

    飄飛的裙袂彷彿是天河的波光,他穩穩地將她接住。月光霎時黯淡,只因他已將流  星納人懷中,清淡的幽香自她的髮膚流人鼻中,遠勝過漲滿秋風的桂花香甜。微醺的滿  足中,他不禁憶起了他的舊夢,他的舊夢便是——懷中這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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