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醉流雲 第八章
    「有沒有看見一個極美的姑娘,穿宮裝的……」簫瑾逢人便問。雲若出走後,他昏睡了兩天才甦醒。剛剛清醒的他一聽說雲若出走,便發瘋似的尋找起來。  —顆心都揪起來了,他早已失掉了往日的風度,像只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他不明白雲若為什麼出走,現在,他也不想明白,對他來說,找到雲若才是最重要的。他沒有喬妝打扮,一是沒空,二是他還希望被高個兒那夥人認出來,他想如果雲若已落在他們手裡,正好讓他們也把他抓去,無論是生是死,終能和心愛之人相聚。心急如焚的他已亂了陣腳,在街上四處亂闖。

    「請問……」簫瑾又攔住一個人,定神一瞧,叫了出來,「趙朔!」

    「公子,你是……」趙朔實在想不起何時見過這位俊逸的公子。

    「我是龍簫瑾啊!」簫瑾這才想起自己沒有「化妝」。

    「你這是……」趙朔仍有些不敢貿然相認。

    「原先我是易容避仇家。」簫瑾簡短地解釋。

    「原來如此。」看見簫瑾眼中閃過的機智,趙朔這才相信。見簫瑾行色匆匆,他好奇地問,「你在幹什麼?」

    「找人。」簫瑾目光仍在四下搜索,「最近,你有沒見一個極美的女子?」

    「有啊。」

    「她在哪兒?」

    「是我未婚妻。」

    「原來如此。」簫瑾神色暗淡下去,「你也遇上了傾心相愛之人。」

    「是呀,今生今世我只要她一個!」

    「我也一樣。」簫瑾喃喃自語。  趙朔沒聽見簫瑾的嘀咕,他摟住簫瑾的肩膀:「看你也夠累的,這麼找也不是辦法呀。這樣吧,先到我那兒歇歇,我讓幾個隨從幫你找找,畢竟人多也好找些嘛。」

    「只能如此了。」簫瑾點點頭。

    「別擔心了。」趙朔拍拍簫瑾的肩,「帶你去見見未來的嫂夫人!」

    「什麼嫂夫人,誰說你比我大了?」

    「我當然比你大!」

    「你『高壽』?」

    「你?!」二人談笑著向趙朔的住處走去……

    *  *  *  *  

    雲層很厚,彷彿氤氳著一場大雨,卻遲遲不肯落下來。鳥雀不安地啼叫,吵得雲若的心好亂。

    正煩躁間,聽得門外一陣腳步聲。一定是拓跋朔回來了,他去找卓一恆,不知有沒有找到,她迫不急待地打開房門,身子卻像遭了雷擊一般,定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站的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簫瑾。

    「簫瑾,這是我的未婚妻雲若。」趙朔介紹道。

    「趙兄……好福……氣……」看得出,簫瑾也正在極力控制自己即將崩潰的情緒。

    趙兄?趙朔!原來拓跋朔就是趙朔!看來,他還沒發現簫瑾的身份,她胸中寬慰,心裡便像一下子鬆了,她不支地倒向房內。

    「雲若!」趙朔忙搶上去,抱起她,奔進房裡。

    簫瑾呆呆地站在原地,手心全是汗,他緊緊抓著門框,讓自己不致失態,這個打擊太突然,太沉重了,幾乎一下子將他擊垮——深愛的女子竟一下子變成了別人的未婚妻!

    剛見到雲若,他恨不得衝上去抱她、問她,但殘存的理智卻讓他動彈不得,只將滿腹驚異和傷心埋在心底;又見她暈倒,他又恨不能去扶她,安慰她;在她暈倒的瞬間,他幾乎叫出聲來,卻又一次哽在喉間。心中的苦悶如潮洶湧,讓他窒息,他踉踉蹌蹌地離開那間讓人心碎的屋子,不覺嘴角嘗到一種苦澀……

    *  *  *  *  

    失了她,便如失了心。

    簫瑾一杯杯地灌下苦酒,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只有將這心碎的感覺混入酒中,自己嚥下。  「你怎麼了?」安頓好雲若的拓跋朔這才有空關心起自己的朋友。

    「沒事,沒事。」今生的摯愛已成了朋友之妻。

    「還在擔心你要找的姑娘嗎?放心,我會陪你一起找的。」以為他仍在想著找人的事。

    簫瑾苦笑一下,搖搖頭:「不用了,不用了,相信她現在已覓得佳偶,有了幸福的歸宿。」又一杯酒嚥下,蒼白的頰上浮上病態的紅暈。

    「是嗎?」拓跋朔不再追問,以為自己不在時簫瑾遇上了什麼意外的事。

    簫瑾已有些醉意,他端起酒杯,斟上一杯酒,遞到跖跋朔面前,說道:「趙兄,恭喜你,她……她……真是太美了。」最後幾個字已滿是酸澀。

    拓跋朔當他是喝醉了,他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點頭笑道:「我也從未見過這樣美麗的女子。」

    我也是。簫瑾暗想,口中卻說:「趙兄,得此嬌妻,真……真讓人羨慕。」

    拓跋朔臉上掩不住的得意,答道:「我可不只為她的容貌,就算雲若樣貌平凡,我也會愛上她,即便以後,她老了,在我眼中她也是最美的。」

    老了?!你要與她白頭偕老?

    「好……真好……」簫瑾眼中淚光閃爍,他掩飾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喉頭又苦又澀,分不清是酒還是字目。

    當他借酒消愁,拓跋朔沒注意到他的反常,他熱心地問道:「你打算以後去哪兒?」

    「不知道。」沒有她,他便是無根的浮萍,縱然富有四海,心靈卻依然不得安寧。

    看他昏昏噩噩,拓跋朔心中擔憂,建議道:「不如我們一塊兒去金陵,我早就想看看這座古都,賢弟若沒事,正好同游。」

    金陵?簫瑾醉酒的大腦被這兩個字驚醒。他這才想起身上還有國事要辦,皇妹簫璇也應該在那裡。這許多天來,為尋找雲若,他已想遍了所有的線索,尤其是那個高個兒帶領的人馬。他將蛛絲馬跡串聯起來,對這些人的來歷已隱隱理出了些頭緒,一切的疑點都指向了自己的皇叔——九王爺。

    說是皇叔,其實這位九王爺也不過比簫瑾大十九歲。先皇在世時,對這位比自己小很多的皇弟十分眷寵,在這位皇弟剛及弱冠之年,便封他為親王,從此人們便稱這位年輕的親王為九王爺。而九王爺的才幹也是人盡皆知的,他辦事果斷、冷靜乾脆,雖有時殺戮過甚,卻仍不失為一個處事英明的好臣子。

    在一次遠征大勝歸來後,先皇更欣喜地親喚他為「九千歲」。朝堂上的人們總是喜歡從一些細節上揣測「聖意」。「千歲」即王爺,「九千歲」即九王爺,在一些人看來這個封號是再正常不過了;但更多的人卻持著這樣的觀點:「九千歲」就是僅次於「萬歲」。這個封號很可能就是先皇對於皇儲問題的一種暗示。在當時,先皇並未立太子,比起當年少不更事、斯文猶若少女的慕容簫瑾,朝野上下不禁都認為:先皇百年之後,這位九王爺會成為繼任的國君。

    然而,結果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先皇臨終之時,竟將皇位傳給了年僅十六的簫瑾,空歡喜一場的九王爺,失望之下,大病了三個月才痊癒。

    簫瑾繼位後,這位九王爺便以皇叔自居,對年輕的新君指手劃腳。不料,看似文弱的簫瑾卻是精明之極,事事都有自己的主張。他一面對皇叔禮敬有加,另一面卻駁回了他很多無理的主張。九王爺氣惱之下,便稱病罷朝,從此深居簡出。朝堂上的鬥爭,終以簫瑾的勝利告終。

    直至此刻,簫瑾才明白先皇的苦心。先皇三十多歲才得簫瑾一子,雖後又有一幼子簫琦,但他卻始終對這個聰明伶俐的長子寵愛有加,自幼便親自教誨,除了簫瑾不感興趣的武功,什麼治國方略、天文地理、琴棋書畫,先皇幾乎掏空了一顆心,樣樣都悉心教授。然而,這些關心,先皇卻從不表現在外,甚至,沒有像別國一樣,將心愛的兒子立為太子。

    這些舉動,外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簫瑾卻明白父親的心思:這是一種保護。翻開史書,或環顧四鄰,幾乎每個國家都曾有過奪嫡之爭,幾乎每個太子都無法順順利利地登上皇位,他們有的死於骨肉相殘;有的因自己擔心地位不保而做出一些殺父弒君的喪盡天倫之事,能僥倖坐上龍椅的,幾乎無一不是歷盡磨難,殺出一條血路。

    先皇清楚九王爺的才幹,更清楚他的為人。依這個皇弟的性格,若他知道,未來軒龍的江山不是他的,他一定會做出可怕的事情。當時他已三十五歲,正是盛年,長期領兵打仗的他又手握兵權,而簫瑾當時還不滿十六歲,孰強孰弱,一目瞭然。

    於是,先皇一面暗中將親信——國舅調到金陵駐守,以便為將來伏下一支護國勤王之軍;一面則大肆顯現出他對這個皇弟的寵愛,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把軒龍交到這個「九千歲」手中。

    先皇的苦心籌劃果然讓九王爺麻痺,讓他在多年的皇帝夢中沉醉不醒。而金陵方面,國舅的隊伍在九王爺的鼾聲中日益壯大。等到先皇駕崩,宣佈簫瑾為繼承人時,大夢方醒的九王爺已無力再去繼續他的皇帝夢了。

    簫瑾深深感激父親的良苦用心,他如此費盡心機地將這偌大的國家交到自己手裡。如今,九王爺似乎得到了時機,蠢蠢欲動,而自己卻還沉浸在對一個女子的「單」相思中無法自拔。簫瑾不禁羞愧。

    既然,雲若對自己無意,看到她找到了趙朔這樣—個可靠的歸宿,自己若真為她好,就該為她祝福。想到此處,簫瑾覺得整個兒豁然開朗。雖然心如刀割,但對國家民族的強烈責任感卻在胸中升騰,讓他稍稍忘卻了傷痛。不如與趙朔同去金陵,正好聯絡國舅,共商大計,順便尋回皇妹。  

    想至此,簫瑾開口表示同意。

    拓跋朔很是高興:「雲若正好也想去金陵呢,我是有妻有友……」

    雲若也肯去金陵了?記得數十天前,因她不肯去金陵,他們才因而去的揚州。現在看來,她真的已將過去的傷口忘卻了。自己努力了那麼久的事,趙朔幾天就做到了。畢竟,還是趙朔更適合她。

    也罷,也罷,願她幸福吧。一杯苦酒又灼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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