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水浩浩蕩蕩,碧清的江面隱可見幾艘船逶迤前行,卻不是尋常漁船。清一色的烏木船身,鑲金嵌銀極是華貴,船頭挑著一面大旗,上書:百里。
正是京師百里府的人。
「過了湘江就是湘王地界,大家要格外小心。我們路上耽誤了許多時日,四氣只怕已經到了。」百里長青站在船頭,喃喃自語。
十七少隨侍在他身邊,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十七?」 百里長青瞟了他一眼,冷冷地道: 「可聽見了嗎?」
「哦!」十七少這才回過神,「弟子都聽見了。師父——」 十七少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決定說出來,「自從寶鉤知道我們想用她來擒住汲黯,她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依弟子愚見,看還是算了,放她走吧,否則——」
「跟她說,想也別想!」 百里長青哼了一聲, 「她不吃便不吃,餓死自己活該!好叫她知道,凡是我百里弟子,莫想為些許兒女私情壞了江湖大義!」
十七少還不及答話,便聽半空中有人發出「嘻嘻哈哈」的笑聲!
寬闊的江面一望無際,除了百里府的幾隻船,連漁船也不見一隻,更別說是人了,然而那詭異的笑聲卻是連綿不絕。
「何方高人?請出來賜教!」十七少抽出腰間的長劍,提氣高呼,聲音送出極遠。
「這湘江之上,哪有什麼高人?」女子嬌媚的嗓音幽幽地送了過來,船頭微微一沉,便見一名身著藍衫的赤足女子笑嘻嘻地站在甲板上。她身後跟著十數名女子,皆藍衫赤足,看上去煞是好看。
「在下百里長青,敢問夫人高姓大名?」百里長青上前施了一禮。那女子雖然裝扮年輕,髮色卻微微有些花白,想來也該有四十餘歲才對。
「夫人?」 女子立時斂了笑容,「你看我很老嗎?」
百里長青一臉尷尬。
「人家還沒出嫁,你叫我姑娘就行了。」女子轉怒為喜,嘻嘻笑道:「我今日不與你閒扯,我家主人叫你們不要再往前走啦。你們這便回去吧,前面也沒什麼好玩的。」
「你家主人是何方神聖?」百里長青昂首問道, 「他要我們回去,我們便要回去麼?」
「那我不知道。」女子仍是笑嘻嘻的,「反正主人不讓你們往前走,我也不讓你們往前走。回不回去,你看著辦吧。」 她說著,手裡挽著一根藍色絲帶,絲帶那頭繫著一隻金球,甩動間發出清脆的「喀喀」聲。
十七少心念一動,小聲向百里長青說了幾句話。百里長青臉色大變,「原來是雪魔女到了,真是失敬!」
女子正欲說話,轉眼見內艙湘簾一卷,一名身穿暗紫色衣裙的少女轉了出來,女子微微一笑,「這位妹妹好漂亮,百里老頭,是你女兒麼?」
「不是!」百里長青臉色鐵青,但礙於雪魔女聲名在外,不敢得罪她,只得僵硬地回答:「這是我的小徒弟寶鉤。」
「原來你就是寶鉤?」女子偏著頭細細地打量著寶鉤,忽然身形一轉,眾人還不及反應,寶鉤已被她拉到身前。
「師妹!」十七少大驚,揚起劍道:「魔女,還我師妹來!」
「她既不是你女兒,不如就隨我去了吧!」女子撫著寶鉤的鬢髮,「反正你也不稀罕,對不對,百里老爺子?」不等百里長青回答,她又向寶鉤道:「妹妹隨我回去吧,我家主人對你喜歡得很。」
「別碰我!」寶鉤一把撥開她的手,明麗的臉上滿是怒色,「誰要跟你去?」
「怎麼這樣呢?」女子右手一捲一伸,像是變戲法般,掌心裡便多了一樣東西,她笑瞇瞇地托著那東西,向寶鉤道:「要不要跟我去?」
寶鉤頓時臉色煞白——
那是一隻小龜,大約是從來沒有見過這許多人,自己怯怯地蜷作一團,連頭也不敢伸出來。然而寶鉤卻是認識的,她曾經與它相依相伴。
「他在哪裡?他好嗎?」寶鉤顫著聲問。
「快別緊張,你都要暈過去了!」女子含笑拍拍她柔潤的臉頰,「下巴尖成這樣,真是瘦得可憐呢。」
「寶鉤,回來!」百里長青似有所覺,忙向寶鉤喝道。
寶鉤全不理會,只是一心一意地緊盯著那女子,反反覆覆地問:「他在哪裡?他好嗎?他現在好不好?」
百里長青大怒,身形一晃便欺上前來,右掌拍向藍衫女子,左掌便去拿寶鉤的肩。
只聽「啪啪」兩聲,有人在空中與他拆了三招。只見一名玄衣男子穩穩地立在女子身邊,頭上戴著竹笠,玄色輕紗垂下來,遮住了他的臉。
「默——」女子滿臉喜色,「你再不來,我可就要死在這湘江之上了。我若死了,你只怕得另找一個人來照顧他了!」
「在外人面前別胡鬧,」 優雅的聲音冰涼如絲緞,隱約聽得出有幾分笑意,「你若死了,黠不找我拚命才怪。你帶這丫頭走,這裡的事交給我。」他說著,冷冷地轉過頭看了寶鈞一眼,似乎是自言自語地道:「有人想拿這丫頭來做要挾我們的砝碼,門兒都沒有!」語罷冷冷地哼了一聲。
「有黠公子在,誰能算計得了你們?」女子一臉笑意,低聲向寶鉤道:「姐姐這就帶你會見他,他也想你想得很呢!」語音一落,她已挽著寶鉤的腰,騰身而去,她身後十數名藍衫女子也一同相攜而去。
女子攜著寶鉤上了岸,便換乘馬車。一路上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女子似乎有心事,再不復剛才的靈動與活潑,只是一徑地朝著窗外出神。寶鉤雖然心急如焚,卻也不便多說。
「下車吧,我們到了。」走了約摸一個時辰,女子起身道。
寶鉤掀簾下車,一眼便望見一塊極大的石碑,上刻:絳雲寨。字跡蒼勁老辣,筆力非凡。
「盈袖,你可算是回來了,外面怎麼樣?」剛一下車,寨門內便迎出一人,鬚髮皆白。寶鉤怔了一下,那人正是須白眉。
「你來得正好!」女子很快地說,「人我是帶來了,現在就交給你,我得馬上回京去,我擔心黠公子一個人在京裡。」不等須白眉回答,她已躍上馬車。那馬長嘶一聲,便朝來路奔去,揚起漫天煙塵。
「汲黯,他在這裡嗎?」寶鉤怯怯地問,不可遏止的恐懼與喜悅交錯在她心裡,化作一片混沌。
須白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重重地哼了一聲。回身便走,卻不理她。
「須伯伯!」 寶鉤幾步搶上,攔住他的去路, 「求求你告訴我,汲黯他在這裡嗎?他還活著,對不對?」他一定沒有死,一定!
「他若死了,還用你們師徒費盡心血來湘江取他的性命麼?」須白眉冷冷地道,「黠公子說得沒錯,有你在,百里長青遲早會害了主子的命,你——」他一把扭住寶鉤的手腕,揚聲道:「來人,把她給我關入地牢!」
他真的還活著!
幾條彪形大漢應聲而至。
「須伯伯!」寶鉤此刻反倒定住了神,大聲道: 「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留在這裡心甘情願!」
「什麼問題?」須白眉微感好奇。
寶鉤深吸了口氣,低聲道:「他——他好嗎?」
須白眉怔住,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半晌方歎息著道:「怎麼可能會好?你——」他頓了頓,無力地揮揮手,「押下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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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再喝一點兒,好嗎?」顧姒坐在床邊,手裡端著碗七寶人參湯。
汲黯半躺在榻上,閉著眼睛不說話,聽她問話,便輕輕地搖頭。他的臉色並沒有比前些日子好一些,而是愈發的蒼白。
「多少再吃一點兒。」顧姒柔聲勸慰,「你的身子還沒恢復,原不該來這湘江。既來了,更要好好保養才是。」
汲黯仍是閉目不語,顧姒只當他是答應了,便又舀了一勺餵他。汲黯輕輕地推開她的手,低聲道: 「何苦自欺欺人?吃了又嘔了,倒不如乾脆不要吃。」
從他醒來開始,便不再吃得下任何東西,只要稍稍行動,體內真氣便會翻滾不休,吃什麼便嘔什麼。他的大限要到了,他是知道的。
顧姒把湯碗放在案上,心頭酸楚,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別哭,我不是還好好地活著麼?」 汲黯睜開眼,朝她笑了笑,「你去吧,讓我睡一會兒。」
「嗯。」顧姒急忙收了淚,細心地替他蓋好被子,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方一出房門,已久守在門口的顧百壽忙迎上來, 「怎麼樣?」
顧姒搖頭,「只吃了小半碗,又都吐了出來,便不肯再吃。這會兒已經睡下了。」
「盈袖已經把寶鉤帶來了,但白眉命人把她關在了地牢。」兩人並肩出了房,顧百壽才向女兒道。
「黠公子怕百里長青拿她來威脅黯,才命盈袖把她帶來,我倒想起一件事來——」顧她若有所思,「黯不是把九命九轉丹盡數給了她嗎?她身上興許就有。」
「那有何用?」顧百壽拈鬚沉思,「前日默主子不是把他的九命九轉丹給主子服了麼?雖有好轉,可是管不了多久。」
「能救得一時是一時,」顧姒低頭沉思,「黯自己就是大夫,雖說醫不自治,但他若沒有辦法,求醫問藥只怕已經無用。現如今只好傳信給黠公子,黠公子智計無雙,興許能出奇制勝也說不定。」
若要致勝,必用奇謀。
「也好,就讓寶鉤去見見主子,我瞧那丫頭沒有大惡之相。主子雖不說,人人都知道他極是喜愛那丫頭,她應該不會害主子才是。」顧百壽點頭,又道:「白眉對寶鉤恨之入骨,這件事還得瞞著他才行。」
「這個我自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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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鉤站在紅漆大門前,仔細地整理著自己的衣裙。
終於,她終於可以見到他了。
一個時辰前,顧姒拉著她的手小聲地囑咐:「他現在身體非常虛弱,受不得一點點刺激。我把你易容成別人的樣子,那也是不得已,你不要怨我。」
他在恨她,她早該知道的。
但是沒關係,只要能見到他,要她怎樣都沒關係。
室內一片漆黑,一股濃重的藥香混著淡雅的檀香味彌滿全室。隱約可以看到內室低垂的白紗帳,以及帳下的烏木床榻,還有榻上靜臥不動的人。
寶鉤深吸了口氣,努力平復胸中奔湧的情緒,輕手輕腳地走進內室。無聲無息地推開窗,室內霎時明亮起來,白帳微微鼓動,她可以看到他沉靜的睡顏,甚至可以聽到那淺淡的呼吸。
「我不是說過,不要開窗麼?」冰涼溫雅的男聲幽幽地開口,聲音極低。
「對不起,我只是想讓你能透透氣。」寶鉤沉著聲道。她換了個嗓音,是為了不讓他認出她來,她用了師門絕學「易聲術」。
「嗯?」汲黯倏地睜眼,怔怔地看了她半晌,又無力地閉上眼睛,輕聲道:「你來做什麼?」
「顧小姐讓我給你送點兒吃的東西,她說,你一整天什麼也沒吃,會受不了的。」寶鉤低眉細語。
汲黯不說話。
「我餵你吧。」寶鉤當他默許了,攪了攪碗中的白粥,吹得涼了,送到他唇邊,汲黯閉著眼睛吃了。
寶鉤無聲地笑了起來,真好,只要他能吃東西,那便好。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如此幸福。只要能這樣陪著他一輩子,她什麼後果都願意承擔——承擔他傷了十二少的事實;承擔他殺了那許多人的事實。就算全世界都鄙棄她,她也不怕,只要他願意讓她跟著他。
就這樣,一口一口地,她餵他吃完了那碗粥。
「那——我先下去了。」寶鉤收拾了碗筷,依依不捨地站起來。
「你——」汲黯睜開眼,似乎想說些什麼,卻沒說出來,「你先下去——」他全身一震,側身便嘔。
「黯!」寶鉤大驚,搶上前扶住他,急急地拍撫著他的清瘦的脊背,「你怎麼樣?」
汲黯俯身嘔了許久,身子發軟,只得伏在她懷裡一動不動。寶鉤略一低頭,便瞧見漱盂裡他吐出來的白粥已經變成淡淡的粉紅色!
她心頭劇痛,低頭抱著他,感到他在她懷中虛弱地顫抖著,禁不住淚如雨下。
「你扶我起來,」 良久,汲黯低聲道:「我現在沒有力氣,你扶我起來,別嚇著了你。」
寶鉤搖頭,全心全意地抱緊他,「我不怕,你好些了麼?」
汲黯閉了眼,一種暖暖的柔情緩緩滋生。他想說些什麼,又覺得多餘,便閉了口。
許久之後——
「我好多了,你讓我躺下吧。」汲黯忽然淡淡地一笑。
「嗯。」撕心裂肺的酸楚過去,寶鉤忽然覺得難為情,扶著他在榻上躺好,自己則驀地紅了臉。
「我一直就是這樣的,你別怕。」 汲黯喘了口氣,低聲道:「好在……好在也不會再有多久了。」
「沒有辦法可以治嗎?」寶鉤顫著聲問,「你是神醫,一定知道怎麼治吧!」
汲黯搖頭,「醫者治病,我現在不是生病,是遇劫,上天要取我性命的劫。」
「你——」 寶鉤心頭一片冰涼,忍不住哭出了聲,「你不能死,你是絕對不能死的!」
汲黯怔了怔,正欲說話,門「呀」地被人從外推開。他略一打量,便明白是孤默來了,「快把眼淚擦掉,有人來了。」 汲黯輕輕地握了握她的手,柔聲道。
「怎麼又吐了?」狐默方才神色便十分不好,一進來看見漱孟內的白粥,僵硬地道:「黯,你自己就是大夫,老老實實跟我說,你這病什麼藥可以治,就是要千年靈芝、萬年何首烏,我也有辦法給你弄了來。」
汲黯微笑著搖頭,若有若無地看了眼寶鉤。
「你是誰?」狐默這才發現寶鉤在場,卻沒認出她來。
「我是顧小姐找來照顧公子的。」 寶鉤小聲回答。
狐默不以為意,自顧自地向汲黯道:「黯,湘王死了!」
汲黯身子一顫,「怎麼死的?」
「我把百里長青阻在湘江上,猗黟那邊帶人守著湘王府。誰知道百里老頭還從少林寺請了他師兄山三郎,黟與他們大打了一場。」
「黟失手了?」汲黯問,極是詫異地。
狐默搖頭,「皇上賜湘王死,黟本已把他救了出來。但是湘王早已萬念俱灰,自己在寢宮裡舉火,」他頓了一下,沉重地說:「自焚了!」
寶鉤心裡猛地縮緊,手中茶盞「啪」 的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狐默側首看著她,輕紗下的臉龐不甚清晰,「你怕了?」
「不,我不是害怕。」寶鉤紅了臉,低頭撿拾著蓋碗碎片,遮掩地說。
「怕便是怕,你說不怕就不怕了麼?」狐默淡淡地說。
「你——」寶鉤大驚,睜大雙眼怔怔地盯著他!這個聲音,她不會記錯!在天津渡,有人曾用這個聲音說過這句話!然後,他殺了天津渡的藍衫少年,又在當晚潛入她住的客棧,傷了十二少,原來是這個人!
「怎麼了?」狐默莫名所以地瞟了眼這個看似陌生的丫環。
「天津渡,你——」
「默!」一直沒有作聲的汲黯忽然出聲打斷她, 「你現在回京一趟好麼?盈袖只跟我打了個照面就趕回京了,黠那裡情況可能不好,你去助他一助。湘王既然已死,你再在這裡留下去也無益處。」
「我這便去,三日之內一定回來!你多保重,我去跟黠討些辦法,看怎樣才能治你的病!」狐默起身答應,臨走前還略微奇怪地看了眼寶鉤。
屋裡便又只剩下他們兩人。
「你——」寶鉤不解地看他,他是故意的,為什麼他不讓她把天津渡殺人案的兇手指出來?為什麼他要自己承擔打傷十二少的罪名?
「別用你的易容術了,」汲黯乏力地躺在榻上,看也不看她,「我知道是你,寶鉤。」
寶鈞臉色煞白,他認出她了!他會趕她走嗎?畢竟是她害得他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
「誰讓你來的?是姒兒麼?」除了她,再不會有別人了,只有她知道自己是如何地對這個女子魂縈夢牽。
寶鉤輕輕地點一點頭,慢慢地洗去面上的易容藥物,也不再使用易聲術,清朗的嗓音含著無限的淒楚,「黯,你怨我麼?」
「怨你什麼?」汲黯怔怔地看著她洗去藥物的清麗的面龐,她竟也瘦了,這些日子,她也過得不好麼?
「都是因為我,你才……」寶鉤哽住,再也說不下去,只是任由眼淚如雨似的落下。
一隻溫熱的大手輕輕地拭去她不斷湧出的淚水, 「你能來看我,我就很高興了,又怎麼會怪你?」他自是不會怨她的,在她以為他背負了那麼多條人命的時候,都還惦記著他。他本是聰明人,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又能怨她什麼呢?
「黯,你等我!」寶鉤忽然起身。
「你去哪兒?」
「我去——」寶鉤擦乾了淚,很快地說:「我去跟師父解釋清楚,天津渡的人不是你殺的,十二少也不是你傷的,是剛才那個人。他的聲音我認識的,我要還你清白!」
「傻丫頭!」汲黯歎了口氣,「別去了,沒有人會信你的。」
「可是——」
「你介意嗎?」汲黯的聲音越來越低,自從醒來後,他從未如此勞神過,更未像今天這樣說這麼許多的話,他感到一陣陣眩暈,勉強道:「如果他們都把我當做殺人兇手,你……還……願意跟著我嗎?」
「黯!」 寶鉤明顯地發現了他的異樣,忙握住他的手,「你快別說了,我怎麼會介意呢?」她來這裡之前便發了誓,只要他還活著,此生此世她一定不離開他,不論他背負了多少血債!現如今她知道了真相,又怎會棄他而去,只是——為什麼?
「你……千萬別把這些事說出去,」汲黯的神志漸漸的模糊了,「默……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些事……是他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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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聽她花言巧語!若不是她,主子會變成現在這樣嗎?你們竟然還敢讓她去見主子!」蒼勁有力的男聲自顧自地高聲叫嚷著,語氣中極是憤怒。
「是我讓她去的。」顧姒站在柳陰下,平靜地看著怒火沖天的須白眉,「寶鉤才多大點兒年紀,哪裡有百里長青那麼陰險?明擺著黯很喜歡她,你不幫著他也就罷了,反倒如此阻礙,你什麼道理嘛?」
寶鉤與她並肩站在柳陰下,聽她這樣說,驀地紅了臉,心下卻極是歡喜。
「你——」須白眉氣結。
「須伯伯!」寶鉤慢慢地走到他面前道:「我真的不知道師父在我身上種了『散氣散』,還有天津渡和十二少的事……是我糊塗……現下我都明白了……」
「一句糊塗就算了嗎?」須白眉不屑地哼了聲, 「你逼得主子用『龜息大法』救命,為了怕你擔心,他跟你提過一個字麼?你跟百里長青那日躲在窗外偷聽,若不是被主子發現,言語間作了掩飾,否則百里長青那日若知曉他身負重傷,只怕立時就衝進來把他殺了!結果你不識好歹地跟百里長青走,好,你走得爽快!主子明知自己的身子不能運用內力,他還是冒險到百里府去接你。你不回來也就罷了,竟然還傷了他!我是不敢再讓你留在這裡的。姒兒,你若執意要留下她,我便是冒著被主子責罰,今日也要斷送了她!」語畢提掌運氣,喝道:「還不走麼?」
「須伯伯!」寶鉤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忽然雙膝一曲便在他面前跪下,須白眉大驚,竟然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寶鉤,你這是做什麼?」顧姒大急,「你快起來!」
寶鉤搖搖頭,神色肅穆。她雖跪著,卻不可遏止地流露出一種動人的光輝,耀眼奪目,「我知道我做了糊塗事,須伯伯,不論您肯不肯原諒我,我都是一定要跟著黯的。哪怕你再把我關進地牢也行。我只求你,不要趕我走!」
「誰要把你關進地牢?」淡淡的男聲從九曲迴廊那頭幽幽地傳來,三人聞聲望去,見清俊修長,面色蒼白的男子靜靜地站在那裡。
「黯!」 寶鉤抬首,驚叫道:「你怎麼起來了?」
「你起來。」汲黯凝視著她的眼睛,柔聲地道: 「誰許你跪在這裡的?」冷淡地瞟了臉紅頭漲的須白眉一眼,又道:「該怎麼辦,你自己瞧吧。」
須白眉頓時白了臉,站在當地手足無措。
汲黯正欲說些什麼,卻忽然感到一陣昏眩,不由得晃了一晃。
「黯!」寶鉤大驚,顧不得許多,急忙衝過去扶住他,「你要不要緊?」
汲黯搖頭,神色黯然,「扶我——回房吧。」
兩人去得遠了,須白眉與顧姒才回過神來。
「須伯伯,您就別擔心了。若我沒想錯,寶鉤對黯的心,跟黯對她的心,是一模一樣的。」顧姒怔怔地說,「你沒瞧見寶鉤剛才的臉色麼?不知道的人只怕以為她才是有性命之憂的那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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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黯一身白衣,似乎是累了,倚在榻上一動不動。
房門被人輕輕地推開,紫衣少女端著銅盆輕手輕腳地進來,見他雙目緊閉,忙又縮著步子想要退出去。
「丫頭,進來吧。」汲黯輕聲道,「我沒睡。」
「嗯,我打了些水來,擦擦吧!」寶鉤笑瞇瞇地把盆放在几上。
「嗯。」
寶鉤擰了條熱布巾,輕輕地替他敷在額上,汲黯微微地歎了口氣,一把握住她的手,卻是不語。
「黯,你怎麼了?」寶鉤紅了臉,卻不掙脫,只是任他握著。
「丫頭,」汲黯倏地睜開雙眼,眸中晶光燦然,「我若死了,你怎麼辦?」
「你說什麼?」被他握住的手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那條熱布巾便掉在榻上,寶鉤急忙低頭去撿。
「別理它!」汲黯心頭煩悶,握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低聲道:「丫頭,我——原是不怕死的,可現下我卻怕了,我怕我死了之後沒有人照顧你,」他抬手撫著她的鬢髮,「怕他們會欺侮你,就像——今天這樣。」他知道自己的手下幾乎個個恨她入骨,他若真的不在了,她該怎麼辦?
寶鉤拚命地搖頭,喉嚨哽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想了很久。」汲黯凝視著她,許久,才忽然鬆開她的手,閉上了眼睛,「你如今便回百里長青那裡去吧,他是你師父,又一手把你養大,無論如何不會傷害你。」
「不要!」寶鉤心頭感動,費了好大的勁才能說出話來,「我這輩子絕對不離開你,我發誓!」
說完,幾步走到窗邊,「撲通」一聲跪下,汲黯聽見聲音,略一睜眼,便見——
碧紗窗下,寶鉤筆直地跪在案前,案上一隻金色的獸鼎,燃著三支素香,寶鉤虔誠地拜了三拜,輕聲道:「皇天在上,弟子寶鉤今日在此發願,願用弟子壽歲,換汲黯得以存於世上,此生此世,弟子願與他同生同死。」
此刻,窗外,明月如鉤,疏梅如畫。
用自己的壽歲,換他的生存。汲黯心頭激動,想說些什麼,卻開不了口,猛然間只覺得喉頭一甜,張口便噴出一口血來!
「黯!」
是寶鉤在喚他,他想回答,卻出不了聲,只感到沉重如鉛的黑暗鋪天蓋地而來。
「主子!黠主子的鴿傳書到了!」驚天動地的歡呼喚醒了他已經迷糊了的神志,他喃喃地開口: 「黠……我……不能死……」